八神之门

见慕云生仍躺着不动，慕日夕将手中的翠玉洞箫横悬在慕云生头上，轻轻晃了晃，道：“送给你，喜欢吗？”

慕云生奇道：“额，这是洞箫？你确定我会吹吗？”

“会的，你以前给我吹过曲子，还挺好听。”

影儿表情不变地答道：“保护少爷、听候调遣正是我如今要做的事。”

“你都快跟我一个白天了，不需要休息休息吗？”

“不需要。”

慕云生对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尚有些茫然，心中暗自揣测，这是言语落了下风而不高兴吗？还是说她想听我吹曲子？见她清寒的眸子渐渐眯起，心中不禁生出些退让之意，正要开口，却被她拿着洞箫轻敲了下额头，愣神间只听她道：“我也不是指让你吹箫，这是给你用来防身的。”

她展颜一笑如空山雪莲：“洞箫八孔中封存有我的八道玄神，皆相当于四境修士全力一击。平时有影儿保护你，若遇危急以作保险，用之必杀，尽量不要让他人知晓而由此推测出我的具体修为。”

慕云生犹在发愣，直到她将洞箫放在了自己胸口上才回过神，闷声道：“谢谢。”

慕日夕螓首微歪，笑道：“好了，今日还没吃过饭吧，等客人到了我们去吃碗长寿面。”

慕云生点了点头，又问道：“来给你贺生辰的只有那两个丫头吧？晚上这客人又是做什么的？”

“等下要来的客人是宵国最有名的舞姬宫国蝶舞，当然她还有个天衍门门客的暗中身份，因为身世与天衍门正调查的一事有关，便被派来旦城。她今后一段时间都会住在我们府上，对外界的说法是我为生辰特地请来的优伶，与我一见如故、义结金兰。同时，她此来也是代天衍门替我寻找奇珍，若是她身份暴露就需用这个理由解释我们与天衍门的关系。”

慕日夕又神色郑重道：“听说宫国蝶舞是个艳色冠绝天下的美人，宵皇朝被她迷得茶饭不思的男子可是一大把，你到时莫要把魂落在人家身上。影儿，记得看好少爷，可别让他和宫国蝶舞走得太近。”

“是。”

慕云生有些哭笑不得：“我岂会和那些沉溺色相的庸俗之人一般？”

慕日夕认真地道：“你只是没有以前的记忆罢了，虽没到沉溺色相的地步，但也摘不掉‘庸俗’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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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光渐暗的时候，一个手持赤伞，白纱遮面的姿影替代了纤月，轻轻走进慕云生的夜中。

宫国蝶舞确实当得起慕日夕口中“艳冠天下”的评价，慕云生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各式各样艳丽的花朵。一条瓷白的手臂持着赤伞伞柄，伞盖上堆积着滩滩白雪，仿若红白二色的蔷薇，交相映衬。绝世的容颜隔着婆娑的面纱隐约朦胧，犹如色泽幻美的郁金香，令人浮想联翩。她身姿窈窕柔妙，眉眼盈盈如水，又似桃花灼灼其华。奇服媚影，柔情绰态，步履间飘然出尘，整个人如同一朵月下绯樱，美得令人窒息。

正出神间，后腰上便是一疼，慕云生呲了呲牙向后看去，身后是面容一丝不苟的影儿。

慕云生语带三分火气地问道：“影儿你作甚？”

影儿表情不变道：“看好少爷莫中美人计。”

慕云生自知刚刚目不转睛地盯着宫国蝶舞略有失态，气势弱了三分道：“那你也用不着掐我啊！”

影儿认真道：“用掐的方式能快速而隐蔽地提醒少爷。”

慕云生被噎了一下，只好带着三分指责道：“影儿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下手很不知道轻重诶？”

影儿眉毛一挑，玉容上略显一分戏谑道：“影儿认为是少爷只有些许嘴上功夫，身子太娇弱，并非我下手重了。”

慕云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带着三分不忿地“哼”了一声。

宫国蝶舞收起了赤伞，姿态优雅地抖落下伞上细雪，而后盈盈一礼道：“小女子见过慕小姐、慕少爷，今后还望慕小姐多加照拂。”

慕日夕淡淡地笑了笑：“宫国小姐不必多礼。府上冷清，无需拘束。今后平素相处便照我们之前约定的姐妹之交。”

慕云生也回以一个含蓄的微笑。

宫国蝶舞眼波流转，白纱遮掩的丹唇微翘出一个甜美的弧度：“那今后就叨扰姐姐了。姐姐称呼我蝶舞即可。”

慕日夕微笑道：“天色已晚，蝶舞妹妹先同我姐弟一块用晚膳吧。”

宫国蝶舞摘下了蒙面的白纱，韵美无暇的面容跃然眼前，少去了朦胧的美感却更添艳丽，她浅笑着应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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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府的晚膳倒没什么玉食珍馐，寻常荤素却也色香诱人、美味可口，令人食指大动。慕云生闻到饭菜香味才感到饥肠辘辘，几个菜都尝了几口只觉颇合心意，不禁狼吞虎咽起来，惹得二女轻笑。

席间慕日夕与宫国蝶舞的交谈倒真如寻常姐妹，都是些生活、饮食、衣服之类。

坐他边上的影儿却是闷得不行，只慢悠悠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夹菜也只是偶尔向着面前的烩白萝卜里动上一筷。

慕云生看得直皱眉，都不知道她是在吃饭还是在苦修了，想了想夹了个烤鸡翅到影儿碗中：“这个香，尝尝！”

影儿愣了一愣，慕云生见她不动嘴，问道：“你不喜欢吗？”

影儿闻言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嘴里含糊道：“喜欢。”

慕云生看得有些无奈，又夹了一个鸡翅，往酱醋油碟里蘸了蘸，递到她碗中道：“这样更好吃！”

影儿漫不经心道：“嗯，谢谢少爷，好吃。”

那模样却是看不出半点好吃的意思，慕云生心疼地叹气道：“我还挺喜欢吃的～”当然，这是在心疼影儿暴殄天物。

“影儿，要不你看一看我啃鸡翅的样子，学学什么叫享受美味？”

影儿不禁挑了挑眉，几下啃完嘴里的鸡翅，竟自己主动夹了个，蘸了蘸调料，放到嘴里继续啃了起来。

于是慕云生满脸错愕地看着她樱唇贝齿轻撕慢咬间又解决了一个鸡翅，继而筷子伸向下一个。

一旁的宫国蝶舞掩嘴轻笑，慕日夕也淡笑道：“下次我得让厨房多准备些。”

慕日夕又向宫国蝶舞道：“我最近修炼受了些内伤，接下来需要闭关几日，蝶舞妹妹若有何计划需出门行事就让云生与影儿陪同。”

宫国蝶舞礼貌答道：“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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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慕日夕替宫国蝶舞安排完住处后，慕云生想了想道：“说来我卧房的寒玉床有何用处？这寒玉床睡得我好不踏实，明日帮我换张寻常床榻吧。”

慕日夕歪了歪头道：“我也不知道有何用处。”

她又思索了下道：“我小院中原先腾出来给理奈住的厢房倒是合用，你今后便住在那吧，也好让影儿照看你。”

慕日夕的住院虽然不大，但多通幽小径，几处轩室都别有风趣。

厢房摆设颇显女儿家风格，梳妆台、贵妃榻等物什一应俱全。与原来卧房不同的是此处厢房外侧还有通房，慕日夕所说的方便影儿照看应该是指这个。

慕日夕丹唇皓齿，黛眉微蹙，犹豫了下道：“接下来三日我要准备截杀左鳞，应该得不到空抽身。你同影儿万事小心，如今皇朝内局势不安，莫要像今日这般行事随意。”

慕云生挑了挑眉道：“哦？”

慕日夕神色缓和：“影儿与我说了，你今日与吟禅歌打交道的方式过于随意了。”

慕云生笑道：“吟禅歌就是个鲜有心机、想到什么做什么的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我认为直接表露善意、亲近即是最好的做法。”

慕日夕轻轻摇头解释道：“你怎知他到底是不是如此简单的一个人？更遑论出身大家族必然被勾心斗角的环境熏陶过。皇城圈子最强的四股力量，依次是大殿下岱钟神所掌管的四天干禁军、原先防卫东部诸国的异姓王候、独掌武林事宜的何家以及如今由宦官掌权的监察司。其余小势力背后基本都有其中一者的影子，既然身处这个圈子，那就随时都有被这四方势力盯上的风险。岱钟神自不必说，异姓王侯与监察司同我慕家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好关系，而你的身份若暴露在武林修行人眼中也是个麻烦。今日上府三人虽说都未涉足家族事宜，但他们自身的一切仍是离不开背后家族，且吟家究竟躲在哪个影子底下我至今还没摸出底细来。你若只是同背景简单的人相识，任你敞开心扉也无妨，但与这些人相交便不可掉以轻心。无论何时，少说多看都是最安稳的法子，你尚需了解、适应当下的处境。”

慕云生皱眉道：“自我醒来，对于见到的每个人、每一物，都会有一种潜意识的本能帮助我认识、剖析他们，而我也相信自己对这些信息的判断。”

慕日夕俏颜如雪，染上些许夜雾色彩的眸子轻扫过烛火：“所谓知识只能掌握价值，却并非万能。甚至有时候有限的知识更会让人盲目。而于人而言，经历方使人高贵，知识只会令人高处不胜寒。我的慕家候选家主身份与所做之事都颇为敏感，注定无法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不管何事不妨都先与影儿商量一下，以策周全。”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这样一直跟着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我命令你随便去干点啥，府里下人也不少，真有需要麻烦你的事我自会喊你。”

“没主人的吩咐，恕难从命。”

慕日夕轻笑道：“无神之地明里、暗里的势力彼此间利益盘根交错，其中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外人若要在其中掺上一脚恐怕会吃很多苦头，更遑论眼下我所掌控的力量并非慕家提供，如今只有蛰伏暗中，等明年争得家主位，方能凭慕家势力拥有一席话语权。让影儿保护你便是怕有心人盯上你我二人，毕竟你我都是有两个身份的人，表面上的慕家子女身份尚好说，另一重身份若引起有心人注意必然招致祸患。”

慕云生暗自点头。的确，按照今日闲话时慕日夕所言，自己作为神明转世身上拥有神明之秘，必会有修行者觊觎，此外由于无神结界的特殊性，也必然会招来因此受困的修行者的仇视。而慕日夕秘密良多的暗中身份首先便站在了岱皇室的对立面上，更别说是否牵涉有其他势力。即使是慕家子女的身份，就他在族史中了解到的信息，也有天然敌对的荒兽与世仇存在。

慕云生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岱钟神——今日来的皇朝小公主也姓岱，难道他是皇室中人？”

慕云生回到自己的小院卧房，见影儿仍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挠挠头问道：“影儿，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得，主人的任务没我插手的余地。

慕云生泄了气般躺倒在寒玉床上道：“说来我那姐姐怎么后来都没见个人影？”

她款款地坐到慕云生身旁，继续道：“据天衍门自己说，他们的功法练至大成可使人拥有窥探天机之能，天衍门主在十多年前看到了岱钟神突破上四境摧毁无神结界，从而导致整个无神之地灭亡的未来，从此下令整个天衍门以杀死岱钟神为使命。飞鹰楼此番向岱钟神提供的便是辅助破境的交易，左鳞正是达成交易之人，因而天衍门欲寻我联手除去左鳞。”

慕日夕淡淡道：“他正是理奈的生父，如今旦皇朝的大殿下。因而我与天衍门之事关系重大，表面上我与他们的交易仅止于委托寻找奇珍异宝，实际上我们二者针对岱钟神的谋划布局不单相互间密不可分，甚至渗入之深已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

慕云生颇有些吃惊，慕日夕的胆大妄为有点超乎他的想象，谁能想到自己的家臣就在眼皮底下时时刻刻打磨着一把欲要刺在主人身上的剑？

他脑中数个念头转过，有些许疑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比如“为什么不利用岱理奈”“为什么只有你们两方联手”，诸如此类。

慕云生问道：“这都是些什么势力？”

没等影儿答话，推门声响起，一个眉眼清冷犹若空山雪莲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慕日夕。她手上端着支翠玉洞箫，脚步不停道：“无神结界笼罩下的无神之地大致可分为三块地域，一是处于北部的旦皇朝，二是处于南部的宵皇朝，三则是位于西侧的荒兽丘陵。天衍门与飞鹰楼都算是宵皇朝境内的势力，前者一向隐世不出，后者则是专向权贵提供各类交易的修道组织。”

慕云生挑了挑眉毛，斜过眼看着她道：“我是指我不想吹箫。”

慕日夕方才还笑意清浅的脸上立时换了副冰冷面孔，似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那神情充满了不容抗拒的意味。

慕云生思索道：“窥探天机岂是凡人可为？天衍门至今都没杀掉那个叫岱钟神的人，只能说明世上无人相信他们的预言！既如此，只怕他们说的都是鬼话，因而得不到人相信。他们又为何会寻你联手？”

慕日夕玉手轻抚洞箫，眸中泛起了些许回忆之色：“他们曾经向我证明过天机预言，不管他们的能力是真是假，我已是选择相信了。而且无论如何，岱钟神打破无神结界也不是我要看到的，因而我与天衍门在这方面是利害一致的。”

影儿缄默了片刻后道：“今日午时天衍门的人来到府上同主人商议截杀飞鹰楼左鳞一事，此刻应还在书房谈论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