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暗

晚自习的时候地理老师打开幻灯片播放地理节目的视频，大家饶有兴趣的观看着，顾昭昭依旧呆滞无神，眨巴着哭干的眼睛，直到地理老师走到她面前说：“顾昭昭这次考得不错啊，好好努力，一定能考上名校的！”

顾昭昭心里像是有了寄托，她该学习了，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无理取闹和无所事事。

晚自习即将结束的时候班主任突然把顾昭昭叫了出去说让给家里回个电话。她第一次上课的时间去打电话，还是一个并不想听到的电话，她克服着恐惧走到电话亭，慢悠悠的拨打出爸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顾妈。

高二的时间和高一差别很大，暑假缩短，寒假缩短，课程延长，学业增多，空闲时间基本没有，但依旧改变不了有人默默关注的心，不断的生根发芽，肆意生长。

“高二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怎么学习？！”顾妈又开始唠叨了，一到吃饭的时间顾妈就停不下来的督促学习。

“什么啊，我这次期末考了十三名呢！都进抽考名次啦！”顾昭昭一脸骄傲的反驳她。

顾妈为了增加信任感让顾爸接了电话，顾爸一开口，她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流不停，还不敢出声的答应顾爸不要胡思乱想。

回教室的路上，顾昭昭心不在焉，以至于上到几楼都不知道，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低着头红扑的脸，卑微的像傻子，孤单无助。

楼梯的转角有一个身影停了下来，顾昭昭不得不抬头挪一下方位，这才看到冀屹站在她的面前一声不响。是顾昭昭湿润的眼眶又引起他的注意了吗？为什么每次狼狈的样子他都能看到，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冀屹有女朋友还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顾昭昭心乱的想发脾气，她不认为是因为自己主动去看他，去跟着他到餐厅，跟着他到操场，到超市，到饮水机旁边，甚至看着他和别的女孩在门外聊天，她都会注视好久。

哪怕伤心到底第二天依旧会跟随他的步伐看过他看的风景，吃到他爱吃的饭，她都忘记了自己从来不爱吃土豆粉儿，她不能在篮球场呼吸掺杂烟味儿空气，她不能五分钟之内跑到一楼接热水，她不能不吃早饭去超市买零食，她不能挤出时间去书店，不能绕很远的路去教室，她很多很多不能的事可在他那里都是例外。

顾昭昭又一次跑掉了，她怕冀屹认为她是一个爱哭的女孩，怕他认为自己懦弱，怕他讨厌她。

那天晚上回去，顾昭昭又偷偷哭了好久，李慧一直陪在她身边，晚上睡觉也担心昭昭的情绪，她就等宿管阿姨查完宿舍跑到顾昭昭的床上睡觉，顾昭昭搂着她的胳膊，一直掉眼泪。

一次变故发生就有一次改变发生，顾昭昭对自己说：做自己的事情，好好的。

2008年8月17号，日记：我该长大了，我该忘记他了，我该努力了，我该做回自己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们还没有开始啊，冀屹啊~好好生活，等合适的时候我们再相遇。

······

······

生活总归要向前的，一切都会变好的，顾昭昭总在心里说。

家里出事后第二次回家，人少的冷清，顾家明回去上班了。那年顾家明刚大学毕业，原本准备考研的他，因主动要承担家里的负担，开始在市区工作上班。顾妈一个人在厨房做饭，顾昭昭感到心里不安，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在卧室了给顾爸打了个电话，话筒的声音映着心跳：“嘟…嘟……”无人接应。

顾昭昭又一次打了过去，这次她听到手机铃声离她很近，顾昭昭心生怀疑的走了出去，客厅里冰凉的风气和空荡的铃声交织在一起，顾昭昭站在那里，看着顾妈又一次挂断电话。

“妈妈，爸爸呢？”

顾妈头也不回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儿，应付的说：“出去了，还没回来。”

“是这样的吗？”

“那是怎么啊，这孩子，快去学习吧，饭马上就好了。”

顾昭昭提高的音量大声的喊：“出门不带手机？是这样的吗？”

顾妈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着顾昭昭笔直的站在客厅中央，湿润的眼睛盯着自己，顾妈声音逐渐沙哑起来：“你爸爸出去躲几天，过几天就回来了！”

顾昭昭跑到厨房，抽泣的说：“躲？为什么要躲？我们做错什么事儿吗？”

顾妈也跟着难过起来，但依旧摆出大人的模样，摸着昭昭的头说：“有些事情就是我们错了，我们要接受惩罚。”

顾昭昭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的说：“那爸爸呢？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那个老爷爷呢？他明明知道我们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样？！”

“老爷爷已经去世了，他说不怪我们，但他的儿子不愿这样，事情没这么简单，小孩儿别瞎想了，好好学习好了。”

老爷爷去世了……

“去世？可我上周回来他还好好的啊，为什么突然去世？”顾昭昭还是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关联。原来出车祸经过救治后三个星期后还会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顾妈拉着昭昭的手走进客厅里，缓缓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滴滚烫的眼泪掉落在顾昭昭的腿上，她伸手抱住妈妈继续哭泣，顾妈说：“我们要赔钱的，他的儿子要我们赔偿一百八十万，可我们家哪里有这么多钱，所以爸爸要出去几天躲一下。”

顾妈以为昭昭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但今年她十六岁了，她高二了，她懂得基本的法律常识，她知道顾爸爸不是躲起来了，而是被拘留了，在等在妈妈筹钱把他“赎”回来。

“可不是我们的错啊，监控都拍到了，不是吗？”顾昭昭还是一直想知道。

“但老爷爷去世了，这就是我们的错，我们就该受到惩罚。”顾妈坚定的语气像是在向命运低头，但发抖的双臂暴露出她在害怕。

顾昭昭依偎在妈妈怀里小声翼翼的说：“是不是我不是执意要爸爸送我到学校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顾妈拼命的摇头，擦干眼角的泪水说：“昭昭怎么这样想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胡思乱想。”

顾昭昭根本听不进去顾妈一句又一句的劝导，她不停的说：“都怪我，我的错………”

有些事情的发生是为了发展，有些事情的发生是为了改变。改变的是一个家庭的生活条件，改变的是一个女孩的性格，改变的是一个女孩的梦想。

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变化在不断转好，双方律师不断沟通磨合较量下，顾家将能拿出的钱全部赔偿给老爷爷家，顾爸也回到了家，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看了顾昭昭，依旧是往常的模样摸着昭昭的头说了句：“别怕！”

顾昭昭开心的笑着回应说不怕转身便潸然泪下，她已经27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听不到顾爸声音的这段时间里，她整宿整宿的担惊受怕，彻夜未眠，每晚躲在冰冷的被窝里偷偷抽噎。

每一个看似平淡的晚自习，大家嘻嘻闹闹，又突然安静投入到学习中。只有顾昭昭抱着日记本，紧皱着眉头，干涩的眼眶看不出难过，迟缓的步伐看得出心不在焉，呆滞的眼神没有光色，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又趴下，盯着窗外锃亮的教学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做吧。

每一个看似安静的夜晚，平和的喘息声和呢喃的梦话不断涌现在她耳朵里，她依旧没有困意，抱着唯一的布娃娃悄悄告诉它关于她的心里话。蜷缩着身体抱紧的双臂，紧靠的墙角是她唯一得到安全区域，她可以一动不动躺下六个小时，没有一个人注意她。

她真的变了，变得安静，变得冰冷，变得大家都不认识了。

“昭昭晚上去哪吃饭？”郭代表走上前来询问她。

顾昭昭脱口而出的：“二楼吧！”

场面一度尴尬，温度降低到零点，顾昭昭知道她不该说这样的话，于是改口又说：“你想去哪我跟着你吧。”

一路上她不想说话，郭代表不停的追问：“你是不是生气啦？去二楼就二楼呗，我又没说不去，这么点事儿，你至于吗？！”

顾昭昭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还是依旧没有心情想这些事，久久都没有回答，郭代表突然拉住她，呵斥的说：“不吃算了，爱吃不吃！”说完自己一个人去了餐厅买饭，把顾昭昭当做空气一样忽略着她。

顾昭昭知道她又做错事了，她又该道歉了，只是不知道道歉有没有用。

“对不起啊，你知道我………”话说不出口顾昭昭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观情绪，沙哑的声音驱使她掩盖自己的害怕，她跑开了，迅速跑出教室。

尽管这样，班里依旧有人注意到她，郭代表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顾昭昭一个人跑到操场，一个人跑到书店，一个人跑到电话亭。

她想打电话，她打通了，她说：“妈妈，我害怕……”

顾妈很着急的询问顾昭昭怎么了，急切的语气似乎要跑了过来立刻见到她，顾昭昭知道自己不能把自己不好的现状告诉她，只能搪塞过去说：“我们又考试了，我好怕我考不好……”。

“哎呀，快吓死妈妈啦，考不好就下次努力呗，别怕，考不好也没人怪你的。”

顾昭昭不说话，心里对自己说：可我会怪自己的。

一通六分钟的电话，顾昭昭看懂了很多，比如不能告诉妈妈她已经失眠很多天了，不能告诉妈妈她现在的负罪感超出了她想象的大，不能告诉妈妈她整日提不起兴趣，不能告诉妈妈她整日抱怨却又不知进取。

事情走向极端的那一天，一定会有转机的吧！她暗自安慰着自己。

顾昭昭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只有三分钟，她看到桌子上黑色袋子里有一盒拌面，一个肉松面包，一袋辣条，还有郭代表的一句话：对不起昭昭，我的错，我下课来找你我们好好聊。

顾昭昭好像心里得到了宽慰，心情舒畅了一下，放松了原本紧绷的状态，回头看着郭代表轻轻的笑一下。

然后桌下又有一个小袋子，五根不二家，牛奶味。一张纸条：别哭，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是心情愉悦嘴角上扬的笑，是得到宽慰和安全感的笑。她回头看着陈海低头的样子，笑出了声。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篇日记2008年9月21号：可能故事的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所以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我不应该把我自己的坏情绪带给其他人不是吗？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要照顾我所有的想法。我应该回归自己的内心了，应该踏实学习了，应该忘掉冀屹了。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在一个学校里也只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而已，不是吗？顾昭昭，你该长大了。

她偷偷许愿：希望今晚我可以睡着。

愿望实现了，很多年后她说真的很感谢那年出现在她抽屉里的五根棒棒糖。也很感谢那场车祸带给她的成长代价。

奶奶也在一旁打圆场的说：“吃好才能学好！”

顾昭昭傻呵呵的在一旁咯咯的笑着，顾家明对这样的妹妹嗤之以鼻，从来不放在心上，就像小的时候从来都带顾昭昭出去玩耍，还说顾昭昭是拖油瓶！

顾昭昭懂事的拿起行李去到爸爸找的另一个叔叔的车上，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红肿的眼睛憋着要流出的眼泪，清冷的声音说：“叔叔把我送到清苏市一中，谢谢。”

后来的事情顾昭昭一概不知，她第一次将手机带回学校却不敢打开，她看到宿舍无人就躺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等到听见室友的询问时，她真的忍不住了，抱着室友号啕大哭，闻声而来的同学们前来安慰，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是不是我不让爸爸非要送我，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车内所有人都惊慌下车询问情况，顾昭昭被这一场车祸瞎得愣神，呆滞的坐在车上不知所措看着顾爸走上前看老爷爷，看到这辆三轮车的破碎，看到老爷爷躺在地上的血，顾昭昭的心跳突然停滞，僵直的手伸向前方，打开窗户，努力呼喊着那句：“打120！”，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不会有很多事情都是一帆风顺的，终究有一天你会从小孩变成了大人，你会从幼稚变得成熟，从娇小变得高大。只是这一天的到来没有预感，往往是突如其来毫无准备，让你措手不及的长大。

“下午你自己返校吗？”奶奶关心的问她说。

“我爸送我，他说好啦！”顾昭昭丝毫不在意面前奶奶得表情。

一路上平稳进行，顾昭昭心情畅快，耳机循环播放着《只对你有感觉》，身体不停摇晃着跟着音乐的节拍走着，脑子不断涌现这次回校就可以看到冀屹了，不知道这件衣服适不适合，好不好看，越想心跳的越快，脸上的笑容洋溢开来，车内大人们的对话影响不到顾昭昭的遐想。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红色的鲜血似乎染到了她的眼睛里，她害怕的发抖，当她以为这是一场碰瓷事故的时候，老爷爷突然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从路人和顾家明的反应能看出顾爸执意要送去医院，大家都在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突然顾爸快速回到车内，摇下车窗摸着顾昭昭的头说：“爸爸让叔叔送你去学校好吗？这边事情可能处理不好。”

顾昭昭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顾爸还安慰着她：“爸爸会处理好的，昭昭别怕。”

“放心吧，没事的！”。

收拾好东西，带着大包零食的顾昭昭准备出发了，车上顾爸还带着另外一个叔叔的儿子，说是搭个顺风车，顾昭昭也没在意，这样顾爸要绕远路先去送那个男孩了，只要不迟到别的都没问题。

“昭昭没事了，你爸已经回家了，老爷爷在医院，别担心啦，你好好学习就好了。”

顾昭昭不敢相信的说：“真的吗？”

终于快到那个男孩的目的地了，顾昭昭摘下耳机准备礼貌告别，看着车的前窗，如此寒冷的天还有清洁工爷爷骑着小三轮车在打扫卫生，心里不免生出可怜的情绪。

正常行驶的马路上，顾爸认真的盯着前方的路况，故意远离那位清洁工的爷爷，可上天总是捉弄人的，老爷爷突然将车子开过来，一个急转弯撞到顾爸正在行驶的车上，顾爸来不及反应刹车就发生了这场交通事故。

“今天天气不好，路上的雨水很多，开车慢点。”奶奶加了一个饺子放在顾爸的盘子里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