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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庆朝歌

第四十六章 戚小将军

明知没有可能,还硬要出使,西丹王此行摆明另有所谋。

北庆朝廷也不傻,从西疆传回来的奏报上说得清清楚楚,因被戚家军压制太久,西丹大军士气萎顿,许多士兵早已流露出不愿应敌的厌战心理。假以时日,西疆大地上那支曾令人闻风丧胆的西丹铁骑将要荣光不再。宁可战死也不投降的西丹王,在这个时候主动服软,除了妄图从内部动摇戚家军军心外,北庆朝廷再想不出其他目的。

知来者不善,老皇帝当然想一口回绝。可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在天下人面前拒绝了西丹与北庆交好的请求,势必要遭人诟病。老皇帝沽名钓誉大半辈子,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晚节不保?

身着同色铠甲的将士们,一眼看去虽难分彼此,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戚平。

与记忆中那个天真灿烂的少年相比,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的戚小将军多了威严。坚毅的脸庞没有了从前的可爱,只有棱角分明的刚硬。当他跳下马,迈着有力的脚步走向两位亲王时,在场众人皆能想象得到,那身坚硬的铠甲,包裹着怎样一个健硕的躯体。

少年将军的称呼,已然是配不上他了。

基于这两个目的,眼前这场前所未有的迎接盛况,迎的便不是人,而是一种态度。是北庆皇帝与戚家军之间君臣肝胆相照的态度。

有了这个态度,那些企图用离间计破坏北庆皇室与戚家父子关系,想从内部击溃戚家军的人便无法得逞。

所以,此刻心里对戚平纵有千万个不满,咱们识大体的奕王,和熟读兵书深谙以大局为重的诚王殿下既要暖笑于脸,谦和待客,更要防着被自家兄弟比下去。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奕王问一句:“戚将军是否安好?”

诚王赶紧追问一句:“西线将士是否安好?”

奕王再问一句:“粮草是否充足?”

诚王赶紧再追问一句:“补给是否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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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平性子冷,不管回答谁的问题,都捡最简洁的字词回答,如“好”“士气不衰”,能不多说,绝不多说一个字。

气得奕王几次握紧拳头,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将这臭小子揍个鼻青脸肿。如果奕王真这样做了,诚王一定会跟上去狠狠补几脚。

可惜奕王忍下了,诚王也只好咽下这口气,笑着说了句“父皇已在宫中等着召见小将军”,怏怏结束了这场索然无味的老友叙旧。

奕王命人牵来两匹马,自己一匹,诚王一匹。戚平先上自己的马,奕王、诚王随后,再一左一右将戚平拥在中间。

护送戚平回来的家臣,目测不到二十人,个个身材魁梧,满面胡须,远远瞧去,连盛子萧也认不出谁是谁来。

当戚平下马向两位亲王行礼时,他们也一同落马行礼。

现下,戚平与两位亲王上马并骑,身为驻守边疆十年的卫国将士,当着文臣武将的面直接上马本无可指责。

而且,若遵从内心,他们自然是想在这群拜高踩低的伪君子们面前,狠狠的耀武扬威一把,然当他们看到无人给穆王殿下牵马后,又神色安然的选择牵马随行。

戚平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同为皇子,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偏颇对待,委实令他不快。就在马前腿即将迈过盛子萧的档口,心气旺盛的戚平一把勒住缰绳,再次跳下马,满脸堆笑的向他这位可亲可爱的表哥热络问好。

诚王如石雕一般安坐于马背,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快,奕王干脆放纵自己的不耐烦,视线歪斜的睥睨着那对表亲。官员们则表情各异,有人探脑观望,有人目中带惑,有人暗自默神,有人窃窃私语……可谓千人千面不尽相同。

但最奇怪的却属盛子萧。

面对戚平殷切的目光,咱们的穆王殿下反倒将他的真情实意深藏心底,脸上只有淡然,好像眼前这个正同他打招呼的小子,不是与他分离十载的至亲,而是一个相熟不久的普通朋友,所以,他礼貌又客气的泼人冷水。

“戚小将军为弟,我为兄,弟见兄理当浅叙一番。只是父皇已在宫中设宴,正等着为你接风洗尘……若你为了不让父皇久等而不与我叙情,我亦不会见怪的。”

只是想给盛子萧长脸,却差点犯下落人口实的大错,戚平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愧色,留下一句“穆王不怪就好,咱们宫中再叙”便飞身上马,与奕王、诚王朝着宫城方向疾驶而去。

扬起又落下的飞尘让在场官员心生埋怨,如果不是碍于穆王殿下还在,恐怕早有人跺脚开骂了。

盛子萧回眸将忙着掸灰的两列大臣速速扫视了一遍,确信其间无受邀入宫陪宴的人后,便一一与他们轻言告辞。

陆斯哲双手抱着肚子,迈着小小的内八字,舔着一张大圆脸又跟上来微言讨求。

盛子萧叹了叹:“陆尚书什么时候拦我说话都不为过,唯独此刻不行。”

陆斯哲挣着圆溜溜的大眼珠软绵绵道:“殿下这是铁了心不管下官死活呀?”

盛子萧苦笑摇头:“陆尚书误会了。得父皇之命,我在城门口迎接完戚小将军后,还需尽快赶回晨祈殿陪宴。尚书大人且想一想,两位皇兄与戚小将军骑马回宫本就快我许多,再让你这一纠缠,我能不能赶在宴会开席前回宫都是悬之又悬了。说为难,应该是陆尚书为难我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到忘了掸灰,一个一个瞠目望了过来。

陆斯哲更是惶恐万分,色变之下,竟躬身请罪:“下官并不知殿下也在晨祈殿宫宴受邀之列,还请殿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陆尚书严重了。”盛子萧暖心一笑。

一旁似有大臣正欲上前靠近盛子萧,留在原地未动的戚家军中猛然走出一彪悍壮汉,简洁快言道:“穆王殿下若担心赶不上陛下的宴席,末将愿将自己的战马献给殿下。”

盛子萧将此人细细端详,畅笑一声:“你是戚风?”

“是,末将是戚风。”戚风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这么多年,殿下一点没变,戚风却变了好多,一路上戚风还在想殿下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嗯,五官是比从前粗犷许多,身材也魁梧不少,好在轮廓没变,细细一看还是能认出来的。”盛子萧欣然的话刚说完,立刻又另有几个体格同样健硕的戎装士兵蜂拥至戚风身侧,异口同声道:“穆王殿下可知末将是谁?”

盛子萧举目环观,费了些力气,才一个不错的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戚容、戚常、戚砚。”

光听这几个人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兄弟四人。但戚府的老人都清楚,这四人非但没有血缘关系,且都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都是在性命垂危之际,被戚将军一个一个捡回去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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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将军给了他们姓氏名字,也给了他们一个家。

戚风年纪最长,比盛子萧还长三岁,故总爱以大哥自居,最小的戚砚则比戚平小上一岁,年龄相仿的优势让他与戚平更能玩到一块去。四人中,也属他的变化最大。

盛子萧拍了拍戚砚结实的肩膀,眼神闪烁:“离开洛城那年,你才十三岁,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这句话问得意外的矫情,可懂的人都懂,盛子萧要问的不是戚砚,而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戚府四大家臣两两互看一眼,眼中神色复杂,最后是戚风拍拍马背,隐忍道:“殿下不是急着回宫赴宴吗?还请殿下上马。”

对一个简单的问题避而不答,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提前告诫过他们不准多言;二是问题本身即答案。两种可能皆让人心酸。

盛子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口气,还没回味过来,泪已落下。

他赶紧别过脸,深吸一口气,迅速翻身上马,临走前,他命戚风将大家带去穆王府静候陛下旨意。

戚风领命,与戚砚共骑一匹马,带着大家奔向穆王府。

待这队人马也走了,方有人心不甘的冷笑一声:“真没想到,今日盛宴竟有穆王的一席之地,果然是圣心难测呀。”

“再难测,也不至于让他一个小小郡王,抢去三位五珠亲王的光彩,赵尚书太过杞人忧天了。”兵部尚书焦虎阴狠的暗示了户部尚书赵桓一下。

户部尚书赵桓正值壮年,却总给人一种浑身无力精神懈怠的错觉,加上暗沉的五官永远死气沉沉,一对不太明显的斗鸡眼又成功压倒了这位尚书的颜值。所以,同僚们多用“木讷”“少言寡语”来形容他。

可皇帝用人的考量与看人的眼光总是不同于常人,被同僚挤兑的“木讷”“少言寡语”恰恰是盛帝心目中理想户部尚书所应具备的品格。

因为,一个性情沉默又不多话的人看守国家的钱袋子,总是要比一个聒噪的人更能令人踏实与放心。

瑾贵妃率先体察到盛帝的用人标准,第一时间告知了奕王。奕王大喜,命府中谋士精密设计、层层布局,终于让这位本无出头之日的户部侍郎,从一众精兵悍将中脱颖而出,稳坐尚书之位。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提携大恩,从此之后,赵尚书对奕王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所以,他是真的心有不甘。而作为康王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兵部尚书焦虎的不屑,也是真不屑。

毕竟,康王错过的可不单单是一场盛宴。

“焦尚书所言甚是呀。”

人群里又走出一个身材适中者,此人乃吏部尚书丛律。

丛律与赵桓年纪相仿,五官生得开阔、俊朗,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让他时刻散发着赵桓羡慕不来的活力。

此刻,他面带微笑,一脸诚恳的向同僚抒发着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陛下今日这般厚待穆王,无非是想安戚小将军的心。诸位都是明白人,理当清楚,只有戚小将军的心安了,戚将军的心才会安,戚将军一安,西丹便要继续日夜难安。西丹难安,北庆方安。”

“如果换做以前,一个病恹恹的郡王当然不足为惧,但如今的穆王……”反驳者有意停顿了一下:“单看他适才扬鞭驾马的气势,可不像一个缠绵病榻数载的人,诸位还是悠着点吧。”

这位将话往那一摞,也不管会引起什么后果,直接掉过头,向着自家马车走去。

“哼,又是这个笑面弥勒佛郑闵直。”

一缕阴冷的目光,如一道鬼魅悄无声息的跟在那个高大的背影身后,这道目光让与之相隔最近的丛律打了个寒噤。虽然这位吏部尚书也投靠在了康王门下,但这依然不影响他对他的盟友,即正紧盯郑闵直的焦虎心生顾忌与畏惧。

如果单以外形来评判,焦虎真就只是一个弱得不具任何威胁力的普通人。他不似他正鄙夷的郑闵直有具高大威猛的身体,恰恰相反,焦虎个头不高,体型偏瘦,尖脸,面黄,眼皮耷拉,眼袋堆积,鼻梁矮小,薄唇,从上到下,给人的第一眼印象除了单薄就是瘦小。

可正是这样一个貌不出众者,却总露出如兀鹫一般凶狠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工部尚书郑闵直是诚王的人,警惕的丛律虽心有想法,但还是用余光瞄了一眼陆斯哲。

因为穆王一再的婉拒,大腹便便的礼部尚书光顾着独自苦恼,根本不曾留意几位同僚话中的针锋相对。

丛律松了口气。他一手背后,一手请邀:“陛下体恤我们城门迎接戚小将军辛劳,特意免了今日早朝,焦尚书若有雅兴,随我去府上小酌一杯,做一回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人如何?”

(未完待续)

(本章完)

.

盛子萧遥遥一笑。

戚平还在洛城的那些年,正是戚家受盛帝打压最凶狠之际,炎凉世态中的冷漠人情有着怎样残酷的一面,早让这个世家子弟刻骨铭心。尤是当他作为皇子伴读被送入宫中,康王的冷嘲,奕王的拳头,诚王的戏弄,全是他童年里不可磨灭的灾难。直到离开。

那日,天烬、曼罗请求朝见的国书抵达洛城,西丹这贼子竟也恬不知耻的表示想派使者出使。

以西丹与北庆十年对峙的现况,北庆皇帝即算真有心嫁公主,也绝无可能跟西丹联姻。

戚平的冷漠疏远,果然让两位亲王大为光火。

有别于他人虚以委蛇的假情假义,盛子萧溢于言表的关切,堪比一江污水里腾空跃起的那尾红色小锦鲤,惹人醒目又倍显珍贵。

离开去往的地方却也不是乐土。

当这个少年将军第一次见到塞外的黄沙,委屈心酸的泪,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襟。可恶劣的生存环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躲避敌人的屠刀,不被砍掉脑袋才是每日都在复习的噩梦。

如果没有这次召见,褪色的记忆或许会有消亡的一日。

论身份,区区一品大将军之子,焉也配两位五珠亲王移驾城门恭迎?

好在两位亲王还知轻重,晓得盛帝召戚平回洛城意在牵制西丹使臣。

思及那个野蛮部落,两位亲王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暗道一句:真是凑热闹的不闲事大。

将士们唯一知道的,是这十年间,他经历了上百场浴血奋战,他随时都在面对着生死考验,他忙碌于厮杀,他再也无暇去祭奠无关生死的记忆,他衣襟上的那片泪印,也被浓稠的血与鲜咸的汗覆盖了千百次。

他似乎也有了这样的共识,遥远的洛城,除了那个特定的人,其他一切人事,他觉得他都遗忘在了西疆粗粝的风沙与腥臭的尘土里。

于是乎,戚平回洛城的圣旨与答应西丹王出使的回复,一同被送出洛城,直奔西疆而去。

用戚家小将军威震西丹使臣,这是告诉他们,来了洛城也莫想轻举妄动。再者,北庆皇室力压戚家父子的传言一直不曾断过,借外使朝见的机会,展现北庆皇室对戚家父子的爱重,将比任何利剑都能更快速、更利落的斩断传言,粉饰太平。

直到戚平跳下马,面对成年后的奕王和诚王,那些理应被埋葬的片段,如同重新上了色彩的纸片人,在他眼前明艳的跳跃着,他方清醒过来,有些人或事一旦被铭刻在了骨头上,不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是不会痕迹全无的被抹掉。

然客套寒暄,最忌有人格格不入。

谁也不知道,十四岁的年轻少爷究竟靠什么让自己坚持没有逃跑,又让自己迅速历练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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