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素传

再次被女儿拒绝的王衍舟，很欣慰更是懊恼。他欣慰在王雅姝确实如自己培育那般，成了一位独立自主的女性，懊恼于为何自己不顾女儿意愿，执拗地强迫她选择王衍舟认定好的幸福人生模板。他渴望跟女儿修复关系，然而这次他已经没得回转余地，虽难以释然，也只能接受。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事情迎来了转机。门铃声突然响起，妻子应声去开门，夺取他心头之爱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看到妻子“英杰，我现在我父母家，你也赶快过来，爱你哦！”的留言后，许英杰仅苦恼了一会儿，便用最快的速度赶赴妻子娘家。

由于父女撕破脸的缘故，两边并不熟络，但许英杰还是能礼貌且不失风度地朝着岳父岳母打招呼。岳母将许英杰邀请进来，热情十分，带他走到餐桌前。

他至今记得那一天，他回到家里看到多了一双鞋子，熟悉但却老旧了不少。王衍舟伸出头朝着餐厅方向望去，穿着围裙的妻子正笑吟吟地坐在旁边跟女儿闲聊。他换上鞋走近餐桌，这才发现女儿的肚子已经隆起，从大小判断应该有6个月身孕了。

那孩子不喜欢束缚，在家里依旧是赤着脚丫，不过她身上没有套着王衍舟记忆中那件昂贵睡裙，一件廉价的地摊孕妇装取而代之。王雅姝看上去很有精神，双眼熠熠生辉，每咀嚼吞咽完一口，都要跟自己的母亲聊上好几句，内容尽是生活中的趣事。

在这不相往来的两年里，王衍舟曾无数次颅内模拟跟女儿重归于好的画面，对着空气练习肉麻俗套的台词。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又因为即将迎来崭新的生命，使得这个老男人激动异常，过去的练习全都打了水漂。只见他双臂抱在胸前，架势十足的冷哼一声，带着过去从未有过的家长威严对王雅姝说：

王雅姝倒是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全跑到自己老公那里，只见她笑吟吟地说着英杰尝尝这个，不断向许英杰的碗中夹菜。将一切看在眼里，王衍舟心中更加不忿，他愤恨抢过自己在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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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位置的男子。王衍舟正要发作时，一个点子在他的脑内萌根发芽，或许能利用许英杰来破去他们父女关系间的冰层。

“英杰，味道可还合你心意？”王衍舟收敛起情绪，挤出些许善意地向许英杰询问说。

“非常好吃，岳父大人。”许英杰正襟危坐，拘谨地回答说。

“是吧！说来也怪，我的妻子作为一名研究者，按理说没什么机会钻研烹饪，可谁料想她手艺精湛，堪比店里的厨子。”

“去去去，你才是厨子呢，你全家都是厨子！”孙萍立刻回呛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口中家人的界定包括她们母女俩。

“可是妈妈，爸爸他只会水煮面和微波炉加热，说他是厨子可太抬举他了。”王雅姝立刻补上一嘴，堵上了漏洞。

“也是，就算是打下手也嫌他碍事，做无用功还算好的，可他呀，呵，只会帮倒忙。”

妻女两个一唱一和，又将王衍舟贬得一无是处，就差直接在他身上贴个不可回收垃圾的标签。王衍舟只是面部抽动了一下，并没有出口反驳些什么，可是借力将之转移到许英杰身上。

“英杰，让你见笑了，她们娘俩关系一直很好，在家中更是统一战线欺负我一个，我想你在家中也没少被雅姝欺负才是。”

许英杰挠了挠脸，露出内涵十足的笑容，没有直接作答。见状王雅姝立刻拍打了一下许英杰的后背，一脸不爽地说：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么，怎么，在家里受委屈了不成？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抱歉嘞！”

王雅姝鼓起脸颊。

“怎么可能，只是想起娘子你平日里撒娇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所以忍俊不禁。还请娘子你收了神通，这幅气鼓鼓的模样实属迷人，再观赏下去，我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吻上你的脸蛋。”

“别以为你这么说，眼神再真挚一点，我就会相信你这油腔滑调的坏家伙。”虽然王雅姝嘴巴上依旧不饶人，但她喜上眉梢的表情已然出卖了她。

看来这家伙就是靠着这张嘴把雅姝哄骗到手，不过这家伙并不是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这点我还是可以确认。

王衍舟注意到，仅在这一小段时间里，许英杰就自然而然地将被服务的对象切换到服务者，按照王雅姝吃东西的速率，不住地将她最喜欢的几样菜品轮番送到跟前。王衍舟对许英杰的评价多了几分，趁着好感度上扬的曲线，再度开口对女婿说：

“看到你跟雅姝之间夫妻关系这么好，我很高兴，刚才雅姝对我说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家这个娇惯的小公主，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在经历过并不优渥富足的生活后，还能向我吐露这样的心声，应该是你的功劳才是。”说到这儿，王衍舟故意停顿下来，他看向许英杰那里，对方已经因为自己的话思考起来，王衍舟的嘴角上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接着感情十分真挚地对许英杰继续说。“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感激你能让我的宝贝生活得如此幸福，能将我这个做父亲无法给予的生活带给她。”

王衍舟不着痕迹地按上最后一块拼图，现在就看许英杰能否如他所愿了。

“岳父大人，您能借我些钱吗？”没有辜负王衍舟的期待，许英杰主动向他谈及有关借钱的事宜。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渔夫，王衍舟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想买套房子，让雅姝能在一个舒服的环境下安心待产。当然，我之后会把钱慢慢还给您就是，如果您还有其他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也会一并答应。”

“原来如此。”王衍舟假作思考，接着给了许英杰一个忠告。“借你倒也无妨，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借钱之后你的处境会变得微妙，背后可会有人指指点点。”

“若只是这类有关颜面的问题，我并不担心，让妻子吃苦的男人可没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个，拿它去为雅姝换取更好的生活品质，在我看来可是世间最赚的买卖。”

王衍舟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英杰一眼，他总算在心底认可面前这个男人，他确有资格从自己手上接下爱护女儿一生的职责。

“许英杰，你很不错，把你的银行账号给我，我打给你就是。钱不必还了，女儿出嫁，我这做父亲的什么都没做，如今也该补上些嫁妆了。”

“岳父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边还是从您借，嫁妆您直接给雅姝。”

“英杰，给你就拿着，不用跟爸爸客气什么。”

果然老爸是没办法敌得过老公的。王衍舟不禁看向虏获自家女儿的男人，羡慕又嫉妒。

听到自己父亲的话，想起自己刚才耍帅的行为，王雅姝瞬间羞耻心爆表，她鼓起脸颊，双手化拳不停捶打自己丈夫的胸口。许英杰没有躲闪，任由妻子出气，直到她打累停下来。

“雅姝，心情有变好一点吗？”这名儒雅的男子微笑地问。

“变好了百分之一吧！”

“请问，愚钝的我应该如何做，才能让我心爱的妻子高兴起来呢，可以给点提示吗？”

“以后不准你随意贬低自己！”

“一切都依你就是！”

也是时候该劝他们夫妻两个回国了，苏丹那边最近可不太平。王衍舟如此想着。

这几年来，王衍舟与女儿的关系已经修复，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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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的诞生又为他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新乐趣。他们夫妻俩儿都十分喜爱小外孙，其宠溺程度比之当年对王雅姝有过之而无不及。出于让儿子能够正常成长的考量，出行前，王雅姝未将儿子放到自己父母家，而是求助许英杰的大哥。

为此，王衍舟还特地去质问王雅姝，问女儿为何不让他们夫妻照料。王雅姝实话是说，称不想让儿子被外公外婆宠成废人，王衍舟据以力争，但终究拗不过女儿，悻悻而归。最终还是在妻子的斡旋下，小海洋每周六会去他们家待上一整天。王衍舟自然不会满意，但女儿心意已决，他也无力改变，只得在有限的时间内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外孙，令其更亲近自己一些。

这周给我家小海洋准备什么东西好呢？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一阵简短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王衍舟将相框放回原位，稍稍推了推眼镜，对外面的人请说了句请进。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相貌堂堂，一身军装笔挺，左手拿着一只文件，不过本应有神的双眼中潜藏着一大片阴霾。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王衍舟不禁咽了口唾沫。

周辕向他行了个标准军礼，但不知怎么，抬起的手迟迟不肯落下，文件亦被紧紧攥住。

“请问阁下是。”

王衍舟首先打破了沉默，周辕这才结束了敬礼动作。

“鄙人周辕，是驻苏丹维和部队第x班班长，王院长，我……”周辕说到一半没了音。

已然猜到些眉目的王衍舟深呼了口气，他置于双腿上的手攥成拳头。

“是雅姝她发生什么了事吗？”

对方的反客为主的问话刺痛到周辕的敏感神经，面目上流动着尽是压抑、悲伤与自责，他的头慢慢垂落，不敢与对方目光相接。即便这名军人没有立刻回话，那样子已然给了王衍舟答案，他的左手指甲随即深深嵌入到肉中。

“王医生她——不在了！”

周辕强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句事前排练多次的简单话竟然是如此难以出口。

“这样啊。”王衍舟尽力不让声音颤抖，接着想周辕询问说：“许英杰那个家伙呢？”

“许医生为保护王医生，先一步去了。”

“那个混账东西！”王衍舟不断拍打桌面，击打出恚愤的悲鸣声。“送了性命也没能守住任何东西，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他长吁数次，双眼无神地看着桌面，自顾自地呢喃起来：“许英杰啊许英杰，你还真是个令人生厌的男人，到死都是如此。”

“抱歉，我失态了。”王衍舟总算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夫妻的遗体……运回国了吗？”

“今天下午就会正常回国。”

“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王衍舟压抑着声音低语。“他们夫妻几点能到，我得去接接他们。”

“下午两点，天虹机场。”

周辕牙关紧闭，在心中对自己的懦弱冷嘲热讽一通后，周辕郑重其事地将手上的文件送到王衍舟面前。

“这是王医生在苏丹的遗物清单，还请您过目，若确认无误，还请您签字。”

打开文件，草草扫过两眼便随意签下名字。

“您不再仔细看看吗？”

“不必了，没什么好看的。”王衍舟拖着疲惫颤抖的长音，接着又问，“周班长，你是直接奔我这儿来的吗？”

周辕收起文件，对王衍舟点了点头。“是的。”

“周班长，请问我爱人的研究所那边，是否也有人去了呢？”王衍舟追问说。

“还没有，我的下一站就是造访尊夫人那里。”

“这样啊。”王衍舟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张口。“周班长，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为妙，内人那边，还是由我亲自去说明吧。她我家那位十分宝贝这自家独女，若是让她知晓这件事，她必定会寻死觅活，寻常人可拽不住她。哎，也只有我这个跟她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她知根知底地丈夫才知道如何安抚她。”

王衍舟又叹了口气，接着又说：

“周班长，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答应。”

“您请说。”

“我没法亲口对自己外孙说出他父母已经离世，我可以肯定，在说出这残酷的事实之前，我就会崩溃。所以只能把这种苦差事托付给你了，可以吗？”

“尽管交给我吧。”

“谢谢你了，周班长。”

“您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辕理所应当般地回答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然主动背上名为愧疚的十字架，迷失于懊悔的荒漠中渐行渐远。

“你是个好人，周班长。”王衍舟看出了些许端倪，但他并挑明，只是没头没脑地甩出一句话来。

周辕身体一震，他从那个丧女的长者眼中读出了些许关切，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来。

“那么王院长，我先告辞了，还请您多多保重。”

待到王衍舟回了句再见，周辕大步流星出了院长办公室。周辕离开后，王衍舟用不住颤抖的手摘下眼镜，缓缓放到到一旁，颤巍巍拿起相框，抚摸着相片中女儿的脸，嘴上重复着念叨着她的名字。泪水疯涌，这个年近六旬的男人涕泗横流，啜泣声在紧闭的房间中回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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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还知道回来啊？”

妻女都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仍其乐融融地相互搭话。

王雅姝放下箸身，侧过身正面直视王衍舟，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

“爸爸，虽然我是很想要啦，不过这是我选择生活方式呀，就像爸爸你一直对我说的那样，成年人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况且……”王雅姝低下头，温柔地抚摸凸起的小腹，“跟英杰一起生活很幸福，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人家不需要爸爸的经济援助哟！”

搞砸了。

广城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王衍舟对着全家福的照片发呆。最近几天他总是心神不宁，虽然他不惧鬼怪不畏神佛，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上次这种感觉还是那个姓许的混蛋拐走了我的宝贝公主呢，他如此嘟囔着，要是他的妻子孙萍在旁边，一定会一边讪笑一边拍打他的肩膀。

“就这么不想理爸爸吗。”

“啊嘞嘞，爸爸不是跟人家断绝父女关系了吗，陌生人间有什么可说的。哎呀，不过人家记不太清了呢，为啥会跟人家断绝关系嘞。哦，想起来了，因为人家不听你话，没有去嫁给那个银行家的儿子。因为一个外人的关系连自家女儿都不要了，真是个模范好父亲呢，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呀？”王雅姝阴阳怪气地说。

“唉唉唉，走什么走，你理会那条老狗干嘛，他在那儿发神经，你就接着吃。按照婚姻法，这房子有我的一半产权，你就坐在这里，我今天倒是要见识一下，他敢把我的宝贝儿怎么样。”

情绪发泄完毕后，王衍舟后悔极了，他白白浪费了和好机会。沉默，良久的沉默，仿佛一根勒住脖子并不断收紧的绞绳。明明想说的话很多，但他却发不出声也喘不过气。他迷茫地看向王雅姝那里，再次确认到自己记忆中精致小公主已然不在这里。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呀？王衍舟疲惫地拉开椅子，不畏从妻子那边投射过来冷冽目光，坐到女儿身旁。

“需要爸爸这边给你些资助吗？”王衍舟问，他语气中毫无父亲的威严，甚至有些低三下四。

“首先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许英杰，其次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没教过我可以用侮辱性词汇称呼他人。这可不像你呀，我们的大绅士王大院长！当然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叫他，那不好意思，我这条小母狗现在回我们的狗窝去，省得让你老人家心烦不是。”

“妈妈，饭菜很好吃，但是我必须要走了呢，我可不想碍着某人的眼，爱你哟！”说着王雅舒就站起身意欲离开。

“呀吼，英杰，一起来吃妈妈做的饭，非常好吃哟！”王雅姝异常开心地拍着身旁的椅背，招呼自己老公坐过来。

一看到这男人的脸，刚平静下来的王衍舟气就不打一处来，用似要把许英杰生吞活剥的眼神般恶狠狠地盯着他。许英杰硬着头皮默默坐到妻子身旁，在岳父充满敌意的视线如坐针毡。

孙萍站起来，叉着腰，埋怨且敌视地狠狠瞪着他，活脱一副护仔的母老虎形象。

“还是妈妈对人家最好了！”说罢王雅姝坐回椅子，快活地向自己嘴巴里扒菜。

王雅姝的话点燃了王衍舟压抑许久的怒火，他大发雷霆，完全不顾自己平时温文儒雅的形象。“我为了外人？那你呢？还不是为了那条小野狗跟我翻脸，难道他就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