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深几许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着黑衣，坐在椅子上，左手握着一管笔，神情木讷而专注地看着桌上的空白符纸。

照着旁边一张已经写好的符箓，他提笔在符纸上认真书写着粗细、浓淡不一的线条。

申末时分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少年稚嫩的脸上，有些憨拙的意味，很是木讷。

“好的。”

“诶诶诶，等等，太轻了。这一笔不能像上一笔那样，而是要行笔迟缓，厚重沉凝，丰腴均匀。俨然将军坐帐，正气凛然，威严不可侵犯。”

“好的。”

心正手稳。心意正则姿态正，行笔稳则线条稳。

这是绝大多数初学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为什么他能够做到？

那些线条虽然稳定，但不够灵活，少年的技巧也还很粗拙，所以显然不是天赋的缘故。而是他很专注，甚至专注到了有些木讷的程度。

或许是写得太过认真，少年没有注意到，一张符纸，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背上。然后，和那道声音的主人一样，缓缓消失。

……

……

柳州当年布下这座聚灵阵法，以及后来的那座防御阵法时，虽然都很随意，但是当时的他修为很高，即便只是随手布下，那两座阵法的品阶也都不可小觑，更何况还有聚灵石作为阵枢。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聚灵石当然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它的外观也很普通，就是一方普通的青石。但不普通的是，它本身是一种很特殊的灵材。

因为它的品阶随大小而定。

一般的灵材，品阶自然不会受到形状、大小等因素的影响，只会与自身蕴含的灵气多少、品质有关。即便是稍微特殊一点的，最多也就是有环境因素在内。

但聚灵石不同。

因为它叫做聚灵石，作用是聚集灵气。

如果不同大小的聚灵石，所聚集而来的灵气只有多少的分别，那么它的品阶自然不会受其影响。

因为这就像凡币、灵币等一样，同样是粗铜币，一大堆粗铜币当然能够比一枚粗铜币提供多得多的灵气，但那无法说明那一堆粗铜币的品阶就比一枚粗铜币要高。

但如果是一堆粗铜币和一枚细银币呢？

细银币的品阶当然要比粗铜币高，但一堆粗铜币所能提供的灵气远远多于单个细银币，哪怕只有几枚粗铜币也是一样，因为粗铜币和细银币当中蕴含的灵气数量是差不多的。

可为什么一枚细银币便能够等同于一百枚粗铜币呢？

因为细银币中蕴含的那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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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气品质更高。

所谓灵气的品质自然便是其精纯程度。

聚灵石也正是如此。

一块三寸见方的聚灵石，与二十七块一寸见方的聚灵石，因为体积相同，所能聚集的灵气也和粗铜币与细银币一样，是差不多的。但是前者所聚集的灵气品质远远高于后者，所以其品阶自然也就更高。

聚灵石对于筑基境修士而言，几乎是不可能拥有的宝物，哪怕再小的一块碎片都不可能。就算是再上一步的守元境修士，宁愿倾尽自己的所有，最多也只能得到些碎屑，草草了事。

所以，可想而知，院子里水缸旁的那块一尺见方的聚灵石，其品阶究竟该有多高。

所以，可想而知，当她看见那块大半都已褪色的聚灵石时，心中究竟该有多震惊。

她选择那个木讷少年作为第十二个种子，并且教会对方一些最基本的符箓之后，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张符纸。

她本来想着，还是先继续在街道上转悠会儿，看看最后一个人选能不能确定。实在不行，就去自家那座鉴物阁里看看，毕竟凡是去那里的，是种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结果走着走着，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面极强的灵力屏障。

那面屏障是真的很强很强。

按理来说，在七滇这样的小城里，就连修为最高的城主，都不过只有中三境而已。这里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一座如此之强的阵法。

她有些好奇。

于是她便来到那面屏障前，想用一张遁甲符开个口子，悄无声息进阵法里看看。

她本来想着，就算这座阵法的品阶再怎么高，自己想要悄悄进去，一张遁甲符肯定是够的。

她真的已经足够高估对方了。

那张遁甲符的品阶真的很高。

可即便如此，那座阵法的强大，也还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只有在真正接触到那面屏障的瞬间，她才发现这座阵法到底有多强，甚至比起她所感受过的一些二流宗门的山门大阵都不遑多让！

一张遁甲符根本不够。

远远不够。

好吧，破不开就破不开，她直接一走了之也就那样，反正只是一座防御阵法，无法对她发动攻击。而且不过是一张遁甲符而已，她不在意。

可谁能想到，那样一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子，竟然就覆盖着两座阵法！

同时，也就更没有人能想到，那另外一座阵法，竟然恰恰就是兼具示警能力的聚灵阵法！

她当然也没想到。

所以这就僵住了。

如果她放弃破阵，直接离开，聚灵阵法肯定会示警，而这座阵法的主人也就会发现她的存在。

本来，事实上，即便对方发现了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对方就算发现了她的存在，甚至因为她的打扰而感到有些生气，只要认出了她，想必便不敢多说什么。

她直接离开，不会有任何问题或者说麻烦。

然而她不想打扰对方，也不想给对方带去麻烦。

于是，她就只好又用了一张更加珍贵、更加高阶的遁空符，在不惊动阵法的前提下，在那面屏障上开了个口子，进入了阵中。

于是，她就看见了被人随意摆在水缸旁的，那块一尺见方的聚灵石。

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

……

那位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女进入阵中时，柳州才刚刚开始聚灵入海。然后便很自然地发现，气海中没有雾气。

他当然不会知道，她看见那块聚灵石时，固然震惊至极，但同时也生出了更大的好奇。

你究竟是谁呢？

多大？

修为有多高？

是哪座大宗派的前辈？

于是她慢慢靠近屋门，然后发现门竟然是开的。

她又走了一步，站在了门口。

然后，便很自然地发现，这间屋子竟然没有门槛。

因为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有一道门槛的。

而她就站在那里。

很快，她又感知到了一道……微小的气息，在院子里升起。大概是筑基初始，凝气上境左右，是个很低的境界。

她想着那座阵法的强大，有些奇怪这道气息的微小，然后忽然想到，应该是那位大宗派前辈的弟子，或者说后辈，顿时释然。

然后她进了屋子里，循着那道微小的气息，又走了几步，一低头，便看见了干净挺立的书架下，一本摊开的厚书前，盘膝而坐的他。

真……好看。

作为两仪宗这等庞然大物的十八个宗门契定之一，她早已看过了人间的无数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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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依然还是很喜欢美的事物，比如两仪这个名字，比如宗派里的那些山水，比如那座最高的名为深渊的山，比如京城里的那座繁花似锦的后园，比如靖西城外青枫浦上的素月和夕阳，还有很多很多她所热爱的。

她真的很喜欢美的事物。

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事物。

于是她就看呆了。

……

……

一个时辰后，柳州结束修行时，看了看窗外的日晷。他的目光只要再移出一些距离，或者便能够提前发现她。

本来以他的识海之强大，哪里需要用眼睛去看。只是刚刚结束的那段修行，对他而言很特殊，证明了他一直都在门槛之内，所以他的识海沉浸太深，一时间没缓过来。

而之后他又抽出了那本书。

那是一本自传。

以他如此强大的识海，即便是同时翻阅千百本书，也不会消耗多少心神。然而奇怪的是，偏偏就是在看那本自传时，他的心神竟全部都被其吸引，没有多余的一丝一毫，可以去关心外界。

当然，即便如此，看这些，也不会消耗他多少时间。

只是他很确信，如此强大的吸引力，绝不是因为写出这本自传的那位祖师，当时的修为有多高。因为即便那位祖师飞升后，去到了比他还要更高的地方，这本自传却只记叙了他在人间的生平，显然在那时，他还没有飞升，自然便不可能仅仅以文字间的修为，强行收摄住他的识海。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像风吹叶落，他便站在了七滇的梧桐下。

就像人群汹涌，他却在路上捡到了细银币。

就像翻开书时，他心中涌起的那股熟悉感。

于是，面对这本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很是无趣的自传，这本他原来只是有些好奇，并不在意的自传，这件他原本并不喜欢，觉得浪费时间的事，他看了下去。

于是多耗了些时间。

她就多看了他几眼。

……

……

第二个，发生在那人十七岁时。

十七，还是一个很小的年龄，尤其是对修行者而言。

他翻到的这个，所在的那一页，其实便已经在整本自传的接近中间位置，可那人的年龄却还是只有十七岁。

因为这本自传其实很薄。

即便最末的那一个，自然是那人的飞升，当时他的年龄，也只有四十五岁。

而这整个人间，在那人身前和身后漫长的历史之中，凡百岁之内飞升者，以万古之长，以人间之大，以众生之茫茫，几希。

破前人之未有，成后生之永绝，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空前绝后。

这个词，常被用作夸张的形容词。但在那人身上，只不过是一个无趣的事实。

而这个事实，在他十四岁初涉修行时，在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一句“这是错的”时，在他用三盏茶的时间，写出那页字时，早在那些时候，便已经存在了。

包括在他十七岁说出那些话时。

当时的修行界，对于灵气的本质，其实还是很困惑的。之所以将其命名为灵气，不过是因为它虽有厚薄之分，但天地之间，却几乎无处不有，就像空气一样。

修行众生，只知道灵气并非气体。这个他在极幼时，便早已明白的浅显事实。

因为不了解灵气的本质，当时的修行界，给具有不同特征的灵气分了类，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还有光、暗、风、雷等，分别作为一个特定的类系，将不同特征的灵气区分开来。

因为灵气可以转化为修士自身的灵力，而每一位修士，都似乎只能修行一种属性的灵力。当时的理论便认为，修士自身是有先天属性的。

而先天属性，也以五行来分。

这个理论，当时的许多孩子，早在三四岁时便知道了，他却一直到十七岁才知道。

那是在一个很热闹的场合，是一个大宗派的千年开派大典上，有人好奇问，他所修行的属性是什么。

然后。

他知道了。

于是，他就当着数万人的面，说了一句话。

或者说一个词。

一个他说了很多遍的词。

愚蠢。

既是大宗派的开派大典，到场的自然便有很多长老、宗主级别的人物，他们都听到了这句话。

面对无数愤怒的质问和长辈毫不留情的反驳、批评、呵斥，其间甚至夹杂着大声的怒骂，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风吹叶落，那人站在了落叶间。

他看着满场众生，说了一句话。

我来。

（本章完）

.

“嗯，这一笔还好，有几分神似，不过线条有些做作的痕迹，如果多练几遍应该能流畅些。”

“好的。”

“我记得《符箓总论》第七框第二十六小节的注疏处，专门提到过这一笔的写法，你以后要记得照着上面的文字和模板，自己再加完善。如果这一笔练好了，更高阶的符箓也就没有问题了。”

“好的。”

“速度要陡然变慢，以显圆满丰润……嗯，略重一点，要朴拙如万岁枯藤，坚韧苍劲……嗯，写好了，给我看看……”

“注意注意，这一笔要轻缓些。虽然痕迹略淡，但必须稳定，不能轻浮柔弱如水草。”

“不行不行，你这一笔完全走偏了，一点细节都没把把握到……不过确实是有些难度，毕竟是最关键的一笔，记得，要仔细听我的，再重来一遍……”

“好的。”

“好的。”

“好的。”

“细节方面还不错，但是整体形状不太协调，倾斜程度也没有把握好，线条不够流畅，墨色浓淡变化生硬突兀……还是不太行，这一笔记得要多练几遍……”

“好的。”

“好的。”

“好的，不错，可以……在四分之一处略向下弯，带一定弧度……诶，等等，你这还不够弯，弧度要更明显一点……没关系，我们继续……”

少年显然还是初学，笔下的线条很生涩，不够流畅自然。墨色的浓淡也参差不齐，并不相宜。

但是他的神情很端正，握着笔的手很稳，所以笔下的那些线条也自然而然变得很稳，甚至透露出一种坚韧的意味。

“好，然后再由慢渐快，继续……不行，你这也太拖沓了，得更快一点……之后在四分之三处略向上弯，弧度比四分之一处的略小一点……嗯，可以……最后要……诶诶，别着急，先停一停，听我说完……”

“好的。”

“注意，起笔要露锋切入，略带斜度……嗯，没错，就是这样……行笔由快渐慢……不行不行，你这也太突然而且太慢了，一定要均匀减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