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陷落

黄旭梁纳闷，自己难道带了钱自己没意识到。他一摸兜，是刚才捡的那些石头，大部分留在路上了，一些扔了。他从兜里把石块都掏了出来，发现整个右手和右臂已经长满黑毛，一些衣服盖不住的黑毛从领口的位置钻出来。这异化的速度让他开始有些心急了，和那些化身为怪物的朋友、同事不同。他可以跑可以打，但是异化在自己身上时，就束手无策了。

“给我来一棵。”黄旭梁数了三块石头递过去，他自己手里还剩下两块。

老太太捡起一棵蔫了吧唧像死蚯蚓一样的小油菜递给他。

国道旁的路灯开始一盏盏自动亮起，给漆黑的环境注入了一丝暖意。黄旭梁在路边捡了一些小石块，在衣服上蹭了蹭，放了一块在脚下。然后倒退着朝下一个路灯走去，他始终盯着那个地上的石块，看着石块上反射的远处的路灯光亮，直到那反射开始变得暗淡时，黄旭梁朝前几步，在地上放下了另一个石块。这个石块和远处的路灯还有路灯下卖菜的老太太形成了一条直线，而一开始放下的石块就在这个直线上。

做完这些，黄旭梁继续倒退，然后放下第三块石头。这块石头和第一块石头形成直线后，要同时保证第二块石头在这条直线上。如此反复几次后抵达了下一个路灯，站在这个路灯下，还能看到假定为初始的第一格路灯和路灯下卖菜的老太太已经变得影影绰绰，不太清楚了。

黄旭梁确定自己的行进路线仍然保持着直线后，弯腰去路边找更多的石头。耳朵又开始痒起来，他伸手去掏，却在耳边碰到了另一只手，那手皱皱巴巴的没一处光滑的皮肤，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问他：“买点菜不？新鲜的，新鲜的。”

老太太看看他，摇了摇头。

黄旭梁心跳漏了一拍，他跳起来浑身抖动，双臂双肩还朝后仰着甩动，那声音又没有了。黄旭梁甩了一会儿停下来，伸手朝后摸，什么都没有。他朝远处的路灯看，灯光下有个隐隐约约的卖菜老太太的身影。之前遭遇的那些怪物一下子从记忆中浮现出来，他再把那些事情当做幻觉，也没法从记忆中把对那些东西的感觉消除，那种膈应人的纠缠始终都在。

有一瞬间黄旭梁产生的逃跑的念头，随即被他自己压下去了。放弃有用的话他这十二年早就放弃很多次了，他也没法在之前那几次幻觉中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黄旭梁问道：“三块钱？三十块钱？还是三百？我可没有钱老太太。”

老太太收起两根指头，用食指指了指黄旭梁的裤兜。

黄旭梁干脆没有继续理会那个方向，自己都试了两次了，没必要继续浪费体力。

用尾指在耳朵眼里抠了抠挠了挠。黄旭梁的指甲不长，加上尾指最外面一个指节一半的长度，也没能伸进去多少，更加无法解痒。着急找出破局办法的黄旭梁干脆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耳朵痒这种无聊的小事情。

黄旭梁打定主意，先按照自己之前设想的，利用划定直线的方式，试试看能不能打破这种“鬼打墙”的牢笼。他弯腰继续捡石头，一伸手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这爪子就是从自己的袖筒里伸出来的，黑色的毛发下是皱皱巴巴的老皮，手掌和指肚是一层厚厚的茧子，看不到指纹也看不到掌纹，这手看上去已经跟人类没什么关系了。可是当黄旭梁试着弯曲手指，转动手腕时，那只爪子又如臂指使，明明就是自己的右手。

他赶紧看看左手，却依然正常。他把右边的袖子撸起来，看到黑毛刚刚蔓延过手腕，小臂往上还是人类的模样。黄旭梁猜测，自己的异变很大可能是一个过程，他还无法推测这个过程的时间长短。除了手变成了爪子，但是还能使用，也没有疼痛感，黄旭梁干脆抓紧时间在地上捡石头，摆直线，一鼓作气倒退。

最后还是黄旭梁开口了：“老太太，您知道怎么回家吗？”

“菜怎么卖的啊老太太？”

黄旭梁干脆蹲下来，假装翻动那五棵小油菜，注意力还是放在老太太身上的，生怕她突然变成什么怪物给自己来上一下子。

实际上没有，老太太指指菜，伸出三根指头。

那菜已经不新鲜了，一共五棵小油菜，蔫巴巴得像是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忘记收，站着都问道一股烂菜叶子味儿。

黄旭梁盯着老太太看了五六分钟没说话，老太太问了那句后也没说话。

黄旭梁接过来，把石头揣回裤兜，站起身朝刚才的路灯走去。

他边走边打量这棵小油菜，和菜市场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从叶子到根茎到上面沾着的几颗泥土，都找不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黄旭梁觉得这老太太和这菜肯定意味着什么自己想不到的地方，想了想索性干脆都买下来再说。他在路边又捡了一些石块走回到老太太身边，都放到了摊子上，然后道：“老太太，剩下这些我都要了。”

老太太还是伸手一指远处，跟黄旭梁刚来这里时指的方向一样。

他看着那个自己刚刚过来的方向，皱着眉头考虑。幻觉里的东西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故意指一个死路陷自己于循环的概率跟晃动一瓶可乐立刻打开时喷出泡沫的概率差不多。

没有时间参照，天色黑下来之后光线没有变化过，黄旭梁感觉可能是过了半个小时，也可能是过了一个小时，当他再次摆好石头朝后看时，背面的路灯影影绰绰还有不长的一段距离。可以看到路灯下，温暖昏暗的灯光里，有个矮小的卖菜老太太。黄旭梁把手里的石头一扔，干脆不摆了，直直地走过去看着她。老太太的目光的姿势仿佛都没有变过，看他过来，就笑眯眯地问：“买点菜不，新鲜的，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