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赋

正如白琼羽所料，苏紫凝正是想借白琼羽的特殊身份，干掉如今在天宁郡甚至整个大西州东南半边占主导地位的吴广袖。

若是依靠寻常手段，凭借着吴广袖在天宁郡根基深厚的庞大势力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苏家想要将其推翻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因此，在西州截官案调查之际，苏家本想利用此案来终结吴广袖在天宁郡只手遮天的统治。

见白琼羽神色紧张，苏紫凝立即转移话题：“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白琼羽闻言，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他思索片刻，突然又改口道：“可能有，总之我想知道。”

此等大案，却落得一个草草收尾、不了了之的下场。

如今，那场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亦是整个案件里最为关键的人物白琼羽，就这样出现在苏紫凝的眼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紫凝知道，只要她能好好把握住眼前这个少年，只要苏家能利用白琼羽将西州截官案翻案重审，苏大夫便有一举铲除吴广袖的希望，便有重新拿回那些本该属于他们家族的利益的机会。

白琼羽咬紧牙关，没想到自己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真乃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当然清楚苏紫凝心中的算计，可是若不能借助这些大家士族的利益争纷，自己又能拿什么去报仇呢？

独自一人跑去吴广袖及其利益集团手底下的官府报案吗？

跟吴广袖及其利益集团麾下的官老爷表明自己的身份吗？

恐怕白琼羽话未落音，这事便会先一步传到吴广袖的耳中。

而后，白琼羽将要面临的，是吴广袖不惜一切代价的围追堵截，是插翅难逃的天罗地网，是凭着如今的他绝不可能对抗的猛烈攻势。

至少苏家还有着能和吴广袖与之抗衡的实力。

至少苏家能够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危。

至少苏家和他都有同一个目的，就是除掉吴广袖，让他万劫不复，永世不能翻身。

白琼羽沉默了，此刻他心如刀绞。

终于，少年还是做出了决定。

自己走到这一步，为的不就是报仇吗？

只要能将吴广袖彻底铲除，只要能为父母雪耻，屈膝人下又何尝不可？

他道：“我答应你。”

苏紫凝顿时眉开眼笑，一旁的黄石梁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女孩站起身来，开始回答白琼羽最初的问题：

“朝廷很大，但不足以将这普天之下一分一毫一人一物都尽数归于管辖，所以才有如此多的地方官府，所以才有如此多的民间组织。”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而人处江湖之中便萌生了武林。这一点在大西州可谓是尤为明显，毕竟就连所谓的武林中枢都坐落于秋山当中。”

“吴广袖正是想要凭借自己的权力，再借助武林人士的力量，使官府与江湖狼狈为奸，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彻底将大西州全境吞入他的血盆大口之中。”

“换言之，他想做个名义上的天宁郡守，事实上的大西州土皇帝。”

“试想，吴广袖身在明处，而被他统合的武林门派则身在暗处。明处利用官府之便解决各地官、民、商、团、工、会；暗处利用武林人士解决宗、族、门、派、匪、寇；如此一来，这大西州之中，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朝廷的人来巡查他能请回去，地方的人来上诉他能压下去，不服的他能打服，威胁到他的他能暗中做掉。恕我直言不讳，除非仁宗皇帝亲命庭军讨伐，否则大西州境内将无人再能撼动他的统治。”

“可皇帝会杀他吗？大西州本就是朝廷最为头疼的地方，这里乱那里黑，自太祖设立州府将大西州划入国境之后，这地方便就没有一天是安宁的。”

“若是有人能将偌大的大西州给统合成一块，不论他所用的是什么手段，不论他自己从中谋取了多少利益，只要大西州没人造反，只要这个人不触怒圣上，朝廷也不过是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甚至明里骂他，暗中夸他呢。”

苏紫凝说完，又抬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至于统治武林的方法，这一点我暂时没什么研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事与吴广袖想找的那个东西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

白琼羽打断了她：“是季晴遗书。”

他将自己所了解的信息全部与苏紫凝说了一遍，苏紫凝听后，暗暗咋舌。

女孩道：“看来这吴广袖为了大西州的统一大业下了不少功夫，这个所谓的太子武符，就连苏家也只是略有耳闻，我爹还当是民间传闻，并未过多在意。”

白琼羽道：“若是他的目标便是季晴遗书的话，恐怕有大麻烦了。”

苏紫凝眉心一皱：“何以见得？”

答道：“有些事情不便多说。据我所知，季晴遗书很有可能落在他的幕僚手中，而此人前几日已经出发前往天宁郡。”

如今，白琼羽心中已经彻底将上官上弦和吴广袖划上等号。

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使他没有理由相信，上官上弦能够和这个幕后黑手撇得清关系了。

即便上官上弦十分反常地救下他性命，传授他武功，但这仍不能掩盖上官上弦与吴广袖狼狈为奸的事实。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真的如上官上弦本人所说，只是因为“闲的”吗？

苏紫凝闻言，与一旁的黄石梁相视一眼，对方立即意会了她的意思。

黄石梁迟疑片刻，却道：“小姐，恕属下难能从命。苏大人说了，若是您少了一根汗毛，他便要将属下千刀万剐。”

苏紫凝欣慰道：“放心吧，大黄，我不会有事的。”

她又望向白琼羽身下的那柄宝剑：“况且这里不是还有个剑客可以保护我吗？家族事大，不容迟疑。”

黄石梁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他对白琼羽语气严肃道：“若是小姐出了什么差错，黄某便卸了你的脑袋！”

说罢，黄石梁起身离开车厢，准备在周边城县买下一匹快马，加急赶往天宁郡去。

……

车轮滚滚作响，驮马快步前行。

这两日时间里，白琼羽与苏紫凝二人大部分时间便是在车厢里聊天，有时乘着驮马和车夫休息之时，二人便一齐到附近结伴玩耍。

白琼羽很是开心，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也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有个玩伴在身边的那种乐趣。

他心中虽然对苏紫凝想要利用他仍有些芥蒂，可却慢慢发现这少女的本性似乎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富有心计，于是这份戒备终究还是在相处之中淡去了许多。

苏紫凝也一样，起初她只将白琼羽看作是苏家的一枚棋子，但在这俩天的相处当中，她逐渐对白琼羽刮目相看。

据她所知，白琼羽这些年来一直流落于民间，但其学识之渊博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要知道，苏大夫一直以来都将她放在天宁郡最好的学堂里念书，而她自己更是拜在号称宁嘉第一学院讲师的魏先生门下。

因此，白琼羽这份身陷困境却仍自律自强的精神，是她在任何一个宗族子弟身上都未曾见过的，这也让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十分动心。

不过苏紫凝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全都得归功于上官上弦。

虽然上官上弦的目的也并非叫白琼羽从书中学到多少的知识，仅是方便他能够掌握聚心会神的状态，以此来研读记载着三千变幻剑式的帛书。

可过程是怎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世间总是有很多误打误撞，在一些出乎意料的机缘巧合之下便促成了许多羁绊，就像白琼羽和苏紫凝的相遇一样，或许便是冥冥之中天道早已注定。

当然，天道同样也注定了，一个家破人亡流落江湖的江湖浪子，一个家世显赫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永远都不可能交织在一起。

河鱼归河，海鱼归海。

眼前这一切或许正如湖面上激起的波纹，终究会归于沉寂。

白琼羽已经有了判断，这吴广袖或许就是“借刀杀人”中的借刀者。

苏紫凝凝视了白琼羽片刻，见对方神色十分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开口道：

至此，白琼羽算是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交换。

方才苏紫凝在偷偷摸走他的玉佩，并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白琼羽在对方的眼中便已然变成了一枚能够被苏家利用的棋子，一张帮助苏大夫在官场斗争中压死对手的底牌。

说罢，白琼羽就要起身上前抢夺，却被反应更为迅速的黄石梁给拦了下来。

“他要统一武林做什么？”

“看来你的确对吴广袖的事情很感兴趣，告诉你也可以，毕竟天宁士族与吴广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至少对他明面上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还没等白琼羽开始高兴，少女又道：“不过呢，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定睛一看，这物品竟是自己身上那块玉佩！

杂噪的声响几乎要将周围的乘客吵醒，白琼羽见争夺无果，这才无奈地坐回椅子上，眼睛死死盯住那枚玉佩：“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苏紫凝用指尖将玉佩的系带缠住，眼睛并不看他，嘴中劝说道：

“白公子，琼羽公子，难道你不想为你父母雪恨吗？难道你要让白大人死不瞑目吗？他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尸首在剑湖川中被野兽啃的尸骨无存，可害死他的人却还在琼楼玉宇中日夜歌舞升平、寻欢作乐，难道你甘心吗？”

问道：“什么条件？你说。”

话音未落，苏紫凝抬起手来，手中握着的物品让白琼羽觉得亲切无比。

奈何对方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能将圣上派遣的调查队伍拦在剑湖川地区，迟迟无法到天宁郡来。

最后，西州截官案调查无果，只好归咎于匪祸。

苏紫凝笑道：“你为我苏家效忠，我便请我爹帮你将西州截官案翻案重审。”

白琼羽大惊，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女孩什么时候将他身上的玉佩偷偷摸走的，顿时怒上心头，朝她吼道：“把东西还给我！”

白琼羽心生警惕，他仔细回想一番，却也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注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