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赋

苏紫凝没有犹豫，从中挑选了一件紫色的披肩为自己披上，然后又示意白琼羽上来拿上一件。

她解释道：“大西州气候多变，天宁郡更是午时似蒸笼、夜时如冰窖。你若是不想着凉的话，最好还是选一件喜欢的披上。”

白琼羽面对这些五颜六色的绸缎犹豫了片刻，最后选了一件白色的拿在手中。

百年前，五符兵主赵彦于此地决战南季湘王，亲率数万铁骑冲阵，把将军川遍地绿草踏成烂泥，将横龙山山头都踩低了几分。

此后一年间，赵彦将南季湘王打退至西出关外，平定大西州诸部族，并在还未建设成郡的“宁岁”、“宁嘉”、“宁泰”三聚落城寨中设立州、郡府，改名天宁，意为“天赐安宁”。

至此，大西州全境正式成为东水王朝的辖区。

他只是有点选择困难，看到那白色的绸缎时，忽然想起那些江湖中总是穿着一袭白衣的侠客，于是才挑了这件。

戴上披肩后，两位随从又引二人来到大道上，路边正停着一辆比驿站一等座还要更加奢华的马车。

只见车身上下到处都是由金银点缀的装饰，复杂的纹理中还镶嵌着不少珍奇珠宝，看上去金碧辉煌，就连用来拉车的马匹都是用的甲种良马，绝对是马车界的八幡楼船。

白琼羽不禁感慨：“你们这日子过的比皇城里的人还要舒服啊。”

苏紫凝白了他一眼：“谁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显摆呢？”

正当二人说话之时，其中一位随从竟走到马车前，突然跪倒在地上，然后将背部拱起。

苏紫凝不顾白琼羽疑惑的神情，扯着少年的衣袖，十分自然的踩着那人宽厚的背部等上马车，轻描淡写的动作就如家常便饭一般。

反观白琼羽，他见此场景略有些尴尬，于是奋力一跃，越过随从直接跳了上去。

白琼羽不由得再次感慨：“大家士族就是会玩啊。”

马车朝着苏府的方向徐徐开进。

巨大的车厢内，二人几乎可以完全平躺在各自用整块皮革缝制成的沙发上，沙发上竟还配备了一床金丝被和几个天鹅绒枕，这配置比那些寻常地主的住宅还要豪华得多。

一名仆人装扮的女子走进车厢，将热茶倒入陶瓷杯中，躬身恭敬道：“少爷，小姐，请慢用，奴婢先退下了。”

苏紫凝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白琼羽，你干嘛这么拘谨？白大人在昭平时可是朝中大臣，待遇不见得比我家要差吧。”

白琼羽双手放在膝上，无奈道：“我家里情况不一样。我爹虽然在昭平时身为部官，但他是从穷苦书生一步步爬上来的，没有所谓的家族，我娘也是我爹年轻时候在学堂里认识的青梅竹马。他们二人都是寻常百姓，搬进昭平后也十分节俭，因此包括我在内，都不太讲究这些世家礼节。”

苏紫凝闻言有些惊讶，不禁赞叹道：“白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惜了。”

白琼羽叹了口气：“唉，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为我爹报仇，他一生为人清廉正直，绝不能让他白白被奸人所害。”

回想当年，白师承十六岁便通过州考，并位居金榜之首，是个状元郎。

因其身处天青州境内，所以未满十八岁便被昭平学府破格录取，是整个顺天年间唯一一个未达年龄便进入学府，成为学士之人。

白师承苦读士学，二十五岁时便成为甲等学士，冠有士学奇才之城。

也就是这一年，还在寒窗苦读的他与白夫人生下了白琼羽。

直到白师承二十九岁那年，他终于通过部考进入学庭内阁，升为大学士，一举成为当时内阁中最年轻的一人。

就连当时执政的圣宗皇帝赵嵩都惊异于他的学术成就，三番五次派宫人到他家中进行劝说，随后把他调到户部任职巡抚，分管河下州郡级营所的税收事务。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下。

天空已经逐渐变得黯淡，凉爽的空气也慢慢变得寒冷起来。

白琼羽下了车，映入眼帘的便是苏府。

苏家府邸门前的景饰十分宏伟壮阔：两尊威风凛凛的麒麟瑞兽一左一右趴在门前，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两个偌大的黄金制成的衔环铺首，高大威严的漆黑石墙看上去犹如府军驻扎的城楼一般厚重，琉璃瓦下巨大的金边白底匾额上书写着“逸兴”二字。

白琼羽叹道：“好一个逸兴，想必苏家大人也希望家人能够生活得怡然畅快吧。”

苏紫凝闻言，神秘莫测地一笑，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大文人，再不进去吃饭就得饿肚子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逸兴府内的所有岗位都有人轮班值守，全天十二个时辰为主人家服务。

门前侍卫将大门打开，府上的家丁立即出来引二人走进院内。

只见逸兴府中阁楼亭立，小桥流水，布局错综盘杂却又坐落有致，四处可见的花花草草随风飘动，伫立水中的奇石姿态各异，颇有一番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二人一路来到溢香阁，这是供主人家用餐的地方。

屋内，一位妇人正倚在桌前，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见苏紫凝踏进屋内，妇人立即起身迎接，两人抱在一块喜极而泣。

妇人抱紧怀中的少女，骂道：“你这家伙，怎么把大黄给赶回来了？你爹都快要气死了，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你让家里怎么办？”

苏紫凝帮妇人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安慰道：“娘，我这不是没事吗。”

随即她又指了指身后的白琼羽：“看看我带谁来了。”

白琼羽方才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装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匆忙对妇人抱拳道：“小生白琼羽，见过……额……伯母？”

妇人摇了摇头，打趣道：“没见过，而且这声伯母叫的太早了吧。”

“娘！”

苏紫凝扯着妇人的手臂不断摇晃，幽怨的眼神似是在责怪对方。

妇人轻笑，又对白琼羽道：“白公子，你叫我苏姨就好。我家女儿没欺负你吧？”

“娘！！”

苏紫凝抱住妇人的手臂，差点就要一口咬上去。

这位苏夫人自然便是苏大夫的妻子，也是苏紫凝的生母。

苏夫人名叫林芝，是宁岁城区百宝商会会长的次女，百宝商会在宁岁北坐拥一整座商贸市集，因此苏夫人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

她与苏大夫二人并非由相识相恋，而是通过家族联姻的方式促成一对的。

起初，上一任苏府主人为联合宁岁、宁嘉两城区的市集商会，因此向百宝商会提出联姻，加强两个家族之间的合作。

换言之，苏大夫与苏夫人原本都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后来苏大夫考入内阁，被朝廷任命为大西州纂録府主笔，其地位蒸蒸日上，并成为了苏府的新一任主人。

而林芝则也就从开始那个联姻的牺牲品，一跃成为了逸兴府的第一夫人。

苏夫人示意二人落座，随后吩咐后厨上菜。

她端坐在桌前，朝白琼羽道：“白公子，你的事情我听老爷说了。不过我从不参与家族事务，只负责管好这个女儿，所以你在我面前无需紧张。”

白琼羽连忙点了点头，他现在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会比较合适，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苏紫凝突然补充道：“还有还有，刚才我娘说的都是玩笑话！”

白琼羽搓了搓大腿，他当然知道是玩笑话。

以他现在的身份，哪里敢对这天宁士族的大小姐、苏大夫的掌上明珠有什么非分之想。

就在白琼羽尴尬得想要赶紧从这个地方逃离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白琼羽还在纳闷，谁会在这幽静的府中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对面的苏紫凝却忽然站起身来，惊喜道：

“爹爹回来了！”

如今天宁郡里外筑起高墙和楼房，各类行会、市集、奇景密布，各路富甲、文豪、侠客云集，成为了大西州东南部的中心枢纽，成为了一座足有数十万户人家的超级大郡。

……

白琼羽惊慌失措的模样惹得少女笑得花枝乱颤：“笨蛋，这是洗尘。”

话音未落，右边那人又递上几段颜色各异的丝绸披肩。

如今已是傍晚时分，四周的气温开始变得凉爽起来。

将军川，天宁郡。

奔波数日的马车车队缓缓驶入宁嘉城区。

白琼羽透过车窗望去，将嘉心市集的街景尽收眼底，心中顿时无限感慨。

白琼羽摇了摇头：“不太记得了，反正没这么热闹过。我幼时随娘亲每天早起出门，上街买菜时，走这头能遇到个文庭大臣，走那头又能碰着个军庭将领，一回头又看见个学庭大仕。自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说敬语，一路鞠躬抱拳到回家才能松懈下来。”

苏紫凝脚刚一落地，立即两名看上去恭候多时的随从端着两样物品小跑上前，一左一右站在苏紫凝身侧。

正当白琼羽疑惑之时，左边那人递上一个玉石制成的大圆盘，里面装着干净透明的清水。

苏紫凝用手指尖往玉盘中轻触几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衣裳弹上几滴水渍，又转过身来将水滴弄到白琼羽身上，惹得他赶忙伸手抵挡。

这番热闹喧哗的场景，是白琼羽幼年时在皇城昭平不曾见到过的。

苏紫凝望着少年专注的侧脸，问道：“昭平是什么样的？”

苏紫凝打趣道：“你也喜欢白色？倒是与我兄长一般。”

白琼羽连忙摆了摆手：“啊，倒也不是喜欢……”

苏紫凝掩嘴笑道：“那还真是没有烟火气。”

路过喧嚣的市集，马车终于停靠在嘉心驿站旁，白琼羽也随苏紫凝一同下车。

窗外街道整洁宽敞，两侧行人熙熙攘攘，各具特色的楼房成一字排列，四处都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