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赋

说罢，魏先生开始讲起了典故：

……

武昌二十一年，蒲州赤城人林心洛参军，在霍未良的哨兵班中担任副手。

苏紫凝有些懊恼，她在门前呼唤了许久，可教室的大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她突然转身一拍身旁的白琼羽，对方顿时一个激灵。

苏紫凝眯着眼问道：“发什么呆呢？”

武昌三十年冬，未良营与忠高营与虎啸川决战赤城义勇，陷入苦战。

奉命前来助阵的锦鲤营将领霍未良见敌军为自己同乡，迟迟不肯加入战斗当中，最终导致两支兄弟部队全军覆没。

忠高营千朗将马一杨被当场斩杀，霍未良则侥幸逃过一劫。

……

苏紫凝听的头头是道，反倒是白琼羽在一旁老是出神。

每每但白琼羽发呆之时，少女便会在其手臂上狠狠地掐上一把，那力道疼得白琼羽倒吸凉气。

魏先生讲完典故，又道：

“从那以后，霍将军便会在作战前将‘异己同敌’的因素考虑进去。大家应该都知道，武昌末年、大业年间以及乱治年间打的是平叛战争，是东水人组成的官兵在打东水人组成的叛党，所以经常会发生同乡之间对峙之事，类似霍将军和林心洛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然而霍将军因为早先就将这个问题总结了出来，所以在组织民间武装期间巧妙的避开了这一情况。当攻打赤城的时候，若是部队中有赤城人，便挑选出来做预备队；当准备进攻茯苓之时，便长途跋涉到三湖募兵。”

“反之亦然，在拿下郦城之后，为了抵御川郡义勇的猛烈进攻，霍将军便征召了许多川郡一带的雇佣兵和民兵。虽说不能与敌休战，但同乡之间厮杀毕竟不似异乡之间那般无情，因此川郡义勇推进缓慢，为后来坤地军支援郦城争取了大量时间。”

苏紫凝道：“先生，那要怎么将其运用道战场之外呢？”

魏先生笑道：“问得好，不过这个问题先让白公子来答吧。”

二人转头望向白琼羽，只见对方又在发呆。

苏紫凝忍无可忍，一把捏住对方耳朵，怒道：“白公子！回答问题了！”

白琼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思绪都快乱成一锅粥了，随口答道：“额，比如，吃饭的时候找同乡吃更有胃口，跟异乡人吃可能口味不合就吃的不愉快……”

魏先生的笑容凝固了。

苏紫凝脸上的表情则十分难看。

要知道，她昨天甚至还让父亲派去学堂的家丁捎了封信，信中尽是对白琼羽学识渊博的夸赞之词，只是现在……

白琼羽看了看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悻悻道：

“我说的不对吗？”

……

回去的路上，苏紫凝再也没有跟白琼羽搭话。

她鼓着腮帮子，双手抱胸走在前面，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极了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白琼羽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其步伐，气喘吁吁道：“我说大小姐，你就别生气了。”

又道：“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嘛。”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苏紫凝猛地转过身来，差点让迎面跑来的白琼羽撞在身上，她像个发狂的小兽一般，挥动双手在白琼羽身上一顿乱锤，还一边尖锐的咆哮。

白琼羽叹了口气，自己将这苏大小姐气得连马车都不肯坐了，硬要自己走路回去，还不许他跟着。

话虽这么说，但让少女独自一人回家这种事情，白琼羽哪能答应下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一路，二人几乎都快走出伴水楼区，进入花街市集了。

白琼羽见远处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知道二人已经来到市集边缘，于是心生一计，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苏紫凝身前：“要不这样吧，咱俩今天去外面吃饭。”

他又害怕对方拒绝，于是道：“我都还从来没上过市集吃东西呢，这宁嘉城区你比较熟悉，要不你带我过去？”

苏紫凝仍在生气，不过又觉得白琼羽的这个提议还不错，于是站在原地纠结了半晌，撇嘴道：“可以啊，不过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就你请客。”

苏紫凝自然不是真的要白琼羽请客吃饭，只不过方才那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一个整蛊对付的方法，以泄她心头之愤。

白琼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少年自认为自己那两贯钱带在身上，足以应对两个人的消费了，毕竟两贯钱可是足足两千铜，快赶得上寻常百姓一个月的生活开销了。

然而，这个单纯的男孩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根本想象不到身为天宁士族的大小姐，苏紫凝吃过的酒楼到底能有多离谱。

见白琼羽已经上钩，苏紫凝心中偷笑，不过脸上仍旧维持着那副唬人的表情。

二人并排前行，朝着花街市集，整个宁嘉城区最为繁华的街区走去。

……

“贱卖！贱卖！天命年间的皇家御用品，王公贵族的最爱！过路的爷都来瞧一瞧咧！”

“金钟罩！铁布衫！今儿给大伙儿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各位看官若是觉得满意，还望打赏几枚辛苦钱！”

“吃糖葫芦咯，冰糖葫芦，两钱一串！”

“施主且慢，老僧见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这枚平安符……”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花街市集上热火朝天。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白琼羽恐被这四处流动人群给冲散了，只能被迫与苏紫凝贴在一块儿，如一叶身处浪涛之中的小舟般随人潮涌动。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行人，心中未免有些紧张。

反观苏紫凝，从小便生活在宁嘉的她倒是习惯了这拥挤喧闹的场面，正四处观望着，不过目光所及之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放在其他时候，这位大小姐逛市集时前后左右都有侍卫开路，而今天却只能陪着白琼羽被淹没在人海当中，这倒是让她略有些不悦。

苏紫凝道：“白琼羽，把你身上的钱看紧了。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些小偷小摸的，在这种地方破了财，报官都没用。”

白琼羽摸了摸腰间，那两贯钱正静挂在腰带上：“放心，我惦记着呢。”

二人随人潮走了一阵后，白琼羽终于开始习惯这种环境。

他这才能够集中注意力去观察周遭的行人，耳边各种杂噪之声也逐渐能够分辨开来。

白琼羽所处的街道名叫鸳鸯路，起初多是那些热恋当中的少男少女喜欢来这闲逛。

后来，一些商人发现这种少男少女最容易产生冲动消费，有些男性为了照顾面子，更是愿意花大价钱博红颜一笑，于是便都开始跑到这条街上来做生意。

再后来，这里汇聚的商户越来越多，行人也越来越多。

人只要一多起来，其他的人也就都跟着来了，于是便成了如今这番拥挤的模样。

苏紫凝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白琼羽，你快看那是什么。”

白琼羽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目光透过不断穿梭着的行人，来到一处小摊上。

小摊旁不似耍杂门前那般热闹，亦不似小贩桌前那般拥挤，过路的行人多数只是看了它一眼便又离开了，却不见有人为它驻足停留一阵。

白琼羽道：“你爱好还挺小众的嘛。”

苏紫凝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好奇，连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说罢，二人穿过人潮，七拐八拐的来到小摊前。

只见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桌布，一位身上缝缝补补的黑发少女正跪坐在桌布前。

她低着头，披散着的头发有些杂乱，发丝间甚至还能瞧见枝叶和杂草。

黑发少女见二人前来，语气慵懒道：“什么事？”

白琼羽被这问题弄得一头雾水，一旁的苏紫凝也是满脸疑惑：这年头还有老板问顾客来干什么的吗？

苏紫凝率先问道：“姑娘，你这里是做什么的？”

黑发少女答漫不经心道：“消灾，祈福，算卦。”

说罢，她又低下头去，完全没有将眼前这二人当一回事。

苏紫凝何时受过这般冷落，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顿时挽起袖子就要发作。

一旁的白琼羽见对方神色有些不太对劲，赶忙拉住了她。

白琼羽想帮忙打圆场，道：“你这里算一卦多少钱？”

“不看钱，只看缘。”

黑发少女这才抬起头来，望着白琼羽道：“你有缘。”

又将头转向苏紫凝：“你没有。”

“我！”

苏紫凝抬起脚来就朝对方身上踹去，还好一旁的白琼羽手疾眼快，一把将其抱住，这才让黑发少女幸免于难。

白琼羽死死抱紧怀中不断挣扎的苏紫凝，朝黑发少女喊道：“我把我的缘给她行不行？！”

黑发少女点了点头，苏紫凝见状，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之中好像在齐声说着：

原来缘分还能给别人的？

“啊？”

白琼羽猛地回过神来，他飞快转动着脑袋，不断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魏先生门前，方才经历的一切好像都是泡影一般。

魏先生示意二人落座，说道：“今日我们来学习霍将军所著之《未良兵书》。”

他翻开书页，念：“异己而同敌者，战时不用。意思是，与敌人作战之时，应当注意军中不能安排敌人的亲朋或是同乡，否则便会导致战事不利。”

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便是苏紫凝口中的那个魏先生，他身材结实，面容和蔼，一头黑发整齐的扎在脑后，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读书人。

“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琼羽心觉有些空虚，难道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这梦中的一切又是那样真实，就连刚才房间颠倒时，自己摔倒的部位都还在隐隐作痛。

届时，不远处有人走来，是一个中年男子。

这番模样，与刚才白琼羽所见的那个“魏先生”相较起来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三人进入屋内，教室里的场景再次勾起了白琼羽的回忆。

熟悉的蒲团和矮桌布局，熟悉的黑猫越过的窗台，熟悉的壁虎趴过的墙壁……

白琼羽再次回过神来，只见苏紫凝正用她白皙的小手在自己眼前不断挥动。

他结巴道：“没……没什么。”

副手并非兵部军职，只是由伯长从班里挑选的帮助自己管理部下的亲信，算是一个无实名而有实权的职位。

武昌二十九年，北上抗击高宁大捷，霍未良被调至巽风军担任千朗将，番号未良营；林心洛则进入坎水军担任千朗将，番号锦鲤营。

苏紫凝见到对方，喜悦之色涌上脸庞：“魏先生，您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在教室里呢。”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白琼羽，你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