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傅三观不合

我愣了愣，暗自平复一会儿，想到我确实不认识这个小孩子。

“这是尹舒。”张子安向我说道，又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这是你的书书姑姑。”

啊原来这是张子安收养的义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他也不想想，以前我是怎么见他生气就怂的，太傅大人是我可以开罪起的吗？

笑话！

我那都叫虚张声势，他懂不懂？

尹舒：“书书姑姑好！”

我：“……”

我现在想让他叫我“书书姐姐”，还来得及吗？

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时尹舒又说。

“之前父亲从宫中带了几次糕点给我，说是宫中书书姑姑让他带的，我便一直很想见见姑姑，如今总算见到了，姑姑生的可真好看！”

……短短几句话，我的心里真是转了好几道弯。

先是我第一次当面听到张子安被人喊“父亲”，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又想既然尹舒这个小孩子是收养的，不能让他多想心生难过，于是硬生生憋着。

后来见这个小孩子口舌伶俐，又觉得赞叹，想着程晏这几年已经被教的不错，没想到尹舒竟然更胜一筹，果然是待在张子安身边教养的人。

后来听到尹舒夸我“好看”，我便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只觉欢喜。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张子安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问：“别人夸很高兴？”

我想张子安别人敬仰这么些年，已经对这些无感了。

但是我还不是。

我眯了眯眼睛，答道：“你不懂被小孩子夸的乐趣，若是你这么夸我，我便不会这般高兴了。”

张子安沉了脸色。

……很好。

我发现张子安只要一生气我便高兴这个习惯大抵是改不了了。

好半晌，张子安说：“也就你把他当成小孩子，尹舒今年十一了。”

我觉得这种事情不能跟张子安理论，否则简直是自己找气受，我便没有理他。

我摸了摸尹舒的头，这个小孩子便朝我笑了笑，然后看了张子安一眼，对程晏指了指远处一座假山，说道：“太子，我们可以到那边去玩，臣可以为你讲一讲那处假山的构造。”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程晏也看了一眼张子安，见到后者默许，兴冲冲地便和尹舒一同过去了。

咳……两个小孩子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乱跑，好好待着说话不行吗？！

张子安倒是与我好好说话。

他嘴角带了一点笑，天光倾下，衬得他眉目如画，玉冠熠熠生辉。

他说：“书书，尹舒如今担任太子侍童，与他一起听学，往后住在太子府，还劳烦你照顾。”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子安要把尹舒带过来了。

不过小孩子住到这里我当然是很喜欢的，虽然对方管张子安叫“阿爹”。

我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张子安看着我，片刻后他向我走近了几步，低头看我：“书书，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凶啊？”

我沉默下来。

我知道张子安说的是上一次的争吵。

但是那次我们都没有竭斯底里，所以那不算凶。

只是我和他第一次各执其理，谁也不让。期间虽然没有争吵，但是这个过程比争吵更加难耐——争吵尚能发泄情绪，但我们都想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现在我想想，那是自己是什么心情呢？

像是一条毒蛇盘在身上，慢慢挪动却不露齿舌，恐惧还在其次，更多的是明白事态严重却只能任其发展的无奈。

我说：“张子安，以往你生气的时候，我都先向你认错，不管我当时认不认同你的做法，我都不吭声。我想或许是次数多了，让你养成了习惯，但凡什么事情，你都以为我会向你妥协，最终都会遵从你的意愿。”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的时候我向你妥协，其实也会不高兴？”

我说：“你不要试图改变我的看法，我也不想跟你的看法一致。”

张子安很安静地听着我说话。

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因为我还喜欢着张子安。

张子安轻轻说：“书书，对不起。”

这是太傅大人第一次向我道歉。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我想让他再说一遍。

于是我问：“张子安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楚。”

我盯着张子安瞧，见他动了动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复道：“对不起！”

声音倒是大多了，但是竟然有些颤？

好啊！果然是张子安，让他说声抱歉跟杀他没有区别。

我笑了笑，不与他过多争论，看着远处的尹舒，问张子安。

“尹舒那孩子瞧着很聪明的，人情世故也做的周全，你以前教过他这些吗？”

张子安也随我看过去。

程晏到底是爱玩了些，他闹着要去爬假山，虽说如今也八岁了，但小孩子手脚哪有那么灵活，要是我肯定不会让他去玩。

尹舒比他大了两岁，都是孩子，本该纵着他随他一块儿玩的，但是他却没有。

我瞧着程晏已经踏上了一块石头，正哼哧要往上爬，急忙想要上前拉住他，却听到尹舒惊喜地叫了程晏一声“太子快看！”。

尹舒没有拉着程晏甚至也没有扶着他，他指着假山旁边的一汪小池，盯着池水目不转睛：“池中有尾金色鲤鱼！”

程晏攀着石头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到，问尹舒在哪里。

尹舒便眯着眼睛笑一笑，他说“太子你过来瞧一瞧”。

小太子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最终放弃爬假山，慢慢踱步到尹舒的身边，问他鱼在哪里？

尹舒偏过头，朝程晏笑了笑，指给他看。

张子安和我看到这一幕，喉间溢出一声笑。

他回答了我：“程平所学的是臣子之道，他知道太子是他未来所忠之人。他学的很好。”

我很惆怅。

我想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却被这个人教得察言观色、谦和有礼了。

我点头夸他：“太傅好本事。”

尹舒便在太子府住下了，张子安对于这个儿子倒是放心，也没有丝毫不舍。当日用完了膳，便告辞回府。

尹舒这个小孩子对此也毫不在意，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把他抛弃。

他对太子府的人都很有礼貌，而且相比于小太子的蛮不讲理，总是嘴甜惹人喜爱，很快太子府的小宫女都对尹舒颇有好感，平日里也爱逗他玩。

尹舒便含着一双笑眸，客客气气同她们对话。

但是除小宫女之外，程晏对尹舒的喜爱也明明白白。

小太子往常在宫里没什么同龄的玩伴，唯一一个追着他喊“太子哥哥”的程平还不同他在一处学习，相处的机会也很少。

尹舒便不同了。

自打尹舒成了程晏的伴读，两个人一日下来几乎都呆在一处，加上尹舒住在太子府，陪在程晏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尹舒为人谦和又肯让着程晏，人也长得清俊好看，程晏便很喜欢这个小伴读。

加上尹舒又是稳重内敛的性子，有他在身边，我对程晏的安危倒是挺放心。

我便不常在程晏面前晃悠了，只是每日过问一些府中的开支用度，还有饭菜饮食。

程晏到了这个年纪，又有了玩伴，他没有为我的疏离感到委屈。

小太子可开心了！

我见到他这般模样，有时也会有些伤心，但是又想到自己这样其实也没必要，程晏总归要长大的，他不能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他。

如此一来我的空闲时间便多了许多。

如今我身在太子府，出了门便是喧嚣热闹的人间，也不用呈什么牢子的宫牌，但是我却不太想出去了。

我呆在尘世这安静的一隅，觉得府中应有尽有，没必要跑出去折腾。

所以宫中的宴会，一般都是尹舒陪着程晏去，没我什么事了。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念德怀，但是我用不着进宫见他。陛下赐给程晏的东西三天两头往太子府送，德怀便时常领了督导的差事，和我聊一聊天。

我不住在宫中，又不常往宫里走动。张子安来教程晏的时候也没有陪在程晏身边，便少听了许多朝堂的时政。

德怀便会将他知道的告诉我一二。

他大多数时候是叹气，担忧尚且年轻的帝王。

程晏快十岁的时候，德怀又送了许多珍玩。

“杂家也不敢劝陛下什么，劝了也不听——”聊天时德怀向我提到陛下，语气十分的忧伤，“前阵子陛下开始推出新政，可是施行起来却万分的艰难，陛下已经有大半月没睡好了……”

我不关心陛下，但是我却想问一问于冉的情况。

于是我问德怀宫中于美人过得怎么样？

德怀没想到我有此一问，他知道我向来不喜欢于冉。他松弛的脸皱了皱，仔细想了一下，这才回答：“陛下已经不如后宫许久了，但是于美人生了二皇子，陛下还是愿意待见她的。有的时候她领着二皇子到殿里想见陛下，陛下也还愿意见，不过聊的都是二皇子的课业了——陛下倒是依旧很宠二皇子。”

我点了点头，又问：“这些年，她仍然是美人的份位？”

德怀便点了点头，他说于美人这辈子大概就止步于此啦。

我便没在说什么。

德怀送了东西，又同我说了会话，很快便告辞走了，他要回宫伺候他的陛下。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我和德怀、程晏，甚至和张子安，都保持着这样淡淡的联系，我还没有想好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但是显然现在也不错。

我没有想到是尹舒先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程晏十岁的那年，临近新年，京城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我也难得和小宫女走出府，置办了一些东西。

程晏一直和尹舒在一起，我是很放心的，这阵子程晏喜欢让尹舒带他出去玩，我虽然知道，但是他们去了哪里却并不了解。

问了张子安，他说尹舒倒是跟他提过一次，说去了一趟外郊的一个小庄子，瞧一瞧“人间疾苦”。

张子安说：“太子是储君，是该了解一些了，随他们去吧。”

我虽然怀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透彻地了解这些，我尚且还不明白呢，但张子安既然发话，我便没再说什么。

我万万没想到，坏就坏在这“人间疾苦”上。

我回府时其实很高兴，走在路上还和小宫女说笑。

渐渐周围的建筑变少了起来，直到太子府耸立在远处。

我远远便听到府中很嘈杂，和小宫女对视了一样，互相确认那确实是人的喊叫声。

很多人在喊叫。

但其中有一道声音格外尖细，是属于小孩子的声音。

很像程晏。

但程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

我心里发了凉，疾步跑回去，越近时声音越清晰，几乎震耳欲聋。

我听出来了，是程晏的声音。

他不停发出“啊啊啊”的尖锐叫声，仿佛不知疲倦，没有丝毫中断。

后来我连宫女小厮的哄劝声都听得清晰，他们在劝小太子不要喊，但是程晏没有丝毫听的意思，他的叫声仍然在响，盖过一切。

我觉得太子府太大了，双腿已经灌铅一般重，伴着酸麻感自下袭来，胸腔处也感觉呼不了气，只能张开嘴重重地喘息。

我终于跑到声音的源头，程晏的跟前。

下一刻眼中的景象让我呼吸一窒。

程晏在花园中，小宫女小厮也在园中，几乎太子府的所有人都挤在这个小小的花园里，他们相互挨着但不敢上前，却声音嘈嘈。

他们的前面有一小处空地，被他们包围成一个圆形。

圆中程晏在叫。

小太子的衣裳看起来狼狈极了，他似乎叫了很久，嗓音有些哑但依旧很尖，扶着一颗树苗——如果他不这样，下一刻他便会跌坐在地上。

我全身的血液几乎凝滞。

我照顾程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下意识地我以为：

程晏在发疯。

我忙跑过去挤开众人，搂着小小的程晏，小太子虽然平日里看着傲慢极了，谁也不让碰，但是小身板却小小的，抱起来让我觉得还有些心疼。

程晏知道我来了，但是他控住不住，还在不停地尖叫。

我将嘴贴着程晏的耳朵，一遍遍地轻声对他说话。

我说：“阿晏，阿晏——你不要怕，姑姑来了，书书来了，书书最喜欢小阿晏了，书书会保护你的！”

我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着，对着程晏的耳朵慢言细语，亲亲他的小脸蛋，将他搂得很紧。

耳边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但我的脑中却异常清醒。

我转过脸，看到了在远处站着的尹舒。

他也瞧着这边，目光很平静，没有说话。

我觉得自己震惊极了，可是我还是回了他。

“太傅，奴婢可不敢对你凶啊。”我朝张子安笑了笑。

他的样貌倒是极好，眉目生的很清秀，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转脸看了过来。

呃……这孩子怎么有这么明显的抬头纹呢？！

小宫女跑过来告诉我，说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我随她过去瞧了瞧，想着到底是咱们玉禾殿的人手，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张子安这个人简直没有道理。

张子安看了我片刻，没说什么。

我也没理他，我要帮程晏去收拾房间。

我想着那就在府中做一些程晏爱吃的吃食，小孩子刚搬入新地方，虽然兴奋，但是也有些忐忑在里面，应该哄他欢喜一点。

我出去找程晏的时候，看到他身边不仅有张子安，还有另外一个小孩子。

程晏看起来还挺开心。

那个小孩子看着高高瘦瘦的，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裳，足足比程晏高出一个头。

程晏如今八岁，虽是太子，但小孩子还不懂主客礼仪，以往他的生辰都是娘娘操办的。

如今娘娘丧期，诸事不宜大办，陛下朝中事务繁多，也没有为程晏大办的心思。

与我之前在街市上看到的落魄孩子模样完全不同了，何况这两年我也未曾出宫，不认得他也是正常的。

面前的孩子带了点腼腆的笑，同我问好。

张子安点头说了声好。

我便回去查看了程晏的房间，开阔明亮，程晏喜欢的小玩意儿和他的书本都放置在醒目的位置——这对于小孩子而言，无疑是开心的事情。

“烦请太傅照顾一下太子，今日太子入府乃是大喜之事，太傅若是得空便在府中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