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傅三观不合

“这支私军，朝廷没有记载到册，户部便没有理由拨款发俸，一切银两用度都要陛下自己解决。”

我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还是问他：“那你也说了是王爷替陛下养着这群私兵，这笔费用算在王爷那里行不行？反正王爷在封地也是有分外的营生的……”

——程平在封地上，就是天高皇帝远的状态，封地上的开支用度都在他的掌管范围内。如果用收得的一小部分银两去养一支私兵，恐怕不是难事。

程晏自己的军队，是什么意思？

我瞪大眼睛望着张子安，后者面容有些疲惫，我知道他肯定在这件事上耗费了不少心力。

“张子安——”我叫了他一声，看见他回眸望向我。

……我觉得受到了鄙视。

在我的印象中，太傅大人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感概过了。

兴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气愤，张子安反过来揉了揉我的头，以示安慰。

“书书想的其实也有点道理，但是这天底下纸能包火的事情又有多少呢？就如同我得到消息王爷私下养兵一样，朝中不少大臣自然也有眼线，他们不知道陛下的用意，自然也如我先前所想，认为王爷图谋不轨。”

……我认同张子安的说法。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倘若到了那时，群臣上奏，陛下该拿王爷如何呢？陛下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张子安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留着我细细思考，顺手为炉中添了一块碳。

在我的视线中，太傅朝向火光的半张脸色柔和，垂着眸一心一意地添碳，生怕溅出火花。

我想：其实我不需要质疑什么，张子安说的确实有道理。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我也明了了，我想张子安真的是一位很好的臣子。

程平虽说是私下为陛下养兵，可是这支军队若是没有记录到陛下的名下，在世人眼中就是王爷的私兵。尚且不谈这件事情闹到朝堂上，陛下和王爷该如何自处，就算没有被发现，王爷在封地管着这群私兵，日夜训练，时日短还好说，若是时日长了，恐怕不管是程晏还是程平，心中都会有些不舒服。

——毕竟自己的东西在别人手上，谁又能坦然自若呢？

这会不会影响两兄弟之间的兄友弟恭，尚未可知，也无法预料。

……太傅大人好谋略！

我一边惊叹于他缜密的思路，一边也为此感到悲凉。

我不明白这个人平日里是怎样的忧思忧虑，以至于如今的谋事悠远，算无遗漏。

张子安应该也……很累吧？

我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入夜后即使盖着毯子，我依然觉得冷，我蜷起双腿，将脚埋到自己的小腿内侧，借着温度。

张子安瞥了我一眼。

“陛下如今年幼，诸多事情都考虑不周全，我身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今日他坚持己见，我也多说无益，但一定会劝他收了这个念头！”

我默然，好半晌道：“对对对，太傅大人，你对我就不要这么义正言辞地说话了——你直接说你不会让这两个孩子胡闹就行了！”

张子安听闻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对我说，要是嫌冷就到床上去睡。

我打了一个哈欠，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是又冷又困，可是外面那么吵，我睡不着啊太傅！”我很无奈。

张子安侧身凝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炮竹声不绝，确实是扰人清梦。

但他也就听了一会儿，然后便作罢，连带毯子一块抱起我，放到床上去。

我不由搂住他的脖子，有些心累。

我说：“太傅啊，都跟你说了睡不着啊睡不着！怎么你就听不明白？我就算到了床上也还是睡不着啊！”

张子安没有应我，他站在我床前，从怀中拿出了一支玉笛。

我：……干什么玩意儿？！

太傅大人便笑了笑，他扬了扬手中的笛子。

“反正今夜是睡不着了，正巧我也睡不着，外面吵吵嚷嚷太难听了，不如我吹笛子给你听？就当以毒攻毒了。”

我愣在当场，我想张子安想做什么，怎么这么幼稚呢？

我想到了程晏小的时候，吃软不吃硬，要是有人佯装批评他，他就哇哇嚷嚷地以更大的声音回怼过去。

张子安这样，岂不是像极了小孩子？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而太傅大人站在床前，手持玉笛，挑了眉看我，最后一次确认：“听不听？”

我忙不怠点头，连说：“听听听！”

太傅大人很满意，从从容容开始吹起了曲子。

我是许久没有见到张子安吹曲子了。

我看着低垂着眸的张子安，嘴角忍不住扬起来，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傅大人依旧那么好看，吹得曲子也依然好听。

我知道张子安此时吹曲子，一定不仅仅因为他想哄我。

我想今日张子安心中其实是压抑着的，不管我怎么安慰他赞同他都无济于事，因为事情还没有解决。

只有等到程晏同意遣散私兵，太傅大人心中的大石头才会落地。

而程晏会吗？

我不知道。

今日张子安所说，都是他自己对朝政的看法与担忧，可是他忽略了彼时我问他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想他也不会想明白。

我一手带大的小孩子，我最清楚不过了，我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也知道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固执与道理。

若是张子安逼得极了，我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会拿什么态度来对他的太傅。

但现在是新年伊始，太傅大人在我的身边吹着笛子，外面的炮竹声还听得到，我也能听见孩子们彼此笑闹的声音。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安逸。

我想：明日我进趟宫吧，我要在张子安劝说程晏之前，同这个小孩子聊一聊，弄清楚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想明白这些，我的困意便袭了上来，周围的声音好像渐渐变小，我睁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张子安回眸看了我一眼。

于是我拉住他的衣袖，带了点朦胧与茫然。

我说：“张子安，你——明日若是要入宫，别忘了喊我一起！我想问问陛下为什么这样做……大家有什么事情还是说开了好。”

我拉着张子安的袖口不放，生怕他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先前看着他那么不开心，我都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么现在张子安也应该让一让我的！

我坚信不疑。

太傅大人垂眸看了我好一会儿，坐下来替我捻了被角。

我的视线中太傅的身形忽然大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张子安俯身靠了过来。

而后他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了一声“好”。

等的就是这一句，我心满意足，几乎在下一刻，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格外的悠长，我感觉时日过的很慢，仿佛在梦中我又历了一番岁月。

然后过了许久，我睁开了眼睛。

入目天光刺眼，不是早晨的光线。

我四顾一圈，发现也没有张子安。

心中有一处地方忽然塌陷而后极速下落，我披衣下了床，推开门时发现已日上三竿。

而许家旧宅的门口忽然进来一个人，走的很急。

是尹舒。

这个少年应当是跑了一段路，到了门口之后气喘吁吁，手肘撑在门框边喘着粗气。

我一看之下愣住了，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袭涌上来。

我与尹舒相顾无言，但从彼此的眼神里确认了默契。

无需寒暄，尹舒开了口。

他说：“母亲，父亲今晨在书房与陛下发生了些口角，你去看看吧！”

我想事态这么严重吗？难道尹舒在旁也劝不了程晏吗？

我问：“你父亲如今怎么样了？”

尹舒低头默了须臾，而后轻声说道：“父亲被气着了，在书房晕了过去，如今醒来了待在宫中的尚墨轩，不理人。”

我忽然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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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大人的眸子清洌洌的，转眸看我时墨瞳偏近于眼尾，在眼尾处叠出几层流波。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张子安这样，我还是无端感到心疼。

“所以陛下建这支军队，是不附和朝中律文的？”我问。

张子安点了点头。

我愕然，我并不明白两者差别。

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说：“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样做，但是王爷养着的那支军队确实是因为他的旨意——陛下虽然坚定，但想瞒着我还差些时候。”

“那现在怎么办？陛下怎么会想到建军队呢？”

张子安继续解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说这支军队再怎么折腾也是陛下的，但是若论律文，陛下是不能这样做的！”

“凡朝中军队，都登记在册，每一个将领士兵的名字，都明明白白。这不但便于军中的管理，而且也相当于朝廷承认了他们的身份，今后俸禄用度，都由户部记载明细。”

张子安难得慢慢讲这些朝堂之事给我听，我听得格外仔细。

倒底姜还是老的辣。

见我弯了眼角，张子安愣了一下，过了片刻他想明白我为何而笑，虽然轻蹙着眉，但是也跟着扬了扬唇角。

我这话甫一说完，便看到张子安望着我，眸光无奈又纵容。

他轻轻一叹：“书书到底是不懂朝中事啊——”

张子安便叹了口气。

“书书——”他首先纠正我，“陛下此举不算建立军队，只能说是在外面养了一支自己的私军。”

我想象了一下程晏在书房被自家太傅威逼利诱，最后终于说出实情的模样，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