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傅三观不合

这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忍不住又问他：“我听说户部那几个老头子在学堂一事上经常刁难你，铁公鸡一样，怎么不派尹舒到户部任职？”

我很认真地询问他，谁承想后者表情一言难尽，总结起来还是“书书果真不懂我”。

……如果不是还在宴会上，今日我和张子安一定要大战三百回合！分出胜负！

最起码，于冉和程平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就不谈去年于冉答应过我，要多行善事，即使她没有答应，她对于朝事，也没有太大的野心。

这个家伙最大的野心都用到了先帝身上，当年再怎么狂，到最后也只想到凭着先帝的宠爱让朝廷重新调查她父亲做过的事情，因为不相信她的父亲就是罪臣。

他说：“尹舒得陛下信任虽然众所周知，但是毕竟资历摆在那里，他如果真去了户部，不能为我分忧暂且不说，光是户部那几个老臣挑挑他的毛病就够他分身乏术了。”

我一愣之下，觉得张子安说的非常在理。

“让他去工部，掌管建造一类，也能做些实事，况且——学堂诸多事宜也与工部有关系。至于户部，我按流程办事，他们要是胆敢暗中刁难，御史司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到时候我和他们对峙朝廷，看陛下偏向谁！”

我忍不住赞叹：“太傅大人好谋略！”

张子安听后一笑，他颔首受了我这一句，然后开始自谦：“不过是寻常的小手段罢了。”

——太傅大人，您知不知道这一句让我觉得你在夸自己聪明？

我挑了一下眉，歪头弯了弯眼睛。

张子安的顾虑并没有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被打消，等到宴席结束，他让我回去的时候带些人手，路上小心一些。

他自己却转身去了程晏的书房。

我回了许家旧宅，烛光影影绰绰，院外很热闹，今夜没有宵禁，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我从院子里还能看到远处阁楼挂着的大红色灯笼，在夜幕下晕着昏黄的暖光。

我瞧着这人间大好的风月，觉得欢喜。

我想：若此刻能有个人在我的身边，陪我说说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或许并不那么重要。

早年前伺候程晏的习惯没有改掉，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我估计是睡不着了。于是我便回了屋，移了一张椅子在暖炉旁，悠悠闲闲地看着书，指望自己哪一刻无意识睡过去。

在睡意朦胧间，忽然身上一重，我的意识稍微清明，恍惚觉得有人站在我的旁边。

我睁开眼睛，太傅大人正在垂眸望着我。

……张子安怎么在这里？

我与他对望片刻，而后拍了拍胸口，带了点劫后余生的语气。

我说：“太傅大人啊——你是要把奴婢给吓死啊！深更半夜私入民宅，你意欲何为啊？！”

我嚷嚷的过程中，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小毯子——张子安怕我冻着。

兴许是我这样咋咋呼呼的叫嚷让张子安觉得有趣，初时他皱着的眉有些微的松动。

太傅大人笑了笑，拍了拍我的头。

他问我怎么不去床上睡。

外面仍然有炮竹声响，我瞥了一眼门外，觉得把“你自己听不见吗”写到了脸上。

张子安便笑了笑，说了一句：“扰了你清梦，是我不好。”

我摇了摇头，我本就半睡半醒，并没有觉得有多生气。

我问：“今夜宴上看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胃疼不疼？”

张子安摇头，他自己从别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靠在我的旁边。

我想了想，有些取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太傅大人，怎么到我府上了？”www.)

“……从陛下书房出来，原先准备回自己府上的。但是一路走过来，周围热闹的很，我想到府中清冷冷的也不热闹，想必你这里也该是这种模样，就过来了。”

我撇嘴，我说：“你怎么笃定我府中就不热闹啊？”

张子安便笑了笑，他的声音很轻。

他说：“书书惯爱热闹，但也只是喜欢在旁边看着罢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

张子安说得对，我想若是此刻我站在热闹的中心，一定会手足无措，而在边上看着，反而舒服。

我默了片刻，问他：“你在陛下书房里做了什么？”

张子安宴上心情分明不错，而他此刻心情不佳，我也是看得出来的。

我估摸着在程晏的书房里，张子安和程晏说的一定不是学问上的事情。

我瞧着张子安，后者果然沉了脸色。

身边这个人眨了眨眼睛，眸中清明，或许是烛光的缘故，染了些愁绪。

其实我看到张子安这样，心中还是会有些难过。

——毕竟这个人这么好看，应该时常笑着的。

我等着张子安开口，心想虽然我并不能帮他什么，但是还是可以听他说一说心事。

这个人要是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张子安知晓我的意图，他也顺我所意。

“我到了书房，对陛下说出王爷在封地养兵的隐患，况且今年太妃没有来，她素来疼爱儿子，这一点京中无人不晓。所以这件事情便露着古怪，我希望陛下能准许我彻查。”

我想：果然不论我再怎么安慰张子安，他还是会按着自己的顾虑行事。

“然后呢？”

“我说完之后，陛下的反应却很平和，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必要把一切都想的那么糟糕。”

程晏和程平自幼便是一副好哥俩的模样，程晏对他的弟弟没有戒心，也是很平常的。

但张子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说：“自古帝王之位人人垂涎，王爷若是有不臣之心也不足为奇，凡事应当提防一些，免得日后突然生变，措手不及。”

我：“……你这么对陛下说了？”

张子安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一时无言，我想曾经的自己也确实是一心提防，唯恐程平夺了那时程晏的太子之位，可是自娘娘和翠枳去后，这样的想法便荡然无存了。

我知道陛下已经为程晏铺好了路，何况程平那个小孩子我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是总是预感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时至今日，我依然愿意偏于我的感情。

“那陛下怎么说？”我纳纳问道。

依我对程晏的了解，这个小孩子当时一定生气了——程晏从小就护短。

张子安沉默了一下，过了许久，他才说话。

“陛下很坚持地告诉我，王爷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说我和王爷都是他很亲近的人，他不希望我怀疑王爷。”

我：“……”

对哦，程晏虽然护短，但是向来尊重张子安，也不敢和自家太傅叫板。

“但是——”张子安默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他看着我，像是犹豫下一句该不该说出口。

我急了，我想太傅大人你不要吊着我的胃口啊！你给我把话说完啊！

我觉得此刻我若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会发现自己犹如凶神恶煞。

张子安终于开了口。

“我教了陛下这么多年，对他的性子也了解。以往我说什么事，他纵使与我意见不一，也会先附和我一两句，然后才开始说出他真实的看法。可今日这般坚持——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对我隐瞒了，或者是早已下定决心……”

我细想了一番尚墨轩的那段岁月，发觉确实如张子安所说。

可是程晏会欺瞒张子安吗？

这个小孩子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瞒着自己的太傅呢？

我望着张子安，看着对面这个人的脸色。

我忽然发现，张子安其实并不能说是生气，他的眉一直蹙着，嘴唇紧抿，可是眸中却清洌洌的。

太傅从始至终面容表现出来的，是偏近于生气的另一种——是失落与悲怆。

他的声音很低，听到我的耳朵里，让我恍惚认为这是从太傅胸腔中发出的一声叹息。

他说：“那支军队，是陛下自己的。”

直到已故的沈将军在朝中揭开她的身份，她也明白先帝早已知晓后，就没了那样的念头。

所以她现在还能翻出什么浪？

过了片刻，张子安回我。

“工部那里正缺人手。”

我看着分外欣慰，觉得自己找到了当年哄程晏吃饭的小小成就。

可即使张子安这样说，于冉也确实做过企图重查旧案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觉得情况不会像张子安想的那样糟糕。

我便笑了笑，安慰张子安，说他多想了。

太傅大人看我一眼，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我有些气愤，但我绝不认输，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继续说。

“对了，尹舒考上功名之后，你准备让他担任哪一处的职务？”我问。

张子安看我一眼，我回瞪：“怎么，不能关心一下我的儿子？”

张子安的脸上露出小小的震惊，大概是我不常把尹舒挂在嘴边的缘故。

他这一副“你不理解我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准备吵架啊？

我除了气愤，还有些委屈，我想我自己考虑的也有道理啊。

张子安的声音很温和，他也没有让我兀自苦恼很久。

“张子安，你不要成天想东想西，那么多事情压在你心里压不死你！”我顺手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给他，“喝酒吃菜，别喝了一肚子酒，到时候醉醺醺地还要我把你抬回去。”

我说的是上次张子安醉酒，他也想到了，无外乎有些脸红，大抵是觉得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听我的话，把小碟子里的排骨吃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