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

它们的全称是“便携式微型灯塔”。

龙诞口中“第一、第二梯队”的队员在那几名黑色作战服队员的带领下，手持枪械在车队周围警戒，而第三梯队的队员则将这十根“灯塔”固定在了车队前方的空地上，围出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圆形区域。

接着他们把“灯塔”的上半截顺时针一拧，“灯塔”上半部分便散发出了明亮的灰白色光芒，将整个圆形区域照亮——而那些无处不在的迷雾在灯光亮起的瞬间，仿佛有生命般迅速逃离，让车队前方出现了一块未被迷雾吞没的空地。

虽然还是下午时分，但这片区域被迷雾所笼罩，四周乃至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能见度不过十多米，车队只能在车灯的照耀下艰难前行。

车队由七辆车组成——两辆风格彪悍的“探索者”越野车一前一后，负责开路和殿后，而五辆漆黑笨重的“猛犸”运输卡车则行驶在队伍的中央。

为了确保车内的乘客完全不会接触到车外的迷雾，这两款车都采用了全密封式设计，车内自备空气净化和循环系统。

山海司的队员们开始在营地上搭帐篷，龙队打量着车队的人员——林林总总一共四十八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姜若敢站到龙队身旁，压低声音道：“龙队，你说这次运输任务，司里面怎么还要我们护送啊。”

龙诞面罩后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这次的任务可不是单纯向零零伍号前哨站运送物资。你看那边的五个人，他们是京城军官学院的学生，都是权贵子弟。”

龙诞口中的权贵子弟，是不远处正热切地交谈着的五名年轻人。他们之中三男两女，其中三个都已经摘掉了头罩，一副终于呼吸到空气的畅快表情。

姜若敢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哦豁~我是听说那些军官学院的大少爷和大小姐都喜欢来迷雾地域里试胆，没想到是真的啊……”

“你不也是大家族的少爷吗？”龙诞打趣道，“你不会也是来试胆的吧？”

“嗨！我家早就落魄了，我算什么大家族的少爷啊……”姜若敢毫不在意地说道，“还有啊龙队，谁会试胆一口气试三年啊？而且好几次差点就交代在外边！”

“哈哈哈，也是，有权有势的大人们都躲在城市里享乐呢，谁会来干咱们这一行啊。”龙诞笑着拍了拍姜若敢的肩膀，“也难怪你这家伙被人叫做‘疯少’了~”

姜若敢露出一抹苦笑，随即正色道：“我有我的目标……总有一天，我要查清迷雾的真相，让迷雾从世界上消失！”

龙队轻笑一声，捏了捏姜若敢的肩膀：“小子，那你可要好好加油……”

“什么？！没地方洗澡？！”

少女气急败坏的大叫声突然传入姜若敢和龙诞的耳朵，两人循声看去——一名女性正骂骂咧咧地冲着四名人高马大的男人大吼：“为什么出发前都没人跟我说？！”

而后者只是不断地点头道歉。

因为穿着密封式防护服，看不出那名少女的具体样貌，只是透过面罩，大概可以看到那是名有着精致五官的少女。

“那位像抽了筋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姑娘又是谁？”

“啊……那位来头也很大，她是上官财团的千金，上官徐徐。单纯是想看看迷雾中的世界，便硬是靠关系进了车队……”看着那名气急败坏的少女，龙诞就感到一阵头疼，“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一个护送任务需要我们随队了吧……”

“喂！你！”那位上官徐徐大小姐突然冲着二人走来，怒气冲冲地指着姜若敢就喝道，“你刚刚说我是什么？”

“您像抽了筋的百灵鸟~”

“这还差不多……等等！这不还是抽筋的吗？！”

龙诞没再把注意力放在斗起嘴来的姜若敢和上官徐徐身上，他环顾营地，内心却有些许不安——虽然这一次他们人手充足，且不说上官徐徐的保镖和军官学院的学生，山海司这边就有三十二名战斗人员，然而先不论那四名保镖和五名军官学院的学生身手如何，那三十二名山海司武装部战斗人员中，有二十二人来自没什么经验的第二、第三梯队，战斗力可不值得期待……

“哈哈哈，全都不许动！你们这群白痴！”突然间，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手持两柄步枪，对准了或忙碌或休息着的营地众人，“居然让我张三拿到了枪，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一名武装部第三梯队的队员就这么叛变了。

事实上，由于山海司的武装部经常要在迷雾地域中执行任务，其危险性和死亡率实在是高得骇人听闻，于是就导致武装部很难招募到正常的战斗人员。

所以，为了补充武装部的战斗人员，九洲国允许罪犯加入山海司武装部来抵罪，另一方面，山海司还为愿意加入武装部的普通人提供极高的薪资。

于是乎，山海司武装部的第三梯队鱼龙混杂，队员素质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唉……”龙诞十分淡定地将头转向那个光头，并取下腰间的一个遥控器随手按下。与此同时，光头脖子上的项圈上，一个红灯亮起。

“哎哟~嘿嘿，好痒……”光头说着抬手要去摸自己的脖子，然而手抬到一半，巨大的身躯便“砰”地一声，直直地栽倒在地。

“我知道咱们队伍里有不少人先前是罪犯……虽然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些狂得听不进人话的白痴……但是！”龙诞猛地提高了音量，用充满威严的声音吼道，“至少听我一句话！你们脖子上的项圈真不是什么无聊的装饰品！它娘的就是能给你们注射致死毒药的装置啊！所以求求你们别作死了，好吗？！”

这些话说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光头大汉已经死了！

无论是上官徐徐和她的保镖，还是军官学院的五名学生，亦或武装部战斗人员中的一些菜鸟，都露出惊愕乃至惊恐的表情——这位龙队杀人杀得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而刚刚的一幕，也应证了龙诞心中的担忧——随队武装部战斗员中的乌合之众太多了，除去第一梯队的十名老兵，剩下的不是罪犯就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普通人。

这些人根本没有受过像样的训练，就稀里糊涂地被拉来补充人手。那些罪犯或许有战斗经验，但他们太难管理和指挥了……

如果真要遇到什么事，估计还是得靠自己这六人小队和十名第一梯队的老兵……

“所有人都听着，我就强调三点！

“第一，不要离开‘灯塔’的光线范围！

“第二，不要再给我惹出乱子！

“第三，不要再他娘的大声喧哗！”

“噫！”上官徐徐被龙诞针对性明确的凶恶目光吓得连退两步。

此时营地内所有人都不敢再做声，唯独姜若敢乐呵呵地凑上来提醒道：“龙队，你刚刚就在大声喧哗。”

……

片刻后，姜若敢对着面前的两名武装部战斗员问道：“你俩叫什么？”

面前的二人，一个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脸上也没有丝毫武人的锐气，他有些紧张地率先答道：“我、我叫李何过……”

另一名战斗员也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年轻男子，他清秀的脸上倒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就如同一个邻家的阳光大男孩。

“官爷，我叫姬九。”

姜若敢眉头微皱——这家伙什么鬼称呼？

因为这颇具九洲传统特色的称呼方式，姜若敢甚至觉得眼前这个阳光大男孩的脸上多了几分阿谀奉承。

“咳咳，你们都是怎么加入武装部的？”

“我、我本来是在工厂里当文员的，后来厂里出了事，我被拉去背了黑锅，结果走投无路就来了这里……”李何过率先答道，根据他虽然不清不楚但十分苦涩的述说，姜若敢不难判断出那是段让他十分痛苦的回忆。

“官爷，我不小心招惹了云中会的教兵大人，被送进监狱判了死刑，为了活命就加入武装部了~”接着姬九十分阳光地说明了他那十分不阳光的经历。

姜若敢心中恍然——云中会的教兵在九洲国确实地位超然，教兵们如果看不顺眼某个平民百姓，随便套上个罪名就能置对方于死地。

只是看着姬九笑呵呵的样子，姜若敢嘴角不住地抽动：“很好笑吗？这货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不过言归正传，这两个都是属于“出身清白”的类型，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很听话、好使唤，于是姜若敢便放心地对两人道：“你们把那个光头拖到营地边缘埋了吧，记得别走出‘灯塔’照耀的范围。”

两人一挺身领命，然后便灰溜溜地拎着铲子去帮那位张三先生“入土为安”。

“灯塔”光芒的边缘地带，姬九和李何过开始你一铲我一铲地挖起坑来。

李何过望了眼躺在脚边的张三，后者双眼翻白、脸色深紫，死相很是难看，看得李何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毒圈。

“李兄，放宽心，只要遵守规则，这个项圈不会毒死我们的。”姬九看出了李何过心中的惶恐，笑着宽慰道。

“唉……眼下要担心的也不止这个啊……”李何过长长地叹了口气，圆润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苦涩，“迷雾里那么多怪物，哪一个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咱们的命……”

“哦？是吗？”姬九闻言饶有兴致地问道，“迷雾里到底都有些什么怪物啊？”

“那可就多了……”李何过将铲子往地上一杵，回忆起自己听过的一些关于迷雾的传闻，“我听说啊，迷雾里有浑身腐烂的活死人，用枪都打不死，还有长着无数触须的巨怪，还有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的三头异兽……”

“如果有三个头，那它是三个头各一口吞下一个人，还是其中一个头一口就吞下一个人？”

“嗯，我觉得应该是其中一个头……等等这根本不重要吧！”

被姬九这么一闹，李何过倒是觉得心中松快了不少，正要继续跟姬九闲扯，却发现姬九突然不动了——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了，正面无表情地、直直地注视着两人的身侧。

“怎、怎么了，姬兄？”

“张三……”姬九抬手指向两人身旁的地上，那里空空如也，“不见了。”

李何过只觉得自己刚刚放松下来的心脏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一层白毛汗已经从背上冒了出来：“姬、姬、姬、姬兄，怎么回事啊？！”

姬九没有搭理李何过，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可以看到地上有一些痕迹，一直延伸进入“灯塔”的光芒无法照亮的迷雾和夜色之中。

“是野兽把尸体拖走了吗……”姬九顺着痕迹望去，混沌朦胧的黑暗之中只能隐约看到破败房屋和树木影影绰绰的轮廓。

可就在姬九打算收回视线时，数道幽蓝色的光点在远处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你看到了吗？！”

“看、看到什么？！”

姬九一边目不斜视地搜寻着那些快速移动的蓝色光点，一边继续开口道。

“蓝色的光点。”

“是、是那些会发光的蘑菇吗？！”

“嗯……”姬九依旧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那幽蓝光芒一闪而逝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着，“蘑菇……会动吗……”

“可能……是什么动物叼着它们在跑？”李何过竭尽全力找了个不那么吓人的解释来安慰自己。

姬九收回视线，扭头对李何过道：“李兄，总之先跟官爷报告下情况吧。”

“哦，对对对！”李何过一听要回安全的营地中央区域，赶忙连连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营地另一头突然混乱了起来，两人扭头看去，只见那几个军官学院的学生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营地，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龙诞见状更是大怒，吼道：“不是叫你们别出‘灯塔’的范围吗？！”

龙诞和姜若敢很快就发现，这个五人的学生小团队已经只剩下四个人了。

闻声围上来的众人这才发现，四名惊慌失措的学生身上带着零星的血迹，其中一名女生惊魂未定地说道：“我、我们的同学……被、被、被怪物……叼、叼走了……”

“怪、怪物？！”李何过听到那头的谈话，脸色立刻白了下来。

而在他和姬九望着营地另一边的同时，一道道幽蓝色的光芒逐渐接近、越来越大，直到朦胧的幽蓝光芒中，一头三米多高的巨鹿无声地出现在了两人背后……

这些设计在九洲国的民间载具中十分罕见，不过看车身上写着“山海”二字的标志，这个车队显然是属于山海司的——那个有着举国尖端科技、以研究迷雾和应对迷雾中怪物为己任的机构。

不过即便车辆做了这般密封设计，透过车窗，还是可以看到车内大部分人都谨慎地戴着全覆盖式防毒面罩。

随着龙诞的话音落下，为首的两辆“猛犸”运输车的后车厢缓缓开启，三十名穿着深灰色作战服的山海司队员陆续跳下车，并从车内取出了十根约两米长、大腿粗细的柱子。

这些被称为“灯塔”的柱子由一节一节的短圆柱组成，如同灰白色的大竹子，又或者说，像是一根根巨大的脊椎骨……

破败的房屋、扭曲的树木、落针可闻的死寂，以及灰蒙蒙的、仿佛包裹着整个世界的迷雾，一切都是迷雾地域中的废弃村庄该有的样子，唯独不同的，就是那些长得无处不在的、散发着幽蓝荧光的蘑菇。

九洲国平州地区，一支车队正缓缓行进。

为首运输卡车的车头内，一名年轻男子娴熟地把着方向盘，他并没有戴面罩，因此可以看到他颇为帅气的脸蛋上挂着微笑，洒脱中带着一分没心没肺。他乐呵呵地对副驾驶的同伴说道：“龙队，距离零零伍号前哨站还有两天半的车程。”

被称为“龙队”的是个身材雄壮魁梧的男子，一身略显紧身的黑色作战服衬出了他那一身孔武有力的肌肉，在这样的身材面前，连“猛犸”的驾驶室都显得有些拥挤。这名男子全名龙诞，是本次任务的总负责。

“这……以前没见过这种蘑菇啊……”

刹车的“吱呀”声中，车队在村子内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龙诞和驾车的那名队员从驾驶室跳了下来，龙诞对身旁的队员道：“姜若敢，你叫上其他人去警戒。”

“是。”名叫姜若敢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后便跑向了最后头的越野车，从车上喊下来六名穿着同款黑色作战服的山海司队员。

而龙诞则拿起对讲机喊道：“今晚在这里扎营。第一、第二梯队警戒，第三梯队下车架设灯塔！”

那驾车的山海司队员见状，好奇地顺着龙队的视线望去——只见破败的公路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朵蘑菇，是的，小的不过硬币大小，大的则足有脸盆大小，它们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了公路的两侧。

而更奇特的是，这些蘑菇都散发着莹莹的幽蓝光芒，透出一股带着诡异意味的美。

这就是车队今晚扎营的营地了。

“灯塔”将营地照亮后，两辆运输卡车和两辆吉普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不少人，至于另外三辆“猛犸”上的，则是本次任务所要运输的补给。

“在迷雾地域中出现再怪异的生物也正常。”龙诞收回视线，将目光转回车辆前进的方向，“继续前进吧。”

十分钟后，一个废弃的村子出现在车队前方。

“嗯……”透明面罩下，龙诞的国字脸上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一边说一边望向车窗外，“找个地方扎营吧……”然而就在此时，龙诞的话突然顿住，保持着望着车外的姿势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