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弃徒

手臂又开始被木枝带动着行动，岳是非低头凝神，注视着沙盘上。

“群邪之中，似有一物，藏了消息。其内容为何，吾辈不知。乃是吾辈已长成后，忽有一日出现于群邪间，来之于何，吾辈亦无从知晓，只冥冥有所感，为吾辈使命感，不可轻泄，或与神秘力量有关。”

写完这段话，岳是非看见，九樟树的枝叶摇摆的愈发厉害，仿佛位垂垂老矣的人正当逝去生命，拼着最后时刻，仍然要把自己的信息传递出来。

老樟树驱使岳是非的手，在沙盘上写下这番话。其中沧桑，忧虑，岳是非都有很明显的感受。

思虑再三，岳是非还是点头道：“如果这是你的遗愿，我倒是愿意帮你这个忙。你希望我传递什么信息出去？如何警告？”

“吾辈初生，原是以根脉深入大地，牵绊成网，其下镇伏群邪。九樟尽逝，镇伏群邪便自苏醒。千载镇伏，怨怼之气已深，如洪水开闸，长河破浪，必将倾泻而出，祸害一方。”

“东西在哪？群邪在哪啊？”生怕老樟树随时都会油尽灯枯，岳是非追问道。

如果岳是非不来，没有救小飞雪，老樟树或许还能苟延残喘更长的时间。但是躲到这阴气汇聚，不见三光的地下洞穴中，老樟树本就受到的斧钺砍凿之伤更加深重，早已无力回天。拼着最后力气，还能了却心愿，倒也不算坏事。

“马盘镇，卧虎岗！”

六个字，仅仅只留下六个字。岳是非明显感受到老樟树的力量就此离去，木枝失去老樟树的支撑，顿时便化成了普通的木枝，再不能动弹，岳是非的手停在了最后的“岗”字上。

最后时刻，老樟树的叶片都冒起光来。叶片上泛着淡银色的光辉，仿佛与岳是非手中景震剑互相辉映，吸纳着太阴的月泽。

世间多有不公，唯日月照触总是公平的，不分善恶，不分贫富。

察觉到他的意图，不仅没有阻止，岳是非还高举起景震剑，诵咒道：“荒古冥冥，地天初形，目不及物，眼不视清，太阴明精，结璘乘行，始照万世，赞此高明，吾今奏请，三景即应。”

咒停，景震剑上月亮的浮雕图其光所照范围更广，更亮，扩散到整间石室，几乎将此处空间都照的恍如白昼。就是有个普通人拿本书，在这都能清晰的阅读书上文字。

放出景震剑上太阴的光辉，也是想略尽绵薄。或许能救下这颗老樟树呢？

树上叶片，枝干，俱一透亮，反射着月光，变成亮银色，光芒熠熠。衰朽的枝叶现在变了模样，焕然一新。

岳是非的双眼，能看见老樟树的主干中，似乎又开始有生命流动的气息。其生机仍然广大，壮硕，看来尚能支撑一阵。

就在岳是非觉得这颗老樟树几乎度过难关时，枝叶上的银白色光辉犹如点点水滴般，从某根靠向岳是非方向的树枝流注下来。

先是细微的点点光辉，随着从树干中抽剥的光芒汇聚，便衍成细水流般的流光，溪河般流淌，尽皆汇入岳是非身旁的黑雾中。

黑雾似乎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光辉，本来隐隐约约到透明的黑雾在银色的光辉灌入后，黑雾的形越发凝练，真实，变得更加纯粹。

看到这，岳是非便明白过来。原来老樟树并不是在跟他索取月之精华以求延寿，而是希望结合之后太阴的光辉，混合自身残余的生命力，尽皆送给黑雾，让这凝聚成型的魂魄得以更加凝练，不至于在离开老樟树后就快速消散。

看懂一切后，没有阻止，顺着老樟树的意思，岳是非仍旧让太阴的光辉照触四周，眼看着流辉渐入黑雾，直到老樟树最后一丝力量也消亡殆尽。

流光不再，树枝枯涸，最后一片叶落！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扶乩，还想不到能够有这么快的速度，几乎就和双手写字般迅速，无需刻意思维。难怪能借扶乩传下经来，这效率还挺高。

九樟存在于世间的目的，岳是非原本就有猜测。只是他觉得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以他对凶煞的了解，不是光破解了九樟树的阵法，更是要把九樟树都毁了做遁甲兵，似乎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你能现在这种情况下救这个小姑娘，就能做出些超乎常理的事。”岳是非笑了笑：“我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有一位阿罗汉超出常理告诉了我线索。按佛门说法，阿罗汉超出三界外，按说已不受世间常理的束缚，可是你又说曾经在梦里见过我的到来。”

略作停顿，继续道：“所以我就在想，我的到来，究竟是这天数早定，还是命数之外的插曲？”

“你既然要守护此间，我看你也是要守护天下的。”岳是非娓娓道来：“哪有守护一隅而不管天下的？”

“我自种下，便是为守护此间。如今将去，愿为此间尽力，若天道有意，命该如此，已是尽力。”

“如果出现群邪出世，我身为茅山弟子，也会守护这一方百姓。如你所说，尽我之力。”

对于一个将逝的生命，岳是非没必要撒谎。他被逐出了茅山，表面上也挺喜欢以此事调侃，平时给人处理事情，却也喜欢以茅山弟子自居。倒不是他贪图茅山派带来的声名，所以他只对玄门圈外的百姓如此自称，面对玄门中人，则反而不喜称自己是茅山弟子。

虽然凶煞不是寻常妖邪，甚至不是此天此地之物。但仍是大道之内，既然是大道之内，所谓阴阳互根。按照玄门教理，就该有克制之法存在，所以岳是非要找到的就是这克制之法。

“不瞒你说，我来到这，就是为了你口中的古怪力量。我称他们叫凶煞，佛家称他们叫劫末，乃是会来到世间带来死亡与毁灭的力量。你们九棵老樟树只剩你苟延残喘，其凶暴你也应该有所察觉，这样的力量如果到了世间，会带来怎样的痛苦？”

“不管你有怎样的限制，既然已到生命的终途还在思索守护此地，如何不能说？”岳是非看着老樟树，言语诚恳的劝诱。

感受着，手上的木枝几次想动，又有几次停下，仍旧在犹豫。

“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岳是非问道：“除了阻拦群邪出世，你们是否还有其他任务？你们要阻拦的还有东西对不对？比如和你刚刚说的古怪力量有关？”

岳是非敏锐的察觉到老樟树的话中，似有矛盾之处。他的心里正激动中，心脏怦怦直跳。如果九樟镇伏着什么和凶煞有关的，甚至可能镇伏的就是凶煞的部分。那是不是说明这世间有什么力量是足以对付凶煞的？

他的话和岳是非猜想的一致，但是老樟树的话又有点不可思议，怎么就凭空出现？九樟以北斗九星的形式排列，被高人栽种在此镇守群邪。其灵觉本就超乎常人，在他们看守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能凭空出现？

难道真是天道自然生成，放置进去的？哪怕想想都让岳是非觉得不寒而栗，果然跟凶煞沾边的事，就非常异于常识。

找凶煞的过程都已极为隐晦，艰难。更遑论要找克制凶煞的方法？

老樟树没有马上回答，看得出，他尚在犹豫。

实在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仍旧自认是茅山弟子，受上清祖师所传教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