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弃徒

“还想……还想再见见妈妈、弟弟。”小姑娘犹豫半天，最终说道。

老樟树把自己最后的生命赠予她，倒也不是想让她就走上鬼修的道路，阴魂的修行之法这世间几无记载，或许只有阴阳渡口中传说中的月见城才有，至少岳是非是肯定没有时间帮小姑娘来做这件事的。

能帮忙力所能及的完成她的心愿，再做个道场超拔，也算结善缘，积功德了。至于说陈全宝，对他的“疯病”岳是非已经有想法了，知道怎么帮他“治”，但要是小飞雪想自己报复，岳是非也不会拦。

反而是被灌入老樟树最后生命力的黑雾，逐渐成型，变得清晰起来。

“哇！”

刚成型，黑雾哭出声来，凝聚成小姑娘的形象，哽咽，悲鸣。但只有声音，她已经没有眼泪流出。

“我带你去见你舅舅，告诉他你的经历，这样你还有机会跟他们道别。”岳是非劝道：“不给他们个交待，他们同样担心你。还不如早些了断，大家都好。”

“他们、看得见我吗？”小姑娘犹豫着，又问道。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现在的小姑娘是凝聚出的形体，而非自己以道法所见。岳是非彻底明白了老樟树的意思。

难怪黑雾之前维持的那么艰难，原来是要凝聚出形体，自然比单纯的魂体更加困难。尤其是对于一个新死，没什么修行的亡魂来说。

“能，他们能看见你。”岳是非肯定道：“但是你最好不要跟他们说你的冤情，否则你舅舅一怒之下去找那个纨绔子报仇，最后还害了他们。”

“就放着他不管吗？”讲这句话时，小姑娘脸上不再是怯生生的，更多了丝怒容个。

知道不能放任她的情绪变化，岳是非连忙打断道：“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如今你已成亡魂，见识到了真实的世界，就该相信这世间真有神鬼监察，更有天道报应。他害你，哪里能逃得掉？”

不管怎么相信鬼神的，始终不能亲眼所见，就会有怀疑，遭遇不公后难免因此痛苦。但要是真的见识过幽冥世界，见过天道承负，这种情绪会小很多。

说实话，以小飞雪遭受的事，就算她亲自去报复陈全宝，岳是非也没什么理由阻拦。有些道士或许会阻拦，但是其目的并非是偏袒于人，更多是不希望受冤的亡魂毁了自己。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哪怕去冥司告状，也比自己化身厉鬼报仇要好很多。本就遭受莫大冤屈，最终还断送自己的未来，真心为这些冤魂不值。

所以岳是非也会劝，但要是眼前的小姑娘非要自己去报仇，倒是也没什么立场阻止。

“他真的会有报应吗？现世报？会怎么样？”小姑娘听到岳是非的话，急着追问道。

还真把岳是非问住了，无奈的笑笑，伸手指了指上面：“你问我，我也不好说，只有上面知道。我只能说该有的是会有的，但是你以鬼神之力去干预世间，本身是违背天条冥律的。”

“别为了个人渣毁了自己，轮回之后，你可以有自己新的生活。”

劝的岳是非自己心里也郁闷，他几乎可以想到，陈全宝为了满足自己的禽兽之心做了什么，后来更是狠下杀手，更是为了开脱罪责抛尸河中。

确实是人渣，如果是岳是非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定要亲手报应了他不可。

选择正确的路是理智，可人本身也有情绪，不是谁都能遵循理智行动。所以很多冤魂即使知晓世间真有报应，仍然会选择化身厉鬼，亲自报仇才痛快。

“你为什么滞留在这？没有去土地庙？不想去阴间？”岳是非问道。

人死之后，会在懵懂，尚未发觉自己死亡的时刻飘荡进入阴阳渡口。第一站就是所在地的土地庙，由当方土地注销生籍，然后自有阴差带去更深之处，直至招引，自阴阳渡口乘船去往真正的阴间，到黄泉路上时才会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但那时已不能回头。

基本上已经弄清楚她经历的事，就没必要再去追问细节。如今她只有魂神，本就很容易受执念，嗔怒影响。若是激发起她的怨气，反而会让她沉沦更深。所以现在要谈谈，怎么安排她的将来。

岳是非一直很尊重人们自己的选择，若是自己不愿，别人何必强求？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只需要陈述利弊，将决定权交给她自己。

小飞雪点点头，往寒潭的方向走了几步。带着岳是非回到有玄龟的寒潭前，指着潭水：“他、切碎了……身体，丢到水里，然后……”

月光的柔辉依旧从景震剑上散发，但老樟树不再反射月光，左手上还提着扶乩用的木枝，但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变成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枯枝。

到得黄泉路上，犹有机会上望乡台回望亲人，便是最后一眼，经此一别，再见已是陌路。

轮回路上，生生死死无穷尽矣，其实谁又没相会过？

“怎么？不想见你舅舅？”想起她的闪躲，岳是非就很好奇，怎么会不想见自己亲人？

每个字都是颤颤巍巍的说出来，讲话时还满脸恐惧。

陈全宝也算是做到极致了，人家都是被鬼吓到，他做的事，说出来能把鬼吓到。岳是非修行这么多年，各种妖邪也算见识过，能做到他这样的，也还真是闻所未闻。

“继续留在阳间已不符天道，天长日久，你的神智会被磨灭，最终变成由执念驱使的恶鬼。到时就会为祸世间。现在我可以给你个选择，如果逆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尽力帮你。然后我能做科超拔你，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但要是你不愿意，就想留在世上，我也不强求。”

“你，你要拘我吗？让我魂飞魄散？”小姑娘怯怯的打量岳是非，试探性的问，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

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岳是非道：“不，我不是那种见鬼就收的道士。我只管跟我有关的事。”

“你不是害怕她们担心？却还是想见？”

前后矛盾，但这种心情岳是非却能理解。出于她对家人的爱，她不愿家人因为自己的逝去痛苦，但是她也对家人同样有眷恋。矛盾之下，反而不知如何决定。

小姑娘脸色煞白，想了半天才回道：“不想……妈妈、舅舅会难过的。”

“告诉我，是陈全宝害了你吗？我追溯过你还在九樟湾时遭到的袭击。你骂说不是人，我猜是某种形容？”岳是非的态度冷淡，但他也想弄清楚真相。

眼前这位小姑娘，明显脱离了正常的轨迹。在还没入黄泉路时，就已经恢复了神智。虽然这种情况倒也并不少见，否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游魂野鬼。但她又太过孱弱，如果不是老樟树帮忙，连魂魄都无法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