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病院
“说什么？我的事？那太复杂，说不清。而且我对别人复述过太多次了，提起来就很难受。”我翻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又打开了一个小记事本，这是额外的读书笔记。
“好，你不说，我说。”李唯念边摇晃着脖子边说：“我今年44岁，之前是公交车的司机，夜班公交车司机。夜班车跟白天不一样，白班不用在乎那么多，正常开车就行。夜班那可是，车上人多人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什么异样，会不会突发一些身体状况，都需要多观察一下。”李唯念语速突然快了起来，像是在读提前准备好的剧本“尤其是我一个女性司机，如果遇到只跟一个男乘客在车内的时候，是尤其需要注意的。不过好在公交车都有监控，也有公安联网报警系统，即使要发生劫财劫色的状况，五分钟不到警车就能赶到现场。”
李唯念说着，马穗也走了过来，她看了马穗一眼继续说：“之所我开夜班车，主要是我儿子身体不好，常年住院，白天就得我跑动跑西，晚上让孩子姥姥陪着睡觉，你肯定要问，我老公呢？老公跟初中同学旧情复燃，跑了。”
马穗抿嘴笑了一下，“男人也会跑。”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日子虽然困难，也能维持，但有一年冬天，就不太对劲。那年冬天雪非常大，夜班拉的人也越来越少，我跟领导申请过能不能减少班次，这么一来我也可以提前回去睡一会，否则这么大雪，我从枢纽站返回医院，都要一个多小时，有时天都亮了才赶回去。班组组长没同意，说夜班公交车本来就是给那些生活艰难的打工族加开的，取消影响太坏。”李唯念喝了口水，这时候护士把我们都赶到外面去，让晒太阳，我们仨就边说边往外面走去，停在了一个大石头旁边，虽然已经初冬，晒起太阳还是很暖和。
“那人是警察？”回到图书馆，李唯念眼睛也不抬地问我，我嗯了一声。发现她正在看一本烹饪书，书页是那种光滑的纸，很厚，颜色很鲜艳，像是买微波炉赠送的那种菜谱，翻了几页之后，她啪地合上说：“你来了一个月，除了跟马穗下棋，就是在这里陪我看书，就没什么可说的？”
“之后一段日子，我就一直这么开着车，一般来说，过了明康区的居民楼，经常七八站都没有人上车。后来，我直接就不停车一直开到终点站。但是时间一长，我发现问题了，这七八站的路成立，车里没人，但我总恍恍惚惚地感到车里有人，也不知道是困还是怎么的，余光看那后视镜里就是有人，特别是雪天遇到路面反射那灯光时，感觉车里坐了三四个人。我合计，这不对啊，赶紧查车内监控，一看，车里压根没人。明康区都是厂房，雪夜路黑，有的路段路灯特亮，有的路段还没灯，我那阵精神老紧张了。但转念一想，我都开了快二十年公交车，这事不能退缩啊，那段日子辟邪驱鬼的东西我都请过。”
“不好用吗？”马穗打叉道，
“还行吧，我没事。三四天后吧，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我儿子，他就站着不动朝我挥手，我儿子我能不认识吗？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最后一点记忆就是整个身体僵直，感觉整个人都飘出去了。之后车子撞到一个桥墩上才停了下来，我就深度昏迷了一阵子，醒来的时候我儿子已经离开了。”李唯念说完叹了口气，手掌摩挲着石头，我能看出她身体已经保持着沉稳，但牙齿还是紧紧咬住了嘴唇的内侧。像这样的人间悲剧，在精神病院里本应习以为常，大家讲起自己的事来，也都很是平静，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李唯念说到自己昏迷的时候，眼睛望着天，空洞得像是一个黑暗的树洞。没有见到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是自责，还是庆幸，亦或者是一种解脱呢？
“那你这病不严重，”我说道“养一养，换个白班就好了。”
“你还能行吗？还能行吗你？要不然别说了，你都快两个月没发病了。”马穗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说。
“我说完了，该你了。”李唯念管护士要了根烟，燃了起来。
“我觉得没什么用，也可能我请的人法力不够。有一天晚上，我就感觉车里有一个老太太，穿了一件黄色的棉袄，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在往往前挡风玻璃看，我绝对没看错，就是一个黄色棉袄的老太太，回头一看，没人。两天后，就在那个路段，相差也就一二百米，我亲眼目睹一辆厢货车把一个身穿黄色棉袄的老太太撞倒了，老太太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脸冲着我，眼睛睁着。”李唯念说到这的时候呼吸十分重，她轻轻捂着胸口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自己，缓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这件事给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创伤，我就想，我开车的这条路线，指定不是阳间大道。那时候，我开始睡的不好，就开始吃一些精神类的药物，我不能让自己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