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源川演义，章回体长篇小说

义勇腾云，兄弟同心兴武业；

春秋及第，子孙夙志壮洪门。

不知为何人所撰，既言关公，亦写洪家，联律中规中矩，内容则具凌然之气。只是不知洪家人的行为举止是否完全契合联意，若是关公地下有知，又作何感想？

几度攀麟畅路开，进了钱财，避了殃灾。今逢歧路陷徘徊，外议天雷，内议珠胎。

哪比平安远道回？饮罢清杯，倚罢香隈。良缘美眷自天来，多近文才，少近雰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庆阳阎镇守使的书信送达后，洪家究竟会作何处置，容后再叙。话说孟中和很快便回到乔府川中游的孟家庄，他家住在长满各种树木的缓山坡下，周围全是槐树、柳树、杨树、梨树、桃树等各种树木。春暖花开以后，树叶落完之前，这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风景。爱种树是孟家人的习惯，几代人都是如此。

且说家主洪景茂，五十多岁，武举出身，头发斑白，眼射光芒，气场很强，已经不再冲锋陷阵，仅是总揽族中大事，一般小事则懒得过问。毕竟一把年纪了，在人均寿命普遍不高的年代，已经算是高寿了。他朗声主持道：

“今天召集你们来，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商议。我们洪家，自太爷、大爷、二爷在这洛源地面开创基业以来，到现在已经超过百年。这百多年当中，洪家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由穷到富，洪家先辈和子孙建立了辉煌的基业，达到从未有过的高峰。现在，大清倒了，民国建立了，改朝换代了。洪家以前从来没有遇到的世事，让我们赶上了。但我们洪家可不是吃素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宝。”

开场白过后，洪景茂喝了口茶，又说道：“有这么几件事。一个是去年11月贵如带领哥老会攻下了安边，12月份世如率兵攻克了定边，朝廷任命的知县都被我们赶走了，我们对革命是有贡献的。这两个地方不再是朝廷的了，成了我们的地盘。辫子我们也剪了，这也是响应革命号召嘛，我看这革命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让我们扩大了地盘，多了税款和队伍。不久前世如率兵打败了靖边的唐家民团，缴下了一批枪，俘获了一些兵。你们几个有功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咱们先把这事说一说，议一议。”说完眼光扫向众人。

老四洪景生接着说：“我们老了，后生可畏啊。这几个事干得好。后面要巩固地盘，配齐枪械，训练队伍，防止别的民团挖墙脚、抢地盘。”老五洪景柱道：“四哥说得对，我也同意这么做。有大哥坐镇，洪家会越来越强大的。队伍壮大了，枪械不够的话，要及时采买。今后凡是收编的兵丁，建议统一由世如组织编练，提高素养。”如字辈以下的几个人也都纷纷表态，对四叔和五叔的意见表示支持。

洪景茂见众人都已发言，总结道：“好，你们的意见建议很好，就这么办。对兵丁要严加管理，不服从的即刻处置了。目前各人承办的事情都要办好，不得有误。下面说第二件事，庆阳的阎镇守使来信，首先对我们踊跃投入革命行动加以表扬，其次想要我们洪家的队伍加入他们，隶属于他们，说枪械和给养现在还有些困难，可以给我们番号。虽说这洛源大部归属庆阳府管辖，阎氏势力很大，我们不能不慎重对待。但这是个四县交界之地，我们的自由度很大，活动范围很广，安靖定三地他就管不了嘛。我觉得现在局势复杂，变化很快，咱们不要急着作决定，再观察个一年半载的再看。你们说呢？”大家都说家主的分析很有道理，一致赞同。

团总洪世如也一下被家主点醒了，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家主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们的目标和范围不只是庆阳地界内，暂时不必理会姓阎的。他是流动官，我们才是地头蛇。”

“是的，但拒绝他要讲策略。这样吧，回个信，就说新民团组建不久，新士兵未经训练，给养问题尚无着落，军械还没配齐，刚打下的几个地方需要巩固。洛源的民团过多也过于分散，洪家还有收编统一、扩大队伍的设想。待条件成熟后，再考虑镇守使所言之事。写信时注意措辞。”洪景茂作出了最后决定。

回信之事，自然有聘请的文案先生负责，只需经洪世如审阅即可。后人有诗叹之，诗曰：

趋时附势更权衡，首鼠两端图伪名。

疆域扩来为利己，哪曾杯水顾苍生。

随后，洪景茂说：“总的来说，还是按照以前的分工，兵事由世如负责，农事由继如负责，商事由绍如负责，后勤由贵如负责，采办由尚如负责。贵如，你是洛源的哥老会分堂主，要和白总堂主保持联系。至豪要办好定边事宜，我们要争取给你委任个官职，不能白打一场吧。如果他们不任，咱们就自己任，哈哈。”

喝了几口茶水，洪景茂继续道：“从前是打出来的，考出来的，

捐出来的。现在呢，他妈的，科举废除了，朝廷没有了，世道大变了，让我们的后代咋个出人头地，咋个扬眉吐气，咋个荣华富贵？以前的办法还行不行？没有明确职责的配合他人，凡有大事，提交家族会议商议解决。我们几个是监督。”

停了一瞬，洪景茂又说：“我们弟兄几个和世如留下商谈第三件事，其他的都下去办差。”会议成员缩小了范围，显然是要商议更为机密之事。

待该走的走了后，洪景茂叹了口气，目光扫视了一圈，说道：“小秀这孩子，给我们出难题了。就咱们几个，都说说，看这事咋个解决为好？”

列位看官，你道何事？却原来是洪家的女儿洪小秀未婚先孕、已是四月有余了。这年头，未出阁的女子怀孕，那可是天大的丑事，思想再开放的人家都接受不了。那天孟中和进洪府时遇到的女子，正是要去找她堂哥洪世如的洪小秀。洪小秀是洪景生的三房小老婆李桂花所生，李桂花本是榆林城头等花魁。洪景生曾经分管洪家商业经营，一次逛怡春院时认识了李桂花，二人竟一见如故、如胶似漆，片刻不想分离。洪景生就花钱赎出，带回家做了三房，后来就生了个女儿，乳名小秀。

此女幼时长得水灵灵、粉嘟嘟，像雨后的花骨朵一般，且活泼好动、乖巧伶俐，十分惹人疼爱，被父母视若掌珠，真个是娇生惯养的豪门小姐。总角烂漫时顽皮异常，古灵精怪，倒不像是女孩。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好千日不足，学坏一日有余。”洪小秀自幼生长在武举家族，性格本就独特，能不受其影响吗？豆蔻年华时，更加刁蛮任性，不爱习字温书，不爱女红针黹，偏爱与男孩混在一起斗鸡走狗、上树爬墙、弯弓射鸟、催马扬鞭。又逞强好胜，凡带赌之事，只能赢不愿输。家人打不得，骂不听，久而久之，便任其所为。正是：

少艾皮顽作掌珠，上天入地爱江湖。

书声既远枪声近，习武人家鄙视儒。

且说今年6月间，已经成年的洪小秀去西安游玩，因为天气炎热，就去树下乘凉。她衣衫单薄，身材凸显，脸蛋粉红，涔涔香汗，楚楚动人，眼眸中自带一缕英气，吸引了在此乘凉的段家三公子段云。而年轻帅气、身材修长的段云，也同时吸引了洪小秀。二人打招呼时才知是洛源老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且一眼相中，相谈甚欢，彼此都喜欢上了，于是互留了通讯地址。

自此以后便互诉衷肠，鸿雁传书不绝。洪小秀不是芳心暗许，而是自作冰人，主动要求嫁于段云。到了7月间，二人已是浓情蜜意、烈火干柴，比那酷暑天气还要火热几分，珠胎暗结也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甚至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海誓山盟都互相发过。段云之父是文举人出身，刚刚晋升省城军政府五品职衔，将家眷迁到西安，好让段云继续深造，以便将来走上仕途。

所以，当段云提出要娶洪小秀时，他不愿与武将出身、名声不好的洪家联姻，坚决不许段云娶略识汉字、喜好舞刀弄剑的洪小秀，而洪小秀将自己怀孕之事也告知了段云和自己的父母。洪景生和李桂花为此深感头疼，却无良策。眼看洪小秀肚皮日渐隆起，近日更是烦恼不已，争吵不休。这不，竟将此见不得人的事提到族务会议上商谈了。有诗为证：

暖风争度宦家门，**无常种孽根。

只欲人前瞒得久，奈何六甲已留痕。

又有诗曰：

烈火烹油戏草原，残红落罢待椒繁。

寄情鸿雁欣帏帐，暗夜迷茫不敢喧。

且说洪景茂开口后，老四洪景生已经顾不得羞臊，接着说：“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都怪我们两个生下这个冤孽，让洪家蒙羞了。现在是这个非嫁不可，那个非娶不可。段云之父又不同意，小秀也不打胎，还寻死觅活的。这可如何是好？你们也给我出出主意，我是没办法了。”

老五洪景柱说：“四哥，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我觉得吧，一是找一位能说上话的给段之风做工作，让他同意两人成亲，只要一成亲，对两家都好；二是继续劝导小秀把胎打了，实在劝导不通，还有其他办法打胎嘛；三是想办法说通那个段云和小秀成婚。他家里不管他，他的功名利禄，咱们洪家都包了，还怕啥？”

洪小秀堂兄洪世如说：“前天小秀还来找我出主意，看怎么能够嫁给段云呢。我觉得五叔提的这几个办法，只要一条能办到就行。”洪景茂向洪景生征询道：“老四，你觉得这几个办法，行不行？哪个容易办到？”洪景生说：“打胎的事，我让李桂花再想法去办。那两条，还请大哥安排办理。”

洪景茂略一思忖，点头道：“这么着，我想办法给段之风做工作，世如想办法给段云做工作。打胎的事，你们两口子去办。哪个能办成都行，不要再让小秀出门了，这孩子野得很。继续保密，特别是都给下人安顿好，谁乱说出去就立刻枪毙，绝不宽容。”家主安排停当后，这场洪氏家族会议即告结束，几人则领命而去了。

欲知此后故事何如，且听

下回分解。

本站网站:

只见一排六孔窑洞，院子不小，角落有农具房，院墙外有猪圈、鸡圈、驴骡棚、碾磨棚、柴草棚和男女厕所，再下是一大片菜地，地外是此川上下连通的最宽的一条道路。孟中和的父亲和兄弟孟中义正在院子外铲粪积肥，拾掇圈舍。农谚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庄稼可缺不得农家肥，自孟中和的爷爷起，就很重视积肥，这些猪鸡牲口圈的东西将来都是送到田里的好肥料呢。几处雪堆旁有一群鸡在慢悠悠地寻找食物，两只无聊的狸猫在鸡群里窜来窜去，互相逗着玩儿。

孟中和拴了枣红骡子，卸下东西。孟父和他兄弟中义见孟中和远道回来，停下手中的活，回到家里。孟中和见过二老和孟中义，各送了几大盒广东佛山出产的巧明牌洋火（火柴），大概叙说了此去西安的情形。此时的乡下，能用上洋火可是非常稀罕之事。

这日，洪家家主、武举出身的洪景茂，召集

全家主要人物在二楼的一间厅堂议事。正堂中央墙壁上贴一幅关公画像，两侧是一副对联：

蕙问元由聪敏性，雏鬘秀士恰相宜。

《一剪梅》词曰：

孟父说：“都改朝换代了，这啥时候能太平呢。”孟中和说：“只怕会越来越乱，咱家人出门说话做事都得小心。”孟母点头说：“中和说的对，都不敢惹事。你们都千万记住了！”

孟父又说：“穷不跟富争，民不跟官斗。特别是不要招惹洪家、徐家、巫家的人，秦家我们也要和善相处。”其他人都点头，中义知道二老重点在说他，就说：“记住了。”中义也进过私塾，却恒心毅力不足，没有学成名堂，娶了李惠，生了儿子后，就以农为业，协助父亲料理家事，也为长年教书的大哥减轻了负担。

秦娴人又聪慧贤淑，温和懂礼，深得公婆和四邻的称赞。虽不十分漂亮，却是相貌、身条长的周正耐看，没有明显毛病，加之婚姻称心，家庭和睦，男人疼她，心情愉悦，倒比同龄的妇女年轻不少。她天庭饱满，地阁圆润，皮肤光滑，有福寿之相。那两颗黑珍珠般的眼睛透着清纯，真个是冰镜双悬，摄魂夺目。当年孟中和来相亲时，她妈让她给媒婆和孟中和端水，她看向孟中和时扑闪了一下大花眼，赧然一笑。就这一笑，便俘获了孟中和，让他沦陷而不能自拔了。

当日晚饭，孟家人喝了刚为迎接新年做的糜子黄酒，也算是庆贺秀才远道平安归来。

临近年关，已无农活。娘家那边有迎亲喜事，夫妻二人计划近日内要去秦台子行礼，此间又引出话题来，且容后表。

却说洛源一霸洪世如自从接了阎镇守使的书信，虽然当着孟中和的面淡然处之，孟走后却思考起对策来，一时间倒也想不定主意。此事倒不急，洪家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有几件，需得会商。

她说得笼统，只不提自己的日思夜想，说完犹眉目含春，眸光灼灼，痴痴地瞅着自己的男人。忽然又惊道：“你也把辫子剪了？”孟中和说：“现在民国了，必须得剪。三月份政府就颁布了剪辫令，我这都剪得迟了。”

这秦娴娘家在宋城川下游的秦台子，本无大名，小名娴子。经红丝牵系，娴子嫁于孟家。与孟中和成亲后，按男人的意思取名秦娴。她是洛源第一望族秦家秦澍生的四女，三个姐姐分别叫桃子、娟子、婵子。俗话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秦娴幼时多病，不堪缠足之苦，她妈疼惜不过便放弃了，使得秦娴的双脚不大不小，异于其他女人，被人称为“解放脚”，所以能上山劳作、下地干活，嫁到孟家后里外都是好帮手。在妇女普遍为“三寸金莲”、围着锅台转的年代，是极不寻常的。

此时洪家第三代洪之嵘、洪之勋俱已作古，不在人世。只见第四代排行老大的洪景茂居中，两边坐的是老四洪景生、老五洪景柱。恩贡出身的老二洪景盛在西安任职，老三洪景华和其子洪向如均在京城谋事，二人未出席。洪家这一辈，除了武举出身外，还通过多种途径跻身军界和官场。

洪景茂的对面，按年龄大小依次坐的是洪世如、洪绍如、洪贵如、洪继如、洪尚如等几个排行兄弟，另有同辈的几人随父辈在外没有出席。洪世如身为团总、负责武事。下一辈只有年纪最大的一人参加，即洪至豪，其他子弟或未立事，或未成年，小的只有几岁，自然没有资格出席家族会议。多年后成为洛源新霸王的洪至强，此时仅有5岁，暂且按下不表。

秦娴原不识字，却好看戏，学那戏文里的称呼，平时在家叫男人为“相公”，孟中和也乐得接受，回以“娘子”之称，抱住她亲上几嘴。乡人也学戏文里的叫法，称她“秀才娘子”，秦娴听了心下喜欢，嘴上却不言。成亲后孟中和有空便教她认字，给她讲故事、谈道理、说学问，本就心灵手巧、悟性极佳，连续数年不断，竟脱了盲，益发与相公琴瑟和鸣了。有秀才为夫，秦娴心满意足，连她娘家也脸上有光。这两人可谓天作之合，良缘一对。真是：

眷心一笑婉娈姿，嘉耦顿成娇艾时。

随后孟中和便进了自住的窑洞，一一展示了所购之物，婆姨秦娴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自是喜不自胜。他把东西先给了秦娴，再由她分给中义婆姨和娃娃，这才是家中女主人应该做的事。“相公这次走了这么长时间，家里人可担心呢，都盼你早点回来。现在好了，平平安安的。”秦娴满脸喜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