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天堂

事实却恰恰证明，人禄的担忧完全是多虑的。常年专研金融规律与政治律法的他，竟不自觉地完全忽略了当国家权威被挑衅时，作为成员的人民那股自发的愤怒。而愤怒，恰好便是正义的源头。

固然，先代七星所制定的规矩，是为了防止别有居心之人，在以非常手段杀掉时文或律武后，又通过心怀异志的个别军队撬动整个军队，从而给国家与社会造成动荡，给人民造成不安。且不论已然同仇敌忾的各战区总司令，眼下整个仁冬军队皆已上下一心，坚决一致对外。哪怕暂时失去最高指挥官，他们也一样能够为了共同的目标而主动相互配合。

“抱歉，让各位看笑话了。”

“如何？”

“将军的伤势很严重，但好在抢救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主刀医师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向人禄汇报手术的情况，“多亏律武将军身上的神之印，否则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中，是绝无生还之可能性的……”

“辛苦了，那……”人禄迟疑了片刻才问道，“他多久可以醒来？”

佟鸠羽示意其他军官离开，接下来他要与康韦谈论的内容，是较军事更深一层的合作。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康韦也理解他急切想要与崇皇建立盟友关系的意图。接连遭受打击，同时失去了时文与律武的仁冬，急需一场外交胜利来稳固国内局势。而崇皇此刻也必须调整外交和军事战略，尽管双方已断断续续为敌数百年，但所有崇皇高层都清楚，在不清楚阴域实际战力的情况下，崇皇还不能失去仁冬这个盟友，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因内部蛀虫的腐蚀，而在大战来临之前坍塌。

“尽管这样说可能会显得幸灾乐祸，但，”康韦先低头致歉，接着才铿锵有力地说道，“律武将军的遇袭，实则对眼下的僵局而言，亦不失为一种机遇。”

“我知道他是您的学生，如果您需要时间来为他祈祷或……”

“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佟鸠羽打断了她，“趁紫薇宫还没有收回我全权代表外交的权力，我们最好还是尽早就定下联盟的基本原则以及协议基础。”

“以……？”康韦试探道。

“以联合应对前所未有的恐怖袭击为基础，建立全面合作，尤其是情报与军事领域合作为主的同盟关系。”

他又接着补充道：“这样既能暂时缓解各国民间的紧张气氛，也能鼓舞民众，更加积极地应对我们在内部共同的敌人，也算为后续抗击深空做好铺垫。”

“我所指契机正在于此，可我突然又想到另一个难题，如今的仁冬——最高元首殉道成仁，军队首脑遇难昏迷不醒，贵国还有谁能够作为或任命全权代表，来签署如此重要且全方面的联盟协议？尽管人禄将军如今兼任代时文之为，但调动军队的权力却遭到限制。”

身为崇皇国会议长，康韦自然清楚仁冬权力结构。尽管她此番言论已有干涉别国内政的嫌疑，但鉴于崇皇即将与仁冬建立全面联盟共同对外，她有这样的忧虑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除去康韦言论危险的性质外，其中具体的内容倒没令佟鸠羽感到意外。

毕竟，七星联合会议制度的缺陷，早已是人尽皆知。

除去初代七星将，之后历代七星将皆是由上一代提名，再由百姓公投决议是否赞成，最终选举产生。在月之神的名义下，如此流程在最初的先民看来，显然已足够合情合理。再加之，往后历代七星将中，都从未出现过无能之辈。此等事实，也在无形中加深了仁冬人对七星联合会议制度的信任，甚至傲慢。

——即便到了近现代，但凡智力正常的人都能发现，这项制度不仅赋予了七星将巨大的权力，还使得整个仁冬的运行都极度依赖位居七星联合会议中的那七个人。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弊端，仁冬境内却仍旧只有零星的改革呼吁。然而，随着彼时七星将开始对国家行政管理、经济政策以及社会生产模式展开大刀阔斧的改革，仁冬又得以继续保持超级大国的身份，平稳地度过了近两百年。

于是，所有针对七星联合会议制度脆弱与缺陷的讨论，都始终只停留在理论。更多的人只是习惯性地相信：只有要这项制度存在，仁冬就永远不会倒下。如此盲目，俨然已完全忽略了制度得以实行的基础——人。如今时文的去世与律武的重伤，便是第一次赤裸裸地将仁冬政治残缺畸形的一面彻底暴露。甚至可以放言，如果无法妥善处理继承者问题，仁冬政治恐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好比康韦的话，便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明：代时文最多只能顶替时文在政治经济方面的作用，律武无法工作后，如今的仁冬军方，已是群龙无首。

当然可以将此解读为善意的提醒。但身为不计战争最终结果的他国领导人，为了确保双方今后的合作能够保持愉快与顺畅，于公来讲，她还是希望仁冬军队领导层的空白，能由一位对本次联合作战参与度高、且己方领导层也相对熟悉的政治家填补。

但佟鸠羽却只是淡然陈述道：

“这一点，还请议长夫人大可放心，七星联合会议是未雨绸缪的，历代七星，都从未忽视过眼下这种境遇。”

还有后手？康韦颇感意外，至少在仁冬律法中，可从未明确描述过律武在无法行使权力的情况下该由谁代替，也从未出现过权同代时文的代律武之类的描述。她无法确认佟鸠羽所说是否属实，但也不会就此轻易相信他从容不迫的笑容。

“作为准盟友，我很高兴听到这样令人振奋的消息。”她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制定具体的协议内容吧。争取在明天第一缕晨光的见证下，双方的国家首脑就能当着全世界的面，宣布这项令人振奋消息。——地平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即将迎来第三次联手。”

“第三次？”佟鸠羽好一下才反应过来，“几百年前从魔物手中夺回生存空间的行动也算吗？”

“当然了，将军。”康韦笑道，“现在回想起来，每一次仁冬与崇皇之间的剑拔弩张，最终似乎都会以另一段合作结束。通过调转枪头，一同控制魔物活动范围而迎来尾声的热武威慑；以联手结束军国主义的世界战争浪潮而结束的核武威慑；加上如今，将要以联合对抗外星危机而结束的光速威慑。我想，崇皇和仁冬都有自己信仰的神明，这样闹剧般的安排，是否也属于来自天上的神意呢？”

听着她滔滔不绝的回忆，佟鸠羽几乎有理由相信，如果他的办公室备有烈酒的话，眼前的女人将会毫不犹豫喝下一整瓶。于是，他也玩笑似的回答道：

“如果神明当真是这样安排你我的话，未免也太混蛋了。”

康韦一愣，随后也忍俊不禁地附和道：“是啊，太混蛋了。”

就在二人缔造联盟基础的同时，紫微宫的自救行动也正在展开——

作为仁冬现有制度的坚定维护者，七星将与仁冬军队于情于理都不愿，也绝不会坐视政治制度的缺陷暴露，并进一步导致仁冬国情恶化。身居代时文之位，人禄尽管在本意上并不愿意违背现有的明确规定，但在其余四人的建议或劝说下，最终还是在《仁冬紧急状态法案》中找到了漏洞。

《法案》规定：

当国家面临严重威胁，社会发生严重动荡，各级政府管理出现严重困难时，相关政府有权向对等级别或对等级别以上的军队请求紧急协助。后者应当根据自身条件、以及相关军法决议是否接受请求。如若接受请求，则允许军队在紧急状态执行期间，以辅助性的手段协助、但不得干涉相关政府的各项决议，直到时文或代时文宣布紧急状态结束。且，紧急状态期间的相关决议在紧急状态结束后应一律作废。

于是，在联系六大战区的总司令员、又经历了长达数小时的讨论后，人禄终于在第二天与崇皇的联盟会议上，借机向世界展现出仁冬的自救之策。

翌日清晨，全世界的各大媒体，在他们各种媒介的新闻传播工具上，都只报道了同一件事——

#我们过去艰辛的历史，让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人类同胞们：时间会一刻不停地、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给予我们考验。说实话，这永不安宁，永不停息的风暴实在令人沮丧，令人失落，甚至令人愤怒。

#但，请你们看看的远方，从海洋到天空，以及这其间的一切。再看看你们的身边，如果可以，请将目光停留在你们脚下的路上。

#诚然，这永不安宁，永不停息的风暴！它令人沮丧，令人失落，甚至令人愤怒！

#但人类的脚步，却从未沮丧，从未失落、也从未愤怒。

#因为我们前进着，始终前进着。人类，始终在前进。

#正是过去那英雄的奋斗，让我们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任何风暴都无法阻止我们前进，无法令我们沮丧，令我们失落，甚至不足以令我们感到愤怒。真正的勇士从不畏惧风暴，他将带来风暴！

#相信，诸位近来都听闻了接连不断的恐怖袭击惨案，是的，时间对人类的考验，又一次降临在你我面前。

#而作为回应，我们将掀起有史以来最狂乱的风暴：

#帝维莱恩的仁冬，以及帝维尼特的崇皇，将在今日——正式建立起神圣联盟。并在此号召地平诸国：抛弃过去的偏见，唯独以人类的身份联合起来！一同加入这个伟大的联盟，我们将共同应对那些埋藏在世界社会根部的蛀虫，以及未来将会接踵而至的诸多挑战。

#我们将昂首挺胸，踏入风暴之眼。

至于配图，自然也清一色是崇皇总统及全军统帅约翰·杜威、与仁冬代时文人禄将军握手的合影。

值得注意的是，站在他们背后的，分别是崇皇国会议长安妮·康韦，以及——仁冬首辅，佟鸠羽。

“具体多长时间，很难说。但依我个人推测，将军他，恐怕在未来不短的时间内都会保持沉睡的状态。”

“能否采用比较前沿，或者、激进的治疗手段？你也知道，现在军队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都需他亲自指挥。即便是音廉将军，也只能替他处理明光城内的事务。至于军事物资的调用等等，她也是鞭长莫及。”

唉，可这样的话，他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留下的把柄的也是。啧，开阳神下落不明，想要在短时间内选出新一任律武也是天方夜谭。只怕今后——

###「我们的罪孽顽固不化，我们的悔恨软弱无力；我们居然为自己的供词开出昂贵的价目，我们居然破涕为笑，快乐地折回泥泞的道路，自以为用廉价的眼泪就能洗去我们所有的污迹。」

这一套规矩自然是为了防止仁冬内乱，而导致军队易主。但没想到如今，却成为割破国家秩序的最后一把刀……

###「这就是爱！在你的心变得迟钝之前，请重新燃起你对上帝的荣耀的迷恋，这才是精神上具有长久诱惑力的真正的满足！“」

“恕我直言，将军，虽然神之印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但这次爆炸也不见得就是简单的。陆军总医院也算得上经验丰富，却也没有一人见过律武将军这等伤势，既非烧伤又非毒伤，甚至不属于任何传统的伤势。这也就意味着，过去的治疗经验已然全无用武之地。由于不敢轻举妄动，取出炸弹碎片后，我们也只能通过尽力维持他的生命机能，再辅以极其有限的隔离措施，来稳定他的情况，防止进一步恶化。至于积极治疗的方面，实在无从下手，只能寄希望于将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挺过来。”

“你们是怀疑，爆炸中也带有神之印的力量？”

“是。”

算了，也没时间去责怪规矩的制定者。无论他们再怎么高瞻远瞩，恐怕也想不到，会有外星的神明指示自己的送影者来刺杀自己的继承人。唉，人禄又悲观地想到，当初他们这么做，大概是出于对七星神的信任吧……

可如今就连七星神都……

他又抬起头，仰望这片染血的黄昏，事到如今，只寄希望于东南战区能将战线控制在其规划地域内。或者，那位佟司令有足够魄力，及时通过私人沟通联系周边战区军队一同作战，再进一步联合全国兵力。

爆炸物的性质仍在进一步分析中。不过如若爆炸物中真的带有深语者神之印的力量，此消息一旦公布，会不会又进一步加剧仁冬、乃至整个地平的恐慌呢？如今仁冬与崇皇的政府高层接连遇袭，且都已通过官方或者私人渠道传播了出去，如果再添上一把火……后果不堪设想。

“好，要是他的情况有变，请及时通知我。同时，如果已无生命之忧，就将他送回紫薇宫。”

“哪里的话，贵国律武将军的遇袭，只会令人深感意外和悲愤。再者，佟司令您的应急处理方式也很出色。”

“我谨代表七星联合会议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议长夫人。但这只不过是一个指挥官，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为自己的国家所做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但经此一事，我想，某些议题已不容你我再多商榷。今日内，双方都务必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才行。”

走出仁冬陆军总医院，人禄此刻也是心如乱麻。

律武遇袭的消息早就如离弦之箭般传遍整个地平。当然，即便是在紧急状态下，各战区内部的情况，仍勉强可以稳定。人禄担心的是：一旦等到与阴域战争进入白热化，需要联合统筹调动全国军队的时候，失去最高指挥官的仁冬军队又当如何？七星将中，有权调动全国军队的只有时文和律武，但他们如今一死一昏迷。除此之外，哪怕是身为代时文的他，对此也只能望洋兴叹。

“只是猜测，将军。毕竟整个地平上，还从未出现过将神之印直接与热武器融合的例子，我们也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