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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为官十五年

23. 23、近者何堪为总裁

宜冠本房!这是说面前房官认为本房要推荐的诸卷之冠就是这一篇了,而今首场制艺其实都还未阅完。阅卷官一时怔忪,听见房官嘱咐他道:“此生二三场的考卷无论好坏,你看过后提早送来。”

阅卷官连连答应而去,房官转头命小吏将两份卷子送与副主裁官处。

乡试放榜要在八月底前,因辰属龙、寅属虎,通常又在辰、寅日放榜,取龙虎榜之意。今年江南省定八月二十六日乃为放榜之期,八月二十日一早,副总裁官正好阅至尚书房。

贾珠习武,跑马打围惯了,不过是自小金奴银婢地被围着伺候的,一时茶饭不及而已,倒不似那一干文弱士子,几如出笼病鸟一般恍惚惝怳。

乡试第二场是作论一篇,诏、诰、表、判各一道。这一场中评卷重判,即看考生知不知朝廷律法,能不能做合格的判词公文。但总体而言,二三场都是次要,评卷官无法赶在八月底前,每场每卷都如头场卷那般认真反复评过。且今年江南乡试总裁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幺蛾子要出,考生按理来说考后两场时也要轻松许多。

——当然这只是按理。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看完后副总裁官一时犹疑,又翻了翻另一篇同样被写了极佳考语的尚书房卷,叫书吏说道:“尚书房的二三场卷送来了没有?送来了便将这几个荐卷的找出来我看。”

书吏称喏,果然先翻到苏州知府一房送来的二三场朱卷,副总裁官阅罢心中大定。也不看其余荐卷的二三场朱卷,提笔在卷末写上“词彩华茂,规模宏远,可列经魁”,在另一篇尚书卷上只画了表赞赏之意的圈,便与其他四经卷中的荐卷一同拿起,亲自往主考官那里荐卷去了。

倒是书吏看着上司离去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依旧勤勤恳恳地找卷。

阅卷量大,总裁官石襄的工作也不轻松,几天几夜的苦累熬得两眼通红,嘴角燎泡。看见副考官拿来荐卷,也不言语,一卷一卷地翻看起来。待至贾珠一卷,先看卷末考语:

阅卷官圈批“高荐”;

房官圈批“体备文质,用法变化奇正,义理层见叠出,宜冠本房”;

副总裁官圈批“词彩华茂,规模宏远,可列经魁”。

——与其他卷不同,此卷批语竟是越来越好了。

石襄抬头看看正拿着其他略有瑕疵的朱卷斟酌阅看的副总裁官一眼,低头读了半晌,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微变,半晌平静抬头问道:“这是尚书房魁首卷?你们已经议定了?”

副总裁官听他声色觉着不对,却也面色不变,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朱卷说道:“是,阅卷官、房官均是高荐,我也觉着不错。”

石襄低头看着文章,笑了一声说道:“这么快?我记着一般乡试不是放榜前一两天,才准备着议论座次、诸经魁吗?”

石襄是进士第后宦途一直在翰林院,副总裁官则一直在京师与地方的都察院打转。此时副总裁官已经听出是总裁官先不愿以此卷为尚书魁,之后才找出自己急躁荐卷这么一个理由。

与其他经房荐卷相比,此卷其实不差什么,但也没有高出许多,而且另一份圈批的尚书卷其实也很不错。莫非总裁官是看上了另一篇?另一篇确实辞藻华美过之,但义理博见稍逊。

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因为这等两可之间的卷子,总裁官向来不会在副总裁官明确表达意见之后还要执拗的。更何况副总裁官还有几乎可以笃定高下的二三场考卷未拿来,只带来最为重要的首场七篇。

但是若不是这个原因呢?

比如总裁官和自己一样认出了此卷主人是谁,只是因此对待的态度截然不同。

副总裁官的念头不过一瞬,当即疑惑说道:“是这样吗?不过各房最好的首卷荐出来而已,倒是入榜的其他卷子还没选定,目前框定了约摸三四百份首卷而已。我倒是第一次经乡试审卷,还真不清楚这些顺序。”

都察院的人就是讨厌!

副总裁官那是在说自家不清楚,分明是在说自己也不过是第一次总裁乡试,哪来的审阅流程的经验?

石襄立刻神色不渝起来。他确实是猜到了这是谁的卷子。

一来是他对孟端文风很熟悉,翰林院有不少这位科场前辈当年所书各式大诏、实录等,推崇之辈不在少数;二来他知道此行要至江南后,确实与江南士子未曾来往,自己一个西北人也没甚亲故在此,然而他唯独对贾珠此人观感不佳:

因为他是勋贵之后,生来坐享寒窗苦读学子所不能企及的荣华富贵。即便是不学无术的荫官,进士及第的文官却要在他家公府门前拜谒!

因为他有个倡平九边、且屡建功勋的祖父,石襄未曾及第时亲眼目睹陇甘父老辛苦转运军资、战死在根本就是千里之外的大漠。所以就不认为应该将民力掷于此处!

因为他还有位壬戌政变时护翊今上登基的舅舅,石襄不敢也不可能怨恨今上,但他怨恨执掌京畿兵卫并监视京畿异动的王子腾。何况这位新任京营节度使在去年京察之后,竟然又在七月开始突然以“旧逆谋逆”为名清洗京畿。而石襄自己虽自认有皇帝青眼,却根本是旧党于旧日所选的进士!

因为他还有世交老亲是江南甄家,出身陇甘的石襄从来都反对摊丁入亩,也从来都认为是这个次辅教唆所致!

更因为他竟然还有位探花姑父,凭什么他能当天子日讲官?既然之前在翰林院蹉跎,为什么不一直蹉跎下去,好教这个名头让给别人,比如他石襄?

石襄想及此处,已经认定面前这位副总裁官收了好处,说不定便是一向和都察院交好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再往下看看,一水儿的好评,想起贾家在江南的名声,石襄忽然觉得人人可疑起来。

这让固求清白的他几乎头晕目眩!

“这是抡才大典!”石襄压着声音忿恚说道,“如何便能以考场之外的关节定高下,而不以文章定高下?”

副考官明悟过来,接着反而厉声问道:“总裁是什么意思?是疑我等私下授受勾连吗?总裁自己不与我等议论文章之好坏,反而说是我等私心?敢问总裁所凭何据就认定我等知晓此卷姓名?是因为总裁知道吗?”

这便是一直在翰林院为“清贵”的坏处了,此时石襄反而不如与官场各部院地方打交道的科道官老辣。见他高声说出来,引得远处几位内帘官一时惊愕看来,又惊又怒:“其他不是没有佳文佳作,如何一定要认定这一篇?”

副考官应声质问:“阅卷官、房官皆推崇,难道总裁官要认定有人将此地内帘官全都收买了不成?”

石襄抬头看看已经闻声过来的诸内帘官,尤其是几位尚书房内帘官面色极难看,只是暂且看着顶头上司二人未发作而已。他后悔自己方才急躁,此时往后一靠,冷冷说道:“难道本官有私心?无论选谁,日后本官都是其座师。”

你就算是座师,人家尊不尊师还是两说!副总裁嗤笑:“总裁好大官威,本官选卷的荐词写在这儿,总裁您选与不选也总得有个理由。”

“这理由不足取为一经之魁!”

“不足?四书题可谓沉思翰藻,有两汉大赋之华美,五经题深沉其旨,有苏海韩潮之势,如何不足?”

“这便是问题所在!旁人那能又作秦汉骈俪如此,又能宗法唐宋,你莫说你不知这样的文章做法只有……”

石襄猛然意识不对,将将咽下“孟季范”三个字。副总裁官也一时惊愕,没料到他口不择言地公然说出来。正要说什么免得此獠将自家也牵连,闹出什么科场大乱,谁知那位荐卷的房官突然接着此话插言道:

“只有不止一人所作才说得通?总裁官疑文风不同,是为他人代写?下官竟未看出来,那总裁官要拆卷看考生姓名吗?”

石襄和副总裁官两人齐齐怒视这位苏州知府,只是石襄恼怒不已,副总裁官却是先怒后喜。

一旁其他几个经房房官听得头大,只觉这位翰林院的词臣满肚的不合时宜。乡试大比有疑也要无疑,那是能轻易言他的吗?

倒是此时已经有几人听出门道,猜得是两位总裁认出考卷之人才争执。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闹破便不好说什么,若是最后依旧取了此人,自己就将今日此事告诉这位明显来历不凡的考生,也好平白卖个好儿。

副总裁官打量着石襄难看的神色,蓦地一笑:“人有好恶,所以一般认定是‘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1,总裁官想来也是如此认为。只是东坡能写‘大江东去’之豪迈,亦能作‘花褪残红’之婉丽。更何况此生仿汉赋、宗唐宋的痕迹如此明显,总裁官也太谨慎了些。”

他停了一停,状似友善地解围道:“不如将二三场卷拿来,看看是否为真才实学便知。”

石襄虽然恼恨,但不是愚钝,此时只好臭着脸一言不发地看副总裁官叫人拿来二三场卷。各房荐卷的二三场制艺拿来后,其他好奇的内帘官也探头来看,几乎都和石襄一样,先是不自觉赞赏,接着便是明悟:

是这位有争议的丙寅卷写法太娴熟老练了,若非此地尚在江南贡院,叫人几近以为此乃入仕官宦所写的公文和时务策,那里像是青涩的士子生员?

此人肯定为官宦之后,其家定是那等高官显爵之族,才能长久浸淫此道!

而参加今科乡试的江南士子中,家世如此的便有……

聪明人愈发多起来了,眉来眼去地传递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副总裁官也知此番算是与石襄此人得罪狠了,此时便干脆笑道:“看来是真才实学无疑了,我倒要在此恭喜总裁今科收得此等门生,真让我等羡煞啊!”

他一副回忆之态悠然说道:“当初总裁于至圣先师像前与我等说,此番南下,要为天子取真才实学、卓有实用之士,今日便应有此人。不如本官便荐此丙寅卷不独为尚书魁,更为解元卷,为五经之冠!如何?”

衡鉴堂内安静了片刻,那位苏州知府、也是此卷的同考官忽然激动说道:“下官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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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从第二场开始,左侧相邻的老生员,仿佛发了癔症似的长吁短叹,闹得巡考的官兵都喝止。结果被老生员趁机一把揪住涕泪俱下地诉苦,讲自己年届六十为了中举家徒四壁,谁料头场《论语》题目都答不出来,最后烦不胜烦的官兵也没听完,直接将人架了出去。

而不知是哪一位考生,第二场以来就一直咳嗽不断,闹得右侧那位骂天骂地骂自己的暴躁生员大怒,高声痛骂了一顿。不幸却恰巧被巡绰官听见,反过来自家又被斥责一通,也一声不敢吭的,只好唯唯。

“那便是此生交卷在先了,真是才思敏捷。”

房官深深看了阅卷官一眼,微笑说完,在另一份卷上原写上了“高荐”二字,而在贾珠的那一份卷上写下了“体备文质,用法变化奇正,义理层见叠出,宜冠本房”的考语。

房官正是那位苏州知府,原是因为江南缺乏近几科治尚书的进士方才被抽调来的。

乡试三场,考生于八月初八、十一、十四入场搜检,每场间有一日的休歇。

然而这等的乱子闹得其他心烦气躁的考生抱怨连连,贾珠倒是听得有趣儿,连动笔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头场卷在一众审卷的内帘官那里也惹了乱子。

第二场考生考毕的同事,乡试第一场的卷子也正式誊写完,经对读官对读后交于总裁官。

贾珠交卷早,首场七篇朱卷在八月十二日的下午便被送到尚书房的阅卷官手中。此房的阅卷官是凤阳府学的教授,连着看了几篇不会《论语》截上下题索性乱答一气的试卷,正心情不渝。看到新卷大略一扫,好歹没有疏漏,先点了点头,再仔细逐篇阅读。

他与贾王史薛等金陵大家不熟,对治下出了林如海这么一位探花郎的列侯之后还是很熟悉的。六月端午一过,他便往京中去信问了问田赋等事,而那位炙手可热的皇帝日讲官果然也和传言一般恂恂如也,对他任苏州知府的辛苦表示理解和赞扬。

此时房官先看了看放在上面的另一篇荐卷,颔首认可后拿起贾珠的这一篇,看完后也没什么表示,向阅卷官问道:“这篇为何在下面?是因为这篇阅卷在先吗?”

阅卷官愣了一下,拱手答道:“大人极高明。”

江南省文教昌盛,乡试竞争之激烈,远非边省可比。故而江南乡试生员的卷子质量高,对大比也更重视、更敏感、更容易出事。

每一房的房官、阅卷官同样知此,何况还有总裁官的催促,自卷送达后日日挑灯熬油。江南的惯例是治《易经》《诗书》最多,《春秋》、《礼记》因字多而最少,治《尚书》的人并没有前二者多,然而安排阅卷的尚书房却比后二者多,房官好歹比同僚轻松一些。

尚书房的荐卷被单独放着。副考官先看批语,几个尚书房房官荐卷也很谨慎,每房不过四五份,大多为“高荐”,这等慎重态度使副总裁官一时好感大增。

阅至苏州知府一房的文卷时,看着批语先惊讶地笑了笑,自语道:“这却不是‘高荐’。难得见‘变化奇正’四字,更莫提乡试中有‘层见叠出’了。”

不料他这一读下来,先是捋须赞叹,再是惊异,最后竟若有所思,早引得一旁同僚侧目,不知是何样文章引得这般异态。

阅卷官倒是丝毫不觉,提笔写了“高荐”二字,本欲拿卷直接荐与房官,想了一想又忍耐下来,只单独放在一旁。直到次日,方才会同另一张同样写了“高荐”的卷子荐呈给房官。

在布政使、按察使等一众江南本省高官的坐镇下,石襄在衡鉴堂中,将誊写卷交于各房同考官、阅卷官,嘱咐了几句,便连连催促众人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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