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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为官十五年

41、闲抛岁月供书册

贾珠被他胞弟反复的“贤其贤其贤其”扰得火腾地升起来,“啪”得将笔往笔搁重重一放,惊得宝玉猛地打了个哆嗦。偷眼一瞥,正对上一双幽幽盯着他的双目,赶紧正经站着,一惊一吓间脱口而出:“贤贤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贾珠身旁安静翻着《十竹斋书画谱》的贾兰听着有趣,也昂首学道:“贤贤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贤贤贤……”

低头勾画的裴世贞没忍住嗤地一笑,宝玉一时羞愤。

老爷叫他受训,他只扭股儿糖似的厮缠老太太不肯。如今开蒙先生来了,老太太再宠,也不会让自家孙儿不学习的,还专门叫元春、李纨收拾出一间正经学堂。

这倒也好办,小孩儿只要有大人宠着,天生就有一套糊弄先生的法子。然而宝玉没想着虽没了他老子,他大哥却和镇山太岁似的,时不时就在眼前。

宝玉受不了,又去给老太太控诉。结果也不知他哥怎么花言巧语灌的迷魂汤,他反被老太太哄了一通,就是不应。

宝玉也不敢出声驳斥,只低头瘪嘴。

“‘文字在眼前,他心不曾著上面,只是恁地略绰将过。’”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贾珠看出宝玉对四书的不耐,拿朱熹的话说了他一句,又缓了声叹道:“我难得休沐还要拿公文回来看,你是这么为弟兄的?还要我分出精力来顾你不成?”

前面的话儿贾兰一概没听懂,反是最后一句,他生病时李纨也哀声说过,知道是不好。两三岁的稚童喜怒显色,故而贾兰对宝玉投去不高兴的一眼,然后对贾珠大声说道:“父亲不累!”

贾珠将贾兰连同画谱带出去交给家人领去歇晌,回来时面上还有残留的笑意。宝玉看书看地看裴世贞,就是不看他,也不知是愤愤还是害臊。贾珠心情不错,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今儿就到这里,让你休息一天罢。回去先见老太太和太太。”

五岁小儿的面上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大喜过望。

贾珠拿起桌上的功课,想起来回头看着宝玉欢脱的身影又扬声补了一句:“不许闹你游姐姐,人家正害病呢!你两个嫂子和你大姐姐也正忙着走礼,不许添乱!要顽找你小幺儿去!”

“令弟还是聪慧的,年纪小坐不住也是正常。”

裴世贞等着宝玉和他带的小厮仆人没了影儿,方才笑道:“而且早有诗书在腹内。《诗经》、《楚辞》竟都差不多读过的,那等闲只顾举业的老儒还不一定知道。”

“原是舍妹启蒙,不过他常年在家大母身旁,也无法严管。”

贾珠翻着看宝玉留下的课业,上面爬着蜈蚣一样的字迹,简直难以入目。贾珠啪地合上,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翻开,面无表情地看完,对裴世贞真诚说道:“辛苦元德兄了,确实辛苦。”

“‘食人之禄,则忧人之事’,不算什么。”裴世贞笑了一阵,说毕见他又拿标了各人进度的《幼学琼林》翻了翻,忽而补了一句,“令郎夙慧,只是令幼弟还是有些拙力之处,晚一二年启蒙倒好。”

裴世贞当了半个月的蒙师,从来都不臧否是非。虽即有宝玉这样的顽童,却也不严厉,对连话都只能理解半句的贾环也有耐心。的确是很好的蒙师,然而和康文瓒口中那个恃才傲物、不避权贵,满腹才学在“申商韩白中”的士子相去甚远。

就连他给宝玉教习四书时,解读圣哲古训也很端方板正,像依着孔教纲常比划出来的道德君子。

贾珠没有对裴世贞这稍稍逾矩的试探有什么反应。他将自己方才写过未干的稿纸用唐制蹲螭铜绿镇纸平平整整地一压,在把用过的湖笔慢慢在象牙秋蟾莲花笔洗中慢慢圈划着。清水随动作带出的涟漪荡出一条一绺的黑墨,像是贪婪大张着嘴的蟾蜍吐出的恶气。

贾珠的声音也像这笔洗中的波纹一样,慢悠悠、清凌凌的:“他二人不比宝玉,他有他姐姐开蒙。内子实在忙碌,不放心犬子付于仆妇之手,而环儿更无人教导。”

“贵府翰墨诗书之族,要求比等闲人家严苛,怨不得大人能为三元。”

“元德兄这么会打机锋,也怨不得被希琳称赞是通晓‘申商韩白’。”

贾珠称呼的是康文瓒的字,裴世贞一下就想起康文瓒那个对他时常浮出无奈的圆脸。说起来他原是想找个活计不错,人总不能饿肚子,回乡种地其实也有点难为他。后来发现同乡替他找了个坐馆,让他这个当惯刑名钱谷幕僚的人做蒙师……也罢了,能在京就有这等丰厚的束脩不容易。

可半个月下来,裴世贞渐渐明白过来,东家的态度好像也不止是蒙师。就比如这月钱,原是荣府公中按例给一份,贾政一份,最主要的还是贾珠一份。

“希琳过誉了,大人也是。晚生既不是禅师,也不是曹孟德。”裴世贞一停说道,“乃是新嫁娘。”

“新嫁……”贾珠抬眼看他笑道,“什么意思?”

裴世贞扶案说道:“嫁之前,晚生与康媒婆一贯说好的是是那等书香仕宦之家,谁知他告诉晚生说了个武臣。这也罢了,晚生想着吃夫君的俸禄就随夫家是什么人家。谁知渐渐地发觉夫君是龙禁尉,眼见得仿佛要转行当文官,只是还没来得及打御前走过一遭儿。”

贾珠笑道:“香草美人喻君臣,然而元德兄与我乃是主宾。不过也大差不差,人是越来越往高处走,新嫁娘却是越嫁越低,元德兄亦如此。”

“嗯,这就和嫁为人妇一样的道理,还是要夫婿——也就是东家的官位高了,这诰命才高啊。为人幕僚如为人妻妾,百年苦乐由他人,没办法的事。”

贾珠听得呛咳了一下。

裴世贞笑道:“嗳,所以晚生到底是武臣之妻,还是文官内眷啊?”

贾珠知道他是在问到底是纯粹当西宾,开蒙等到授业时就辞馆。还是只做过渡,往后仍从旧业做正经幕僚相公。他也直说道:“原是两者皆有。不过翰林院清闲,暂时还不急切,就这么一个想头。倒是舍弟急需一个蒙师来磋磨……来教导。”

“晚生见老大人处多有门客相公的,大人为何要再请?”

“我没有被人捧着唱和风花雪月的癖好。”

裴世贞对他这句背后谤父的话一时惊异:“……晚生以为贵府礼教甚严。”

贾珠笑而不语。

“是这样,晚生昔日为别家幕僚奔走之时,多认识了几位知交。如今江南眼看着摊丁入亩是要推行下去了,其他各地正在加力核田归税。最不满的是陕甘两省,其且战且耕且读的边地缙绅,如今渐渐地和漠西蒙人勾连起来抗检,国丧戴孝时公然说‘非为中宫,乃为黎民’。并且说圣上不懂礼,故连祖宗家法都丢在一边。”

裴世贞说道:“晚生听茶鹤说和大人不合的座师石襄,他便是甘肃人。还有翰林院多与林学士不合的,似乎也主要是北人学士。所以晚生觉着此事儿似乎有些用处,可惜被陕甘总督、布政使等压了下去。”

赋轻役重的省份迟早要闹,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儿。然而此事倒不一定要用来攻讦,也许可以让翰林院那些不合的北人去到他们故乡省份彻查,翰林官和龙禁尉一向是钦差各事的人选。

为官要和各衙京官友善,也要让家族与乡人和睦。否则都察院就会闻到血腥似的,恨不得拿弹劾折子埋人。

“石师可是极力赞成圣人决定的皇后大凶之仪的。”

贾珠一面心里汩汩地冒着坏水,活像陷害忠良的奸佞,然而面上却道貌岸然地惋惜。这等良善口吻也不多,一句说完便笑道:“这是元德的‘嫁妆’吗?”

“其实晚生还有‘百宝箱’未与‘李公子’看呢。”裴世贞笑道,“晚生从前在盐运使幕下奔走,颇有些江南诸官的腌臜旧事。听说之前杀官自戕的江南游秀才是大人的知交?可惜最高也只罢了知府的官。”

贾珠将洗过的笔插回笔屏,笔洗里墨黑的污水倒影在他的双眸中:“百宝箱要不起,江南几位制军藩台都是世交叔伯。”

“也许未来用得上?”

贾珠有心说他这不加掩饰的教唆多半是出自对漕运总督的旧恨,然而他忽而想到游嫣红木然地说游艾曾想过落第后做一门下清客,一时便忘了心底横生的刻薄。

去年这时候在干什么呢?好像是刚刚过完端午,他正看游艾推荐的钟雍的尚书注解,还将崔原邀请府中给游艾补课预备考科试。

竟然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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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缠闹,老太太就问,你大哥打你了吗?

宝玉只好摇头。

“君子贤其贤而……贤其贤……贤其贤……”

宝玉双目放空,口里喃喃地就是背不顺,此时正对着裴世贞急得满头大汗。

即如此,也只学一会儿,贾环便有奶兄、奶母带走,贾兰安静地呆着父亲旁边翻书玩乐。而宝玉艳羡地盯着弟弟和侄儿放下书,自己依旧要痛苦地读《大学》。

五岁的宝玉感受到了人生无常。

老太太再问,骂得凶吗?

谙熟贾家风俗的家人也只能垂头。

因是在家,贾珠穿着半旧的松绿纱衫,面前高累着翰林院带回家的《孝经》有关榜文、旧折。宝玉小小矮矮的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见着他如竹如松般挺立地坐在窗前的身影。然而宝玉不是李纨,不会倚门沉静地欣赏,他只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在裴世贞饶有兴致的目光中挪步过去请安。

贾珠不光在重读《孝经》,还在补改对比官定本的注解。郑玄言“《孝经》者,三才之经纬,五行之纲纪”,《孝经》不止讲人伦之孝,更讲君臣治世之“孝”,所以各种教民榜文、诏诰敕令等也常注引沿用。

本朝立鼎以来官修了四书五经,《孝经》用的是前朝旧本。故而再加之各地书院文林的讲说,又更混乱一层。

然而贾珠意不在学术正误,他看着历代治国借用《孝经》,讲“天子之孝”,推衍出“以孝治天下”的主张,忽而觉得自己或许是浅薄了。六经注我,经典皆可衍发背书朝政,故而这种文教礼法的利器就应该……

宝玉毛骨悚然。

翰林院五日一休沐,宝玉记的比他当翰林的大哥还亲。一早儿便嗐声叹气地一步一回头地在王夫人好笑的目光下挪步往蹭,果然见着贾珠支颐拿着书稿坐在最后,上首是请来的蒙师裴世贞,贾环和贾兰乖乖巧巧地坐着读《幼学琼林》。

“‘贤其贤而亲其亲’,”贾珠低头看着贾兰纠正道,屈指轻轻敲了敲贾兰脑袋,“以后不许学人说话。”

贾兰还有些懵懂不解,但依旧乖乖应了是。贾珠满意一笑,抬头凉凉看着宝玉:“托你的福,我确实‘没世不忘’了。朱子还说‘将大学用数月工夫看去’,你这难心的不知要多少功夫。你姐姐竟还说你聪慧?”

贾珠甚至连手中的笔都没停,仍刷刷地写着,口气一贯的温和:“哦,宝二爷来了,赶紧上座。”

宝玉垂头赶紧回他座位上,拿出《大学》来读。读罢便拿着书上前,听裴世贞一句一句精讲,再背。裴世贞在给他讲后,方才带贾兰和贾环读书认字,然而即便叔侄年岁相近,也多半是给贾兰讲,贾环还慢吞吞看着前面的。

第二天他大哥下值回来,叫他去书房问了一通书,接着口吻极温和地笑问:“昨儿和老太太抱怨呢?直说与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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