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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玉京

行藏时(三)

惟明闻言却皱起眉头,不大认同地道:“难道不是在我面前才敢随便造次吗?我又不会说你不好。”

迟莲一怔,刚想说什么,窗台突然传来“咚”地一声闷响,金黄色的大毛团子顺滑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纵身一跃蹦上棋盘,一尾巴把迟莲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扫得七零八落,得意地把嘴里叼着的小白鸟给他们俩显摆。

迟莲:“……”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几位王爷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风头,力求低调不出错。惟明原本打算过了春祭就辞行出京回萤山,结果赶上皇后病重没有走成,待皇后薨逝,又正值国丧之期,更加走不开了。就这么一直拖到六月,待风波暂定,诸事告一段落,他终于有机会进宫向乾圣帝请辞,却又被皇帝不由分说给驳了回去,说是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也老大不小了,叫他安心留在京中学着理政,别再惦记他那修仙的事业了。

“这下子算是给我彻底按在京城了,没想到父皇态度竟会这么坚决……该不会有神仙在背后推了我一手吧?”

夏日向晚,两人坐在水阁里纳凉对弈。端王府的绛霄花开得像是连天的红云,在夜色里也十分华美。听了这句问话,迟莲把目光从窗外花树上收回来,平稳地落下一子,答道:“臣早就说过,殿下是天命所钟,无论怎么阻挠都是白费力气。”

迟莲第一次到端王府拜会时还因为这小东西别扭了一会儿,如今已经完全适应且坦然了。因为无论是对惟明还是迟莲,这猫都是照蹭不误,喜欢在他们俩身边闻来嗅去;但只有在面对真正的饲主春至时,它才会露出肚皮任由抚摸,甚至会用甜得腻死的人的声音朝她“咪呜咪呜”地撒娇。

迟莲伸手道:“给我。”

阿虎扭过身体,拿屁股对着他。

迟莲额角崩出一根青筋,惟明还在忍着笑,板栗虎随后一抬爪子,把手里抓着的一根小黑蛇扔进了他面前的茶杯。

惟明:“也不能玩这个!”

蚺龙:“……”

只有一根筷子那么细、那么长的蚺龙奄奄一息地窝在半冷的茶水里,惟明甚至能从它蜷曲的身躯里看出生无可恋来。

他赶紧端着杯子出去给蚺龙放生,等回来时,迟莲已经成功地掰开猫嘴,把小白鸟抢了回来。那小鸟比蚺龙好不到哪里去,扑腾着啾啾叫了两声就化作一封符纸,飘入迟莲手中。

自从端王府绛霄花花期到来,惟明找到了来往的由头,没事就把迟莲请来府上看花;迟莲也不耐烦天天在紫霄院和那些骗子们打机锋,所以通常是在院里留个替身掩人耳目,若有急事,自会有符咒向他所在处传讯。

惟明把板栗虎丢下桌,一边收拾棋局一边随口玩笑:“怎么了,大晚上的是谁这么不识趣?”

迟莲挥手将符纸化为轻烟,一本正经地答道:“好巧,是您父皇呢。”

惟明:“……”

“又有什么事?”

“应该不算是坏事,”迟莲笑了起来,“过几天皇帝想去陇山行宫避暑,诏令臣等随行。殿下既然在京,想必明天也会接到宫里的旨意。”

惟明把手边几个棋子丢进罐子里,起身送他出门,顺便叫人来收拾屋子。他对出游一事显然并不怎么热衷:“他爱去哪儿都行,只要这回别再突然冒出个妖怪就好了。”

“人间界有特殊的天道法则约束,灵气稀薄,野兽能修炼成妖的非常稀少,外面的大妖又很难进来,蚺龙那次是因为仇心危在其中作怪,算是自作孽和不走运的百年一遇,不会经常发生的。”迟莲笃定道,“退一万步说,陇山就算是有妖也不成气候——这不是还有臣在吗,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惟明本来没有把这话往心里去,刚要用一句玩笑带过去,冷不防转头看到迟莲明亮的眸光,那眼神竟然是非常认真坚定的,绝不是随口说出的戏言。

他心中霎时一软,伸手替他理了理落在肩前的银发,温声应允道:“好,那陇山之行,就全仰仗国师大人保护本王了。”

数日后,由钦天监占得吉日,御驾午时启程,出京前往陇山行宫。从玉京到陇山行程约莫一日,銮驾在朝宗城驻跸一夜,次日傍晚便至陇山。乾圣帝领贵妃住主殿观风殿,其余嫔妃住西侧,诸王则分居东侧院落里,惟明占得东南角曲荷院,恰好紧邻着行宫中的皇家道观。

陇山行宫是历代帝王都常驾幸的一座别宫,山上绿树丛生,景色开阔,有溪流飞瀑,亦有地热温泉,无论冬夏都十分舒适宜人。行宫中建有一座道观,因观中有棵百年椿树,故得名为“椿龄观”。

易大有带着人收拾院落,惟明以前在山上清修时凡事都亲力亲为,还没完全习惯当王爷被人围着伺候的日子,看他跛着脚还要忙前忙后,忍不住道:“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在这儿常住,何必这么折腾。”

易大有给他端了一盏茶来,知道他这是体谅的意思,和顺地道:“王爷且放宽心,这次跟着来的都是进王府有些年头的旧人,好容易有个出门的机会,让他们多跑跑也好。”

“江海他们跑一跑是无妨,我说的是你,”惟明接过茶盏,无奈地道,“咱们府里本来就没那么大的规矩,你别太勉强自己。”

易大有眼角弯出两条笑纹,嘴上依旧恭谦地道:“老奴晓得分寸,多谢王爷体恤。”

“你知道就好。”惟明活动了一下肩背,起身道,“我在这儿杵着怪碍事的,出去逛逛,不必跟着。”

易大有忙道:“王爷头一次来行宫,还不认得路,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还是让江海跟着稳妥些。”

惟明好笑道:“我不认得难道他就认得了?没事,就算真的一不小心迷了路,找个人问问就是了,有什么难的。”

易大有拗不过他,又不放心,瞥了一眼左右无人,极低声地问:“是国师大人陪王爷同行吗?”

“他现在应该没空吧?”惟明摸了摸鼻尖,居然罕见地有点不自在,“你能不能少操点心,啊?我就去旁边的椿龄观转一圈,真丢不了,放心吧。”

没等易大有再说话,他随手在旁边栏杆上一撑,仗着身手好直接从走廊翻到了院内,健步如飞地开溜了。

易大有:“……”

进入椿龄观北门,穿过蕉泉竹海,一眼便能望见那棵百年大椿,树干约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皮遍布皲裂与暗沉苔痕,显出一种经年的巍然来。繁茂树冠后隐约露出明黄飞檐一角,整座宫观静悄悄的一声不闻,人行其间,也会不自觉地随着周遭气氛一起沉静下来。

惟明正望着树出神,耳边忽然捕捉到一点极轻微的沙沙声,他警觉地偏头看去,只见树后不紧不慢地转出一个人,烟紫色的绸缎顺滑如水,在日光下反着薄薄的光,衣摆随着他行动间的微风轻轻飘起,仿若一团云雾中托出一尊白玉神像,尚未动容,便使周遭滞涩的景色骤然活泛起来。

笑意在未觉察之前就落进了眼里,惟明蹙紧的眉峰松懈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知道殿下在这里。”迟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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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明看他坐得端庄凛然,其实纯粹是闭眼瞎下,不由得失笑,手中棋子原本要落,硬是换了个方向,下在了棋盘另一边:“愿闻其详。”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迟莲修长手指拈着一枚黑棋,在棋盘上逡巡,试图凭借着自己稀烂的棋艺战胜惟明,“有一回陛下垂询,问我觉得殿下才干如何。我告诉他,殿下机敏善断,蚺龙案中抽丝剥茧,层层推理,最先在恒方使团中抓到仇心危的踪迹,只可惜被他逃掉了。”

惟明不置可否,却道:“我总觉得比起喝茶,其实你更喜欢喝酒,比起坐在这里闷头下棋,更喜欢出去练剑,既然拉着你做这么无聊的事,总该有所表示才对。”

迟莲摇摇头,随口客套了一句:“殿下面前,岂敢造次。”

惟明笑了一声,随手下了一颗白子,注意到他有的时候无暇旁顾,就不会在称呼上分的特别清楚,很自然地就带出你啊我啊我说法。这种过分的亲近熟稔是藏不住的,就好像他明明时刻把君臣挂在嘴边,却又对惟明的照顾和宽纵习以为常,不经意间流露出被偏爱才会有的底气。

今年宫中颇不太平,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忌讳,先是皇后薨逝,紧接着太子被废,没过多久,皇后所出六皇子宁王又不慎坠马跌断了腿,郑氏一族几乎是全军覆没。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纵然乾圣帝对原委讳莫如深,明眼人大约也能看出来,问题不是出在东宫,而在中宫。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乾圣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迟莲答了就是在站队,他不能说惟明太多好话,但同时他的态度又非常重要,必须表明倾向,还要为惟明抓住这个机会,尽量扭转乾圣帝对他的印象。

惟明不缺天分也不缺才干,第一次办差就能抓住关键,但蚺龙案不是区区凡人可以插手的,他所欠缺的只是历练,和一点好运气。

乾圣帝统共就六个成年封王的儿子,除去太子和宁王,剩下的四个里,老三愚钝,老五体弱,只有老二康王和老四端王还算是可造之材,虽说这么多年来养在身边的康王惟时比惟明亲近得多,但经历了皇后的事情后,乾圣帝也不敢把宝全押在一个人身上。

迟莲紧跟着啪地落子,一招制胜,直接把剩下的棋子扔进棋盒里,宣布道:“我赢了!”

“……”惟明看着被他放水放成一片汪洋大海的棋局,点头认输,“你赢了。”

迟莲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解脱般地松了口气,忽然道:“臣棋艺不佳,其实是殿下故意让着臣的,对吧?”

“不愧是大国师。”惟明半是感叹半是揶揄地夸他,“敬辉输在你手下,也算死得不冤。”

迟莲斟酌半天,终于落下满意的一子,随口应道:“也可能是你们聪明人想得太多了。其实不管我说什么,眼下这个局势里皇帝都没有别的选择,殿下只要好好活着,自然就是最后的赢家。”

惟明:“阿虎快松口,那个不能吃!”

“阿虎”大名叫“板栗虎”,正是那只通过碰瓷惟明成功从流浪变成家养的黄猫。由于全身金黄又长相周正,王府侍女春至便给起了个名字“板栗虎”。

况且皇帝疏远惟明,最大的原因在敬辉当年提出的“异星”之说。谁能想到皇后倒台,还意外牵扯出了这位已经闭关的大国师——敬辉既然早在乾圣帝未登基时就与王妃暗中往来,捏造出“血肉做药引”的说法掩盖真相,焉知当年不是有人为了铲除异己、暗中授意他故意离间乾圣帝与新皇子?

如今真正的神仙也没有说惟明半个字的不好,如此一来,乾圣帝对惟明的忌惮自然就消去了一半,可以试着任用他参与朝政、作为日后储君的候选之一了。

这番回答就算是惟明也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确如他所说,是实打实的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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