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沐锦让她抱，她便抱了，只是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凌轻霜无从知晓。她既未哭过，自然也未曾被人安慰过，如斯的接触中，凌轻霜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她思索了片刻，缓缓地抬起手臂，学着沐锦环绕在她身后的双手，环上了少女的腰，心中的酸涩促使着她，抬起了右臂，伸展手掌，试探性地轻抚着沐锦的肩背。

怀中的少女感受到了这安慰，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得到释放，哽咽着，一颤一颤在凌轻霜怀中大哭起来。

“锦儿，你乖……”凌轻霜想要试着说出安慰的话语，却终是没有出口，只是轻抚着少女的肩背，无声安慰。剧烈的情绪起伏，一日一夜的的遭遇与回忆的觉醒，让沐锦耗尽了体力与心力。

沐锦在榻上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身处幻境之中还是现实，一日之间辗转的场景激烈、破碎又布满苦楚，恍惚间，只有这面前的一片白，这捉得住的一片缥缈月白，是自己最为迫切渴望的真实与温暖的存在。

眼泪缓缓滑过面颊，沐锦不想闭上眼睛，她充满依恋的目光紧紧锁在这人身上，不想眨眼，一刻也不想逃离，更不敢发声去印证这白影的是否真实，只怕张开嘴，这飘渺不定的白影便又忽地消失不见了。

沐锦此刻，只想让这月白栖息在自己的眸子里，再也不要与之分离。

凌轻霜从生下来便被教育要承担责任，但那责任似乎又与此时的责任不尽相同，这种依托与负担夹杂着丝丝甜意，指引着她主动接近她，想要替她分担她所承受的一切。

窗外月亮升起又落下，床上的凌轻霜似是在安慰她，也是似在安慰自己，直到东边的天空中现出了鱼肚白，才缓缓地向前倾身，两只手托住已昏睡的少女，将她松环到了床上。

她缓缓地起身，想要去厨房查看今日的餐食，刚起身，一种拽曳的力量阻碍住了她，她回头，沉睡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握了她衣衫的一角，竟在睡梦中都未曾放开。

凌轻霜心内颤动，怕将沐锦吵醒，破费了一翻精神，才将衣衫自少女手中抽出。准备起身时，目光不由自主般，又向上，落在了少女的脸上，此时的沐锦双眼阖着，长睫毛栖息在面颊上，脸上的泪痕纵横，睡容却依旧恬静安然。

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蹿了出来，如果锦儿不要醒来该有多好，这样便不用再承受着原本不该承受的苦楚。一种力量驱使着她，连她自己的也不能解释的，凌轻霜抬起手，轻轻地抚住了少女的脸颊。

几日后。

“哎呀，我的天哪，阿锦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可终于是醒了。”一个身影还未走进门，大呼小叫的声音便从窗棂传了进来。

“声音小些，阿锦才刚醒……”一个女子温声提醒道。

皇甫嫣一身红装，风风火火地进了门，腰间一点红梢晃荡，不知是什么物什。一身水绿长衫的霄浅如往日般带着浅浅的笑容，乖顺的跟在她身后。

“昏睡了两日有余，又休息了这几日，想必精神是养的足足的。”皇甫嫣笑语盈盈地说着，自桌旁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了床前。

“阿锦，你好些了吗？”沐锦站在皇甫嫣身侧，笑容温和地问道。ぷ99.

“好些了，你呢？我记得当日你是自树上掉下去摔晕了，可曾痊愈？”沐锦躺在床上看着霄浅，只见她脸上带着些许微粉。

“无碍。”沐锦微微一点头。

“你怎地只问她不问我？本郡主为了救你，腿可是都被那灵偶咬伤了呢。”皇甫嫣不忿地说着，手指了指腿。

“你还未进门我便听到你声如洪钟，脚步轻盈，便知道你肯定是好了的。”沐锦道。

“本郡主的复原能力，那自是一等一的，不敷药，皮外伤三日便可痊愈，既是得了霄浅良医的巧手医治，自然是一两日便痊愈了。”皇甫嫣得意地对着霄浅一笑。又回头上下打量了沐锦一番。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沐锦小声嘀咕。

“看你怎地活的这样滋润，这几日修养的，似乎是比前几日胖了许多。少阁主呢？日日见她守在她心爱的徒儿身旁，今日怎地现在瞧不见了？”皇甫嫣凤眼笑的宛若一道钩。

“阁主似是有事找她，一早便去了。”沐锦道。

“我这次算是见识了凌烟阁的厉害，你可知道么，你和浅浅都昏倒后，我被那银狼拖着走，一时间想不出个应对的法子。忽然间，所有的银狼就如同那通天的炮仗一般，一个个竟然都在我面前炸掉了。这捕灵术厉害的紧，日后我定叫师傅传授给我。”皇甫嫣眉目飞舞，向沐锦讲述那日她昏倒之后自己的所见所闻。

“那是阁主使的技艺么？”沐锦被皇甫嫣的一同夸大描述扰的头昏脑涨，向身旁的霄浅问道，霄浅抿了抿唇，摇摇头，若有所思般地垂下了眼神。

“我怎地知晓？那日阁主、少阁主同冰叔一起来营救的咱们，其实我也分不太清。不过看那阵仗，当是阁主了。”皇甫嫣疑惑地抢着说道。

沐锦对于当日的技艺也是时有时无，自那皇甫嫣被银狼拖走后，只记得自己胸中火热，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再到能记得的，就是隐约感觉到了凌轻霜将自己带回了凌烟阁，还有关于自己家人的一段梦境……

“说起阁主，你说阿准这次使用禁器的事为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没了？自那夜过后，再也没有瞧见那黑心黑肺的小贼。”皇甫嫣看沐锦的神情似是有些背上，重新起了话题，换上了愤恨的神情。

“他不见了？”沐锦疑惑地问道，她有些担心，黑夜里阿准在袖子里藏禁器的一幕又回到了眼前。

“那日阁主去寻他，我们三人同少阁主与冰叔先回了凌烟阁，阁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说不定……”皇甫嫣一顿，忽然将脸凑到了沐锦的面前。

“说不定，阁主已经将他打死在探幽谷里，就地已经埋了也说不定……”皇甫嫣复又换上了眉眼弯弯的神情。

“总是这般说笑……”沐锦叹了一口气，白了皇甫嫣一眼。旁边的霄浅，也被这荒唐的论断逗的笑了起来。

“原打算见了那小贼，本郡主便要将他好好地揍上一顿，至少将我们三人身上这些伤全还了，才算是让他瞧见了本郡主的厉害！”皇甫嫣愤恨的说道，又不甘地又补充到：“这次算是便宜他了。”说话时，由于动作过大，腰间红梢头上下晃动了几下。

“这是什么？”沐锦沐盯着那红梢头。

窗外的月光流入，女人半张脸掩盖在如水的月华里，圆月溢出的月色流淌，为她的面庞撒上了一片如玉般的柔和柔润光泽，只是微锁的眉间难掩疲惫与担忧的神色。

纤手自水盆中取出湿手帕，附身准备替换，看到苍白的脸上黑色的眸子已是睁开了。

凌轻霜伸出胳膊，少女便向前，胳膊环绕过凌轻霜的肩，依偎在了自己怀里。透过已被汗水浸透的纤薄的睡衣，少女的体温灼热的惊人，此刻如一片深秋的黄叶般在自己怀里颤抖着。

自成年后便从未哭过的凌轻霜不懂得如何安慰这少女。

还是想起来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沐锦缓缓睁开眼，月白的帐子顶映入了眼帘，眼睑微动，卧榻外侧，一个身影背对自己坐着，白衣袅袅飘幻似青烟，如泼墨般地青丝缠绵其上，影影绰绰，飘忽不定，如幻如梦。

“锦儿……”凌轻霜的声音中带着疲倦与颤抖，眼中的喜悦不经掩饰。

这呼唤传入沐锦的耳朵，沐锦胸中顿觉委屈，此刻才觉察到周身的火热还未消散，每一寸皮肤都似在火焰中炙烤着，只是这痛，远不及心中疼痛的万一。

“这里疼么？”凌轻霜轻轻地按压少女的臂膀，少女依旧摇头。

凌轻霜心上好似被划过一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了上来。

自小被父亲严格管束，任是练剑时伤了手脚、练习御敌是被灵偶所伤，最严重时被灵偶招来的风重重的摔晕在墙上，凌轻霜都没有流过眼泪。哪怕是电闪雷鸣的夜里思念母亲时，也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情绪过去。

此刻的胸中翻滚的肿胀酸涩，是怜惜？是悲伤？还是感同身受？凌轻霜分辨不清。

“师傅，师傅……我疼……”沐锦说完这一句，静默的垂泪便变作了抽泣，胸口一起一伏间溢满了苦楚。

“哪里疼？我去请太尊。”对世事已习惯处乱不惊的凌轻霜忽然慌了神。少女在这殷切的问询中却只是只是摇摇头，又是几道泪痕划过。

在这轻柔的抚慰中，凌轻霜只感觉肩头的负担越来越重，怀中身体的颤抖也随之越来越轻微，过了几刻，少女平稳的呼吸传来，灼热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凌轻霜又拍了几刻，怕吵醒沐锦，轻拍的手变为了环抱。

这种温暖与被依靠的感觉令凌轻霜感到温暖，其间又因沐锦的痛苦情绪夹杂着悲伤与酸涩，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已昏睡的少女时刻提醒着自己，自己是被需要的，凌轻霜环抱着怀中的少女，许久都未曾松开。

“这里疼么？”凌轻霜双手在沐锦四肢及躯干上试探性地摸索，每摸一处，便温声问道，面前的少女哽咽着摇头，嗓子似是被堵住了，除了抽噎，讲不出多余的话，白皙的上泣泪纵横，在凌轻霜的试探中依旧缓缓地摇头。

“我的阿爹……阿娘……全都，全都……死了……”沐锦不等说完，哽咽便变为了嚎啕大哭，失去家人的苦楚在迟到了这许久后，最终还是将这少女席卷的体无完肤。

“师傅，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沐锦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