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皇甫下午同我讲，月圆之夜，未出阁的少女是要出去偷菜的，如果在中秋夜偷得别家菜圃中的菜，就表示她将来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另一个似是害羞般，声音压的低低的。

如意郎君……

原是如此……

嘭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绚烂烟花忽然炸裂在了得月楼的顶上。

紧随着第一朵璀璨的烟火的在夜空中绽开，又是嘭嘭嘭的几声，漆黑的夜幕之上点缀出了五彩斑斓的烟火。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人群亦是抑制不住的惊呼，一浪接着一浪的声响，淹没了举杯之人口中的话语。

那不情之请，淹没在了轰隆隆的爆裂声中。霄云寒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缓缓地坐下身，颤着小指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凌轻霜抬首，眼前多了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

“暮云长老……”凌轻霜微微颌首。阁中的长老均是与凌云同辈，眼前这位花白胡须、身材矮小却板正的老者，便是凌烟阁长老之一，暮云。

“呵呵……”暮云顺了顺胡须：“恭喜少阁主，好事将近了。”

凌轻霜面色沉静，并不作答，白皙的脸上因着酒醉，带了一两分浅红。

“阁中事务繁杂，待少阁主定下婚约后，自然是需要操心的事务更多，嗯……你那弟子呢？”暮云对凌轻霜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子早有耳闻，心中忽生出一个念头：“老朽在阁中操劳多年，虽无所成，但也原替少阁主承担部分效劳，这沐锦，不如暂时交由老朽代为教授？”

凌轻霜看着面前这老头的影子幻化为两个，三个……只觉得暮云长老今日尤其的聒噪……如意郎君……原是如此……呵……要教授锦儿？也好，若是瞧不见，这苦楚当少一些，醉酒的凌轻霜脑中混沌，并未完全理解暮云长老言语中的意图。

凌轻霜眼中冰冷依旧，不置可否。

暮云以为这沉默便是应允了，终自觉终是为凌烟阁做出了些许的贡献，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又同凌轻霜不着边际的寒暄了几句，晃着脑袋、捋着长须继而找凌云交谈去了。

得月楼上歌舞升平，烟火继续腾起，在烟火照不到的地方，三个纤瘦的身影踏着月影，懒懒地离那得月楼越来越远。

皇甫嫣拽了霄浅同沐锦一起，准备趁着这夜色在那阁上的菜园子里走上一遭，身旁的二人确是兴致不高的样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霄浅听闻了皇甫嫣那一番偷菜的说辞，自然不明白皇甫嫣的兴趣全然在这“偷”之上，而与“如意郎君”沾不到半分，心中无端地生出了一段心事，被皇甫嫣拉扯着，垂了首并不十分甘愿地跟在最后。

沐锦此时眼中晃荡的，依旧是那得月台上白色的倩影，此时也没有能躲藏的去处，有一步没一步的跟着身前的皇甫嫣。

“你们可带了什么口袋？”皇甫嫣得意道，扬了眉在腰间摸索了一番，竟掏出了一个布袋，“都没有吧，亏得本郡主这打算做的早……”皇甫嫣将那口袋在空中晃了几晃。

霄浅不语，沐锦亦是不语。

“你们两个都怎么了？不是说好夜了来偷菜的么？”皇甫嫣悻悻的收了口袋。

霄浅放慢了步子，低声道：“我没有同你说好，我本不愿来的……”

“唉？浅浅，你那个花哨的哥哥，真的要向咱们少阁主提亲了？”皇甫嫣忽地发声，她同阁中的小弟子们关系甚好，私下听闻了一些消息。

霄浅一惊，怎生忽然提起这事？慌忙抬头去瞧沐锦。

沐锦纤眉一皱，幻听似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提亲？”

“你这个当徒弟的，竟然还不如我知晓的多，我前几日同阿温她们逗雀儿，她们同我讲的，这阁上怕是只有你不知晓了。霄梁要向咱们少阁主提亲了。嗯……你说，那菜园的人，他们会不会放狗来咬咱们？”皇甫嫣将手中的口袋在腰上系好，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一词一句，炸开在沐锦的耳朵里。

沐锦停下了脚步，一张脸完全失了血色，惨白的面色在这夜里显得尤其的瘆人，出口的声音亦是哑了一半，她盯着霄浅的脸：“皇甫说的……是真的？”

霄浅不敢点头，亦不能摇头。

“我要回去问问她。”沐锦脑中嗡嗡作响，心脏马上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怪不得，怪不得这些日子对自己这般冷淡，原是要成亲了？“不行……我不信……我要去问问她……”沐锦脚下不受控制的转了方向，向回走去。

霄浅看着眼前这火红的愣头青，真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出那样一句，沐锦那受了刺激的发狂模样，皇甫难道是没有见过么，真是不知怎样才能同她讲的明白。

“你……你不同我一起去偷菜么？”皇甫嫣抬起头，看着沐锦的背影，叫道。

霄浅一张脸急的通红，又气又急，又担心沐锦真的出了什么事，慌忙的折回身追上沐锦。

“你也不去么？本郡主自己去。”皇甫嫣眼见着又跑了一个，恨恨的向着田中去了。

沐锦恨不得脚下生了风，此刻便飞到了凌轻霜身旁去。她要成亲了，她要成亲了，沐锦只觉得整个人要似那烟火一般，在这漆黑的夜里爆炸开来。

无名的惶恐和恼怒如疾风般占据了她的的头脑。

霄浅只觉得沐锦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那口儿山的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绝不能让眼前的这个人情绪再次失控。

好在沐锦还未走的很远，几个飞身间，便已瞧的见她了，身影急匆匆地，仿似是要去救火一般。

“阿锦，你等等我。”霄浅运了轻功，捉住沐锦急道。

“做什么？”沐锦回头，语气中已带了几分恼怒，眼中似是着了火，直直的烧过来。

“阿锦……你听我讲……”霄浅同沐锦站在圆月下，月色将二人的身影拉的细长。

霄浅放缓语调，如水的月光点亮了她杏眼中的光，这光的底色写满了对同门的担忧，却又因着担忧生出了劝慰的坚定。

“阿锦，女子……女子同女子……终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胸中的火燃着，沐锦言语中已是压抑不住的恼怒。

反应了一瞬，沐锦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了。

那依恋、那仰慕、那动心的一切，原是因为？是因为……

因为这些在阁上的日与夜，自己怎地会生出这样的感情？这感情竟然是，竟然是……

“我要去找师傅……”沐锦的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么说来，那所有的一切就解释的通了，对于师傅的仰慕和眷恋，对于和她亲近时的窃喜和波动，对于她对自己冷淡时的恼怒和愤恨，她知晓了自己往日里那莫名的占有欲是为何，知晓了如何喜欢同师傅亲近，知晓了自己总是将师傅放在心上，就全都解释的通了。

“你要知道……她是凌烟阁的少阁主……她是凌家仅剩下的后人，她的血脉是可以炼化邪灵的……”霄浅不敢同沐锦讲的过于直接，只能这样在旁敲侧击的提点。

“我要去找师傅……”沐锦挣开了霄浅的手，向着得月楼上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沐锦只觉得心要跳出胸腔，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只因为，自己对师傅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徒儿对师傅的仰慕。

她是师傅……她不能，不能成亲的……

方才那烟火，方才霄楼主未曾讲出的那后半句……

踏上楼顶，沐锦强压住胸口的起伏，目光环视，有人随着歌声踏歌起舞的，有人对着月亮吟诵举杯，还有人三五成群打灯谜做对，那白衣翩翩如仙子降世的人影却终是瞧不见。

急切的目光四处找寻。

角落的长席上，那如月华一般的女人正端然坐着，她的面前，站着那原本该是这晚宴上的另一个主角，霄梁。

角落里冯德佑向身旁的小弟子使过一个眼色，小弟子点点头，顷刻间便隐没在了惊呼的人群中。冯德佑嘴角压抑不住的微笑，一抬头，正对上了凌云严厉的目光，冯德佑目光迅速躲开，佯装去看那空中五彩斑斓的烟火。

得月楼上的众人因着烟火的缘故，热闹了起来，不再似之前那般守着规矩坐在静默的坐在桌前，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行酒令猜拳低声交谈，往日里高耸的楼阁，在这圆月的映照里多了许多的欢笑声同猜拳声，不再似往日里那般克制冷漠。

偷菜？

“偷菜做什么？”那一个又问道。

一众的嘈乱中，凌轻霜身后两个小弟子低声的交谈。

霄云寒站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酒杯抬了抬……

凌轻霜早已听闻了霄云寒此次前来的目的，还未等霄云寒举起第一杯，自己早已是饮了几杯，再看那霄云寒举起杯，将要讲出这自己被这少主之位裹挟着的命运，说不出是悲凉还是酸楚。

当是如是么？还未开始便要终了。

恍惚间几杯酒下肚，凌轻霜只觉得背后炙热，下意识的回首，便对上了沐锦的一双眸子，那眸子里是混杂着浓重的悲伤和询问之意，早已失了往日里悠然自得的灵动秀丽模样。

“有这么好看的烟火不看，皇甫同沐锦为何走了？”一个道。

凌轻霜目光扫过，席上方才还在的沐锦果然没了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皇甫嫣。

“她们去偷菜去了。”另一个声音道。

凌轻霜抬了手，又满了一杯。

人声嘈杂。

体内的酒气蒸发，凌轻霜周身似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冷霜，不知不觉手起手落，一壶酒便下了肚。

“少阁主好兴致。”

醉眼朦胧，人影晃动。

皇甫嫣大约是觉得这高台之上总是拘束了些，在旁边扯沐锦的袖子，又向沐锦低语了几句，循着沐锦的目光，终是落在了凌轻霜的身上。首发 www..

当是如是吧，错谬的就不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