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眼前的女人伸开了两臂，挡在在自己身前，湿透的衣裳还在向下滴着水，脸上几道水流滑下，不知是溪水还是泪水，冷的稍微有些发暗的嘴唇无辜地向下撇着，原本飞扬的眉紧攥在一起，不解与询问的眼神夹杂着不知所措。

凌轻霜几欲妥协在这样的目光中，宽大袖口下的手指捏住了里层的衣衫。

此时若松懈了，便是从头再来……

沐锦伸出手向两边抓，两只手抓到的只有一把水。腰上忽然一紧，腰间似乎被系上了绳索，这绳索的力量迫使自己向上，再一瞬，自己已经离开了溪水，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从溪水中拽了出来。

沐锦抹掉脸上的水渍，睁开眼，眼前的人却是由红变作了白。凌轻霜眉眼似青玉，凛然的看着自己。

“皇甫呢？”凌轻霜问道。

沐锦没有追上去，她呆立了片刻，终究还是无法理解凌轻霜的一举一动。

山间的溪流哗哗，溪边那白色的身影，此刻仿似从没有出现一般，此刻只剩下一个无助的少女，跪坐在地上，肩头一耸一耸的抖动着。

八月十五凌烟阁得月台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得月台上清风阵阵，高台圆月阖家齐聚，凌霄两族终在大典之后再次系数齐聚在这高楼之上。

凌云日往日般目光沉着冰冷，坐在上座，只是心中若有所思，目光只是注视着眼前的酒杯，并不很多言语。

身侧的凌轻霜眉目似是比往日里更为冷清，月华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柔光，坐在凌云身侧的她，更像是这高耸如云的得月台上一弯冷清的圆月，似是要脱离了众人般，孤然的坐着。

二人身后，便是凌烟阁二位长老及阁中弟子，俱是静默的喝酒吃菜，偶尔低语交谈两声，声音大不过蚊鸣。

今日的冯德佑是大掌管，总管这中秋之夜的所有事务，此时却总是绷着脸，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角落里喝酒。

“阿锦，这菜式平日里不常见的，你不吃，本郡主可要替你都吃了。”皇甫嫣与沐锦坐在同一席上，侧过头去看沐锦，眼前的人比在口儿山回来的时候消瘦了许多，皇甫嫣知道她的心事，用尽法子，却也难是令她开心一些，近几日，竟连饭也吃的愈发少了。

沐锦强提起了笑容，勉强将自己面前的小菜夹了几筷，冲着皇甫嫣笑笑，入口的菜却始终是味同嚼蜡。

皇甫嫣看着那强提的笑颜，在心里叹一口气，这做师傅的就不能让让弟子呢？不就是顶撞了两句么，怎地这般小气，真是为老不尊。

身材微丰的霄云寒在凌云对面坐了，满脸的笑意，伸手捋着短须，一副舒心的模样，边喝着酒边同凌云高声交谈着。

侧坐的霄梁，远远的便能看到上翘的嘴角，此时正是如忽然得了志般，眼神仰慕的看向凌云，眼风偶尔瞟过凌轻霜两眼，笑意更甚。

再旁边，便是一母的胞妹霄浅，低眉顺眼乖巧的坐着，眼神时不时的飘向皇甫嫣与沐锦这边，只见皇甫嫣总是侧着头去逗弄沐锦，沐锦虽是笑着，眼底却藏着暗暗的苦。霄浅前几日听皇甫嫣讲过沐锦同少阁主之事，此刻她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今日肖某携全家与凌兄赏月团聚，这第一杯，自然是要乘着这月圆之夜，敬着这笼罩着云台山上重霄楼及凌烟阁无边的月色。”霄云寒在月下高举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则端起杯随了一杯。

霄云寒声音洪亮，“今天凌霄两家齐聚，也算是从了祖上的心愿，天书虽分上下，却也只有一卷，凌霄两家，祖上原本就是一家，这第二杯，当是祭拜这凌霄两家的开祖之先人。”说罢，一仰脖，又是一杯下肚。

“这第三杯，当敬凌兄同轻霜侄女……”霄云寒又满了杯，目光自凌云的方向滑过，看向凌轻霜。

凌轻霜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始终不改冷清之意，侧过眼神去看凌云，只见凌云低头看向自己的酒杯，一副已经全然知晓并默然许之的模样。一种难耐命运之悲凉的情绪爬上心头，凌轻霜顿时只觉得颓冷之余，浑身上下被抽去了多余的力量，僵直了脊背，甚至不敢再转过身去，向着锦儿的方向再看过去一眼，只怕瞧了那人只一眼，那眼神便会全盘泄露了心事。

霄梁身旁的霄浅，手中的帕子搅在一起，紧张的目光在凌轻霜同沐锦的脸上徘徊，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只怕自己的父亲开口讲出那个讲出口后便难以收回的请求。

沐锦此刻，完全没有听到霄云寒在讲什么，她眼中那幽白的背影衬在这黑的夜幕下，好真的似是她的名字一般，变成了结在自己眼中的霜，还未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便要散开去了。

皇甫嫣则对这聚会全然无半点心思，一心只想着待会要从何路径偷偷的溜出这无聊的聚会，更不要说去认真分辨霄云寒口中那一杯杯敬的所为何事了。

“今日，我携着小犬梁儿，有个不情之请……”霄云寒已倒满了一杯，带着傲然的口吻，向着凌云举起了那杯。

对啊，皇甫呢？沐锦左右扫视了一圈，溪水潺潺，林木簌簌，哪里有那个挨千刀的红色身影。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后背的伤可曾碰到？”凌轻霜看着沐锦有些呆愣的模样，眼看着她被溪水浸湿的衣裳。

眼前的女人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白衣飘飘，转身去往了沉香阁的方向。

沐锦紧跑两步，拦在凌轻霜身前，“师傅……你是……你是恼我了么？是因为我在口儿山冲撞了你么？还是因为我不听你的话？还是……还是你就是瞧不得我那时的模样？”

沐锦满心期待，真的等到凌轻霜张了嘴，这期待便又变作失望，终于，变作了失望透顶。

一阵失重的晕眩后，沐锦背向着水面跌落了下去，慌忙闭气，眼前的风景旋转了一瞬，透白的波光取代了空中旋转的景色，刺激的溪水迫使她闭上了眼睛，耳中咕嘟嘟的气泡声一连串的响起来，浑身的干爽被冰冷所取代。

原来，她还是在意自己的，沐锦听着那问句，心中似是得了一丝的抚慰，点点头，背上的伤还未曾全部痊愈，跌落的时候后背先入的水，怎生可能不碰的到。

沐锦只有两层的家常衣裳此刻已全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溪水将沐锦凸显的玲珑有致，时间流逝，岁月将眼前的少女雕琢的很好，她已有了女人的样子，此刻的她仿似一只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水草，挂满了水珠，青翠欲滴。

天气已经入了秋，溪水的温度倒不至于很冷，但绝不是暖和的，沐锦瑟缩在湿透的衣服里，胳膊上一阵阵的哆嗦，“师傅……我有些冷。”讲完这句，试探的目光寻过去，想要寻到那如往常一般的关切哪怕是责问的眼神，只是眼前的女人却始终是偏着身子，甚至是不愿意瞧自己一眼。

“师傅……你，你怎么了？我不要浅浅瞧，我要你瞧！你就一眼都不愿瞧我么？”沐锦声音颤抖着，一半是因为衣裳上传出的冰凉温度，一半是因为心中被这冰冷目光刮过身体引出的寒流。

“受了寒，便瞧大夫，我不是大夫。”凌轻霜转身欲走。

“你先前……先前不是这样的……”沐锦全然不知为何凌轻霜忽然变了模样，恍然不知所措地道。

这线的名字叫做，冷漠。

沐锦岂能不知这界限的存在，只是她只知这界限的存在，却不知产生的缘由，急于跨不过这线，又猜不出这线存在的缘由，只能在这线前无辜又慌乱的试探。她已尝试了所有能讨好接近师傅的方法，却终是无功而返。

“究竟是哪个？哪个！？我改了还不好么？师傅……你能不能……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瞧着我？像以前那样，抱抱我？”这一连串颤抖的质问，致使女人眼中澎湃的海浪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化作了两道清冷，冲出了眼眶。

“回去换衣裳。”凌轻霜身形一晃，几步后便消失在了这院墙的那边，不能在多待，再多呆片刻，自己便要控制不住了，那夜里在山上那一遍遍拂过沐锦脸庞的手，这手所搭建起的重重堤坝，便要垮塌了。

“你自己回去换衣裳。”凌轻霜声音冰冷，继续道：“先回房去吧，待会让霄浅去给你瞧瞧。”

从水里出来看到凌轻霜的时候，沐锦的心中是惊喜的，按照往日里她对自己的关心推算，她当是在乎的。这在乎被皇甫嫣所知晓，所以她才当着凌轻霜的面将自己推下了水，但故事的后续，却是出了皇甫嫣的盘算。

“好好的，怎地就跌在水里了？”凌轻霜移开目光。自从口儿山归来后，凌轻霜便在自己同沐锦之间，划了一条无形的线，这线名为女人同另一个女人的界限，名为师傅与徒弟的界限，名为适可而止及及时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