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师傅从自捕灵回来后，呆在沉香苑的时间越来越少，仔细算来，自口儿山回来的这几个月，就没有同师傅见过几面。面都很少见，就不要说那往日里早已熟悉的牵手同环抱，更是一次也没有了，沐锦总是觉得，师傅同以前不同了，但到底是怎样个不同，自己又说不清楚。

沐锦只觉得不管做什么总是提不起兴致，心中空落落的，大抵……是师傅似是有意无意的在躲着自己吧，沐锦对着水中自己的面容，叹了一口长气。

“师侄，你的衣裳湿了。”身侧传来了皇甫嫣的声音，沐锦看着自己刚坐上这桩子时收起的衣摆，果然有一角已经掉下了河中，只是瞧着那已经被溪水打湿的衣衫，自己也是无心捡拾。

“阁主，口儿山捕回的邪灵已由少阁主已经封存，此趟捕灵，无人负伤，少阁主已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此次寄灵之后回来的路上还算顺利。”冯德佑如实禀道。

凌云双手背在身后，拇指食指上缓缓摩挲，投向山下的眸光沉静似水：“还算顺利……”

冯德佑回想了半刻：“捕灵确可算作顺利，只是少阁主新收的弟子看见怪物后受了些刺激，精神失常了一瞬，被霄家二小姐封了穴道后昏厥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因着少阁主体内寄存着守灵，属下同小弟子们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凌云阁，沿途也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沐锦点点头。

她确实是想再听一遍，想要知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各中的种种细节，哪怕是一丝一毫师傅对自己冷淡的缘由。

“那本郡主就再同你讲一遍，先讲好，这真的是最后一遍。”皇甫嫣直起身子，开始了不知是第几遍的叙述：“那日你不是知晓那少年是灵主后发了狂么，霄浅将你针晕后，少阁主不知什么原因，大抵是因为你质问她为何要杀那少年生了气，怒气冲冲的将你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无人瞧见也自然无人知晓，她约莫是生气你胳膊肘向外拐，把你带到了某个地方揍了一顿也说不准。”

“然后天黑透了，她又将你带了回来，你还是昏睡着，一直睡到了第二日。醒来后，后面的事你便都知晓了。怎生这样健忘，是少阁主将你的脑袋揍坏了么？来让本郡主瞧上一瞧。”皇甫嫣说着又要上手捏沐锦的脸。

沐锦向后躲开，她没有一点儿同皇甫嫣玩闹的心情。

“我同你讲个传说你要不要听。”皇甫嫣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听说，在这中秋的夜里，未出阁的少女是要出去偷菜的，如果在中秋夜偷得别家菜圃中的菜，就表示她将来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你今晚要不要……和我去后山上哪家的菜园子瞧瞧？”皇甫嫣一双凤眼闪着光，暗暗的问。

沐锦推开她的脸：“谁要同你去。”

“哎吆吆，我的小师侄，竟害羞了呢……你喜欢哪样的少年？那口儿山的灵主，你瞧着怎么样？”皇甫嫣笑着挤眼睛。ぷ99.

少年？那些毛毛躁躁粗手粗脚的少年，谁想要许给一个那样的无知又自大的粗壮少年，沐锦捡起一个石块，愤愤地扔在稍远的溪水里，激起了一片突如其来的晶莹水花。

“皇甫，你是想要去偷菜？还是想要真的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以自己对皇甫嫣的了解，这郡主怕是对菜的兴趣要远远大过如意郎君。

“那当然是想要……偷菜啊，哈哈哈哈。”皇甫嫣在一旁笑道，顺势倚在了近处的一根柱子上。

“早就猜到了，皇甫……”沐锦忽然想到了什么，哑了声，抬起头的眼圈竟是带了些粉：“师傅最近好像在躲我，我那……我发狂的时候，真的竟是那般可怖么？我正真的吼了她么？她是不是厌弃我那发狂的模样。”沐锦坐在桩上，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委屈。

皇甫嫣看眼前的人这般模样，收起了笑容，“据你所言，你那般发狂的模样，少阁主之前是见过的，她不应当是被你吓到了。许是你不听她的话，非要救那少年，才惹的她恼了你，你最近多听她的话，她说什么你便听什么，说不定，过几日她便好了。”

一个白衣女子自院墙外转出，向着皇甫嫣同沐锦的方向迎面而来，背对着那方向的沐锦并没有瞧见，皇甫嫣定睛又看了片刻：“少阁主之前是最要紧的便你的身子？”皇甫嫣忽然问道。

“同你讲些正经的事情，你怎么总是玩笑呢？”沐锦依旧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这阁中整日身着白衣的，不是凌轻霜，却又是谁。皇甫嫣有一眼没一眼的瞭望着，白衣女子应当是远远的瞧见了这桩上坐的二人，站住了一会，转身去了另外的方向。

皇甫嫣腹诽，看来阿锦说的不错，少阁主确实是在躲着她，方才应该是看见了沐锦在这梅花桩上才转了方向，皇甫嫣收回目光，沐锦满面的愁容。

“阿锦，得罪了。”皇甫嫣忽然坏笑道。

沐锦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得罪什么？”

话音还未落，眼前红光一扫，还未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肩上忽然猛地被皇甫嫣一推，沐锦手中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向后一仰，便背朝着溪水躺了下去。

凌云知守灵性温，并不轻易伤人，若无人伤害灵主心中认为重要之人，确实是属于寄灵较为容易的邪灵。只是沐锦，年龄尚幼，性情不稳，应当不只是受了些刺激那样简单，还需再经些历练。

得月楼属凌烟阁上最高的眺望之地，山野的风将凌云的宽袍大袖吹的鼓了起来，凌云听罢冯德佑的禀告，忽地又想起一事，“过几日便是中秋，按着凌烟阁的规矩是要团圆相守，下去安排些人手提前操办，云寒一家已下了拜帖，不日便会到阁中来。”

白衣的那个，从背影看，正低着头，自水中凝视着自己的倒影；红衣的那个，悠悠然甩着两腿看着天，一红一白二人，凌了的碧波坐在一起，山野之中的森森景色，给这二人无形的加上了几分自然的自在。

沐锦看着水中自己皱在一起的眉，一种无力又惆怅的感觉弥漫在全身。

冯德佑不做声，阁中的人确实是接触山下的人少些，可这少阁主也不一定非要这样急急地嫁出去，前思后想总是想不出反驳的缘由，闷闷的退了下去。

高峰之上，云雾缭绕，云台山上依旧是亘古以来的宁静和暖，前庭大院里弟子们的运气练武声飘飘渺渺，融入在了山风云海中。阁上的得月楼里，凌云凭栏远眺，注视着云台山上的松涛竹林。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冯德佑心中疑虑，中秋是举家团圆之日，阁主宽厚，按照阁上往年的规矩，是要遣了阁中的众人下山与家人团聚的。重霄楼历来在这八月十五也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守在重霄楼上，怎有这中秋阖家到别家去的习俗。

凌云低头，面容平静：“此次霄家举家前来，大约是为了霜儿，霜儿也算作是到了年岁，云寒年前同我提过几回，具是被我推脱了，此次看来，怕是推脱不过去了。”

“凌烟阁与重霄楼，世代交好。”凌云继续抚着手指：“此次的事也是早已定下，怕是躲不过，霜儿早也已经过了该嫁娶的年岁，阁上的人，毕竟与世上的人接触的还是少些。”

已是入了秋，山中的风也不似夏日里那样柔和，猎猎的吹来总是含了一两分凛冽的滋味，凌云将袖口压在身后避着风，继续远眺着那满山的绿。

凌烟阁阁后院落旁边的小溪里，高高低低的竖着许多梅花桩，此处正是阁中弟子修习身法的地方，这梅花桩修在河中，桩上立着的人，总是要比在平地上多几分警惕，身形修习的同时，心神也同时一同得了历练。

此刻最矮的桩子上，正坐着两个人。

冯德佑鼓起勇气：“阁主，恕我直言，霄家那大公子，那样轻浮的性格，配不上咱家的少阁主，同他一起，咱家少阁主太吃亏。”

平日里冯德佑对凌云是言听计从，今日竟第一次这样大刺刺的讲出了心中所想，这“忤逆”还竟然合了自己的心思，凌云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我想再听一遍那日发生的事。”沐锦目光忽然从那衣服转在皇甫嫣的脸上，阳光下原本应扬着的眉敛在一处。

“你真的是昏厥后就失忆了么？我已经同你讲过不下五遍了么，你还要听的么？”皇甫嫣向远处扔了一块小石头，那小石头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冯德佑知晓阁主所说的世代交好，凌云当年也是娶了霄云寒的外家表妹霄九柔为妻，才有了少阁主，可是，那霄云寒的轻浮儿子，怎生能配的上自家沉静的少阁主？冯德佑心中依旧是不忿，可这儿女的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冯德佑想到此处，在心里暗暗地叹出了一口长气。

“你去操办打点吧，这中秋，怕是要比往日里热闹些了。”凌云回了身，不再过多言语。

“霄家的大公子，瞧着还是有些……”冯德佑听闻凌云的此番说辞，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说不出的有些五味杂陈，少阁主是自己瞧着长大的，算是自己的大半个女儿，那霄家花红柳绿的大公子，自己却怎么都不能够瞧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