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凌清霜凝心静气，右手持着送归，左手上结满了灵气，向着三层的石诀后存放捕灵诀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行过去。

石诀侧面，地上一盏油灯，已经被打翻，借着地上的残余的油，如豆般的灯火衰弱的闪烁着，凌烟阁上下，只有这镇守阁三层，为了避人耳目，用的是青色的烛火，借着这幽青闪烁的火光，凌清霜便看到了今生也无法忘记的一幕。

凌云斜倚在那藏匿捕灵诀的墙上，两手沾满了献血，摊在身侧，口鼻之中鲜血涌出，白衫的前胸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平日里俊朗的面容此刻蒙上了一片清灰之色，此刻双眼紧闭，头垂在了耳侧，与俯在二层的闲云长老，一般模样……

霄浅还在试图分辨异常的响动，还未反应过来，凌清霜脚下轻点，借着柱子踏上了屋脊。

床上昏睡的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不似前半夜那般躁动，身上的温度下去了不少，此刻脸上是渐渐退却温度的粉红，长睫安宁，沉沉地睡着。www.九九^九)xs(.co^m

几跃之后，凌轻霜便站上了沉香苑最高的屋脊之上，正不知向何处寻去，只听两声尖锐的哨响划破了夜空，一短一长，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镇守阁。不等哨声再次响起，凌轻霜脚下御了灵气，使出了踏燕步，向着镇守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闻得这声熟悉的轻唤，凌云抬头，辨认出了眼前的人，“霜儿……”这一句虚弱的呼唤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凌清霜颤抖着手扶起凌云，“阁主……阁主……我去叫了太尊过来，叫太尊……”说着便要起身。

凌云垂下眸子，眼中已是没有多少光亮，缓缓摇头：“霜儿……你听为父讲，霜儿……。”

“是谁？是人？还是邪灵？……是谁？”凌清霜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眼中只剩下凌云胸前鲜红的血迹。

“霜儿……我死后……”凌云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只听得一个死字，凌轻便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浑身失了力量，她垂了眸，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平日里俊朗康健的父亲，竟只一日不见，便得了这副模样，竟还对自己讲着临终的托付之言……

凌轻霜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眸子里悲怆的泪光闪动，指甲嵌入到了凌云的衣衫里。

“霜儿……待我死后……你便忘了你是凌烟阁的人吧。不必替我复仇，不必接管凌烟阁，与捕灵相关的一切，都不必再做……下半生……下半生……便如了你娘的心愿，只是做个寻常……寻常的人……”凌云伸出手，缓缓摸过凌清霜面颊旁边的鬓发。

凌轻霜只觉得，五脏六腑要在这话语中，慢慢地被捏烂揉碎了，震惊和无措裹挟着她，在伤痛的海浪里沉浮，泪痕过处，悲痛在脸上曲折地蔓延开来……

“怎生，生的与你娘……一般模样呢？”凌云眼神已不能定在凌清霜面颊之上，只是虚幻的盯在空虚的某处。

“你此生，受了这捕灵的负累，千万莫要……莫要怪阿爹……”凌云交代完了，胸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此刻，再无凌云，再无凌烟阁，再无凌烟阁阁主，只剩下一个父亲女儿的心疼与爱护。

凌清霜眼光扫过看向那地上已是空白的捕灵诀，再回头，看到了阿爹脸上已是无了生机与光彩，一道泪滑在了素日里不见起伏的脸上，“我……我这便去寻太尊……寻太尊……”

凌云惨笑着摇摇头，手指自凌清霜脸上滑下来，如风中的飘絮一般，垂下在虚无的空气中，之后口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也没有入的气……

凌轻霜双手紧紧地攥在凌云身上，还未及叫出口那个阿爹，只觉得胸中撕裂肿胀的几欲要死过去一般，喉咙收紧，一时间竟连一口气都吸不上来。

再睁眼，天地已失了颜色。

年少时的丧母之痛已让她将所有的感受藏在心底不再示于众人，而此刻，那历久弥新的痛又自深藏的记忆中缓缓地爬了出来，击中了凌轻霜的周身，将她席卷的体无完肤。

无能无力又无可奈何，本以为成年后，便能稍能帮着凌云打理阁上的事，怎知世事难料，竟在这团圆之后的第二夜，在自己将违背了阿爹安排的第二夜，自己的阿爹就……

镇守阁中传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

又过了几刻，镇守阁上传出了咚咚的的脚步声，听声音当是多名成年的男子。

“少阁主……”身后传出了冯德佑的声音。

凌清霜背对着冯德佑，没有回头，她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阁中进了贼人，各处戒备……”

“阁主……阁主怎地躺在……”冯德佑疑惑道，在他的心目中，凌云始终是那个立在阁中最高处，永远不会倒下的阁主，此刻他甚至不敢相信，眼中伟岸如不死之人的凌云，此刻竟然卧在自己的献血之中。

凌轻霜依旧没有回头，声音颤抖已是失了往日的平稳冷清，出口却依旧决然：“各处戒备……”

冯德佑又犹豫了几瞬，领了命下去了。

青黑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后，便熄灭了，无边的夜色之中，在这同样暗黑的堡垒之中，只剩下这父女二人。

恍惚间，凌清霜脑海里显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自床榻间伸出的枯黄干瘦的手，早已失去了该有的光泽和弹性，凌清霜没有见过母亲走时的模样，她被人抱走时，便只看到了这样一只手，这便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画面。

阿爹粘了鲜血的手，宽大厚实，在自己手中慢慢变冷，上面还沾染着因擦拭口鼻中流出鲜血……

年幼的凌清霜并不如现在这般冷清寡言，自母亲去世后，凌清霜自觉身边并无可讲话之人，渐渐地久了，便变作了现下冷清寡言的模样。

她多次询问过母亲是为何去世，每次询问便只会增加凌云的伤痛或怒火。霄九柔的死因，便变作了凌清霜心头上解不开的结。

而现在，父亲也被贼人杀害，而自己竟也全然不知是何人或是邪灵，在命运激荡的波涛里，随波逐流，无所依靠。

十几年间，双亲尽失，孑然一身。

惨淡的月光透过了高悬的窗棂，虚弱地映照在女人脸上，看不到眉眼及面容，只见嘴角的面颊上，一道道清泪划过，滴落在了纯白的衣衫上。

山上蓦地好似起了夜风，风推着那浓云在暗黑的的夜幕里缓缓移动。

凌清霜脚下步伐轻盈迅速，夜里的秋风刮的她的脸生疼，她却似是觉察不到一般，脚下一步快似一步，向着凌烟阁正中飞奔而去。

台阶上缓缓地行行过了一个白色魅影，凌清霜放轻了脚步，软底白靴踏在楼梯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楼梯与地面的平接处，闪过一道冷厉的目光，此刻的凌轻霜，变作了一只捕食的兽，所有感官俱是敏锐通透，只待向着猎物发出致命的一击。

三层楼梯口的地上，一卷书已是打开了半卷，大敞在地上，正是捕灵诀。凌轻霜冷厉的眸光落在地上，捕灵诀上原本是七怨灵封存的地方空空如也，蛛网已消失不见。凌烟阁镇阁之物就这般敞开着摊在地上，《捕灵诀》上的封印已经被解开了。

眸光过处，只见一道纯白的身影，俯卧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那身形，当是右长老闲云，凌轻霜上前查看，闲云长老仰躺在第二层台阶之上，手掌握成拳，向上卷曲了成了奇怪的形状，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始终是被挣脱了，他的面上双目紧闭，口吐鲜血，花白的胡须上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浅浅，你守着锦儿，阁中恐生了变故。”凌清霜拿起了桌上的送归。

这一短一长的哨声，是凌烟阁级别最高的预警之声，若非是重大变故，镇守阁的弟子绝不会以此哨声预警。

镇守阁因存着凌烟阁上最为重要之物，地处凌烟阁正中，阁外墙面暗黑颜色，夜空中低调又不显眼。在这中秋过后的第一夜里，在这浓云布了漫天的暗黑夜里，事发之地乃是凌烟阁上把守最为严密的重中之地，来者绝无善意……

一抬头，镇守阁的门罕见的大敞着，一层内里常年不灭的灯火却是已然熄灭了，凌轻霜心中暗叫不好，疾速的走进门去。

“闲云长老……闲云长老……”凌清霜轻唤道，试图将受伤的闲云长老唤醒，长老依旧是闭着眼，凌清霜又推搡了几次，地上的人还是没有应答。凌清霜心知不好，伸出两指在闲云长老的鼻尖试探，还带着温热的鼻上，却已经全然没有了一丝气息。

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好似是什么东西落在地面上的闷响声，凌轻霜侧耳仔细辨听，眸光一寒。

镇守阁的三楼存放的只有《捕灵诀》上卷，凌清霜听到那响动，攥紧了手中的送归，一动不动的再一辨别，那声响之后，再无别的声音。

远远的一栋漆黑的堡垒显现了出来，凌轻霜将灵气集中在在眼上，只见镇守阁的四周，数名把守的弟子均是横卧在地上，看不到受伤的痕迹。

凌轻霜如鸿羽般的悄无声息的落地，蹲身试探，几名小弟子均是鼻息尚存，当是被迷晕或者打晕了，发出哨声的，当是阁上巡逻的弟子，只是此刻却又不知在何处。

凌轻霜心中一凛，抢上几步，目光四处搜寻，这三层只有那一块巨大的石诀，四周并无其他人。

“阁主……”凌轻霜轻唤，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凌轻霜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这刻已经是凝固了一般，伸在的手指却在空中僵住，不敢去探凌云的鼻息……

阁中一层的陈设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凌轻霜脚步轻盈，眸光冷寒、手握送归，悄无声息地踏上了楼梯，二楼的灯火此刻也是灭的，阁中一片黑暗的冷寂。

凌轻霜将灵气集中在眼上，暗中四处观察，再向前行了数步，一丝血腥的气味弥漫在了鼻腔中，凌轻霜凝神静气，闻着这气息，手掌中却起了一层薄汗。

浓云淡影之下，翘角飞檐之上，一道身影似白鹤般，飘逸轻盈地，在楼宇之间急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