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沐锦便知道师傅又是再为她的身体担忧了：“师傅，自上次回来后，再没有异常了。”

陵城那夜里沐锦突如其来的鼻血与神志不清的面容，依旧在凌轻霜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现下照着花度收到的讯息，那邪灵距离

凌清霜思忖了一瞬，说道：“这一路上，早晚要吸纳积累灵气，若有何异常，要第一个告知我，哪怕是一丁点的异常，也要告知我，你可知晓？”

香囊中空，捏上去内芯柔而韧，香囊中应当是有纸张，翻过背面去，白色莲纹绢布底面上以黑线粗粗地绣了两句梵文，由于凑的近，凌轻霜嗅到了这香囊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凌清霜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瞧着沐锦：“这香囊，是为了超度陵城地底的那些小孩童？”

那气息是咒符的味道，那梵文是渡人往生的咒令。

府衙的大厅内燃上了手臂粗细的红烛，映照的一排辉煌景象，丝竹声声，艺人舞姿精妙，厅左官员着了精致华贵的衣裳，言谈举止间，雍容气派，一看便知是朝中的官员；厅右之人，衣衫素雅简洁，举手投足间，飘逸自如，与这华贵的厅堂相比，并不十分相承。

左右两边泾渭分明，隔着中间的舞妓，透着些庙堂与江湖同流却不混杂的怪异。

霄浅坐在右厅之尾，存着几分拘谨，鼻腔中充满了胭脂水粉的甜香、珍羞美食的肥腻同红烛燃起的烟火气味，不适应地抬起胳膊，以食指指被轻轻地揉鼻下。

比霄浅更不适的皇甫嫣宛，若傀儡一般，被供在了厅中的主位上，接受着厅下一众人等崇拜又好奇目光的审视，心下强憋着烦闷，却又不好发作，只是默默地不言语，沉着脸喝酒吃菜。

这便是天潢贵胄的非凡气质么，就算只是穿了极普通的衣裳也挡不住那股高贵疏离的气质，厅下之人窃窃私语。

“皇甫郡主神采非凡，下榻越城令越城上下蓬荜生辉，实乃越城之幸。”斐县令持着一杯酒，短胖的胳膊努力稳定住手中颤动的酒杯，身后的一众人等早有准备的起身，恭敬地向皇甫嫣敬酒。

这已是今晚的第二回，也几乎是皇甫嫣忍耐的极限，皇甫嫣咬着后牙举了杯，勉强地不置一词，回了一杯。

众人瞧着郡主洒脱的举止，越发地以为是天家固有的气派，又小声地议论了一回。

又是几番歌舞助兴，声色轮回，待到酒过了三旬，菜过了五味，皇甫嫣瞧着酒宴差不多了，按照凌轻霜的的交待谎称头痛离席，斐太守忙将自己的混圆的身躯自椅子内□□，亦步亦趋地跟着皇甫嫣出了宴会厅。

刚行至别苑门口，皇甫嫣干脆地说道：“斐太守，听闻静湖附近风景优美，我明日要与门中人一起，去静湖观赏美景。”

观赏，美景？

斐太守的圆脸上的肉一抖，颤着声说道：“郡主，越城的的失踪事件，尽数发生在那湖泽临水之滨，况且现下马上就要入冬，这湖上……”

花百草枯，万物凋零，有值得观赏的美景？

皇甫嫣忍住憋了一肚子的烦躁，抬了半边的眉尾，蔑了斐太守一眼，故意压低了嗓音道：“初春有初春的景致，入冬有入冬的景致，本郡主瞧的便是这萧条景象，我们一行人，明早去往静湖。”

斐太守感觉额上的汗又要冒出来了，搓着手：“这个……这个……”

皇甫嫣并不等他将话讲完，继续说道：“斐太守，就这样说定了，我们明日起来，便前往静湖欣赏美景。”

说罢不等斐源答应，皇甫嫣提腿转身拐进了越城别苑，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没有赶上来，皇甫嫣的两个肩膀也兀自松懈了下来，薄唇上亮出了淡淡的笑意，原本就应该直接逼着他去，还无端地在宴席上受了那样久的罪。

那笑意停顿了一瞬，便消失在这寂静的院落中了。

阁中之人此刻还在那宴席之上，院落里并没有人，只剩下迷蒙的月亮斜斜地悬在树梢上，晃荡中似也饮醉了一般，白惨惨地挂着。

饮酒后的皇甫嫣吹了凉风，脑袋便如被人揪着晃荡一般，更加的晕眩了，皇甫嫣摇了摇头，选了张廊下能瞧得见月色的椅子坐下来，少有的沉默了。

一个身材细瘦，盈盈间透出几分柔弱的女子，随着皇甫嫣的脚步进了别苑，身影犹豫了片刻，随着皇甫嫣，在长廊上的凳子上坐了，是霄浅。

霄浅未曾见过她这般沉默的模样，捡了一句不甚要紧的话问道：“这一路上颠簸的，有些累了？”

皇甫似是从回忆中忽然回了神，酒醒了半分，也想是更醉了半分，看向霄浅的面庞换上了不恭的表情：“当是我问你累不累才对，你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我听底下的小厮说，这镜湖周边的景色甚美，明日里我们一同去看看，水乡与山上，终是不同。”

“嫣……你若有心事，可以同我讲的。”霄浅似是要从皇甫嫣飞扬凤眼中的眸子看穿过去，那内里的火红，是暗淡的。

皇甫嫣在空中挥舞的胳膊一顿，眼神闪躲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同你们出来游玩，是再好不过的。”

“你阿爹唤你回去了么？”霄浅知晓，皇甫嫣是自在惯了的，最烦的便是这些礼节束缚，官场应酬，今日里的一反常态地没有同自己絮絮叨叨地抱怨，必有原由。

皇甫嫣摇摇头，若只是唤她回去，那便好了。

霄浅的眉眼笼在月光里，被淡淡地抚上了一层温润的银色，原本眉目平静温和的她越发显的令人可近可近。霄浅，霄浅，似她的名字一般，眉色浅浅的，眸光浅浅的，连唇角的关怀的意味，亦都是浅浅的。

大约是酒醉了狠了，燥热的血脉鼓噪着，心脏咚咚地震动着耳膜，皇甫嫣却是不敢再去瞧着一切都是浅浅的女子，低着缓缓地摇了摇头，想要在这凉水般的夜里再清静几分。这动作却如晨起甩耳的小兽那般，娇憨呆傻。

“你若真的不喜欢那酒局，以后可以不去的。你渴么，我去帮你寻些水来。”霄浅瞧着皇甫嫣醉酒后的模样，温声道。

皇甫嫣心底的燥热被温暖盖住了些，咳了一下亮出明媚的表情，以防眼角的酸涩不小心流露，带着笑意说道：“本郡主怎不喜欢呢，这样多的人，都瞧着我，有多气派。”

那些人也只因为我的血脉瞧着我，从未瞧见这流着这血脉的我，一个活生生的我，又有多孤独。

霄浅没有料到皇甫嫣竟是这般反应，盈盈的目光瞧出了眼角没有一丝笑纹的皇甫嫣，哑声道：“嫣……其实……你不必的。”

月光下霄浅眸中似是能流淌出水来，皇甫嫣不愿在强撑，也终究不愿将心中压抑的情绪细细地说与霄浅听，便只是在流水般的月色中，沉默了。

沐锦的抬起眼皮，眨巴了一下眼睛，抿着唇点点头。

“这个……”不管事的。凌轻霜并没有将后半句话讲出口。

凌轻霜只觉得手中拿温暖的手，温度又升高了些，抬眸间瞥见沐锦带着微粉的面颊及讲述这如此温暖之事的唇角，越是这样单纯，越不想她如自己这般，受到任何人或物的牵绊限制，她当如她自己那般自在。

凌轻霜伸出两根手指，绕过沐锦的脖颈，将沐锦脖颈中的天机石翻出来托在掌中查看，天机石黑黝黝如同暗夜一般，似是将烛火微弱的闪烁一并吸收了，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嗯，锦儿，她们便会如你期许的那般，投胎去了好人家，七十九的腿脚会变得迅捷，六十一会得一只漂亮的有两只眼的布偶，至于三十四，她会去私塾念书，回到家后还会有六十一在家门口候着她，整日里缠着她玩耍，因着玩耍落下了课业，还要被师傅责罚。”凌轻霜寻常冰冷的面色里带出了些许温暖的神色，一手握着沐锦捏着穗子那只手，以独有的冷声诉说着如幻梦般美好的期许。

沐锦耳上的红霞蔓延至了面上，紧紧抿在一起的唇与低垂的目光，写满了羞窘，仿似夜里乘着无人偷偷展开了桃红花瓣的花朵，被晚晚归的人无意间窥探了。

“我就是，想试一试……”沐锦听出了凌轻霜的言下之意，手指轻轻地捏住香囊的穗子，无意识的摩挲着。

时日已过去了一月有余，陵城对于凌轻霜来说，只是七怨灵之一的捕回之地。至于其他的……而这面前的单纯善良的女子，竟偷偷地为几乎可算不相识的幼童，求了平安。

这唇角，她曾尝过的。

“师傅，你也如同我一般这样想么？你不会觉得我有些……傻么？”沐锦的后背被温暖的环住，因坐在凌轻霜的双膝上，只有脚尖能微微地够到些地面，整颗心连同她敏感又细腻的情绪，如悬起的脚尖般，晃荡且担忧着。

“不会。”凌轻霜淡淡地说道，“我有时也同你这般一样，期望身边发生些好事，只是你比我要勇敢些，愿为这期许付出些许努力。”

而这努力，在这现实同期望间的界限划分的无比清楚世上，显得尤其珍贵。

沐锦黑眸在烛光下闪烁，盯着凌轻霜的裙摆，依旧不敢迎接那束带着灼热的探究目光，灼热的面颊被染上了一层微粉，又被泛黄的烛光掩盖的将将好，这粉因着小女儿欲藏起却未被揭穿的羞窘，也因着或许自己在那个重要的人心目中又蠢笨了几分的胡乱猜度。

凌清霜抿着唇，瞧着沐锦讲出的仿似只是平常的事，心头忽然悸动，目光停留在沐锦放松精致的唇角上，这唇角，是如锦儿内心般柔软温热的触感与味道，不似自己这般时时克制隐忍。

沐锦点点头。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想起一个男声：“二位姑娘，斐老爷布了宴席，给各位接风洗尘。”

按捺平复了半刻，凌轻霜却只是伸手，将沐锦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捏在了掌中，掌心中凉丝丝的，低声道：“站着不累么，过来。”首发l https://www. https://m.

沐锦这才发觉自己的腿上有些酸胀之意，原来已是在凌轻霜身旁站立了许久，瞧着凌轻霜向着自己张开的手，以及宠溺的眸，含着羞坐在了凌轻霜的膝上。

“我想着，七十九、六十一同三十四她们，若真有下辈子，富贵不富贵的并不重要，只要能转世投胎，就算是做了一个与常人无异的无忧无虑、开心快活的小孩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