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今晚你可以过来，与我一起看……”花度眯着狭长的眼，缓缓地自桌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中的意味不明。

凌轻霜一动不动，并不置言，仿似没有听到，继而转过头，将一脸冰冷对着花度。

一旁与霄梁聊的正开心的皇甫嫣忽然发现桌子这边半晌没了说话的动静，扭过头，凌轻霜与花度默默地对视，沐锦则尴尬地坐在一旁。

“哥哥，你怎么来了？”反倒是霄浅先开了口，嘴角边上便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瞧着他乡之外来看顾自己的亲人。

霄梁迎上来，炯亮的眼眸在霄浅的身上瞧了一番，欢喜地道：“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你半日多。嗯……瞧着好像是胖了些。”

霄梁目光巡过了霄浅，像是冬日里刺眼的暖阳，直直地落在了凌轻霜身上，眸子震动了片刻后，浓眉一仰，摆出了自认为的潇洒姿态，双手抱拳道：“凌阁主好，皇甫郡主好。”

冬日里空气干燥，越城别苑里饭桌周围燃着尺许高的红烛，烤的席上的空气也愈发地干燥了。

“怎么了？”皇甫嫣怎么会错过这种瞧热闹的好机会，拿胳膊肘捅了捅霄浅。

“没什么。”霄浅原本因为皇甫嫣今日里因着霄梁的到来，忽然对自己的冷漠有些失落，此刻便给出了一个别扭的答复。

“师傅……我不打扰你们，只是在旁边听着不行么？”沐锦怯怯地道。

“是十分重要之事，你去与皇甫一同睡，只一晚。”凌轻霜回过头安慰道，复又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皇甫嫣，言语中已是有了不容他人质疑的肯定。

“我可以自己睡的。”沐锦挣扎了一句。

“不准。”凌轻霜道。

虽然沉香苑上令沐锦不翼而飞的始作俑者此刻便坐在饭桌之上，但凌轻霜忘不掉发现沐锦不见了的那一刻自己心中的颤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或许，一个接连着一个的离开，她已经不能再忍受再有一次离开，哪怕仅仅是一个离开的可能性。

沐锦抿了抿唇，默默不语的扒着碗里的饭。

自从凌轻霜与自己同榻而眠之后，便没有一日不是在她旁边醒来。今天忽然不要自己与她睡了，不早不晚，偏偏就在霄梁到访之日。

沐锦偷偷去瞄霄梁的面色，霄梁面容带着喜色，坐在正中与皇甫嫣侃侃而谈，甚至没有向自己这边看一眼；霄浅此刻不似平日里那般温和含着笑容，眼底似是藏了黯淡的心事。

再惴惴地去偷看师傅，凌轻霜面上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沐锦总觉得她今日夜里总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虽直挺挺地坐着，偶尔回应一两句霄梁与皇甫嫣的谈话，但究竟是何地方不对呢，一时半会儿，沐锦也想不明白。

饭罢，各人便回了各人的房间。

桌上烛火跳跃，沐锦漆黑的眸子时不时地向着书桌旁瞄两眼，桌旁的凌轻霜就着桌上的烛火，盯着眼前摊开的卷轴。

凌轻霜坐姿一向端正，身姿仿佛像是云台山上自小生出的竹，端正挺拔，衣领一层层严丝合缝地束在脖颈上，纯白的衣衫与她身上散发出的克制冷静相承极了，此刻她正面无表情地瞧着眼前的卷轴，冷静自制，在烛火跳跃下仿佛又幻化起来，变作了墙上画里乘云降世的仙子。

又瞧了几眼，沐锦便又想起昨夜里的身前传来的握住的那一瞬那颤栗的触感，双颊飞快地染了红晕，一阵惴惴之后，这诡异的红晕又在期待与今日夜里莫名的排斥与避让之中，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门扣传来的敲门声。

“是我，少阁主。”是霄浅的声音。

凌轻霜起身开门，霄浅进门后却并未关门，只是默默地瞧了沐锦一眼，便又有未曾言说之语似地，扭过了头。

沐锦知晓师傅的意思，拖着步子慢慢地挪出了门，关上门，在门口踱了几步路，刚想要扒在门上偷听一会儿。

“锦儿……”凌轻霜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沐锦灰溜溜地摸回了皇甫嫣的房间。

皇甫嫣不在房间内，床榻上胡乱地打开着几本游侠传记，沐锦闲来无事，随手捡起来一本。心中烦躁，手中纸上的字仿似是在变戏法似地与自己玩笑，躲躲闪闪地跳跃着，烛火下去了大半，沐锦竟连主角的名字都记的不甚清楚。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皇甫嫣推门而入。

沐锦半带着埋怨地抬起眼皮瞧了皇甫嫣一眼：“你怎生才回来。”

“同霄少楼主在说阁上最近发生的事，还是山上好啊，山上这会都下了几场大雪了，若是能同他们一起去打猎，那多么好……你做什么垂头丧气的？同我睡也很好啊，晚上我与你讲鬼故事怎么样？我睡觉又不会打呼噜……”皇甫嫣笑盈盈地着将赤影收在包袱中，去了外衫。

“你说，师傅还是会嫁给霄梁么？”沐锦翻了个身扔掉不知什么话本子，抱着枕头，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当你在想什么呢？这几年，怕是不会吧……”皇甫嫣将外衫搭在衣架上继续道：“老阁主过世才不过一年，阁中应当不会这么快有喜事。但是，长久了也说不准，毕竟她与霄梁，算是有婚约在先的。”

“有婚约？”沐锦心中一个咯噔，瞪着眼睛问道。

“是啊，你是师姐的关门弟子，竟都不晓得的，他们年幼时候便定下了婚约，不知为何，没有成婚罢了。”皇甫嫣不以为然地道。

沐锦支棱在卧榻上，手指捏住衣衫边上的针脚硌的指肚上发疼。

凌轻霜与皇甫嫣回了礼。

霄梁依旧是那副少楼主傲视一切地模样，默默地将其他人忽略掉了。

凌轻霜沉吟了一瞬，偏过头说道：“本次下山时日持久，霄浅今夜里要过来与我说阁上的事，你今晚去与皇甫嫣同睡。”www.)

“为何是今晚？”沐锦觉得有些诧异，师傅自下山以来，不管与谁，都已经许久没有提起过凌烟阁上的事了，难道是因为，霄梁来了？

霄梁卸下行李物什交霄浅所带的物资，几人又就着凌霄楼觉得事聊了一会儿。晚饭时分，霄浅将花度与霄梁介绍了一翻，为了迎接霄梁，自是又免不了一桌接风宴席。

院落里回廊上，一条大红的披风掩映在几个黑衣小厮之后，一个挺拔俊俏的男子听闻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他一丝不乱的发髻在冬日离冷白的阳光里反着光，傲气的浓眉入鬓，在看到霄浅的一瞬，脸上凝着的矜持与骄傲四散开来，变作了笑意盈盈。

“可是楼中出了什么事？阿爹还好么？”霄浅询问道，山高路远，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项，哥哥定是不会下山的，况且自己才下山没有几日。

“楼上并没有什么事，信栈传信来说你要一路南下，年后才能回来，我料想你没有带许多过冬衣裳，便趁着你还未算作走远的时候上来送给你，瞧你两眼便要回去了。”霄梁意气风发地站在冬日艳阳里，仿似是一棵挺拔周正的树，一棵可以可靠的端正的树。

一旁的凌轻霜依旧是冷清沉默，在旁边立着，对霄梁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月上柳梢，夜半时分。还未走至别苑内庭，便可以闻到自厅上的桌席之上飘了出来的阵阵酒菜香气，其中夹杂着笑语低谈，皎白的月光下几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在他乡异地开怀畅饮。

凌轻霜杯中的酒没有动过，今夜她有重要之事。

沐锦悄声依偎在凌轻霜身边道：“师傅，花姨今日里发现了十分有趣味的画本，里头有许多的奇人怪事同鬼怪精灵，晚上我借了来，同你一起瞧瞧好不好？”

凌轻霜性子冷、霄浅身子弱、沐锦又总是围着凌轻霜转。这次下了山，皇甫嫣原本想着趁着这机会在山里林子里拉拉弓打打猎什么的，却终于没有人陪着自己玩耍，这下可算是有了能陪伴自己的人，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皇甫郡主果真是性情中人，只是家父闭关了，楼中的事没有人照料，我自小就这么一个妹妹，此番若非是想要瞧瞧家妹，担心不过，才来看看，看完便回去了。打便也不会下山的。”霄梁躬身向着皇甫郡主说道。

“不准……”凌轻霜淡道。

“我以为，沐儿的事，便是由她自己决定的。”花度唇角微微勾起，挑衅般地看回去。

院中的阳光明亮，沐浴在其中的皇甫嫣在见到霄梁后，仿似是寻到了可相伴的故人般说说笑笑地约着与他游玩的日程，霄浅站在皇甫嫣身侧的阴影中，如往日般暖乖顺地微笑着。

“我去瞧瞧花姨。”沐锦道，她现下已经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懵懂，也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对于霄浅总是怀着敌意的缘由，寻了个理由推脱着，跑掉了。

皇甫嫣在霄梁胳膊上怼了一下，脸上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拖长着声音道：“既然你来了，可就走不了了，不若就与我们一起去西南边上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