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只是刚闭上眼不久，外院的门又吱呀的响了一声，接着是一个男子的脚步声，沉重凌乱，不似寻常那般轻浮高傲，先是向着西边二楼的房间走去，犹豫闪躲中，却是又转了个方向。

几个踟蹰的步伐踏过之后，凌轻霜的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沐锦闭上的眼瞬地睁开，耳边不由自主地嘈杂起来，咚咚的敲门声轻轻地扣在门上，重重地响在耳中。

沐锦愣愣地盯着地上散落的银白色，黑眸下茫然地失去了表情。

身旁的皇甫嫣早已将睡得熟了，呼吸平稳的仰躺着，长发铺了满面的枕头，嘴里呓语了不知一句什么，呼吸间将纱帐里的空气吹的燥热。

她总是这般，万事不挂心般地单纯又欢乐，不似自己，沐锦抬手将她的一条腿从自己腿上轻轻地推了下去

“已是夜了，霄少楼主何事？”师傅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平稳冷静，暗暗地有些说不出的暗哑意味。

霄梁停了一瞬，不知向前还是向后搓了一步，道：“凌阁主发烧了么？”

“无碍，无事的话，夜深了恐有所不便，少楼主有事明日再讲……”凌轻霜送客了。

“其实……有一事……”霄梁吞吞吐吐地又在地上搓了几步。

“你饮酒了？”凌轻霜声音中的不悦已经是显而易见。

“咳……”似是为自己鼓气一般，霄梁正了正嗓音道：“我这次是偷跑下山的，乘着父亲在闭关的时候，是关于我们婚约的事……”

婚约。

沐锦无意识地攥住了被角，一双眸在黑夜里闪亮如星，心跳如擂鼓，咚咚地击打在耳膜上。

师傅从未说过喜欢自己，也从未与自己相约过一个未来，或许便是因为年幼时便已与霄梁有婚约在身……

今日里，师傅是刻意支开了自己，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是总归是有不许自己知晓的事。自己若是这般没头没脑的冲过去，总归是有些莽撞，原本就不比不得皇甫嫣那边灵通，又比不得霄浅那般聪慧，却又如何能被师傅喜欢……

今日里月光并不十分明亮，屋内更是昏暗一片。原本闪亮的黑眸子里似是有银河在内里闪烁，此刻，却是被乌云遮蔽般地暗淡了。

沐锦直起身，从卧榻中伸出细长的双腿，赤着脚踏在了地上，冰凉的青石地面火烫地刺着沐锦的心，灼的她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就算……就算……昨夜里……更何况，自是还是个女子……

沐锦在地上呆立了片刻，颓然地坐回到了卧榻上。

“婚约？”凌轻霜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压低了音量道：“进室内说。”

“进去？”霄梁受宠若惊，结巴道：“好……好……好的。”

继而又是关门声，以及在关门声之后的一片死寂。

明明昨夜里还那样吻自己来着，沐锦心内酸涩肿胀委屈懊恼的似被刀刃在割，仿佛变成一个被遗弃的孤婴般，酸涩委屈沿着心头爬上眼窝。

时间被月影拉的细长又缓慢，铁锯般地拉扯着沐锦的心，皮肉模糊间，只剩下生疼。

若他们要成了婚……沐锦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又如何在凌烟阁自处呢，就算不在凌烟阁，下了云台山，凭着失去了全部家人的茕茕孑立的自己，如何在世上自处呢。

可是不行，她明明就，明明就，昨夜里，不行，定要问出来，自己到底算个什么呢。还有那些五号十号的约定，又算什么呢？

沐锦抬起胳膊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清泪，不及穿上鞋子，赤着脚推开了门。

凌轻霜屋内烛火闪耀，窗棂上微弱地透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像是命定的凤与凰，又像是并蒂连理的花与叶。

月光之下，沐锦的脸上被投射出一片悲凉绝望的阴影，此刻脑中充斥着关于自己的纷杂的幻想，已经只是想要当面问问的冲动，就算是抛弃，也当对自己说出口的。

钝重坚定的敲门声传来，屋内两个人均是一怔。

门被打开，面前的人在冬日的夜里只着了轻薄的里衣，赤着一双白皙的脚站在石地上，长发松散地垂在肩上，满面写满了委屈及怨怒，眼中饱含着祈求与伤心，瞧见凌轻霜的一瞬，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了下来。

门被打开，门内的凌轻霜原本白皙的面颊上竟带了几分红霞，原本冷清的眸光春水晃荡，就连呼吸，也似乎是比平日里要快了许多。极度隐忍克制之后依旧是流露出了原不属于她的的情.动与浅.欲。

门被打开，在斐太守府上多饮了几杯的霄梁被门口惯进的冷风一吹，瞬间清醒了不少，门口站着的人，应该是凌轻霜收的那个女子，叫做沐锦什么的，只不过这姑娘好像来的仓促，只穿了……只穿了……霄梁侧过脸，尴尬地揉了揉鼻侧。

沐锦只觉得委屈，再也压抑不住，只觉得脸上一湿，竟是顾不得霄梁也在场，便将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疏解了出来。

凌轻霜微微一怔，眸光扫过身后的霄梁，横着跨过一步，挡在沐锦与霄梁之间，同时也阻挡住了霄梁并未向这边停留许久的目光。压着声音带着必然驱逐客不容辩驳的肯定道：“少楼主，今日不便，先请回。”

霄梁呆立了一瞬：“哦……嗯……好。”边说着，侧身闪过沐锦身边，低着头出了门。

身后关门声响。

“师傅，你与他有婚约，这便是你不曾说喜欢我愿意与我在一起的原由么？”沐锦愈发忍不住眼中的泪，身形单薄地投映在凌轻霜的眼中。

凌轻霜一怔，瞧着因情绪不能自控又在冬日里冻的发颤的沐锦，她的唇边的些浅白衬着眼窝中的深红，脖颈上一层小栗子随着主人起伏的呼吸颤抖着。

一排莹白地脚趾站在黑色石块的地板上，小脚趾不知是碰在了何处，染了一片血迹在地上同脚趾之上。

凌轻霜抿了抿唇，自衣架上取了薄裘，披在沐锦背上，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了沐锦肩上只穿了一件薄衫的肌肤，一阵颤栗而起的汗毛便在后背竖起了白旗。

“上卧榻。”凌轻霜忍住了想要抱着沐锦的冲动，脸颊微红，眸中水光荡漾地说道。

沐锦依旧坚定地盯着凌轻霜的脸：“师傅，你若说是，我便不再打扰你，我此刻便走。”

“走去何处？”凌轻霜压住胸中翻腾的欲望，止住想要抬手试试她外衫温度的冲动，简直要被气笑了：“你的脚趾受伤了，这般冷的天气，上卧榻。”

“我不！”沐锦抽着鼻子，质问道：“你今日里故意把我支出去就是要同霄梁说婚约的是不是。你不想与我说，是不是觉得我会拖累你？我不会，就算……就算你曾吻过我，但你今日里你若说是，我不会再打扰你。”

因为怒气，沐锦捏着里衣的边角，脸上挂满了泪痕，控诉着凌轻霜的始乱终弃，气恼般地一股脑吐出了心中所想，胸口翻涌的怒气，又便做了被抛弃的伤感和委屈。

此刻的她，却是另有一种孱弱的诱惑与倔强，新披上的薄裘未曾完全拉紧，领口向下的缝隙中愤怒的胸口起伏，借着室内朦胧如豆的烛火，甚至可以瞧见……

凌轻霜猛地闭上眼，后牙咬紧了一瞬，干脆揽过沐锦的腰背及膝盖之后的腿弯。

沐锦正在等她的回答，下一瞬，便腾了空……

沐锦已经做好了凌轻霜或是承认或是解释的准备，可这……这算什么？

几步后，沐锦便被放在了卧榻之上，凌轻霜似是很焦急般，拖过卧榻上叠放整齐的被子，颤着手指抖开。

几下之后，沐锦便已被薄被裹做了一个粽子。

一个浑身上下，只留了脑袋在外面的，棉被粽子。

凌轻霜两只颤抖的手紧紧捏住洁白的被子边缘，将沐锦裹在棉被里面，在距离沐锦只有尺余的地方垂下头，身侧的长发晃荡，一如现下里凌轻霜笼罩在衣衫内里的拉扯与搏斗。

纤长白皙的双手颤抖的愈发厉害，关节因用力而发了白。再抬头时，凌轻霜眼中的水光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来，面颊上由浅粉变作了通红，目光定在沐锦的额头，借着是圆润小巧的鼻，借着是水润的唇……

凌轻霜眸光晃动似水中涟漪中的月光，她艰难地瞧着眼前的人的唇，克制着凑近的冲动，咽下一口口水。

沐锦瞧着凌轻霜的异样，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前来索要答案的原本意图，她只是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似师傅……师傅现下，要将自己……吃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沐锦越发觉得奇怪，糯着声音问道：“师傅？”

凌轻霜从沐锦的唇上挪开目光，凝视她还带着童真的漆黑的眼光，使自己勉强镇定下来，调整了下嗓子，出口的声音却依旧是暗哑。

“锦儿，你不要讲话。师傅现□□内……体内有一只邪灵还未曾炼化。你再待片刻……片刻……只要片刻……”

边说着，凌轻霜的眸光向下，不自觉的滑落在了沐锦唇上，鲜红水润的唇……

昨日夜里，昨日夜里……凌轻霜的手指捏的发白……

“师傅……你体内的是何邪灵？”

凌轻霜片刻的沉默了，涣散的眼神躲闪了一瞬，再向上，诚实地看进了沐锦的眼底。

“欲灵。”

越城别苑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影缓缓地移动，在室内的地面上画出时间的轨迹。

沐锦将灵气凝在耳上，细细地捕捉着窗外一丝一毫的声音，远处传来了短促的梆子声，晚归路人擦着地面踉跄的脚步声，店铺收摊门板拖在地上的吱呀声，还有不知是鸟还是兽间或发出的怪叫声。

总归是有避着自己，不愿告知自己之事，即便是自己已然交付了真心，即便不是现在仍旧不着踪迹的霄梁，也终究是有不愿告诉自己之事，九曲十八弯的少女情怀里，此刻便生出了不被选择失落与生分。ぷ99.

是同霄浅一起出去的。沐锦强撑着为自己找出一个闭上眼的理由，皱了皱鼻子，用力阖上了眼睛。

接着便是几句只有口舌触碰的气声，二人不知又低声耳语了什么，正赶上了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车轱辘碾地声，便是听的并不十分清楚。

夜深了，软纱窗外的月光渗透进来，散落成了一地的霜，霜，轻霜，凌轻霜，舌尖抵在牙后，嘴唇微微向后，然后噘嘴，便是师傅的名讳，凌轻霜。

近处，别苑内，除了皇甫嫣规律的呼吸声外，没有半分别的声音。

灵气耗费的久了些，沐锦脑中有些发胀，却还是强撑着。恍惚中，昨日夜里热切的湿漉漉的拥吻又发生了，霄浅闪躲的并不直视自己怪异的闪躲和她外廓发红的耳朵，宴席上霄梁骄傲爽朗的笑声，画面与声音碎片混杂在一起，沐锦朦朦胧胧地抵抗着越发浓重的睡意。

凝了灵气在耳上，此处距离院门二三十步的距离，凌轻霜的脚步声一声声落在心坎上，不似往日平稳间隔有序，步与步时间停留的间隙一时长，一时短。

再接下来，便是一前一后的关门声。

她们二人，并未同寝。

夜更深了，街上琐碎的声响趋于平静，心中的惴惴不安的擂鼓声随着静静倾倒下来的黑夜，静静地缓了下来，几欲平静。

熟悉的脚步轻盈有序，落地平稳；另外一个脚步轻盈，落地轻柔，当是霄浅；床榻上一双清眸漆黑水亮，瞬地写满了疑惑。

不是在房里说阁上的事么？怎会从苑外回来。

紧接着，师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瞧见屋内有人影，果然凌阁主还没睡。呵呵。”霄梁讪笑了两声，声音不加丝毫修饰，紧张拘谨。

“少阁主，你还好么？”霄浅压低嗓音似是唰唰的蚕食桑叶之声，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沐锦的耳中。

“无碍，你去睡吧。”是凌轻霜惯常的冷清声音，略压了几分压抑的低哑。

仿似近处木门擦着地面，发出了微弱的一声刮擦声，沐锦困乏地抬了眼皮，分不清是梦境幻相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