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富察氏

说完了正事儿，张胖子就只管劝他们吃东西了——现下弘晖等人才明白，吃早茶，真的是吃，而不是喝茶。全都是当地有名的小点心小吃之类的。

双皮奶，凤爪，虾饺，甜咸都有，喜欢哪个口味就吃哪个口味的。

再配上茶水，吃吃喝喝，几乎是能在这里消磨一上午的时间的。难怪连早饭都不用准备呢，就纯粹是吃来了。

弘晖是很擅长和这些人应酬的，三言两语，两边就好像是真的解除了各种误会一样，说话都亲近了几分。

说着说着,张胖子就忽然问道：“我听说，八旗子弟都是无诏不得出京的，富察少爷既然能带着少奶奶一起来这边，想必家里定然是有几分能力的吧？”

大约是刚才瞧着佛拉娜不怎么说话，就误以为这是个好套话的人了，这样冷不丁的问，几乎没人有防备，多少会透漏一些信息的。

等散的时候都已经是十一点了。

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出了茶楼大门，张胖子的表现就尤其热情了几分，拉着弘晖的胳膊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那叫一个周到体贴：“要不然我派人送你们回去？或者你们干脆搬家好了，离我那边近一点儿，我也好照看你们。正好了，我还有个宅子空着呢，和我现在住的地方也就差一条街，来往也方便，宅子了也有伺候的人，你们这次来，是不是也没多少人手？”

当街问这些，可就太亲密了。

弘晖肯定是不会搬到地方的地方去住的，应付完了张胖子，就赶紧的带着人回去了。

消息传得快，下午，刘婆子婆媳两个就又回来了，宋婆子舔着脸笑道：“本来是家里有点儿事情的，但我们回去了，就发现事儿已经解决了，想着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的，又怕你们没饭吃，事儿也没人做，所以我们就着急回来了。”

又像是不经意的问道：“青龙帮的事儿，你们解决了吗？要是你们不嫌弃我烦，那你们就听我一句，要是觉得我说的对，那就算是我帮上忙了，要我说的不对，您几位也别和我计较，我毕竟就是个农村老太婆，懂的也不多。”

弘晖微微颔首，宋刘一边在围裙上搓手，一边说道：“您看，这青龙帮在我们本地，也是个很大的帮派了，您几位得罪了青龙帮的人也没什么好处，他们可能会在一些小事儿上刁难你们，要不然，您几位还是去给他们道个歉？若是将这事儿揭过去了，以后在这儿，也算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靠山了是不是？”

说完赶紧摆手：“您要是觉得我说的没道理，就当我是在放屁了，就当没听见算了。”

弘晖笑道：“婆婆也不用担心，青龙帮的人今儿已经找我们道过歉了，这事儿是他们做的有些过分了，我们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所以就原谅他们了，这事儿啊，就算是过去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刘婆子婆媳两个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能让青龙帮给他们道歉，这一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光有钱，可做不到这个的。或者，是特别特别有钱？有到超乎她们想象的地步？

刘婆子也没敢多问，见弘晖面上没什么表情，就讪讪笑道：“几位主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点心什么的？我老婆子还有一个拿手的点心，叫伦教糕，特别好吃，您要不要试一试？”

“那就做点儿吧。”弘晖点头：“尝个味道也是可以的。”

态度很有些冷淡，和之前的和善就略有些差别了。刘婆子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要是早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本事，不光不会被青龙帮惩治，还会被奉为嘉宾，那他们婆媳就是死也得守在这儿。

共渡难关的情分可没办法抹除，到时候别说是银子，怕是说不定能被提携的改换门庭呢。

现在好了，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婆媳之前找借口躲掉了，现在事儿就成了这样了，得罪人了，两面不讨好。

刘婆子有些唉声叹气的，她儿媳妇儿就劝道：“这说明咱们原本就没有这样的命，咱们就是普通老百姓，若真是有天大的好处落下来，咱们接不住，那也是引祸的秧子。现在这样就挺好了，咱们赚个钱，能够家用就可以了，总比得罪了贵人强。”

刘婆子想想也是，现在至少是日子能过得去，真要得罪了贵人，指不定连现下这日子都没有了。

婆媳两个这么一想，心里的那点儿不甘就减少了许多。

弘晖可不知道这婆媳两个的态度，就是吧，这吃食方面，确实是改注意起来了，他就算是有钱，也不是随便花用的——倒不是说刘氏婆媳怎么样，而是觉得，青龙帮要从他这儿弄钱，必定是有各种手段的，万一明着不行就来暗的，他自己可不想栽在这吃食上面。

但是，打发刘氏婆媳，得有个好的借口，总不能让青龙帮那边察觉到什么不对的——你今儿才吃了早茶说和人家和解了，回头就将自家宅子打理的滴水不漏，你这是防着谁呢？

他也在想，王菁菁这女孩儿用得用不得。她和王轩的出现，到底是凑巧还是有意而为呢？

这就是人手不够的难处了，想要在当地聘用吧，又信不过。不聘用吧……要不然回头让塔山学学做饭？洗衣服倒是不必了，还有两个丫鬟呢，不至于困难到连衣服都得自己洗的地步。

实在不行，穿一身扔一身，有钱买，花钱也是炫富嘛。总得让青龙帮知道自家这边有用处才行。

他自己想了半天，刘氏婆媳那边做好了伦教糕就端过来了，弘晖又让人去请了佛拉娜和二格格，富庆是根本不用请的，自己循着味道就过来了。

弘晖将自己的想法这样那样的说了一遍儿，佛拉娜就率先摇头了：“我倒是觉得，咱们家里，得有人伺候才行。男人，看人有钱没钱，看的是对方在外面花用了多少，但女人看对方有钱没看，看的可是后宅。比如说，你今天吃的是什么，燕窝还是银耳，桌子上的是猪肉还是牛羊肉。”

要是被人知道你家连做饭都得是当家的少奶奶亲自下厨，她才不会觉得是你家的少奶奶自己喜欢做饭呢——女人更知道女人，就算是喜欢做饭的，也不可能长期忍受烟熏火燎的。

不说对皮肤好不好了，整天别的侍妾身上都是香香的味道，你身上一股子厨房的烟火味儿，男人能喜欢吗？

谁家的夫人做饭不是动动嘴的？

弘晖略沉吟了片刻，点头：“也有道理，那刘氏婆媳……”

“咱们是不是还少个修剪花草的花匠？刘婆子的儿子，能做这差事吗？或者，做个采购？”佛拉娜停顿了片刻，又摇头：“采购不行，入口的东西，得咱们自己人去买回来才能放心吃。要不然，就花匠？”

反正到时候将青龙帮连根拔起了，刘家人也就不用担心会被报复了。

这倒是个主意，将刘家人全都拢在自己手心里。给了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不会随意到外面乱说什么了。

当然，也不是说这样就能将刘家人当心腹了。而是说，减少他们和外面接触的机会，也让外面的人少接触他们，这才能最大程度的确保他们不会被青龙帮的人给收买了。

这事儿就让富庆去办了。

佛拉娜和二格格每天就是在街上闲逛——他们俩就是假扮的不谙世事年纪小的小夫妻，整天就知道玩耍。今儿看看戏，明天去转转花市，买两只鸟儿，后天再去打听打听街上都有什么好吃的。

别人当他俩是傻子，一天能遇上好几拨和他们闲聊的，他们也当别人是傻子，你来问我了，那我不能不问你吧？

言语交锋中，佛拉娜和二格格就将青龙帮的底细给打探到七七八八了。刚开始什么时候建立的，建立的人是谁，和当地官员有没有什么联系，现在当家作主的是哪个。青龙帮里面，老大之下还有没有别的说了算的人。

除了这地方，还有别的地方有据点吗？

选拔人才都是怎么选拔的？

想要当个小头目怎么样才能当？

愤愤中，再顺便给自己编造个假的身世——家里有十分被看重的大哥，他和老二都属于被放逐的，光能继承家产，不能碰家里的人脉关系。他们两个不服气，就打算脱离家族，然后自己在外面干一番事业。

听说打仗最容易建功立业了，他们是打算来这边看看能不能去参军的——本来是打算去福建的，结果走错路了，走到这边来了，他们打算在这边休整休整，然后继续去福建的。

至于手里有多少钱？那可多了，他们和老大不是一个亲娘，老大的亲娘是满人，他和老二的娘是商户人家出身的，除了钱也就没别的了。

青龙帮觉得打探的消息挺容易的，佛拉娜和二格格也觉得对方和傻子一样。反正吧，双方都挺满意的。

弘晖呢，就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游侠儿。他和富庆是天天上街做好事儿，今儿看见有个老农大冷天还在卖菜，他们就给买了，明天看见有人钱被偷了在哭，他们就上赶着送钱过去。

反正这四个人，就是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人傻钱多。

然后，没等青龙帮出手呢，台风先来了。

刘婆子的村长还真是没看错天气，佛拉娜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台风。关着门窗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都觉得屋子快要塌掉了。

别说是出门了，就这天气，连出屋子都成了个难事儿。也幸好自己屋子里还有个小炉子，否则喝水都喝不上了。

台风持续了一天一夜，等几个人再次从楼上下来，整个院子都变样了——原先修建的十分漂亮的花花草草，现在全都倒伏在地上，零落成泥。

书上的树叶几乎全落下来了——说实话，这会儿的情景，看起来就跟北方入冬时候差不多了，某天早上一睁眼，外面书上的树叶子就掉完了。

轻一点儿的东西，像是木头水桶，全都被吹到墙角里去了，还有一个甚至被撞坏了。

弘晖叫了刘婆子出来:“你看，这院子弄成这样，我们也不好收拾，这样，你儿子或者男人，若是在家闲着，也可以来做份儿工，工钱我们肯定不少给。”

没有性命威胁，赚的也多，这婆媳俩就没有不答应的，顺理成章的，刘家人就全都被关在这院子里了，采买自有人去，他们没事儿是不好出门闲逛去的。

弘晖给的工钱高嘛，那做饭了分内的事儿总不好还闲着。于是擦洗桌子，拖地，还有洗衣服，再有将马车给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反正这钱吧，争取让这家主子觉得给的值。

要不然，同样的活儿，别人也能干，人家为什么要给你呢？

台风之后，天气就忽然转暖和了，不是一般的暖和，而是棉衣都穿不住，穿一会儿就觉得汗流浃背的那种热，太阳挂在天空中就像是个小炉子，熏得人头晕脑胀的。

于是，换了棉衣穿夹衣。

外面整天热热闹闹的，花市也重开了，将近年底，这边的人都比较迷信，喜欢买些金桔之类的植物，大多摊子上都会摆放着一两盆这个东西。

佛拉娜伸手拽一个，味道是真不好吃，酸酸涩涩的，看样子应该是个观赏性的东西，卖的也不算贵。佛拉娜大手笔的让人买了六十六盆，在院子里摆成了一条路。

就算不能吃，放着也挺好看的。再者，也是为了给刘婆子的儿子找点儿事情做。

到了小年——这边的小年是要比京城的晚一天的。正好昨天他们自己在家吃了饺子，羊汤火锅。今儿出门，也不耽误什么。

是张胖子请他们吃小年饭。

南边的小年饭，多是吃汤圆儿。

一边吃着，张胖子就压低了声音：“咱们也算是兄弟了，今儿，老弟你和我透句话，你们是不是真来这边做生意的？”

做生意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佛拉娜在青龙帮的人来打听消息的时候就将暗地里的计划给透漏出去了——他们就是要往福建去的，并不打算在这边停留太久。

这意思，就是让青龙帮赶紧做决定的。

弘晖看他一眼，像是半天没发现自家的事儿被人给摸透了，还照旧点头：“是，我们是想弄点儿南边的东西去顺天府，或者山东那边卖，说实话，皇后娘娘的名声你也听过，金菩萨。你们南边呢，离得远，估计就只听过皇后娘娘的名声，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发家的吧？”

弘晖压低了声音：“我表弟的亲娘，那跟皇后娘娘身边的丫鬟，以前可是表姐妹。皇后娘娘啊，就是做的这南北生意发家的。皇后娘娘的弟弟你知道吧？那可是国舅爷，你想想那国舅爷多高的地位啊，人都能攥着这南北生意好些年，一直到有了差事到福建去当兵，才将这生意给了别人的，你想想这东西赚不赚钱？”

张胖子面上作出惊讶的表情来，实际上，皇后娘娘的发家史，这大清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知道的。甚至，青龙帮的很大的一个进账的资金来源，就和这个南北生意有关。

但明面上，青龙帮得和这事儿没关系。

“我们呢，也就打算效仿国舅爷，弄点儿东西回去，我姨母在顺天府有铺子有人手，只要我们东西弄回去了，她就能换成钱。到时候我们兄弟就算是没在福建干出成绩来，那也无妨。”弘晖笑着说道，然后像是说错话了，赶紧又说道：“当然，我也不是说非得去福建……”

张胖子善解人意：“年轻人嘛，多出去闯闯是好事儿，我看你这两个表弟年轻的很，有雄心壮志那是很好的，你姨母肯定就是让你来照看他们两个的吧？那你表兄做的，可就太负责了。是个好表哥，来，为这个，敬你一杯。”

一口闷之后，张胖子就又压低了声音：“既然你是做生意的，那我这儿可有个好生意想和你谈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张哥这信息可太落后了,八旗子弟不得出京这规矩早就是八百年前的规矩了,自打咱们的皇后娘娘，弄出了各种各样的工厂,人手不够用，但凡有点儿能耐的,谁会不想法子出京？等今上继位的时候,这规矩就已经是像是不存在了。当然了，你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的出京,但悄悄走了，也没人会追问,只要别在外面闹出太大事儿就行了。”

佛拉娜笑着说道：“再者,无缘无故的,谁会找旗主举报这种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出京了又如何呢？我家可不是京城那赫赫有名的富察本家，我家就是个小小的旁支，也就是沾了这姓氏的光，才让人多看一眼，否则平时就是死了都没人会在意的。”

他促狭的笑了一声：“怕是八棍子也打不出来一个屁，实在是太憋闷了些，倒是怕会扰了小少爷和少奶奶的兴致，倒不如找个能说会道的，到时候小少爷和少奶奶也好更尽兴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行吧，反正他们也缺个能给他们带路的人。

好了，看出来了，张胖子的地位是在程三爷之上的。嗯，其实不用试探这一下也能猜出来——黑帮嘛，就算是乌合之众，但能屹立这么久，里面的领导层肯定也都不是傻子。

大约是还没有说服各个当事人,所以所谓的解除误会，就只有作恶的一方，还有帮人的一方,受害者是完全没有在这种场合露面的。

停顿片刻，又笑道：“再说，谁说我是出京了？我原本是在顺天府的，我只是离开了顺天府而已。”

先是彰显了自己和政治中心很近，对京城的各种政策很了解，说不定京城之中也会有很多熟识的人。再否认自己是京城人，又说自家就是个小小的旁支，和主支没关系，这营造的就是个和家族有纷争，然后负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少爷的形象——出门在外，若是家族有大名，这么年轻的人，谁能遮掩得住自己对家族的骄傲呢？

他看佛拉娜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毒，佛拉娜哆嗦了一下，赶紧转头看张胖子：“若是三爷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们虽说是刚来，但想必也是能找到几个愿意给我们带路的人的。”

张胖子呢，为人玲珑八面，能拉的下脸，说道歉就道歉，说奉承就奉承。而且，这两件事里面，张胖子是从没露过面的。程三爷呢，戾气外漏，整个人就像是个刀子，说杀人就杀人的那种，昨儿还亲自带着人去追债。

谁家当领导的，不是坐镇指挥呢？打前阵的，通常都是小卒子。

张胖子笑道：“小少爷不用费心这个事儿，我们青龙帮呢，也养着几个伶牙俐齿会说话的，程三这脾气实在是太冷了，就像是冰渣，一天到晚说出来的话加起来能用一只手数的过来的，让这样的人给你们带路，实在是……”

三爷是个性子阴冷的人，听了这话只以为佛拉娜折辱他呢——带着人四处转转看看，这不是跑腿的小厮是什么？之前的银子说是请喝茶，现在和这跑腿的小厮联系上了，是不是就算是打赏银子了？

他程三爷，在这南边大大小小也算个爷了，今儿却被当成个小厮看了？

不说别人，反正富庆和二格格是吃的挺满意的，一个是觉得肚子里有东西了，一个是真觉得东西对胃口了。弘晖和佛拉娜吃个稀罕，也不说多好吃，但也没有不喜欢。

他们两个相比之下，更倾向于京城口味的。

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真被吓着了一样。

张胖子转头就瞪了一眼程三爷，程三爷皱了皱眉，但还真是收敛了几分。

佛拉娜说完就转头问道：“既然这两件事儿是误会，那昨儿我给三爷的那银子，就当是请三爷喝茶了，我们初来乍到，对这边一点儿都不了解，若是三爷得空，也可去找我们喝茶，然后带我们四处逛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