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下的成宥真

他的表情被志愿者看穿了。“不是你想的那种名人。她就是千禧杀人案的受害者，后来3年前还是4年前被判杀害自己亲生儿子、又平反了的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我给你查查。”

说着，志愿者掏出手机简单输了几个关键词，就把手机交给青年。“喏，成宥真。听说过吧，这桩案子。”

“天呐，是她。当然知道，当时很轰动啊，曹前辈还因为这个事儿名誉扫地。”

病人们已经解散，有的在屋里休息，有的在活动室里聚着，有的在护工和家人的陪伴下，在广场上晒着太阳。

他在楼道旁的男厕洗了洗手，透过窗户，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推着个女病患，那女人长得漂亮、收拾得干净，只是眼里全无神采，看上去像个人偶。男人也眉目清秀的样子。单看长相很难猜到两人有血缘关系。

男人推着车，在花台边坐了下来。他把轮椅转了个方向，用一脚勾着、不让轮椅乱转。

“你是记者啊？”

“哪里！不是，我是，是个行政，管买文具的。”

“我说呢，这记者啊，真是，水平人格都糟糕透了，你说他采访个杀人犯，也不知道确认下证言就敢登出来，害得民众都误会、冤枉了成宥真杀了儿子。”

“他也只是照着采访写吧。”

“哪里啊，我觉得吧，媒体还是得有职业道德，不能为了流量想说什么说什么。后续的报道也是他做的吧，我记得。”

“是啊，是他给成宥真平反的。”

“那有什么用啊，人都这样了。我要是见到他就得骂他一顿，这么瞎逼报导、让全社会都声讨成宥真。这女人经历了这么多悲惨的人生啊，肯定得被整疯了。再事后找补有什么用啊。”

“嗯，您说得对。”

“不过你知道吗？”志愿者卖关子似的停顿了几秒。

“怎么你说？别卖关子啊老兄。”

“我现在看你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你应该就是个记者吧。难道你今天是来暗访的？”青年叹了口气，央着志愿者解释。

“听说啊，那个男人、就抱着成宥真进去那个，就是当年，千禧案的杀人犯。”

“啊？”

“嗯，”志愿者肯定地点点头，又用神神秘秘的语气说道，“是来赎罪的。”

“真的假的？那这事儿院长和玛丽修女不知道么？”

“应该知道吧，这么大的事儿。不过既然玛丽修女都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吧。

让他来赎赎罪也是应该应分的，本来他就欠人家的，把人家一家祸害成那样了，活该来做牛做马的。”

“基督徒都很相信因果报应啊！”

“可不。”

“我进去看看吧，看看之后有什么要帮忙的。”

“去吧，注意着点儿，再弄疯一次你就麻烦了。”

卷发男孩结束了这段谈话，朝着楼里方向走去。一进楼道他就听到成宥真的喊叫声，他循着声音前进。不一会儿，喊声就停了，只能挨个儿房间找起来。

一间干净的病房里。

金宇植担心地站在病床旁边，他和护工道了谢，用棉签按住刚打针的针孔，倚着床边轻轻坐下来，眼里满是自责和哀伤。

他瞥见楼道地面上的人影，那人个子很高、动作冒失，看上去像刚才那个来送西瓜的人。

金宇植确认成宥真已经睡下，赶紧站起身迎了出去。

俩人在楼道里一打照面，金宇植就抓着青年的衣领向后推，他轻声咒骂着：“你来干嘛？”

“我，我是来道歉的。刚才不好意思。”

金宇植顿了一下，脚步却没停，拖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您放开我吧，我没有恶意，真的。”

“她刚打了镇定剂，您跟我出来吧，别打扰她了。”

直到两人走到楼门外，金宇植才放手。

他略带抱歉地用敬语说：“谢谢您的西瓜，一口没吃全浪费了。不过病人确实不能受什么刺激。

刚才那样对您也是应激反应，挺抱歉的。”

“是志愿者们捐的，我只是借花献佛给你们拿过来。刚才也是我冲动了，实在抱歉。”

“嗯，谢谢您理解。”

“理解理解，不过——”

金宇植看着青年的脸，满脸狐疑问道：“不过什么？”

青年组织了一下语言，眼神也飘忽不定的。

金宇植抓住时机先问他，“你是记者吧？”

“我不是，”青年忙摆摆手，“我是做行政工作的，今天来这儿是做志愿者的，这不是疫情吗，担心弱势群体——”

他说话的时候，金宇植盯着他的眼睛看，青年不敢闪躲，两人就这样僵住了。

“不论你是不是记者吧，反正她已经没办法接受采访了。我现在就在守着她，希望别人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青年双手扶住金宇植的肩膀，坚定地说道：“金宇植先生，请你相信，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的。”

金宇植笑笑，“起码，曹记者比你真诚，至少他是顶着记者的身份来的。”

他俩沿着广场边走着，青年跟在他身后。两人直到一棵树旁才先后停下。

半晌，金宇植点燃一根香烟，也递了一颗。

“没事，抽吧，这里可以抽烟。”

说完他指了指地上的烟屁，“我们也是刚转来高阳的，我家的房子都已经卖了，我也一起搬过来专心照顾她。”

青年见他聊开了，壮着胆子问道：“所以她——成宥真女士现在清醒的时候看到你不会发疯么？”

“我倒是希望她能发疯，那样就病好了。但我也希望她就这样傻着，至少不会再被痛苦的回忆折磨了。”

金宇植挪了挪位置，躲在树后面，不让风吹着烟。

那烟气就在火光下慢慢飞升。

女人的脸迎着阳光，从厕所的纱窗看过去都格外明朗。

卷发男孩觉得她眼熟，在记忆里翻找采访过的人。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但越看那脸越觉得熟悉。

“不知道。不过那人我是知道的，她可是这里的名人了。”

“名人？”青年在脑海中筛选着女明星。

“让你别乱走乱动了。”

搬完了水果和补给，他离开志愿者人群，四处走走。

出了洗手间，他想着去搭个话，就从捐赠里挑了一颗西瓜。他边走边想“拿个贵货应该不会被拒绝了吧”。

卷发朝着两人走去，他双手捧着西瓜、满脸堆笑。

女人发疯一样喊叫起来，把院区所有的目光聚集起来。推车的男人原本坐在花坛边走神，一听到叫声，冲上来抱住了她。女人在他怀里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西瓜。男人忙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我只是好心，给她分一个西瓜。”

“好心办坏事！别乱跑乱弄的了。咱们来当志愿者，别给人家添麻烦。”志愿者没带好气地说。

“唉，我问下，你知道我做了什么，让她这样一下发疯了吗？”

于是，卷发青年手忙脚乱起来，他想单手擎住那颗瓜，用另一手把手机捡起来。谁料到他一蹲下，重心不稳，“哐当”一声，西瓜砸在了石阶上迸裂开了，西瓜汁流了满地。

“啊！成珉！啊——”

“曹前辈？是谁啊？”

“哦，”卷发男孩支吾起来，“就是——就是报道这件事的记者曹正贤，是我打工地方的一个前辈。”

整个花园一片慌乱。

听到吵闹、志愿者和护工都赶过来，男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抱起女人，朝着楼里跑。围在女人膝盖上的毛毯从她的腿上滑落到地上，被跑过去的人踩了又踩。

快走到两人跟前时，他的手机从裤兜里滑了出来，砰地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