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下的成宥真

楼道远处传来“咻”地开门声。他转头看看，408的门开了一道缝，但看不到人脸。

金宇植不想理他，他怕碰到老邻居、自己抹不开面子，又怕碰到新邻居：自己刚放出来不知道怎么聊。

他改了主意，准备暴力开门。

金宇植看到熟悉的公寓楼、远看上去一点儿都没变。

司机的车慢慢停了下来，“一百万。”

“这么贵啊？”

他坐在家门旁边、背靠在墙上，不停喘着粗气。由于常年缺乏锻炼，只撞门这几下就搞得他肩膀生疼。他手摁在肩膀上微微抬了抬，就听着那关节咯吱咯吱响。

金宇植屏住呼吸，因为408传出了男人打电话的声音，但自己耳背，听了半天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等气喘匀了，一心进家门的愿望让金宇植不再顾忌邻居了。他用足了蛮力、拿脚踹门。

门还是没开。

他不得不坐回门边，抽根烟想想新法子。

“咚咚咚咚”，一阵皮鞋声音传来，那声音是几个男人快跑上楼的声音，而且朝着金宇植的方向冲过来，越来越近。

他抬眼看看，那来的人们背着光、看不清脸，但那轮廓和架势一看就知道是流氓。

为首的那人指着他的脸，“你tm是谁？”

“我，我是这家的主人啊。”

“这家的主人早换了。”

“不可能。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过把房子卖了。”

“你妈说？你妈说没有用，这tm就是老子家，是老子的房子，你赶紧给我滚蛋。”

金宇植说：“赶紧滚？你们tm才应该滚啊。老子刚tm从永登监狱放出来，不想找事儿的话赶紧滚蛋。”

说着，他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还没站直，他就被飞来的拳头打到鼻梁上、重又倒在地上。

倒下以后，拳头和脚像雷雨一般朝着他身上扑过来。

金宇植顿时眼冒金星。

没过几分钟他就直接晕过去了。晕过去前，他还记得的画面就是楼道尽头的窗外阳光和408房间里探出来的脑袋。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了，因为他鼻子里充满了浓浓的消毒水味。他看看周围的白色床单和病床，心里踏实下来。

再抬眼看看，面前有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些，另外一个看起来40来岁，两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同样的气质。

“是警察，”金宇植定睛看了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我操，这不会又是郑太河的局吧，难道这孙子知道自己出来了，又要把我弄回去？这才一天不到啊！”

金宇植崩溃了，他哭了起来。

那年轻警察发现他醒了，便拍拍另外一个。“你是金宇植吧？”

“是。”

年轻警察往前走了一步，“我是敦山警察局的警卫赵丰直，这位你应该见过吧，他是我们队长朴成焕。”

金宇植看着面前的男人，对这两个名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金宇植，还记得我吗？！”朴队长靠得很近。

金宇植马上躲开，怯怯地答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关系，你今天挨打了，知道是谁打的你吗？”

“他们抢了我的房，政府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朴成焕笑笑说：“我怎么替你做主啊？”

“他们抢了我家的房啊。”

朴队长厉声说：“你丫心里还有点儿公平正义啊！”

金宇植怕了这个叫做朴队长的反应，因为那模样像极了郑太河。两个警察在面前，他不敢太出头，只能默默忍着，屁都不敢放。

朴成焕说：“我就是办17年前案子的警察。”

金宇植并想不起来，只是附和他说：“哦，记得。朴队长嘛，您好，您好。”

他叹了口气，在病床上四下看了看，花布袋在、衣服却不见了，身上没有插管、也没什么医疗设备。他动了动四肢、除了一点儿疼痛也没什么大碍。

他想到自己跟成宥真的过节，到现在也完不了。

金宇植想：这位朴队长应该是气不过，再来教育他。便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朴队长转头对医生问道：“病人现在醒了，能走了么？”

“能走。给他开了点儿药，你们到前台取了药就走吧。”

朴成焕转身先离开，临走对着赵丰直说：“不给他拿这个药，多大点儿伤，就让他这么凑合养着吧。干了这么多缺德事儿，也得明白种什么瓜、结什么果。”

金宇植见危险解除了，便放心下来。

岂料那赵丰直还积极地对他说：“走吧。”

“不不不，我还想住院。”

“你这没挨两下打，你这身体这么壮、肯定能扛过去的。”

金宇植假装犯浑，“我不去，我不去。”

“你走不走，你别让我铐你啊？”赵丰直也急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你说我能带你去哪儿，带你去看看你造的孽。”

“不！我不去！我都已经服完刑了，你们别想再陷害我。”

“陷害你？！你丫真tm贼喊捉贼。”赵丰直少见地说了脏话。

金宇植心里咯噔一下。

“md，成宥真现在被判了，过来找我的后账了吧。”他心里这样想着，嘴张开不敢说话，只是张着。

赵丰直上前抓了他的胳膊，“你赶紧，啊！没什么事儿别演，跟我们走一趟。”

金宇植不想再遭罪，再抵抗了一阵。

朴成焕等了一会儿，见两人没跟上，便又返回急诊室。他还没走到跟前，声音先到了，“跟他废什么话，给他铐上！”

“干嘛要铐我、干嘛要铐我！警察打人啦！”

医生走过来劝：“唉，你们小声着点儿，这儿这么多病人呢。要铐赶紧给他铐走好吗！别在这儿影响别的病人。”

“你听见没有，医生都不愿意留你。”

“大夫，我全身疼。”

“哪儿疼啊！片子拍了都没事儿，刚都检查过了，回去吃点儿药、擦点儿药就好了。别在这儿叫啊叫的。”

听着医生这样说，金宇植知道定是这两个臭警察对医生说了自己是劳改犯的事儿，他心里恨透了。

正想着，手腕上一阵冰凉，那熟悉的操蛋感觉又来了。

金宇植心灰意冷，知道再多挣扎也没什么意义，便放弃抵抗似的从床上翻下来。

“您慢点儿，我身体不好，”他看着朴成焕又快步出去了，对赵丰直撒娇。这是他在监狱学会的做小伏低。他想着如果再进去的话，能在外面至少多留一会儿。

“别演了，把你的包捡起来。”

“唉我衣服呢，我还有一袋衣服呢。”

“别咋咋呼呼的，跟着走，衣服都在车里呢。”

赵丰直拉着他，他却顺从地提着花布袋跟着。

走出医院，一辆警车停在停车场最远处。

朴队长在车旁站着抽烟，眼睛并不看他们。

金宇植脑子飞速旋转起来，他判断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还被铐着，想了几种逃跑的可能，最终还是放弃了。

警车越来越近，想着自己又要坐牢了，便大口大口喘起来。“自由的空气味道真好啊，即使是在这个医院门口，再多耗一会儿，多耗一会儿是一会儿。”

“您有烟吗？”

“我不抽烟，你赶紧的，一会儿有你抽的时候。”赵丰直慢下来，等着他走上去。

他坐在后座，手铐被锁在车窗上的扶手上。那赵丰直并没和他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副驾上。

“监狱都出了大姜了，还有两次高速收费。”

金宇植闷闷不乐，他核对了两遍计价器，才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交到司机手里。

他转头看看，确认了下是自家的楼道没错，那楼道外墙上还有父亲当年用钥匙刻着的家人名字。

他又用手掌拍了拍门，等了半天还是一片安静。

“怎么只留了403的钥匙，404的呢？难道在屋里？还是把房子卖了？”他持续念叨着。

一觉醒来，已经在梨花公寓附近了。

司机冲他笑笑，他看着司机的笑模样、心里很不舒服。

沿着小路朝楼门走去，路旁的树比十几年前长大很多，正值夏天、它们显得十分茂密。路边开了一些野花：黄的、白的和紫的。

他终于挨到楼门口，花坛边上坐着一些像是住户一样的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但他怎么也记不起来这些脸。

这楼道冷清让他想起监狱，但心中有个小小快乐，是因为这样自由说话没人管的感觉罢。

他把钥匙插进去，拧了半天都打不开。

金宇植把装裹放在地上，用肩膀顶着，边扭钥匙边用力顶，那门只是轻微晃动了下，看不到能打开的迹象。

太阳好像生得更高了，只走了这么一段，刚缓过来的他也觉得头晕目眩。他突然想到刚才应该让司机开得近一点儿就好了。现在出了一身虚汗，真的得好好找个洗澡的地方了。

“赶紧到家好好睡一觉，洗个澡吧，即使没有热水、洗个冷水的也好。起床以后我得去剪个头发，从头再来。”金宇植小声嘟囔着。

金宇植先退了两步，侧身准备了下，用肩膀撞上去。哐哐撞了两下后，门像被锁死了一样，还是一动不动。

这样试了几次，好像使尽了全身力气。

金宇植顺着楼梯扶墙慢慢上楼，越接近4层心脏跳得越快。他心里咒骂着父亲买下了404这个不吉利的门牌号，决定先回403看看。

到了门前，他在兜里抖落半天、才把钥匙找到。

金宇植久没看过植物，见四下没人就弯腰摘了一把。他拿到鼻孔嗅嗅，认定这就是自由的味道。那花也漂亮极了，花蕊长得像人的笑脸，看上去惹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