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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好养猫

3、灯火阑珊处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从今天起你就叫曲莲,也没别的念想了,就是好养活。”

良久,他听到怀中传来一声回应。

“呜~”

如果不是空气过于安静,这叫声几乎弱不可闻。

许念走下台阶。

灯笼照亮幽暗的桥洞。

前堂是接待客人谈生意的地方,有三个黄杨木雕刻成的猫窝,两具几案。

穿过账房就来到后院,左面是猫舍,右面是仓库,正对荷花池的是主人卧房。

许念顾虑到曲莲身上可能带有会传染的癣类疾病,所以不敢把它放到猫舍里和其它猫混养,就先在仓库的桌子上铺了一层棉布,简单搭了窝。

“你是一只——”许念把灯盏放在架子上,借着光仔细观察,得出结论,“小绣虎。”

绣虎的体型中等,爪子较狸花猫大些,毛色为白底覆黄斑。

曲莲侧卧着,腹部艰难地起伏,已气若游丝,眼瞳却倔强地跟随许念的身影转动。

许念端来一只小陶碗:“你先喝点儿水,我给你检查伤口。”

曲莲凑到碗边,伸出舌头勾起水来喝。

许念得以继续检查。

在四肢和后背分布着七八道疑似被尖利树枝划破的伤痕,毛上染的血迹基本都是由这些伤痕来的,尤其背部那道深可见骨,伤口不仅化脓红肿还长着虫。

这是暴露在外的伤。

许念继续按压摸排,发现肋骨和后腿各有一处骨折。

他能感觉到曲莲在配合他的检查,哪怕疼得发抖也没有再动弹一下,似乎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在救助自己。

那琥珀色的眸子闪动水光。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淌下。

下一步是要涂药,但在此之前需先让曲莲吃点儿东西恢复体力,也好分散涂药带来的疼痛。

许念这就去厨房把昨日剩下的鸡肉捣碎热了热,装碗送到曲莲的旁边。

——“曲莲~乖~”

曲莲挪到碗边,闻了一下,看向许念。

许念笑道:“怎么样,很香吧,我都舍不得吃呢。”

曲莲垂下眼,张嘴咬住鸡肉,吞咽起来。

许念赶紧取出药膏,一边趁机涂抹,一边软言安慰。

——“曲莲最乖了,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其实他心里知道猫和人一样都只有一条命,像这样严重的伤,能不能活下来八成得看天意。

许念给曲莲做完基本的护理,吹灭灯盏离开仓库。

他没有用笼子关住曲莲,想来毫无必要,伤成那样估计站都站不稳,不可能逃的。

他也累了,想着明日还得再去买些外敷的药,很快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许念打开仓库的门。

曲莲还是侧躺在窝里。

碗中空空,鸡肉都已经被吃掉了。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许念发现曲莲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总是不分时刻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养过的猫不说上百只那也有几十只,虽说性格各不相同,但从未有一只像曲莲这样让他觉得通人性的。

曲莲似乎能听懂他的话。

许念握住曲莲的前爪,揉了揉那块软乎乎的肉垫子:“昨晚睡得好吗?”

曲莲抬起前肢,搭到许念的手背上,不给摸。

许念微笑,翻看各处伤口的情况。

大多数浅的伤口有所好转,只是背部深的那条还在化脓,如此看来,需要刮掉背上的一些脏的毛发,让皮肤能与空气接触同时保持干净。

他烧好热水,烫了一下小剃刀,然后把曲莲抱起来,身下铺层纸。

——“喵嗷!”

曲莲看到冒着热气的刀刃,突然跳了起来,胡子直发抖。

许念笑了笑。

对于剃毛这件事,猫猫狗狗出奇统一,都不喜欢。

许念自有办法——只要不让这些小家伙看到剃毛的过程,它们就不会知道是谁干的,等新毛长出来也就忘了这茬。

他哄着曲莲趴下,然后找来布条,眼疾手快蒙住了头。

接下来就容易了。

许念举起剃刀对着那片脊背一顿修理……

黄白相间的毛发飘落在纸上。

许念的刀法还是不错的,很快就把毛都剃干净了,露出光溜溜的皮肤。

他仔细瞅了瞅,曲莲的皮肤是带着粉色斑块的那种。

——“好啦~大功告成~”

曲莲刚被解去遮光布,立刻回头看了看自己光秃的后背,然后呜呜地喵了一声。

许念把剃刀藏刀背后,笑道:“不是我干的哟,别记仇。”

骗人无耻,骗猫则全然没有底线。

只是他没想到,曲莲的眼里原本还只有发现自己秃了的伤心难过,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话,忽然透出些……

幽怨,幽怨之中甚至还带了一丝嘲讽。

许念暗道糟糕,屡试不爽的伎俩居然被这猫识破。

“啊哈哈,好啦好啦,咱们吃饭。”许念哄道,“今天还给你吃鸡肉。”

一碗香喷喷的鸡肉沫端上来。

许念看着曲莲,敲了敲碗边。

曲莲也盯住许念,但一动不动。

许念叹口气:“好吧,我承认是我干的,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的伤快点儿好起来。”

空气安静片刻。

曲莲的两只耳朵往后动了一下,似乎接受了许念的道歉,埋下头认真地吃起来。

许念忙乎完馆里的事,出门去甜水巷买药。

甜水巷也不似往常热闹了,但还有一家药铺生意不错,便是巷子口的本草居。

本草居和别的药铺不同,非但不禁止猫出入,还在门口摆了一处木屋专供街上的流浪猫寄宿。

过路的就问了,这给人抓药治病的地方,怎么对猫这么客气?

此间故事说来话长。

沈母是一个喜欢逗猫儿的老太太,听说狸奴馆有只绣虎乖巧黏人,就偷偷让丫製拿钱去聘回来,起名字叫花奴。

花奴胖乎乎的,只和人亲近,却没什么本事。

沈珀得知十分恼怒,说这猫在家里闹鼠患的时候躲得比人还远,竟然要二百文钱,实在欺人太甚,他脾气又直,便找到狸奴馆要让许念退钱。

“沈兄可知钱是小事,缘分宜结不宜解。”许念不卑不亢地把钱退给他,叮嘱道,“令堂纳的聘,契纸成双份,就当尽一份孝心,千万别拆散。”

沈珀见许念并不在乎这些钱,忽觉得此话也有理。

“我家开药铺,一片仁心,本也不会讹诈你。”沈珀没接钱,朗声道,“如今留守城中的人家都不容易,且看你说的缘分从何而来,若不灵,我再原物送还。”

许念躬身回礼。

谁知福报不到一个月便来了。

夜半三更,值夜的管事偷摸出去喝酒忘记关紧门窗,叫那灯烛被风吹倒滚到了草药堆上。

草药被火星一溅就烧起来,然而此时沈家五口人都在内院安睡,对前院的一切毫不知情。

沈珀在睡梦中听见啪地一声。

他睁开眼,发现是花奴从窗户跳进来把陶罐打碎了,还蹲在窗口朝他不停地叫。

他正要骂,忽闻到烟味,猛地一醒。

——“走水了!快救火!”

所有人及时惊醒,合力把这场大火扑灭。

好在有花奴,沈家只是损失了一批草药,没有一例伤亡。

沈母次日把儿子叫到床前,抱着花奴哭道:“你父亲走得早,我含辛茹苦拉扯你长大,老来也没什么指望就想有个陪伴,可你个不孝的东西还嫌弃它不会干活,要把它送走,难道也嫌我老了没用了不成?好好好,我倒要叫你看看,这个家离了它,谁还活得成?!”

沈珀听出一身冷汗,哪里敢忤逆母亲,连忙磕头赔罪。

细细回忆,若非花奴打碎罐子惊醒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从此沈珀变了性情,好吃好住地供养着这只狸花猫,逢人便说猫儿是吉祥之物。

只要是许念来取药,不管是给人用的还是给猫用的,沈珀一律不收一文钱。

——“我没听错吧,你说那猫能听懂你的话?”

沈珀站在格柜之前对方子取药,秤好斤两,回过头看了许念一眼。

许念说没错,便把捡到曲莲的经历复述出来。

沈珀道:“若没有之前那事,我肯定觉得你胡诌,可现在我信你了,真就是这样的,猫能分辨好赖。”

许念道:“既如此,你要不要再聘一只与花奴配种?”

沈珀道:“公的?”

许念道:“是啊,不是公的怎么配,我既然与你提此事,自然是毛色品种这些都考虑过。”

沈珀道:“说的我倒是心里痒痒,可那怎么也是你和它的缘分,你不想自己养着吗?”

许念笑了笑,摇摇头。

狸奴馆只是猫儿的暂留之所,出手一只收养一只,若出手慢,他便减少收养的数量,从不会让一只猫在自己的手上待超过三个月。

许念深知猫是有感情的,若他注定不是那个陪伴终生的主人,大可不必拖延时日留羁绊。

不过他这次主要还是来买药,顺便才与沈珀聊天,并不真打算这么快给曲莲寻下家。

毕竟曲莲的身子还太虚弱,此时送走他自己都没法放心。

一只猫躺在石板上,瘦骨嶙峋,瑟瑟发抖,浑身染血。

“唉,小可怜虫,不知又是哪户人家把你丢在这里……”许念蹲下身,伸出手。

夜里尚且看不清毛色,可无论是家猫还是野猫,伤成这个样子定都无法捕猎,必已饿了许久。

许念走过小道,看见墙缝里生长的野草,心生一念。

许念浅叹口气,抚摸着猫儿的脊背,一遍又一遍捋过早已脏乱的毛发:“别怕,我会给你找新的主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喵~”

可刚要触碰,猫儿的眼睛突然睁开。

猫儿弓起腰,炸开毛,张嘴露出尖牙,朝他发出凶恶嘶叫。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与一只猫似曾相识。

回去的路上,猫儿安安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许念不自觉加快脚步。

他知道这只猫伤得很重。

许念吓了一跳,丢下灯笼往后退。

可片刻之后当他揉揉眼睛回过头,却发现那只猫眼里灵异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许念回到狸奴馆,关上前门,走到后院。

他平时都是一个人过,对馆里的一草一木一阶一石无比熟悉。

还没等许念靠近,猫儿便再次躺下。

这番挣扎耗尽了它所有的体力。

那双瞳孔闪动猩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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