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康野撰

“官家，既然太子殿下对您的任命存有异议，臣也并非那贪图权位之人——臣愿举荐一济世良才执掌御史台。”裴咨从容不迫地躬身说道。

三生天子道：“裴卿可试言之。”

裴咨道：“官家，两浙劝农使白云中曾久居御史台，为人刚正不阿，如今又使两浙屡获大丰，应受官家简拔。”

……

听闻裴咨之言，三生天子面上瞬间释然了些许。他因而笑道：“独独任命延泰为翰林学士，实在屈才。朕决意令你以翰林学士本官兼任御史中丞，统领御史台。”

裴咨躬身拱手道：“臣谢官家天恩！”

“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裴咨，见过贵妃娘娘！”裴咨躬身长揖道。三生天子望向楚尚柳，笑着将她拉至自己身侧坐下。

“贵妃娘娘。”太子卫道舒面色难看，不情不愿地拱手见礼道。

楚尚柳含笑道：“二位不必多礼。”

“爱妃今日如何来了？”三生天子将右手搭在楚尚柳肩头，笑着问道。

“妾身听闻今日政事堂朝议官家并未做出决断，特来听听。”楚尚柳自三生天子手中接过佛珠，接着说道，“御史台乃是国朝喉舌，需要遴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干臣执掌。裴卿文采斐然，任为御史中丞实是屈才，不若补入礼部。”

三生天子颔首微笑道：“礼部尚书窦敬芳年老体衰，倒也确实需要良臣协助。礼部左侍郎出缺，即由裴卿就任；右侍郎谢万冠迁为吏部左侍郎，其原职为白云中接任。”

裴咨见好就收，笑着躬身道：“臣谢官家天恩。”

礼部尚书窦敬芳是太子卫道舒的岳父老泰山，现已年过花甲，封希国公。窦敬芳执掌礼部多年，对朝廷礼制如数家珍。但自三生天子改元熙祯以来，窦敬芳频繁因身体原因告假不朝，礼部的差事只得由右侍郎谢万冠代理。

太子卫道舒显然不愿礼部完全落入裴咨等人的手中，他不仅要保住礼部，更要为自己争取到御史台。

“父皇，礼部长官需得熟悉朝廷典章，白鹿洞大儒朱酌曾为《唐会典》作注，其著作等身，广为世人所读，想来可为礼部右侍郎的不二人选。”

卫道舒巧妙地绕过了裴咨就任礼部左侍郎的问题，转而直击右侍郎的人选。如今裴咨成为礼部左侍郎一事木已成舟，他如果仍固执反对，只会使三生天子心生反感。因此卫道舒退而求其次，选择保住礼部右侍郎的职位，进一步阻止白云中回京。

三生天子闻言沉吟片刻，终而眉头舒展道：“太子所言甚是有理，爱妃以为如何？”

楚尚柳瞥了裴咨一眼，含笑颔首道：“妾身也颇为认同太子殿下之言——不过，御史中丞一职至关重要，还需官家仔细琢磨。”

三生天子笑问裴咨道：“裴卿可有良言？”

裴咨拱手道：“官家，臣以为需遣一位经验丰富的干臣就任御史中丞。白云中久任御史，自然熟悉御史台诸多公务，可以酌情任用。”

“父皇，越州知州温遐观勇于任事，又精明强干，可以调回金陵加以任用。”卫道舒寸步不让，朗声举荐道。

锦春殿内的佛前海灯被宫人们点燃，烛火摇曳，殿内四人面色皆有些阴沉。

三生天子显然深陷苦恼之中，长久的讨论早已令他头疼不已，他迫切地期盼着事情的解决。

楚尚柳早已摸透了自己丈夫的内心，她轻摇团扇道：“既然太子殿下如此看重温遐观，不若令白云中、温遐观两人皆任御史中丞，同掌御史台。”

不出楚尚柳所料，三生天子盛赞了这个折中的建议。卫道舒面色如常，躬身道：“儿臣附议。”

裴咨上前一步道：“臣亦深表赞同。”

……

……

出了居祯门，裴咨钻入轿中。

今日太子卫道舒的行为颇为反常，步步为营的举荐与他往昔直抒胸臆的进言不符。裴咨心中不安，他现下急需一位官场老手的协助。

中书省的姚玄祯如今正指挥北伐，定然不会参与到这种琐事当中，况且他一向与太子交好，裴咨绝不敢去撞枪口；兵部新到任的二大王虽对姚玄祯充满厌恶，但他断然不会为了裴咨这个外人而和大侄子心生嫌隙；贵妃楚尚柳深受三生天子宠爱，对朝廷政务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她毕竟身处后宫，裴咨不好造访；乔洪吉虽说与裴咨关系尚佳，可他醉心文学，对官场斗争十分不屑，裴咨无法请他相助。

思来想去，裴咨终于寻找到了一位绝佳的人选。裴咨认定，如若获得了此人的相助，不仅会使太子首尾难顾，更会让他失去一位德高望重的帮手。

“去门下省。”裴咨急切地吩咐道。

……

……

三生天子“免礼”的话语尚未出口，便为一人打断道：“万万不可！”

殿内君臣二人俱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头戴远游冠、身着大红宽袖衮龙袍，腰系玉带、足纳皁靴，其人面容俊朗，英武不凡，正是太子卫道舒。

贵妃楚尚柳又向三生天子进言，最终使裴咨迅速结束了劝农使的任期，回京担任翰林学士、知制诰。但吴绍敷、殷永清、白云中三人便没有如此好运，至今还在劝农使任上。

瞬息之间，裴咨已经做好了决定。

三生天子面色陡然间阴沉下来，他略一抬手，沉声道：“说说你的理由。”

……

“儿臣拜见父皇！”

卫道舒当先恭谨地行礼，三生天子微微颔首致意。

卫道舒拱手道：“父皇，今晨儿臣骤觉头晕眼花，一时难以起身。如今经由太医诊断已有好转，故而迅速来见父皇。”

“父皇，裴咨虽于清圣十四年中进士，朝中却仍有不少比他更加可靠的老臣值得倚仗，裴咨恐怕无法执掌以犯颜直谏著称的御史台。”卫道舒看向龙椅上的三生天子，毫不退缩地说道。

裴咨面色如常——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清圣二十三年，宰相温蕴明罗织罪名，欲将上书请求北伐的殷永清、裴咨、白云中三位侍御史开除官籍，中书舍人吴绍敷坚决反对。太子卫道舒因与吴绍敷有旧怨，故而旗帜鲜明地支持温蕴明。后经贵妃楚尚柳调停，殷、裴、白三人没有受到责难，三生天子加封其三人及吴绍敷为劝农使，赶赴地方监督农务。

“裴学士。”卫道舒还礼。

“太子今日如何没去政事堂？”三生天子出言询问道。

卫道舒面上闪过一丝急切，他迅速地否决道：“白云中生性狡诈，绝不能任为御史中丞！”

三生天子不悦地紧蹙眉头——正在此时，贵妃楚尚柳自殿后缓缓走出，她头配花十二树，上以朱锦、下以绿锦，白玉佩、金步摇，身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雍容华贵，妙颜动人。

“不知太子方才言何事不可？”三生天子转着手中的念珠，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卫道舒，开口询问道。

卫道舒上前两步，朗声道：“父皇不可拜裴咨为御史中丞！”

“臣见过太子殿下。”裴咨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