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康野撰

玄静淡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忧虑，如今固然戴贯初与那裴咨携手合作，但中书省、尚书省有姚相公，枢密院有二大王，御史台有温遐观，礼部有窦敬芳、朱酌，他们几人皆替殿下坐镇朝廷官衙，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而殷永清、白云中、吴绍敷三人久任地方，心中愤懑难平，一朝返京，未免小人得志——这才是太子殿下需要小心防备的。”

“令贫道不解的是，太子殿下究竟因何与吴绍敷结怨，以致今日难了之局？”玄静捋着颔下白须出言询问道。

卫道舒道：“吴绍敷曾任中书舍人九年，其职在草拟诏令。吴在任上，极尽对贵妃讨好之能事，不敬母后，本宫自然不能容他。此外，那吴绍敷与裴咨、殷永清、白云中往来交结，四人沆瀣一气、败坏朝纲，本宫绝不可坐视此等奸、谗、佞、孽之臣坏我河山！”

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一掷赌乾坤。

——韩愈《过鸿沟》

——————————————————————

玄静道：“现今太子殿下面对的是三重阻力——其一，后宫中不守本分而欲行干政之事的贵妃楚氏；其二，门下省老谋深算且小肚鸡肠的宰相戴贯初；其三，对温氏一门抱有深恨的吴绍敷、裴咨、殷永清、白云中四人。贫道与白鹿洞书院洞主朱酌素有交情，其人深知权谋之术。据他的建议，太子殿下眼下当拉拢新科进士中贤良方正者，以为己用。”

卫道舒颔首叹道：“进士名单明日才会公布，到时本宫命人誊抄一份回来，请道长过目。”

……

……

离离原，燕遮园。

“明日便是进士放榜之时，你要心里有数才行。”越轻寒搁下碗筷，望着裴咨叮嘱道。裴咨口中嚼着芹菜，只颔首致意而已。

待用完晚膳，裴咨方才对夫人道：“我已将钦儿点为进士二甲第三十三名。这个名次不算太好，也不算过差，足以令他在京中得个不错的职位了。”

越轻寒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微笑道：“只要你肯为钦儿谋划，他定是能留京的。”

“按例，后日官家要于琼华宫碧落海大宴前五十名新科进士，钦儿为第三十六名，当名列其中。到时我少不得要陪宴乱珠，也好趁机为钰儿挑选一位夫婿。”裴咨笑着说道。

裴咨有两子一女，长子裴钦，年二十一；次子裴钊，年十八；幺女裴钰，年十五，俱为夫人越轻寒所出。

“合该如此，”越轻寒欢喜片刻，却又面露担忧，“也不知哪家王公会看中钦儿为婿。”

裴咨笑道：“这个我自有决断——白云中他家女儿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你是见过的。我只待白云中回京后就上门下聘礼，到时事便成了。”

越轻寒颔首道：“白云中与你相识多年，有一桩儿女婚事为你二人加深友谊也是极好的。”

……

……

北淇，岭北，罴熊岭。

坍塌的废砖比比皆是，撕裂的旗帜胡乱地插在树杈之间，熊熊火焰冲天而起，黑烟滚滚。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骸堆积成山，几乎与残存的城墙齐高。

另一位须发皆白的道士口中吟诵着《太平经》，但观他头戴混元巾、手执拂尘，腰系黄丝绦，足纳云霞履，便可知其定然道学精深。

“玄静道长，如今温遐观与朱酌即将返京，前者入御史台，后者入礼部，但本宫仍觉势单力孤。听闻那裴咨已前往门下省，恐怕会与戴贯初一拍即合，筹谋着对付本宫。”卫道舒将塵尾搁下，面带忧色道。

……

龙疲虎困割川原，亿万苍生性命存。

几位疲惫不堪的士卒抬着一副担架缓缓行来。辛怀仁头缠绷带，搁置于城砖上的三斋帽早已自白色变为灰黑色。他望向担架询问道：“这是何人？”

“大都督，勃烈昌将军殉国了。”为首的士卒难忍悲痛，哽咽着说道。辛怀仁长叹一声，上前两步，自袖中抽出一卷手帕，将其覆在了勃烈昌通夏那早已失去生机的面上。

经过他的统一调度，净州远近守军都来驰援。只不过因坚城净州被破，众人尽皆胆寒，不敢再战。眼下虽然罴熊岭附近已聚集了十余万兵马，但都踯躅不前。

金陵，琼华宫，少阳院。

少阳院原本为康朝宦官操练兵马所用，昭宗清平南渡之后，将操练禁军的权力交还给了枢密院，另建庆政苑练兵，少阳院归为太子居所。

此时的太子卫道舒盘坐于蒲团之上——他头戴金莲花冠，身着天仙洞衣，上绣郁罗萧台，手持塵尾，正虔诚地向面前神龛中的老君塑像行礼。

罴熊岭边墙现下已被金彦和攻毁大半，而净州又陷落金彦和手中，辛怀仁不得不召集幸存士卒，依靠剩余的地堡来固守罴熊岭。

事已至此，辛怀仁已然知晓了最终必败的结局，但他仍要搏一搏。金彦和攻陷净州后，正忙于对净州的掠夺与屠杀，这使辛怀仁拥有了喘息之机。

玄静伏身拜道：“太子殿下心怀天下，是国之大幸。贫道愿竭尽所能，辅佐殿下重开治世、再启中兴。”

卫道舒忙将玄静搀扶而起，诚心道：“道长切莫多礼，释教原非中国之教，然父皇尊之信之，已是有失天家仪态，朝野对此议论纷纷，更有图谋不轨者以之为由诽谤朝廷。礼佛劳民伤财，使民追慕不正之风，恐损社稷泰宁。欲扭转此不正之道，还要请道长教我。”

金彦和纵马跃上罴熊岭，山岭起伏的峦脉尽入眼帘。辛怀仁心中大骇，矮身蹲于城墙之后偷偷观望。金彦和身后闪出无数肃迈勇士，他们抽出利刃，沉默着向罴熊岭最后一段完好的边墙冲来——整座山岭上只回荡着阵阵马蹄声。利刃寒光四射，士卒精壮威猛，这将彻底震碎淇军士卒的魂魄。

……

肃迈部凌厉迅猛的攻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金彦和跃马扬鞭冲上罴熊岭边墙之时，淇军上下——包括一向以勇武著称的勃烈昌通夏在内，俱是魂飞天外。胆战心惊的勃烈昌通夏更是被金彦和一刀斩落马下，如今终因伤势过重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