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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崽快乐开摆

60-80

郭琳又问:“那我妈呢?她到了吗?”

康阿姨:“就是因为您家老太太……二老好像话不投机,安老太太血压高,然后您家老太太的高血压也犯了,都早早上楼休息啦。”

郭琳:“!”

安老太太:“……”我没有跳广场舞!

姥姥碍于安致远还在, 讲话比较克制,但也拿出了在超市抢鸡蛋的精神头,连珠炮似的说:“我女儿说了, 她那部新电影是跟马导合作的,马泠泊你知道吧?就算平时看电视少也该听说过, 他可是咱们那年代的电影大师,能跟他合作,你想想,那是什么水平?”

安致远:“妈, 您别生气!”

郭琳:“……………………”

姥姥闻声抬眼向门口看,神色一喜,但手仍握着手机:“回来啦!我听小安说,飞机晚点了?……关门关门!”

“……”郭琳关上门,挨着姥姥坐到床上,“妈!你没事吧?听康阿姨说,你高血压犯了?”

姥姥小声:“骗那老太婆的,她说不过我就犯病,谁怕谁啊?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太太,谁还没点儿病?”

郭琳:“……你跟她吵架了?”

姥姥不承认:“没吵,你妈我是有素质的人,以理服人。”

郭琳才不信,她虽然没看到现场,但了解自己的亲妈,相信她有实力把安老太太给气出高血压。

姥姥:“话说回来,你婆婆真不是个东西,你被她欺负,怎么不早说?”

郭琳不知怎么回答。

她当初不听父母的话,执意嫁给二婚带孩子的安致远,最后过得不好,实在没脸跟父母诉苦,再者,她是跨省远嫁,即便不开心,爸妈也远水解不了近渴,白白跟着着急上火,所以郭琳多年来一直选择报喜不报忧,不想让他们担心。

姥姥斗地主的手没停,手机依旧发出:“顺子!”、“要不起”、“不要”……的声音。

姥姥没等到郭琳的回答,也不催,一边操作出牌,一边闲聊似的说:“不过现在好啦,你憋着不说,可灼宝都告诉我了,孩子长大啦,知道心疼妈妈。”

郭琳:“灼宝?”

姥姥把灼宝告密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恰好一局打完,游戏放出喜庆的胜利音效,姥姥放下手机,摘下老花镜看郭琳,有点欣慰地说:“你养出这么个好儿子,妈也放心啦。”

郭琳:“……是的,灼宝这半年来,好像长大了很多。”

姥姥感慨:“小孩子就是这样,懂事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咱灼宝多乖啊,又孝顺,又懂事,长得还好,十里八村……乃至电视上的小明星,我看没一个比咱灼宝好看的!”

姥姥夸起小心肝肝来,就停不住嘴,郭琳也与有荣焉,补充:“还聪明,学习好!”

姥姥却说:“我过来,也是想当面劝劝你,别给灼宝太大压力。孩子嘛,能玩的时间有几年?童年最珍贵了,你全给他报学习班,灼宝怎么受得了?”

提起这个,郭琳倒很坚持:“妈,我小时候您就没给报班,我现在挺后悔的,都没考上好大学……”

姥姥:“小时候不是给你报了舞蹈班?”

郭琳:“那不一样,我还是羡慕有文化的人。”

姥姥虽然不知道安老太太常年PUA郭琳,明里暗里讽刺她没文化,但也在网上看过一些有关女儿的言论,譬如“笨蛋美人”、“求求郭琳不要说话以免暴露出文化水平”……

姥姥正色说:“妈一直觉得你很优秀。读书是好的,但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看你现在,多成功?上过春晚,还被央视说是人民艺术家,拍的电影也好看……你努力工作,认真拍戏,才有现在的成绩,妈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郭琳眼眶有些热:“妈……”

姥姥:“不用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人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对得起自己最重要!养孩子也是一样,不要把你做不到的事情,强加给孩子。哦,你有遗憾,就要让灼宝替你实现,这不是望子成龙,这是把他当做你实现梦想的工具,对孩子太不公平了!”

郭琳:“我没有——”

姥姥:“你别急着反驳我,我跟你讲,跟我一个车间的,你韩叔叔,还记得不?他表姐就是十三中的老师,上周班上有个男孩子跳楼啦!就是因为父母逼得太紧,学习压力太大,才初三啊,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他爸妈不知道有多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人都没啦!”

郭琳:“……”

换作从前,听到这种新闻,郭琳可能只是唏嘘几天,但她很快又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等忧心忡忡的劲儿过了,多半还是继续监督灼宝学习。

可现在,郭琳的生活越来越充实,原本就已经答应这个假期让孩子们暂时放松,态度已经松动,现在听到姥姥这样讲,不由得愈发动摇。

郭琳:“……那要不然,给灼宝减几个兴趣班?但暑假作业一定要按时写完!”

姥姥喜道;“这就对啦!过几天我接他去岛城过暑假。——等你婆婆走了我再走。”

郭琳:“妈,您——”

“不用劝我,我知道怎么做,有妈给你撑腰,什么都不用怕!”姥姥打断她,“放心,我有分寸!”

郭琳没再说什么,似是默许了。

不得不承认,有妈妈撑腰,有儿子护着的感觉,实在太好,有这么多爱她的人,郭琳觉得又踏实,又幸福,谁说现实是苦的?现实比她演过的所有小甜剧加起来都要甜。

正在郭琳女士陷入感动情绪的时候,姥姥幽幽地说:“对了,其实小时候给你报过奥数班和作文班。”

郭琳:“?”

郭琳:“可是我没有印象啊?”

姥姥叹气:“因为你实在学不会,都没学长,奥数老师还主动把钱退回来,说教不了你,让我另请高明。”

郭琳女士精致明艳的脸孔上露出受到重大打击的表情:“……”

姥姥:“奥数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一直记恨了她很多年,可后来又觉得有道理。她说:很多事都是讲天赋的,强求不得,有的孩子聪明,一点就透,有的孩子不擅长学习,就算把她捆起来,也学不会的。”

郭琳缓缓地捂住心口:“……”

姥姥又有些骄傲地说:“所以你真的不用太逼迫灼宝,咱们灼宝学习方面不随你,这么小就跳级,以后错不了!你放任他快快乐乐地玩就行!……长相随了你,但智商没随你,我的心肝肝真会遗传!”

郭琳:“……”妈,别说了,可以了,再说就不礼貌了_(:3」∠)_

刚刚不还说,我是您的骄傲吗?

方才的感动被摧毁得破碎支离,郭琳女士如西子捧心一般,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姥姥的卧室,回主卧就看到安致远靠在床头,捧着一本财经杂志,在等她。

“跟妈聊完啦?”安致远放下杂志,下床迎过去,“妈还好吧?”

郭琳:“没事,我已经听说两位老人的事了,老安,对不住,我妈就是那样的性格,我——”

“我觉得咱妈做得对。”安致远柔声打断她,“我家老太太这么多年跋扈惯了,对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碗水端不平就罢了,甚至还欺负咱们儿子,全家享受着我辛苦经营公司赚的钱,她却偏心成这样,我也不是没有情绪的。”

郭琳讶然抬眼望他。

安致远说:“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妈年年体检,身体没事,早该有这么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治一治她了。”

郭琳不知安致远所说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安慰她,但听着非常熨帖.

第二天上午,孟汎按着之前讲好的计划,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安致远家,看望安老太太。

这套别墅孟汎还是第一次来,这不是当年她和安致远的婚房,而是安总专门买来送给郭琳、按着郭琳的喜好装修的。

孟汎看着陌生的房子和装潢,愈发回忆不起她和安致远从前的点滴,反倒相处得更自在。安致远和孟汎从前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如今坐在一张沙发上,却意外地平静和谐,好像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

郭琳也比前几天饭局时放松许多,随便套了件文化衫,素颜就下楼见客。

气氛如此融洽,便显得突然开口问孟汎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意无意想打探她私生活的安老太太非常突兀。

“汎汎啊,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反正房间多,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安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安致远、郭琳、孟汎全听得陷入沉默:“……”

孟汎笑道:“不麻烦了,我在北城有房子。”

安老太太:“一家人客气什么?”

郭琳脸都黑了,安致远拼命向安老太太使眼色:“妈!你说什么呢?什么一家人?”

安老太太装糊涂:“怎么,孟汎难道不是小谨的亲妈?”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姥姥忽然大声说,“呸!倚老卖老装老年痴呆,什么玩意!”

安老太太震惊地瞪过去。

就算是她,阴阳怪气的时候也要适当装傻,尽量不正面冲突的,灼宝他姥姥怎么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呵呵也行!她要是这样,那她也要骂回去!

就听姥姥拿着童话书,继续给孩子们讲:“小狐狸说:‘呸!倚老卖老装老年痴呆,什么玩意!’老灰狼于是灰溜溜地跑掉啦。”

安老太太:“……”

灼宝:“噗。”

灼宝没忍住笑,于是干脆拍小手手表达欢喜:“姥姥讲得真好!灼宝喜欢听小狐狸的故事!”

安谨竟然也跟着说:“姥姥讲得好,我也喜欢听。”

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要心梗了,怎么连她带大的小谨也这样说?那孩子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故意的?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处于“发作了显得矫情”和“不发作憋屈”之间,安老太太发现,姥姥就是这方面的高手,她不像市井泼妇一样大吵大嚷,指桑骂槐、隔岸观火的本事炉火纯青,但若是正面吵,对方的气势她更敌不过。

安老太太都怀疑,这么狡猾的姥姥是怎么养出郭琳这么个只会打直球的笨女儿的?

安老太太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击,怎么回击,就听陆余一本正经地催促:“姥姥,我们还想继续听,您接着讲呀。”

姥姥笑眯眯的:“好呀。”

“……”故事继续,安老太太错失反击良机,更心梗了。

其实她知道让孟汎回心转意的几率不大,这样说更多只是为了恶心郭琳,可惜有姥姥这么个大神坐镇,她也不敢再造次,后半程老老实实的,没敢再说挑拨郭琳神经的话。

安老太太便把全副精神都用来对付孟汎。

毕竟恶心郭琳只是顺带,她最在意的事,还是她亲孙孙安谨的去留。

姥姥仍旧带着孩子们在小客厅玩,安老太太在待客区也终于问出关键问题:“孟汎啊,我听致远说,你想带着孩子出国?暑假都已经过半啦,我的意思是,孩子们也该收心学习,迎接开学。”

安予灼竖起一只耳朵听,无声吐槽:神tm暑假过半,才放假一周多!

不过老太太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孟汎也没跟她绕圈子:“不止过暑假,我的意思是,让小谨跟我去欧洲念书。这么多年我都没把他带在身边,觉得亏欠小谨很多,现在想补回来。”

安老太太神情严肃起来:“你也知道亏欠他许多?现在你想补偿就补偿?不行!”

听到安老太太这样大声嚷嚷,安致远似乎下意识想拦,却又忍住,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老太太有了发挥空间,正襟危坐:“小谨最难带的那几年、最需要妈妈的那几年,你在哪里?我听老大说,你在新西兰滑雪、在瑞典看极光,还发了照片?他小时候是我带的!再大一点……”

安老太太像很不情愿承认似的,憋了憋,才说:“郭琳也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老三工作忙,小谨幼儿园的家长会都是郭琳去开的,你在哪里?”

郭琳没想到安老太太嘴里竟然能吐出一句人话,大为惊讶,安老太太被郭琳看得恼羞成怒:“看什么看!”

然后又硬着脸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小谨叫郭琳一声妈,我觉得合理,你说呢?”

孟汎艰难地说:“是这个道理。”

安老太太又问安致远:“老三你说,孟汎想把小谨带走,你同意吗?”

安致远自然是舍不得安谨的,但孟汎是大儿子的亲妈,她也有权利照顾孩子。当初若不是安老太太态度强硬,他们母子也未必能分别这么多年。

安致远在私心和理性之间挣扎片刻,说:“听小谨自己的意见吧,孩子已经大了,有选择的权利。”

孟汎一喜,对安致远说:“谢谢。”

但显然安老太太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把希冀的目光投向郭琳:“小谨也叫你一声妈,你也有权发表意见!”

郭琳:“……”

郭琳当然想让安谨留下来,这孩子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又叫了她大半年的妈,好不容易处出感情来,她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但小谨毕竟是孟汎和安致远的亲儿子。

郭琳说:“我听老安的。”

安老太太瞪大浑浊的老眼,用“这时候你怎么怂了、平时的能耐呢”的眼神瞪着郭琳。

不过,安谨的三位直系家长全票通过,安老太太独木难支,最终只得确定方案:给孟汎和安谨一个月的相处时间,一个月后,再由安谨自己决定去留。

孟汎想:一个月,亲生母子,怎么样都能处出感情了吧?

安老太太亦觉得这个决定和亲手把孙子送出去没什么区别,气得当天就要拂袖而去。

这时候孟汎刚带着安谨离开,安老太太已经吩咐丽嫂收拾行李(还顺便将安谨的护照和身份证悄悄塞进包里),安致远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妈,不多住几天了?”

姥姥也跟没事人似的,一边喂灼宝吃草莓,一边笑呵呵地说:“亲家母,多住几天呗?”

安老太太看着她这副主人家的态度,心里就不爽:“不用,你是客人,难得来一趟,多在我儿子家住几天吧。”

姥姥:“那当然,我女儿家这么多房间,多我一个老太婆也不碍事,咱们做老人的呢,只要做到‘不碍事’,儿女们就欢迎。我不但不碍事,还能帮忙看孙子呢,是吧灼宝,张嘴。”

灼宝乖乖张开小嘴巴:“啊——”

姥姥将切好的草莓尖尖喂给他。

灼宝好像也没看仔细,腮帮子鼓鼓的,啊呜啊呜咀嚼起来,便低头继续拼乐高。

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反驳不过,改为挑刺:“亲家母,这么惯孩子可不行,灼宝本来就娇气,越惯越娇气!”

灼宝咀嚼的动作一顿,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向安老太太:“?”

他怎么就娇气了?

姥姥很不屑地把剩下的草莓屁屁塞进自己嘴巴里,含糊地说:“我乐意惯着。”

安致远怕俩老太太再掐起来,连忙好言好语地把亲妈送出去。

大人们走后,灼宝狐疑地悄声问陆余:“我娇气吗?”

陆余义正言辞摇头:“怎么可能?你是小男子汉,我真不懂你奶奶为什么那样说你,可能因为她不了解你吧,不像我,我是知道你的。”

灼宝觉得这句式有点茶里茶气,但因为听得多了,内容又非常顺耳,竟然没品出不对劲来。

“我也觉得。”哎,还是陆余哥哥了解他!知己呀!

陆余从大果盘里拿了一整颗草莓塞进嘴里,心想:没关系,我就喜欢娇气的.

因为郭琳休假,姥姥既想陪女儿,又想看孙子,干脆又在北城多住了几天。

正好姥姥腰椎不太好,不能太过劳累,这边也有保姆帮忙,能减轻很多负担。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情形,安予灼上辈子鲜少体验,这一世全补了回来。

无论去岛城还是在北城,有姥姥的暑假过得怎一个“滋润”了得?

自打姥姥来,灼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翘课——但陆余不行,他日后是要继承陆家庞大商业帝国的,从小就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但自己的补习班上完,有时候还在灼宝的央求下,把安予灼的网课一并帮他听了。

灼宝美其名曰:“钱都交啦,不上课不是浪费啦?钱可是妈妈亲亲苦苦赚来哒!怎么能浪费?”

气得郭琳女士几次想摸鸡毛掸子把他屁股打成八瓣。

奈何姥姥坐镇,谁也不敢造次。

灼宝嚣张之余,还每天风雨无阻给亲哥打电话联络感情。无他,他怕便宜大哥真跟孟汎阿姨远走欧洲,那嵘胜岂不是还得由他继承?

安予灼已经给公司当牛做马一辈子,真心诚意地不想再卷第二遍,他这辈子只想摆烂,做个快乐的富二代。

小安总从前觉得,悉心竭力、孜孜不怠,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的才干,方不负大好韶华。但经历过生死,他已经看淡很多事,不愿意再为了“证明”什么,而绑架自己的人生。

现在他觉得,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是夙夜匪懈地疲于奔命,而是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他夙夜匪懈。

拱手而治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哇!

上辈子他和安谨争了二十几年,这一世,他决定不争改让,也给便宜大哥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安予灼小朋友默默地把“摆烂”上升到一个无人能企及的地步,自认灵魂得到升华,不由得坐直身体,透过落地窗,幽幽眺望着远方,浓密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幽微的阴影,给整个崽镀上一层深笃的莫测神秘之感。

“眼睛疼了吧?我就说不能总看电视。哎看看窗外好!”姥姥说,“电视给你关了啊?一会儿你妈发现揍你屁股,我可不拦着!”

灼宝:“…………”

灼宝的高人气质霎时散去,小短手一摊:“关掉叭,不看哒。”

姥姥:“乖孩子!姥姥带你上公园,去不去?”

这会儿陆余在上课,灼宝自己一个崽闲着,也懒得动弹,顺势一个仰躺,倒在爬爬垫上,打了个滚儿,懒洋洋地说:“不要,想在家里玩。”

姥姥掐了把小孙孙肥噜噜的嫩脸蛋儿:“怎么那么懒哦?”

灼宝嘿嘿一笑,枕到姥姥膝盖上,撒娇:“想吃瓜子!”

姥姥愿意惯着他:“当然可以!姥姥给你剥!”

祖孙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郭琳推门进儿童房的时候,看得直皱眉:“妈,您不能这么惯着他!”

姥姥听到这话就不乐意,还瞬间想起安老太太那天临走时的嘲讽,忍不住第N次拉出来“鞭尸”:“你可别跟你婆婆一个样儿!我剥个瓜子就是惯着他?我切个草莓怎么了?灼宝吃个草莓尖尖她就心疼。就她家孩子好!我看她家孩子没一个好看的,那个安道道,那么胖,被她养得像个小猪,还说我们灼宝呢!”

“妈——!”郭琳连忙阻止,“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灼宝立即熟练装傻,小手手捏起一颗姥姥剥好的瓜子仁,龇出奶白的小门牙,咔咔咔地飞速嗑,嗑完发出“啵”一声胜利的轻响,还奶声奶气地自己配音:“滴!成功哒!姥姥还要一个!”

郭琳:“……”好像当着这小东西说话也没关系。

不过,这么傻乎乎的小奶团子,智商真的很超群吗?那次四校联考会不会是被崽撞大运给撞上了?毕竟后来期末考试,灼宝考得挺一般……

倒是陆余,仍旧保持次次一百分的成绩,稳定发挥,那孩子是真的聪明。

郭琳女士最不缺的就是钱,又最喜欢聪明的学霸,她是把陆余当半个儿子养的,自然乐于培养。

不用灼宝提醒,她都愿意给陆余花钱报班,而陆余跟她叽叽歪歪爱偷懒的亲儿子不一样,无论学什么都能坚持,还很用功,甚至自己主动列出一份学习愿望清单。

郭琳女士又震惊又赞叹,无数次拎着灼宝的耳朵喟叹不已:“你怎么不能跟陆余哥哥学学他的上进劲儿?”

但郭琳不知道,那份清单有一半都是灼宝循循善诱的功劳,安予灼小朋友立志把陆余培养成不输给陆家任何一个小辈的优秀继承人,然后才往爬爬垫上一躺,小短手小短腿一摊,吃着瓜子,深藏功与名。

第62章 (已修)

郭琳和姥姥都没察觉幼崽背地里搞的大动作, 仍旧在闲聊。

姥姥说:“我再住几天就要走啦,你爸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他连饭都不会做。”

“那我送你回去, ”郭琳提议,“再带一个阿姨过去吧?你腰不好, 照顾不过来灼宝的。”

姥姥:“我可不要!你家这俩阿姨我都看不上,郝阿姨馋,就挑贵的水果吃,康阿姨擦个地, 用那么多水,我看着都心疼!”

郭琳:“…………”

姥姥骄傲地说:“灼宝没满月的时候,不都是我照顾的?你妈我还没老呢,管孩子没问题!”

“……”郭琳想起来了,她坐月子的时候, 姥姥回来帮忙,也是差点没跟月嫂打起来, 后来辞了月嫂,姥姥一个人帮忙带灼宝。

姥姥像一把历久弥坚的双刃剑, 既能斩刁钻老太太(安老太太),又能伤无辜保姆, 无差别攻击。

郭琳自知不敌, 放弃跟她老人家争辩, 换了个话题:“也不知道小谨现在怎么样?”

姥姥:“我看小谨也懂事了, 比上回见时长大不少,分得清好坏, 你放心吧。”.

一个月后。

安家与孟汎约定的一月之约即将到期, 这期间, 孟汎一直小心翼翼的,没敢正面问安谨,直到现在才不得不开口。

陆元笙给他们母子留出独处空间,借故出门去。

孟汎给安谨倒了一杯鲜榨橙汁,她捏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小谨,暑假要结束了,妈妈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欧洲?”

“妈妈在德国买了一栋大house,给你看过的,前后都有漂亮的草坪,每天都有校车经过,语言方面你不用担心,那是高端街区,有很多华人小朋友……”

虽然当初孟汎没带走安谨,却下意识高价买了学区房。

国外学区房的概念没有那么重,但有个共识:好学校周边的华人特别多,毕竟注重教育、为儿女付出是华人骨子里的传统。

孟汎说:“你可以先念一年语言——”

安谨没听她介绍完,忽然问:“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

孟汎哑然:“……”

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

其实若想骗骗小孩子,可以说签证不好办理,可以说工作太忙,也可以说……但她不想欺骗安谨。

孟汎缄口片刻,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低声说:“对不起,妈妈错过了你大半童年。”

接触久了,安谨才发现,他亲妈孟汎女士不像印象中那样自由洒脱,端庄大方,她也只是个普通的母亲,会因为对儿子愧疚而小心翼翼地讨好,也会因为儿子的一点小进步而开心很久。

安谨没听到孟汎的“狡辩”,却得到她的道歉,抿了抿唇,又问:“妈妈,那你爱我吗?”

这回孟汎没迟疑,甚至下意识做出拥抱的动作:“当然。”

安谨小同学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抱住孟汎,有点高兴地说:“真的吗?”

孟汎被这反问弄得眼眶有些热,孩子的感情其实最简单,他们想要的不多,而且只要你说,他们就相信。

安谨:“那我就不羡慕灼宝啦,我也有妈妈爱我。”

安谨小同学言语间尽是欢喜,孟汎却被心疼和愧疚刺得心脏发紧,眼泪要绷不住了。

安谨却继续说:“可是妈妈,我不想离开爸爸,不想离开现在的家,如果我走了,他们也会想我的。”

安谨从前觉得,这世上没有人爱他,奶奶的爱要分给那么多孙儿,爸爸或许也会被灼宝母子夺走。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

自从参加《宝贝来啦》,和郭琳、灼宝朝夕相处,互相了解之后,安谨才发现,原来血脉相连的弟弟在乎他,郭琳待他很好,爸爸更没有可能被抢走。

爱不会因为孩子多就被稀释,爱是互相的,是无穷尽的。

安谨现在有满满的安全感,而且也舍不得老爸、灼宝、郭琳,甚至茶里茶气的陆余。

孩子的直觉最准确,他很想留下。

只是,会觉得对不起妈妈.

约定的最后一天,安致远和郭琳也有些忐忑。

他们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推掉工作,宅在家里,等待消息。——他们和孟汎、陆元笙约好傍晚在家共进午餐,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饭,而是敲定安谨的去留。

安致远嘴上说“小谨长大啦,要尊重他的意见,我无所谓”,其实一个上午都坐立不安,一杯茶动都没动。

而郭琳的电影票房大卖,今天经纪人吴嵋发来连串好消息:因为票房太好,已经申请了密钥延期;她得到靠谱的小道消息,郭琳凭借这一部电影已经被两大电影节提名最佳女主角,也就是影后。

这样能把她推向事业巅峰的、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郭琳竟然也提不起精神兴奋,时不时看墙上的挂钟,每隔一会儿就要问保姆们:“门是不是响啦?我好像听见有动静?”

保姆们不厌其烦地回了四五次:“没有,郭老师,大少爷还没回来呢。”

直到临近饭点儿,两夫妻期盼已久的大门终于打开,只见孟汎一手挽着陆元笙,一手牵着安谨,亲密得宛若一家三口。

看得郭琳和安致远心都一沉。

可紧接着,安谨扑过来,一把抱住安致远、郭琳两个人:“爸,妈,我回来啦!”

两夫妻赶紧把他拥住,郭琳有些欣喜,恨不得想立时问清楚,可又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期盼的,又觉得把客人晾在门口不好,连忙将人让进去。

安谨小同学已经展露出一些青春期特有的偶像包袱,拥抱已经是他对久别重逢的老爸老妈最外放的表达方式,再多小学生就会害羞啦。

所以整顿饭,安谨都表现得很内敛。

他甚至有些遗憾地感叹:便宜弟弟不在家,家里好像都安静了许多,有些冷清,怪不习惯的。

殊不知,冷清并不仅仅因为小奶团子没有啪嗒啪嗒满屋子跑酷,更因为大人们都心事重重。

在场三位跟安谨小同学有关的成年人,都盼望着他能留在自己身边。

但孟汎想故意吊一吊前夫的胃口,作为安谨竟然选他而不选她的“报复”,直到要告辞的时候才说:“小谨以后就拜托你们照顾啦。”

安致远:“!”

郭琳:“!”

俩人异口同声:“真的啊?”

孟汎本来还有点嫉妒他俩,但看到他们真心实意的欢喜模样,又觉得可以放心把小谨交给他们,还有点输得心服口服的意思。

“不过,”孟汎说,“我们说好了,寒假我要带他去新西兰滑雪去。”

安谨:“嗯嗯!”

郭琳喜笑颜开:“好好好,当然可以!”

安致远努力绷住嘴角,维护稳重老爸的形象:“可以啊。”

孟汎对他们笑笑:“如果灼宝和陆余有时间,也欢迎一起。”.

两人是走路离开安家别墅的。

他们在北城没有车,出入都叫出租,想打车需要走到别墅区大门外。

别墅区内绿化做得很好,人行路两旁各家的小花园里,也都种着色彩缤纷的姹紫嫣红,孟汎挽着陆元笙的胳膊,能闻到夏日独有的清新味道,心里却不免怅然若失。

孟汎问:“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不跟我,是我亏欠他。阿笙,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怎么会?”陆元笙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故意的,那时候你抑郁倾向严重,出国治病,换个环境,离开小孩,是对你健康最好的选择。”

“可是……”

“而且你也是确定小谨会受到很好照顾之后,才离开的。”

“但如果我在身边,小谨就不用羡慕别人的孩子有妈妈。”

“有妈妈在身边,他也会羡慕别人有爸爸,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而且,”陆元笙郑重地说,“并不是无私奉献自己才叫好妈妈,我其实反对社会舆论把‘妈妈’这个身份抬得太神圣,这会给妈妈们太大压力。她们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爱孩子是天性,爱自己也是本能。你首先是孟汎,然后才是妈妈。保证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他又劝孟汎:“虽然小谨选择留在国内的爸爸身边,但假期你们还是能经常相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汎:“是的,我现在就想做攻略,不但带他滑雪,还可以顺便看极光。还可以把灼宝、陆余——他的两个小伙伴带上。”灼宝真的太可爱啦,孟汎其实对安谨叫郭琳妈妈有点吃味,暗搓搓地忽悠过小奶团子几次,想骗灼宝也叫她妈妈,可惜都没有成功。

寒假再接再厉吧.

这个暑假的娱乐新闻很多,先是郭琳女士的电影屡创票房新高,在几个平台的评分也可圈可点,获得了票房、口碑双丰收,郭琳一跃重回一线女星行列。

而《宝贝来啦》第一季已经播完,热度逐渐降低,现在一些刻意消减存在感的小嘉宾们——譬如在岛城过暑假的灼宝和陆余——出行,也不用再捂得严严实实,担心被狂热粉丝们围堵,只是偶尔有人认出,礼貌问能不能合影,基本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档娃综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余温,大约就是桂阿姨的终审宣判,又一次登上法制新闻的热榜。

当初一审宣判桂阿姨因涉险拐卖儿童,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桂阿姨不服,申请了上诉,经过漫长的司法程序,如今终审判决出来:依旧维持原判。

桂阿姨也正式从看守所转移到北城第三监狱。

没等来最终判决的时候,桂阿姨总觉得头顶仿佛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几个月胆战心惊,几乎没有一夜能睡好觉。

现在尘埃落定,她反而看开了。

十年,她还年轻,熬一熬过去,十年后也才四十多岁,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只是,桂阿姨不知道,监狱跟看守所是不一样的。在看守所,虽然看守更严格、更没有自由,可好歹有警察能时时监护。

但监狱里是有鄙视链的,男监最受歧视的是强奸犯,其次是人贩子。女监通常没有前者,那么人贩子就处于鄙视链底端。

即便罪犯们,也最不耻拐卖妇女儿童的人渣,人贩子通常都会受到狱友们的特殊“照顾”。

桂阿姨入狱第一天,就被“舍友”们弄脏了洗脸的毛巾,在食堂吃饭时,也被其他人“不小心”打翻菜汤,撒了一身青菜叶子。

虽然狱警呵斥了那些搞事情的犯人,可桂阿姨还是被这下马威给镇住,紧张得面如土色,不知道剩下的十年该怎么熬过去。

她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能支撑:就是自己用自由给亲儿子换到了荣华富贵!

她虽然受苦,她儿子却能一辈子做富家少爷,说不定、说不定等到十几二十年之后,亲儿子继承了财产,她还能回去跟他偷偷相认,也像雇主郭琳一样,享一享富家太太的福呢?

带着这样的妄念,桂阿姨咬着牙,开始了十年刑期的苦熬.

岛城。

灼宝每隔五分钟,就要用小手手扒开门,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下,看陆余哥哥作业写完了没?

为了跟灼宝一起去岛城,陆余把能转网课的课外班,全部转成网课,还超前学习了三年级的数学,每天忙而不乱,每一科作业写得清清楚楚,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跟整天无所事事,像条小咸鱼的灼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多亏他们暑假在姥姥家过,否则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郭琳女士的鸡毛掸子一定得跟灼宝的小屁屁好好亲密接触几次。

“马上写完。”陆余下笔飞快,头也不抬地说。

灼宝:“好!!!”

灼宝又补充:“不着急哒,姥爷还没下班呐!”

姥爷是单位的副高级工程师,年过五十,依旧坚守在岗位上,不过,老人家总是有些优待。小孙孙难得来访,偶尔早退一会儿,领导也默许。

今天他们约好去中心公园玩。

夏天啦,公园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寄居蟹,姥爷自学了鱼缸造景,信誓旦旦要给灼宝布置一个热带雨林风格的寄居蟹缸,今天说好带着两个幼崽去公园找材料。

陆余时间控制得刚刚好,刚写完书法作业,姥爷爽朗的笑声就传进门:“孩子们!准备好了吗?拿上小塑料桶,咱们出发!玩儿去!”

中心公园内有淡水湖泊,亦有海水汇入,草木丰茂,浅水泠泠,生态环境非常好,正值暑假,有不少带着捞鱼网兜的小朋友来这里玩耍。

灼宝穿着最爱的皮卡丘短袖帽衫,拎着个亮黄色小网,吧嗒啪嗒跟在前面,像一只活泼的小蜜蜂,陆余拿着塑料小桶和黑色小网紧随其后,姥爷则拿着没人想要的、姥姥图便宜买的打折款粉色网兜,跟在最后。

爷孙三个雄赳赳气昂昂非常扎眼。

不过,现在《宝贝来啦》热播已经结束,何况满公园都是小朋友,竟然没有人跟他们合影——公园太大,家长们都怕自家孩子跑丢,就算认出那是小明星,也无暇去打扰,顶多多看几眼,悄悄偷拍一张,发给亲朋好友,或者在社交平台上炫耀一下。

灼宝想着:再过几年,可能都没人认识他们啦,生活会恢复正常。

“孩子们!”姥爷说,“去前面的小树林里看看,咱们找一些长青苔的漂亮木头,拿回去造景用!”

灼宝、陆余:“好——!”

俩幼崽快快乐乐地往小树林里钻,这种探险的感觉太有趣啦!

有树荫遮蔽的地方,可以躲开炎炎烈日,瞬间凉爽不少,俩幼崽都发出舒服的叹息,小树林一部分根系泡在水里,长着翠绿的苔藓,一部分气生根由上往下落,像是细细的丝线、福地洞天的门帘。

只是空间窄小,成年人是进不去的,姥爷在外面叮嘱:“别进太深,注意安全!”

“好!”

灼宝答应得好好的,小短腿却没停,越往里走,越忍不住发出惊叹声:“哇——这里好漂亮呀!……哥哥,这里有一只居居蟹(寄居蟹)!啊!还有小鱼!!那是小丑鱼吗?”

陆余也不认识,不过灼宝指哪儿他打哪儿,拿起小抄网,一路追杀小寄居蟹和小鱼。

最后陆余成功逮到一只稀有的红色寄居蟹,但被小鱼给跑了。

倒不是小鱼太灵活,而是因为灼宝忽然有点委屈地说:“有蚊子,咬我好几个包!”

陆余连忙把幼崽拉出去。

回到阳光灿烂的树林外,才发现灼宝嫩生生的白皙皮肤上,已经被叮出七八个红红的蚊子包。

灼宝:“好痒QAQ!”

脸蛋上、胳膊上、小腿上,甚至还有一只蚊子隔着短裤,叮在幼崽的大腿根。

姥爷连忙找青草膏,还没等帮灼宝涂抹,姥姥的电话就拨过来,姥姥在电话里问:“问问孩子们,晚上想吃什么?我在菜市场呢!……对了,公园里蚊子多,你记得给他们喷驱蚊液,别往草丛里钻!”

姥爷:“……”

姥爷心虚地说:“我知道,记得呢。”

姥姥的电话叮嘱个没完,陆余便接过青草膏,帮幼崽涂抹,青草膏绿油油的,灼宝肥嘟嘟白生生的小脸蛋,一左一右被抹上两坨,配上那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像从动画里跑出来的Q版小精灵。

可爱极了。

陆余哥哥忍不住rua了把小奶团子头顶的呆毛:“还痒吗?”

灼宝开始扒自己的小短裤,“这里还有一个包,很痒!”

陆余又挖一指头青草膏,掀开短裤边沿,灼宝感到冰冰凉凉的膏体覆上,大腿根上蚊子包的痒意终于消减,舒服地叹出一口气:“啊——太好哒!”

又想起来问:“哥哥,你自己怎么不涂?蚊子没咬你吗?”

陆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真的没有。”

灼宝哒哒哒围着他绕了一圈,上下检查:“真的没有包?”

灼宝有点嫉妒:“为什么蚊子不咬你啊?哥哥你什么血型?”

陆余记得上次郭琳带他们全家体检,还真测过血型:“A型血。”

“看血型不准的!”姥爷这时候挂掉电话,走过来说,“呀,小陆给灼宝都涂好啦?这回不痒痒了吧?……蚊子不看血型咬人,它们就找皮肤嫩的,血甜的。”

姥爷早就发现了,他小孙孙灼宝这样又嫩又甜的小朋友,是蚊子最喜欢的,每次带着灼宝出门,就跟带个天然蚊香似的,蚊子根本不咬别人,所以姥爷才忘记有蚊子的存在,忘了给他们喷驱蚊水!

姥爷又掏出一瓶六神,对着两个幼崽一通狂喷,边喷边说:“等晚上回家,你们记得——”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起。

这回是郭琳。

姥爷暂停喷驱蚊水,边掏手机边说:“肯定找你们的,你妈又检查作业啦。”

果然,两分钟后,电话开了公放,郭琳女士严厉的声音传出:“你们今天作业写完了没?安予灼暑假作业不许落下!陆余的作业我不担心,但不能让灼宝抄你的!”

灼宝冤枉:“……妈妈我从来没抄过作业_(:3」∠)_!”

陆余:“阿姨放心,灼宝乖乖的,我有监督他。”

郭琳女士也只是诈一诈幼崽们,听到孩子们保证好好学习之后,严厉的语气就收起,笑眯眯地说:“妈妈正在香江购物,给你们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哦,等假期回家给你们俩一个惊喜!”

灼宝知道老妈的购物热情根本挡不住,她这样讲,估计又买了他和陆余、安谨一年都穿不完的新衣服。

郭琳女士一直热衷于把她的几个孩子当做洋娃娃打扮,尤其是最漂亮的灼宝。

不过安予灼小朋友对穿衣打扮并不太感冒,他现在比较希望得到的礼物是:“妈妈,姥爷给做了造景缸,我能不能把居居蟹(寄居蟹)拿回家养呀?我还想养一只小猫……”

郭琳:“你看我像不像寄居蟹?我看你像只小猫!”

灼宝:“…………”

姥爷做口型说:“姥爷给你养!”

灼宝把手机还给他,无奈地摇小脑袋,悄声跟陆余吐槽:“姥爷又吹牛,他说得根本不算,姥姥不让养,他什么都养不了!”

陆余悄声回:“以后等我长大,买了自己的房子,就给你养猫!”

灼宝没当真,嘿嘿嘿笑:“你的房子,怎么养我的猫呀?你应该养一只猫送给我!”

陆余还没回答,姥爷的电话又响起——假期这些天,天天如此,姥爷几乎是他们的移动电话亭,每天一过四点,到了老同志能翘班的时间,找幼崽们的电话便纷至沓来。

这回是安谨小同学。

安谨傲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还有一周就开学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灼宝:“哥你想我们了呀?”

安谨:“谁想你们了?!我就随便问问。”

陆余插嘴:“我们在公园玩,抓到一只很漂亮的寄居蟹。……可以拍照片借你看一眼。”

安谨:“……”

远隔在北城,苦兮兮上郭琳给报的小升初冲刺班的安谨小同学无语凝噎,他要嫉妒得质壁分离了:……为什么另外两个幼崽就能愉快地过暑假!?

等学校再放寒假,他必须立即跟亲妈去新西兰滑雪!或者躲去姥姥家也行!反正不能再一个人上课外补习班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_(:3」∠)_

终于挂掉所有今日份例行电话,姥爷重启方才没说完的话头:“今晚你俩回家的时候,千万别跟姥姥说,我让你们去小树林里找木头的事儿!”

不然老婆子看到灼宝一身蚊子包,肯定会骂他的!

陆余:“知道啦,姥爷。”

安予灼小朋友却嗅到商机,他扬起圆圆的小脑袋,大眼睛闪着bling bling的算计的光,凝视他亲姥爷:“妈妈说小朋友不能说谎哒!”

姥爷:“……”

姥爷把有些下滑的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推:“什么价格能买你闭嘴?”

灼宝煞有介事:“十根棒棒糖!”

姥爷:“一根!”

灼宝:“四根!”

姥爷:“两根!”

灼宝:“成交!要草莓味和薄荷味哒!”

草莓味是灼宝最喜欢的棒棒糖口味,而薄荷味是陆余最喜欢的。

十五分钟后,姥爷不敢再劳烦二位招蚊子的幼崽,自己拿小铲子摸到浅溪里去找适合造景的石头和树枝。

俩幼崽则在凉快的长椅上一坐一卧:陆余坐在没椅背的木质长椅上,灼宝脱了凉鞋,枕在他膝盖上,惬意地嗦草莓味棒棒糖。

空气里都飘着甜香。

陆余忍不住戳了戳幼崽被棒棒糖撑得圆鼓鼓的嫩脸颊:“以后我的房子也给你住,所以猫就养在我的房子里。”

“喔。”灼宝躺在陆余哥哥膝盖上,小短手围成望远镜似的圈圈,看飞过蓝天的一只海鸥,敷衍地答应。

反正等他们长大还有好多好多年,就姑且答应以后也跟陆余哥哥一起住叭。

陆余忽然说:“我觉得好幸福。”

灼宝:“我也是!”

重来一世,亲情友情他都找回来啦,岁月静好,充满希望!亲哥被老妈安排得明明白白,有望成为学霸,日后一定能接管家族企业,带领公司走向辉煌。而陆余哥哥现在被培养得琴棋书画全能,以后接手陆氏产业,顺利成为陆家家主也指日可待。

他背靠两颗大树好乘凉,都能畅想到以后咸鱼摆烂(划掉),无为而治,躺着收钱,享受生活的美好未来啦!

陆余又说:“真想快点长大。”把灼宝接到他的房子里,给灼宝养很多很多只郭琳阿姨不允许养的猫猫,房子里除了猫,就只有他们两个。

灼宝含着棒棒糖,含糊地说:“我不太想长大呐,长大了要上初中、上高中,很累呀……”时间过得很快哒,快乐的童年时光更如白驹过隙,没有苦难,亦没有争端,总结起来大约只有“幸福”二字.

十年后。

安家别墅顶层的大露台上。

高大的少年长腿微屈,另一只腿由着某人躺着。

头顶天空蔚蓝,含着棒棒糖的少年脑袋枕在自己的竹马腿上,手百无聊赖的摸着这近在咫尺的清晰下颚线。

“我不想上高中啊……”

那么多作业,想想就头大!

上一世学过的知识,大学毕业之后就大半还给老师了,中考还能对付,可以摸着鱼考上重点,但高中课本真的忘没了啊!!!!

救命为什么人类要长大?!

就在这时,他的手被宽大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头顶传来一道嗓音:

“别乱摸。”

安予灼抬眸瞄了眼陆余,撇了撇嘴:“摸一下不行啊。”

说着翻身坐起。

起身的动作有些大,白衬衫不经意扯动衣角,一截白皙的纤细腰身晃眼而过,在日光下让人不由得多留意了几眼。

陆余不动声色的转移开目光,单手撑地,轻松的也跟着站起身,他的手捏上安予灼的脸:“这就生气了?”

小少年的脸,已经褪去婴儿肥,显出肖似他明星老妈的精致轮廓,但皮肤依旧软滑幼嫩,脸蛋掐起来手感很好。

安予灼拍开陆余的手:“不许掐我脸!我都长大啦!”

陆余笑了笑,顺势拉住安予灼的手,另一只手给他抚顺身上有些脏的校服:“新校服弄得全是灰,今天第一天返校,得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知道啦。”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安予灼早就习惯了陆余哥哥的照顾,乖乖站在原地,任由他帮忙拍掉裤子上的土。

只是一站起来,安予灼就有点酸溜溜的:“怎么你长得那么快?跟吃了化肥似的……”明明他俩每天饮食都一样,他的身高怎么还没到一米七?

陆余勾唇笑着:“喝多两杯牛奶两年后你也能长到一米八。”

安予灼:“……”他目光幽幽盯着陆余。

陆余身高腿长,率先从露台通向下层的台阶上跳下去,站稳后抬眸看向安予灼:“跳下来我抱你。”

安予灼:“……区区台阶我自己能跳,才不用你抱!”

小少年长腿一曲,还真潇洒地跳到二层阳光房,不过陆余还是担心地伸出手握住少年的手臂顺势让人往怀里带。

陆余见安予灼站稳后才放开手。

俩人并肩沿着楼梯,好好地走下去。

早晨九点的阳光很好,但从安谨的角度看有些背光,只见两个身量颀长的少年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高一些的陆余拿着两个人的书包,矮一些的小少年叽叽咕咕地一路都在说话:“哎只有入学第一天能睡个懒觉,以后都要六点钟起床啦……对了,到学校不准叫我灼宝,我都长大啦,别人听到会笑话的。”

“嗯好。”

“也不要牵手,咱们不是小朋友了。”

“哦。”

“对了新同学要是再拜托我给你递情书,你如果还想拒绝,自己去!我可不代劳啦,都惹哭好几个女生了。”

“嗯……其实你也可以选择不帮她们递情书。”

“那怎么行?她们每次都给我零食吃的!那么好吃,呃,热情,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好吧。”陆余纵容地说。

安谨戴着墨镜,正靠在老爸为奖励他考上大学而买的崭新路虎旁凹造型,只远远望见他便宜弟弟小嘴叭叭一直在动,陆余很耐心地点头附和,而没听清他们到底说什么。

直到走近,看清楚安予灼那张因为年龄小,又过于精致,而显得漂亮得有些男女莫辨的脸时,才听清他亲弟弟在叭叭什么:

“啧,安谨刚拿驾照,咱们真敢坐他的车?”

安谨:“………………”

安谨炸毛:“爱坐不坐!”

“……反正老爸和司机早就走啦,老妈也一早去电视台,家里没别的车,你俩不坐我车,就自己走路出别墅区等公交!”

安予灼同学秒变脸,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拉住陆余的手,麻溜地往路虎里钻:“哥辛苦你啦!我哥开的车,肯定很稳!”

第63章 (已修)

陆余跟着安予灼上了车, 垂下眸,目光落在安予灼握着他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小少年的手皙白柔软, 指尖有一点凉,毫无所觉地紧紧握住陆余的大手, 它的主人显然忘记了两分钟前的叮嘱:不准拉手!免得被人笑话他们像小孩子!

习惯很难改变,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一直都亲密无间,想要分开很难适应。

包括他。

他没有提醒。

安谨在驾驶位碎碎念:“安小二你当我愿意送你?送完你还要绕路去公司呢。”

安予灼:“啊?哥你不接我们放学吗?”

安谨:“接个屁, 不是嫌我开得不好吗?”

安予灼翻了个白眼,无声对陆余做口型:他就是想显摆新车!

自打安致远答应安谨,只要考上第一志愿,就奖励一台车,安谨高三那年, 就拼了命的学习,再加上郭琳请的一对一家教, 令他如愿以偿以超过一本线三十分的高分,考上了本地一所211。

之所以考本地大学, 也是为了让他能在课余时间,早早进公司熟悉环境。就如同上一世一样, 安致远已经有意让安谨接班。

不同的是, 上辈子郭琳和安予灼都暗中较劲, 为了抢公司的继承权, 安予灼甚至高一时就利用寒暑假跑去公司打杂,他一边应付高中繁重的课业, 一边所有部门轮转当实习生。那段疲于奔命的时光回忆起来都觉得累。

但现在, 郭琳女士在娱乐圈的地位, 一般的女星都难以望其项背,她最近忙着去电视台录制综艺,给现在的小鲜肉们当评委;以及忙某个国际高奢品牌的代言,连几个孩子的成绩都无暇顾及,更遑论争什么公司。

何况,安谨进自家公司实习赚的第一笔工资,就拿去给郭琳买了对金耳环。郭琳女士高兴得发了条九宫格朋友圈,见人就炫耀,母子俩关系融洽得不得了,若是现在有人敢在郭琳耳边说什么让她俩儿子相争的谗言,非得挨女神一个大比斗不可。

安予灼当然也乐得做条咸鱼。

摆烂真的太快乐了_(:3」∠)_!

路虎停在校门口,后座门打开。

很快便招惹来不少关注的目光,还有一些小声的讨论窃语。

“这是新生吗,长得好帅啊。”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那么好看的男生了,是新来的吧。”

“诶嘿,我的情书有新目标了!”

……

这些讨论无一都是对陆余的。

陆余身高已经蹿到一米八,宽肩窄腰大骨架,男模似的标准身材,尽管五官轮廓透着几分青涩,但丝毫不影响。身形也是青春期特有的瘦削,薄薄的肌肉已经初具力量感,可以想见日后长成,该是怎样一位行走的荷尔蒙。

安予灼听到这些议论,瞄了眼陆余,发现这家伙脸上不温不热,表情淡淡,好像当作没听见一般,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打趣道:“哥,我听到有人要给你写情书,那你会不会收啊?”

陆余侧过眸,对上安予灼笑弯眼梢的模样,须臾后淡淡道:“你给我写我就收。”

安予灼被逗得笑出声。

笑得相当没心没肺,显然没当真。

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帮他拿着书包的高大少年手紧了几分.

今天高中也只是报道,不算正式开学。

陆余和安予灼按着路牌指引,跟着新生们一路往教室去,寻找自己的班级。一中的高中部在另一个校区,他们作为直升生也不太熟悉。

一路上约莫都是高一新生,清一色稚嫩紧张的面孔,其中不少都频频向他们看过去。

已经撞上无数视线的安予灼:“……”

安予灼:“哥,要不说你长得好看呢,都在看你。”

陆余:“在看你。”

安予灼:“怎么可能,我这么矮。”

初中正是男孩子长个子的时候,而本来就发育晚的灼宝,还比同龄人小两岁,整个三年都没被女生当过异性,倒是陆余,自打入学那天,身高就傲视全班,且厚积“厚”发,初三就窜到了一米八。

陆余不但个子高长得帅,学习好,还擅长运动,全校女生没有不喜欢他的。

作为陆余的“弟弟”,安予灼同学不知给他递过多少情书,收过多少女生的零食当跑腿费,还有一些高个子女生给完零食,还要揉揉安予灼的头,像大姐姐似的叮嘱:“一定要给你哥送到哦。”

安予灼同学愈发深刻体会到:没有身高就没有人权。

他流着泪吃完女生们送的零食,禁不住回忆起上一世,他为什么孤寡到二十多岁:因为上辈子也跳级了!!!!哪有女生会喜欢矮子!!!!

即便后来长高,也已经错过了初恋的最佳时间!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进教学楼,陆余抬手盖住安予灼的脑袋:“你不矮,www.youxs.org。”

被轻松按住脑袋的安予灼:“……”他目光幽怨抬头看向陆余。

陆余被这个幽怨委屈的眼神看得心痒,他别开目光,喉结滚动,若无其事那般的收回手:“多喝牛奶,很快就会长高的。”

安予灼没察觉到什么,叹了声气沮丧道:“www.youxs.org,跟一米七是两个世界。”

陆余见他这样本想着再安慰,结果就听到安予灼说道:

“要是尽快再长高五厘米就好了,我也想谈个恋爱。”

上辈子他错过的东西,这一世都想找回来啊!

陆余忽然在高一(2)班的班级门口停下脚步,安予灼没注意,差点撞他身上:“哎呦,怎么了?”

陆余黑着脸说:“不许早恋!”

安予灼:“?”

安予灼:“为什么?”

“影响学习。”陆余生硬回答完,大步迈进教室。

他们俩刚刚停在门口,后边已经堵了好几个同学,一中的高中部,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初中部直升,而初中部没有不认识陆校草的。

同学们肃然起敬:“难怪陆余一直拒绝那些女生,原来是这样。”

“学霸就是学霸,跟咱们境界不一样。”

安予灼也似有所悟:好家伙原来陆总是这一款直男,挺别致。难怪上辈子快三十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

陆余方才黑了脸,身体却很诚实,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角落,占了两个位置。

这是安予灼同学的习惯,他从小学起,就像一颗软乎乎的小蘑菇,喜欢待在阴暗不起眼、老师看不到的角落。

陆余反正个子高,坐最后一排也正常,俩人便从小豆丁时期,顺理成章地做了十年同桌。

现在老师还没到,同学们也陆陆续续进班级,教室还空着一大半,陆余趴在桌子上,回想方才灼宝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想到整天跟条小尾巴似的、追着他叫“哥哥”的小家伙,有朝一日不缠着他,不用他帮着拎书包、打水、一起上下学,而是给另外一个女生拎书包、打水,陪着人家上学放学,他心里就不舒服。

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小奶团子,现在要巴巴地去伺候别的女生?

陆余见安予灼回到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放在安予灼的面前:“喝吧。”

安予灼“哦”一声,要接牛奶,就听陆余说:“喝多点长高了就能谈恋爱了。”

安予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正好对上陆余看过来的眼神:“哈?”

“你不是想谈恋爱吗。”陆余甚至把吸管给拆开,把吸管插了进去,再递给安予灼:“喝牛奶帮助长个子,喝吧。”

安予灼听出这语气怪怪的,他凑近陆余:“你不是不让我早恋吗?还要我长高?”

话音落下,吸管滴了几滴牛奶在裤子上。

是被陆余挤出来的。

安予灼瞪大眼:“陆余!”

陆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把牛奶放回安予灼桌前,给他抽了张纸巾后便自顾自的整理新书,没再说话。

他拿书的动静有些大,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安予灼:“……?”

他察觉到陆余情绪不对,歪着脑袋看陆余:“哥?”见他没理自己继续笑嘻嘻的讨好:“哥哥哥哥,你怎么啦?”

两人胳膊紧贴,距离被拉近,隔着单薄的衣服彼此的温度传递。

陆余手一顿。

余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凑近的少年脸上,有些移不开了。

随着年龄增长,幼崽脸蛋上的婴儿肥褪去,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也微微改了形状,成了类似他明星妈妈的杏仁眼,明眸善睐,同款眼睛长在小男生脸上,又有些过分俊俏,乌溜溜的,显得整个人软乎乎。

陆余眸光微闪,将目光移开。

“你生气了吗?”安予灼试探问了句,他感觉到陆余显然不是很高兴,小声哄着忽悠道:“哎呀,我肯定不早恋,不会丢你一个人打光棍。”

然后就看见陆余的脸色好像缓和了一些。

安予灼于是安心地拿起牛奶:“那我喝啦?”

陆余挑眉:“嗯,喝了就会长高的,长高就可以去谈恋爱。”

……真是十级阴阳选手。安予灼保证:“知道了知道了,我就随便说说,你真小气,以后不说了。”

陆余这才收回目光,唇角微陷。

安予灼知道哄好啦,安心叼住吸管,咕叽咕叽开始嘬牛奶。

这个习惯从初中就有的:如果早上来不及喝奶,陆余就会给他带一盒去学校。

——安予灼同学一直深信,牛奶是补钙利器,坚持喝,这辈子一定能长到一米八。

其实他上一世已经有178,区区两厘米,应该不难改善。

“灼宝。”

安予灼:“!”他正想说不许这样喊他,谁知陆余说了句让他直接闭嘴的话。

“如果你早恋我就告诉阿姨听。”陆余的目光落在安予灼身上,淡淡说了句。

安予灼:“???!”

安予灼一句真诚的“你还有人性吗”没出口,先被人热情拍肩。

“灼宝!我就知道咱俩还是一个班!”钟函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进来,热情地大声说。

现在钟函也已经长成了将近一米八的少年,洪亮的嗓门穿透力很强,全班都看过去。

“……”安予灼囧得耳尖发红,起身就去捂钟函的嘴,“别叫我小名!!”

长到这么大,钟函同学还是不太会看眼色:“怎么了呀?你害羞个啥,初中不都这么叫,班里好多老同学呢,都知道的呀——哎,你们听说了没?据说早上有辆路虎唰一个漂移,停咱校门口,老帅了,里边出来俩帅哥,环肥燕瘦全是校草级别——呜呜呜你干嘛?!”

陆余漫不经心地在课桌底下踢了一脚,钟函下盘一滑,整个人栽倒,立即不敌灼宝。

“不,许,叫,我,灼,宝!”安予灼一字一顿地凶巴巴。

在安予灼同学掐死钟函之前,班主任进门救场,她啪啪啪拍几下手:“安静!同学们坐好。”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老师,戴着圆眼镜,梳着低马尾,穿着朴素,个子应该不到一米六,但气场足有两米八,往门口一站,凌厉的眼神一扫,就知道是位不好惹的严厉老师,全班迅速安静下来。

老班的眼镜片一闪,在黑板上写下大名:“我叫李学莲,以后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先通知两件事,第一,明天开始为期两周的军训,第二,住宿的同学下周五之前到我这里报名。”

“班里有多少同学是一中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举手。一二三……十二名,嗯,好,放下吧。众所周知,北城一中是省重点,能考进这里的都是优等生,初中部直升属于内招,有优惠政策,所以直升的同学需要努力,不要掉队。”

钟函刚刚顺势坐在安予灼前排,回头小声吐槽:“好家伙绝对值真严格啊,刚开学就这样,名不虚传!”

安予灼:“什么绝对值?”

但钟函没能回答他的问话。两个粉笔头同时飞来,精准地砸在他和安予灼脑袋上。

“哎呦……”

俩人一抬头,就对上老班凌厉的眼神,全都怂怂地又把脑袋低回去。

“有些同学自己喜欢搞小动作,也不要影响别人。”李学莲继续说,“……但直升的同学里,也不乏一些非常优秀的,比如中考全市第一的陆余同学。”

说到这里时,陆余也在搞小动作:他正帮安予灼拍头上的粉笔灰。

猝不及防被点名,俩人在老班的注视中,身形都一僵。但李学莲笑眯眯地说:“陆余同学不但学习好,还热心帮助同学,大家要向他学习。”

陆余:“……”

同学们:“……”

安予灼无声吐槽:真双标啊这位李老师。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他除了四岁半那场考试,一举拿下全是第二,技惊四座之后,就一直舒缓地放慢进步的脚步,上演“方仲永”,渐渐泯然众人,安予灼同学觉得,做“中等生”才是最舒服的摆烂姿势,不起眼,不拔尖,也不挨骂,是咸鱼最舒服的位置。

然而,www.youxs.org:现在将近170的他,已经可以迈入“男生”的行列,不再是“那个跳级的小孩儿”,而长成他这样的漂亮少年,在青春荷尔蒙最躁动的高中时代,是不可能“不起眼”的。

报道总共不过一小时,但班主任效率特别高,完成了同学轮流简单自我介绍、调整安排座位、宣布军训纪律和注意事项,以及游说大家尽量住校,以免浪费时间在每天通勤上的种种环节。

两人领了军训用的迷彩服,以及两书包满满的课本,随着叽叽喳喳的新生人群往外走。

陆余像以前一样,一人包揽两人的书包,肩膀上搭一个,手里拎一个,对于普通同学来说又重又大的书包,在一米八的陆余哥哥手里,显小了一圈,也提得很轻松。

所以习惯了被照顾的安予灼同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安小少爷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在陆余身侧,仿佛能从骨子里透出散漫。

听到有快门声,他也慢吞吞地望过去,少年抬眸,刘海被微风掀起,正看得清鸦羽似的睫毛,微张的唇,以及阳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好皮肤。

他身边的高大男生只被拍到轮廓分明的侧脸,但余光仿佛始终落在少年身上,两个高颜值的新生,在一众穿同样校服的学生里脱颖而出,画面又自然,又美好,定格在于佳嘉的手机里。

于佳嘉刚升入高三,她作为班干部,今天提前回学校帮老师整理复读生资料,复读生也分两种,一种是想再拼一次的清北落榜生,另一种则是考本科线都难的学渣。

虽说一中高中部是以升学率闻名全省的重点,但盛名之下,不免也要招一些走后门的学生。

于佳嘉班级里来复读“高四”的安道道就是其中之一。

安道道家里好像蛮有实力,据他本人说,只要随便念一所大学,毕业后都能回去继承家族企业,可惜他连二本线都没上,只好再复习一年。

于佳嘉整理好资料,正好碰到新生放学离校,想拍一张发给女同桌,感慨一下时光飞逝,结果镜头捕捉到陆余,便不由自主地偷拍了一张。

等安予灼转过来时,于佳嘉被神颜击中,又抓拍一张。太好看了!隔着镜头的目光相接,都让她有点害羞。她收起手机跑掉,躲到教学楼廊柱后面时,才翻出照片,发现拍得意外清晰,自动对焦居然正好对到两个小帅哥脸上。

于佳嘉便把照片发给同桌:“啊啊啊啊啊啊!偶遇帅学弟!”

不出意外,同桌没多久也回复一串“啊啊啊啊啊!”

同桌:“新生?哎为什么校草都是别的年级的?同班男生能不能照着他们长?我恨![苦涩]”.

学生实在太多,又都穿统一的校服,安予灼没看见是谁在拍照,和陆余、以及快步追上他们的钟函,一起结伴走到校门口。钟楚楚家的司机一直在门外等着钟函,但钟家和安家并不顺路,俩人婉拒了钟函稍他们一程的好意。

陆余:“我查过路线,坐公交要转三辆,公交倒轻轨只需要倒一次,可以等316路……”

安予灼听着就觉得累:“打车吧。”

陆余痛快答应:“好。”

他怎么忘了?小少爷身娇体贵,偶尔坐一次公交车还行,如果这样连续转车,肯定受不了的,不过正值新生离校高峰,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好一会儿才打到车。

一坐进出租,安予灼就发出长长的叹息:“啊——好累啊!腿都站疼了。”

“站一会儿都疼,明天军训可怎么办?”话虽这样说,陆余已经很自然地帮他捏腿了,少年看着没几两肉,腿也细,但捏起来并不伶仃,还颇有手感。

陆余:“这么软,平时不锻炼,都没有什么肌肉。”

安予灼像大爷似的,靠在车座椅上,闭着眼睛反驳:“我还有腹肌呢!”

“……”陆余不说话了。

初中之后,陆余主动提出分房睡,郭琳也觉得儿童房睡两个半大孩子太挤,很痛快地又收拾出一间卧室。

俩人不一起睡,也好久没有一起洗澡,陆余竟然不知道,安予灼都已经有腹肌了吗?灼宝真的长大了啊。

“对了,我们要不要住校?”

“对了,高中部这么远,不走读了吧?”

俩人同时出声,均是一愣,然后都笑起来。

安予灼笑够了,说:“晚上回家跟爸妈他们商量一下,咱俩明天就找班主任报名,早点报名,说不定还能一个宿舍!哎咱俩多久没一个房间睡觉啦?”

陆余垂下睫毛:“是啊。”

安予灼:啧。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进入青春期,陆余就有点躲着他,不肯再跟他同住……这是什么中二病的新型表现形式吗?

一中高中部离家真够远的,再加上堵车,快俩小时才到,计价器上的数字也跳得飞快,陆余一边掏钱,一边默默吐槽:这太夸张了,如果是他自己,绝对不打这么远的车。

结果安予灼竟然先他一步递出纸币,还有零有整:“正好,不用找!”

陆余惊讶:“你哪来的钱?”

据他所知,安予灼这个月的零花钱,全都拿去买新出的乐高,一分没剩。

安予灼把他拽下车,狡黠地说:“从我妈卡里取了点钱嘿嘿。走啦,回家回家。”

陆余:“……”

眼前就是安家别墅大门,陆余把人拉住,小声:“灼宝,缺钱我给你,你怎么敢刷郭阿姨的卡?!她知道要揍你的!”

其实郭琳女士自打孩子们长大,已经很少体罚,上一回把幼崽屁股打开花,还是灼宝小学时候的事,但余威犹在,家里三个孩子没有不怕她的。

安予灼含糊道:“她不会知道的。”

其实,小安总怎么可能没有小金库?就算这辈子立志做咸鱼,可他好歹一身赚钱的本事,能动动手指就有进账的买卖,怎么可能忍住不做?

安予灼同学自打想方设法把压岁钱骗到手之后,就悄悄用郭琳女士的身份证开了张新银行卡,以及证券账户。

他对这几年大涨的股票还有印象,就算记得不太清楚,通过近年来公布的经济政策、可查到的大宗商品交易情况、国际原料期货价格、以及重大财经新闻……都能推测出一二,从而回忆起都有哪几支股票是近期的“摇钱树”。

只可惜能(骗)到手的本金(压岁钱)不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安总折腾小半年也才赚了几万块。

但对于高中生来说,已经非常富有了。

不明真相的陆余还是担忧,边踱步边用一种“你早晚要挨揍”的怜悯眼神,从少年单薄挺直的后背,看到校服裤子包裹的挺翘。

安予灼被他瞧得双股一紧,眯起眼睛威胁,手指啪啪啪戳在陆余劲瘦的胸口上:“这个秘密我只告诉哥你一个人,你不告密老妈就不会知道!而且我一点都不怕她——”

“说什么悄悄话呢?”郭琳女士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安予灼同学吓得一个立正,就听郭琳从二楼窗户探出脑袋说:“回家了怎么不进门?快进来吃饭了!”

陆余:“噗。”

安予灼:“……”

陆余:“来啦!”

安予灼:“……来啦!”

安予灼有点炸毛,追着陆余问:“你刚刚笑什么呢?是不是在嘲笑我?”

“没有。”陆余不承认,但唇角上扬的弧度,完全出卖了他。安予灼撸胳膊挽袖子,想像教育钟函一样,教育一下他陆余哥哥。

郭琳正好从二楼下来,笑道:“都多大了,还跟小尾巴似的跟着陆余哥哥?怎么那么粘人?”

安予灼:“……”妈你没察觉到我的杀气吗?

郭琳女士没感觉到杀气,笑眯眯地说:“饭都好了,不用等小谨,他中午跟爸爸在公司吃。”

年过四十的女明星依旧婉丽端庄,岁月好像格外优待美人,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不过老母亲的气势还是越来越强的:“高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你们班主任是特级教师,出了名的严格,我和钟阿姨特意给你们选的。”

……果然有暗箱操作啊!

“干嘛这种眼神?”郭琳用筷子柄在安予灼脑袋上敲了一下,“别不在意,严厉点的老师好,李老师去年带出五个清北生呢!陆余的成绩保持下去,考清北肯定不成问题。”

安予灼同学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在餐桌底下悄悄拿出手机。

陆余说:“郭阿姨,李老师说高中课业紧,让家比较远的同学尽量住校,以免把时间都花在通勤上。”

郭琳赞同:“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住校生还有晚自习、有老师帮忙答疑,回头让你安叔叔跟学校打个招呼,给你俩选个条件好点的宿舍。”

这是默认让他们住一间的意思了。

“你们慢慢吃,我上楼睡午觉去啦,这几天录节目累死了……灼宝好好吃饭,不许玩手机!”

安予灼后脑勺挨了一下,对着郭琳女士的背影抗议:“妈,不要叫我小名啦!”

郭琳头也没回:“再不好好吃饭手机没收!”

安予灼:“……”

“跟谁聊天,这么投入?”陆余微微偏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扎在安予灼手机屏幕上。

不过安予灼同学很大方,直接将手机推过去,还问:“我聪明吧?”

既然如此,陆余也不客气,拿过去仔细看,原来是和安谨的聊天界面。

安予灼:哥,手机没话费了,零花钱也没了QAQ

安予灼:[谢谢老板磕头] jpg。

安谨:……

安谨:流氓!

安谨:[转账100]

……

陆余:“…………”

陆余:“你不是……有钱么?”刚刚还嚣张地偷郭阿姨的卡,打车都不肯让他付钱。

安予灼心想:那不一样的。

陆余哥哥总是对自己很抠门,好像没有物质要求似的,要不是郭琳有空就买买买,硬塞给他衣服,他恨不得一年四季都穿校服。

但对安家人,尤其是对灼宝又非常大方,去年生日,他竟然送了安予灼一款最新的智能手机,价格贵得连郭琳都觉得不妥。

安予灼知道,陆余小时候那段日子给他留下的阴影很大,才养成过分节俭的习惯,又偏偏为了他再三破例……越是知道陆余哥哥对他好,安予灼越舍不得花他的积蓄。

但对亲哥就不一样了。

毕竟便宜大哥以后继承家业,也要养他这条米虫的(不是)。

蛋花汤喝得安予灼有点冒汗,他脱掉校服,露出里边的短袖和一截白生生的胳膊,深沉地对陆余说:“哥哥你不懂,这叫: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第64章 (已修)

陆余被逗笑:“你哪来那么多歪理, 还挺押韵?”

这句顺口溜确实超越了时代,安予灼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陆余笑成这样, 忍不住也跟着笑。

俩少年笑做一团,跟喜欢的朋友吃饭, 饭也吃得欢乐。

只可怜便宜大哥,又被弟弟敲诈了一百块。

安予灼同学愈发感慨上辈子路线走得不对,争什么家产,这才是亲哥的正确使用方式啊!.

大约是要给新生们一个适应的过程, 军训第一天只有上午列队训练,下午自由活动,走读生可以放假回家,住宿生则可以借机搬行李选宿舍。

总体来说,一中的军训并不严格, 连营地也没租,就在学校操场就地解决, 更像是应付上级要求的走过场。

毕竟是以应试为目的的高中,也可以理解。

不过, 在有限的条件内,军训仍是严格要求的。大清早, 手机闹钟“嘣嘣噔噔”地唱起来, 安予灼把自己裹得跟蚕宝宝似的, 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摸索片刻,精准地按掉它。开玩笑, 让一个中考之后, 浪了一假期的人六点钟起床, 简直是开玩笑。

别说是他,哪个正需要睡眠长身体的青春期男生能起得来啊?

十分钟后,陆余推开安予灼的房门:“灼宝,起床了。”

这间卧房是当初的儿童房改的,能睡两个幼崽的儿童床,改成了成人单人床,地上的彩色爬爬垫和成箱的玩具不见了,换成学习桌和书架,书架里堆着语文考试拓展的四大名著、钢琴曲谱、吉他曲谱……甚至还塞了一把尤克里里。

书架最上方,以及床头都摆着一排形态各异的宝可梦公仔,地板上滚着一个篮球。

陆余绕到床头前,见这家伙还在睡,干脆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抱着坐起来,知道他赖床的毛病,然后捏了捏这张脸。

隔着被子被抱在怀中的少年还在睡,即便褪去婴儿肥,脸蛋还是嫩生生软乎乎,很好rua的手感。

安予灼被掐得有些清醒,直哼唧:“……再睡五分钟嘛。”

陆余听着近乎撒娇的声音,垂眸就这样看了他一会,目光不经意瞥见被子下白皙的肩头,喉结滚动,这家伙睡觉又不穿衣服。

随即把他放下走去落地窗前把窗帘打开。

然后走出房间。

就站在门口压下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心跳。

晨光一下子铺洒进来,安予灼觉得很刺眼,想抬手挡住眼睛,结果胳膊一抬,就感到清晨温和的风吹进来,还裹进吵人的鸟鸣。

安予灼坐起来:“………??!”

不是,窗户怎么开了?窗帘呢?

夏凉被滚落,安予灼被夏末清晨带着草木香气的暖风一吹,困意也消散,彻底醒了。

“哥——?”安予灼揉眼睛的动作一顿,陆余呢?人呢?刚才是不是他拉的窗帘?

要知道,灼宝小时候赖床,陆余哥哥都很温柔耐心的,先轻轻摇晃两下,再在耳边小声哄他起床,比渐变式闹铃还人性化!

如果借机撒个娇,说不定还能讹一个故事听。

现在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拉开窗帘、开了门,人就跑了???这叫早方式也太粗暴了!!!

……他还有人性吗?_(:3」∠)_

安予灼又打了个呵欠,认命地抓过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军训服,三下五除二套好,又用冷水洗了把脸,便顶着鸡窝头,哒哒哒跑到楼下去。

这会儿陆余已经在餐桌边坐好,他面前的瘦肉粥和鸡蛋还没吃,只顾低头把灼宝的牛奶往书包里塞。

安予灼兴师问罪:“你怎么开了门就跑啦——”

陆余径直打断安予灼的话:“以后睡觉要穿衣服。”说着看向他:“知道吗?”

安予灼:“????”

睡觉为什么要穿衣服?又不是冬天,只有冬天他才穿睡衣……而且他昨晚穿了背心和内裤的,怎么陆余好像责备他裸睡似的?

陆余没再说话,起身换了话题:“走吧,来不及了,路上再吃早餐。”

“哦。”安予灼成功被新话题带跑,睡眼朦胧地跟上车。

司机已经按郭琳的吩咐,把少爷们住校需要的被褥床单等等提前塞进后备箱。

安予灼困兮兮地靠在车后座上喝牛奶,陆余则全程用后脑勺对着灼宝,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发呆。直到快到学校时,他才想起还有份早餐,风卷残云地解决掉。

时间确实紧张,他们堪堪赶上最后一波进校门,守在校门口的教官长吹了声哨子,大声提醒:“快快快!铃声响就算迟到,迟到的男生做俯卧撑,女生蹲起!!还有五分钟,加快加快!!!”

安予灼可不想挨罚,拔腿拼命跑,陆余运动细胞好,跑起来倒是轻松,不远不近地与安予灼保持并肩的速度。

五分钟……应该问题不大!前面已经能看到他们方阵的指示牌了,安予灼一边奋力跑,一边在心里倒计时,忽然听到有女生喊他的名字。

那是个女生方阵:“安予灼!”

安予灼:“?”错觉吧,就算有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校友,认得出他,也不会这么热情,毕竟整个初中三年,他的身份都是“那个跳级的小不点儿”,或者“陆校草的弟弟”。

女生们怎么可能这么激动地喊他名字?绝对听错了,不用理。

“灼宝——!”

安予灼一个急刹,90度转身,因为急着入列,即便转过去脚步也没停,他微微蹙起眉,疑惑地望向那个喊他的女生方阵,倒退着跑步。

结果也不知道触到了她们哪根神经,女生们喊得更激动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是他!”“真的好帅!”“那张照片里的俩帅哥就是他们俩!”“当然帅啦,他小时候是童星呢,从小漂亮到大,我跟安予灼一个小学,我知道!”

安予灼:“?”他除了“啊啊啊”,其余一句没听清……

陆余重重地咳嗽一声。

安予灼回过神,连忙又转回去,迈开长腿,加快速度,冲进他们班的男生队列。

因为怕挨罚,他这一系列动作都相当快:从奔跑、急刹、90度转身,到望着女生倒退跑步,一气呵成。

除了安予灼自己觉得很平常、甚至有点社死之外,其余大部分人都不这么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还踏着铃声,带着股不羁的潇洒劲儿,更难得是女生们竟然那么配合,真的尖叫!说回来也是因为他颜值真的顶……总之天时地利人和,这个逼让他装到了!

安予灼一入列,身边的男生就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轻声说:“牛逼!”

安予灼:“?”我干什么了就牛逼?

教官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皮肤本来就晒得黝黑,现在看起来更可怕,凶巴巴地说:“所有人,立正!报数!”

待到大家老老实实报过数,教官又说:“按大小个重新排队型!”

他先是让个子最高的陆余去第一列第一排,又把挨着他的安予灼亲手拎出来:“按身高,你去第一排最后一名。”

安予灼:“………………”

他怀疑教官在内涵他,针对他,并且有证据——虽然他现在只有一米七,但班里还有四五个男生比他还矮呢!怎么也轮不到他站最后一个位置。

不过,罢了。

这位教官看起来没比他们大几岁,这副故作严厉的样子,让小安总想起上辈子自己刚掌管公司时的光景,也是怕年轻不能服众,故意板着脸。

他能理解。

安予灼同学用近乎前辈对待后背的宽容心态这样想,顺从地站到指定位置,从头到尾都泰然自若,神情松弛。

结果教官望着他半晌,忽然嗤笑一声,对着他点头轻声说:“行,挺拽!”

安予灼:“?????”

教官:“第一排,第六名,你出列!”

……还没完吗?

安予灼应声向前迈出一步,并按着教官的指示,乖乖做了几个动作。

教官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有些惊讶,又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自己其实也是两年的新兵,接了去高中军训的任务,还是人生头一回训练别人。所以他努力回忆当初自己当新兵的时候,老班长都是怎么做的?哦,对,老班长第一天就寻了个刺儿头,杀他的威风,然后,后来的训练也就顺利了。

教官想了想,还是觉得安予灼就是那个刺儿头:他刚来就故意在女生面前耍帅,出那么大的风头,不是刺头是什么?

教官用有些挑衅的口吻说:“第六名,会做俯卧撑吗?”

好歹在部队练了两年,这种语气他拿捏得非常纯熟,可以说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就受不了这种挑衅,激将法百分百成功。

然而,安予灼平静地说:“不会。”

教官:“…………”

巧了,小安总正好不是那种冲动的男人。开什么玩笑,他跑这么快就是为了不做俯卧撑,多累啊!手握资本、站在北城商圈金字塔顶端多年的小安总一向认为,一言不合就光着膀子干架、展示力量的男人都有点缺心眼。

真正的成功人士,应该情绪稳定、绅士有礼,再加上亿点钞能力。

教官显然不能理解小安总的境界,愈发怀疑这刺头在跟他对着干,气得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你什么意思?!”

眼看着教官要暴走,陆余及时站出来:“报告!”

教官:“第一排第一名,你有什么事?”

陆余目不斜视:“报告,我会做俯卧撑。”

教官:“……”

教官上下打量他,没从陆余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心里却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位同学不会是给他救场的吧?

教官:“能做多少个?”

陆余仍旧看不出喜怒,平静道:“没数过,可以试试。”

这是有意帮忙解围了。

教官觉得安予灼同学太拽,他也有点搞不定,就坡下驴,很感兴趣地说:“那今天试试,所有人,帮他数数!”

陆余慢条斯理把作训服的袖子挽到手肘处,然后当众趴在地面上,双手撑地。

“一、二、三……”

懂健身的人都知道,俯卧撑做得越慢,越考验臂力,陆余动作非常标准,每到高处都要停顿一秒钟。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教官的眼中都露出钦佩神色:“现在还是非常标准,继续坚持!”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连隔壁方阵的教官也过来看热闹:“行啊小伙子!大学生体测能坚持到60就满分了!他看着一点儿都不累嘿?可以可以!”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但教官,连隔壁女生方阵的同学都跑过来看热闹,齐声喊“加油!”

“真不错啊,都比得过咱们部队的训练强度了!小伙子,还能继续吗?”

“好家伙!还可以?”

“加油加油!再多做三个,就破我们班长记录了!”

“……”

小安总被自己飞速打脸了,几分钟之前,他还觉得一言不合展示力量的男生都是傻瓜,但现在,怎么越看陆余越觉得帅呢?甚至看得安予灼心跳都有点快了……应该是激动的吧!

肯定是因为激动!

这样热血沸腾的时刻,不激动不是华国人!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大家群情激昂,齐声数数的声音都越来越大,有同学嗓子都要喊破了:“两百!!!!啊啊啊啊!!!”

陆余起身,脱掉了作训服,里边的短袖已经被汗水湿透,贴在起伏的胸肌和后背上。

“同学,你还有余力吧?这身体素质真可以!考不考虑以后进部队啊?”

“他是我们全市第一!要考大学的!”

“那也可以考军校!国防大!”

“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像看到腹肌了!”

有个蛮清秀的女生红着脸,递了瓶水给陆余:“同学,没开封的,给你吧。”

高一2班的男生们便开始起哄,教官也在一旁笑着没理会,气氛青春而美好,陆余却没看那女生,视线一直向人群中找寻,嘴里婉拒:“谢谢,不过剧烈运动之后不能马上喝水。”

陆余没管失落的女生,终于找到他想找的人,径直向安予灼走去。

安小少爷可没有方才的女孩子那么贴心,他完全没有去拿水的意思,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陆余,双手比大拇指:“牛逼!!!”

陆余觉得这个眼神注视着他有些亮,好像满眼都是他,抬手隔着作训帽摁了下灼宝的脑袋:“以后要注意保护自己,我不是无时无刻都在你身边的。”

安予灼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你肯定会在我身边的啊。”

陆余:“你会谈恋爱的。”

安予灼听到陆余又说这个话题,现在听到恋爱他都脑袋大了:“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别总是什么都扯到恋爱,现在我肯定不恋爱,所以你也肯定不会离开我。”

陆余像是得到某种诺言那般,俯卧撑后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安予灼见他突然笑起来。

“没笑什么。”

“你不会是在笑我吧?!”

“没有。”

“……你肯定有!”

“军训记得乖乖的。”陆余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提醒了一句。

……其实他真没有招惹教官,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针对,不过安予灼知道他的意思,愿意让陆余放心:“知道啦。”

然后半跪在地上翻自己的书包,给自己找水喝。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瞥见陆余已经湿透的上衣。

因为被汗水濡湿、棉质短袖贴身而显出的窄腰,这种相对宽肩显细、又富有力量感的腰,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啊?

安予灼心下羡慕,又觉得养眼,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可怜小安总上辈子少年时代卷学习,青年之后卷工作,忙得觉都没工夫睡,更没时间谈恋爱!跟本没仔细研究过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以至于现在闲下来,身体又快到开窍的年纪,才终于生出欣赏别人的冲动。

可惜,他这方面经验近乎于0,即便觉得娱耳悦目,也没往那方面想,还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羡慕。

这时候,教官宣布归队,继续训练,陆余刚好掏出瓶装水,他喉结滚动,仰头一口气干了。

所有人归队,又恢复枯燥的练习:正步走、稍息、立正、报数……又累又无聊。

秋老虎越接近中午越发威,安予灼觉得自己像一只烤鸭,太阳就是烤箱里的发热管,向左转就烤着左胳膊;向右转就烤右胳膊,正步走烤前胸,向后转烤屁股。

反正他觉得自己外焦里嫩,快熟了,腿也站得酸疼不已,愈发盼着下课铃声响,赶紧放他们解散。

安予灼幻想着扑进宿舍里,脱光军训服和作训裤,光着膀子对着空调的冷风吹个痛快。

幻想得正美滋滋,忽然听到隔壁方阵有骚乱,新生们齐刷刷扭过脑袋看热闹,连教官也跟着瞧了两眼,才凶巴巴地说:“向前看!”

“再站五分钟军姿!都别看热闹。”

他自己说“别看热闹”,却在方阵前来回踱步,叭叭地将热闹内容讲出来:“隔壁方阵有个同学中暑晕倒了,你们有没有受不了的?”

男生们稀稀落落地说“没有”,安予灼便没好意思开口。

教官满意道:“很好!咱们班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当然,如果有不舒服的,及时跟我示意,不舒服就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归队!我希望大家都能尽所能地坚持,不要去病号连。”

安予灼捕捉到关键词,本来长睫低垂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

他怎么忘了病号连!

教官痛心疾首:“病号连丢人呐!”

安予灼同学内心呐喊:病号连好去处啊!军训摸鱼必备圣地!.

一上午的训练如期结束,新生们如扑食的饿狼一般,拔腿就往食堂冲。然而安予灼站了一上午,两条腿疼得跟灌了铅似的,根本跑不动,也不想跑。

他也不嫌弃陆余方才出了一身汗,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奄奄一息:“哥哥,扶着我点儿。”

陆余不用他说,已经搂住了安予灼的腰:“累就靠着我……用不用背你?”

安予灼:“不必。”虽然很累,但人来人往的,他还要脸。

安予灼:“现在去食堂肯定抢不到饭了吧?”

陆余看着蝗虫过境似的、饥饿的迷彩服新生们,深以为然:“应该,抢不到了。”

安小少爷一锤定音:“直接去宿舍,叫外卖!”

他记得,外卖应该能送到学校里的……就算送不到,也可以让司机帮忙拿。——安致远派的司机还在学校门口等着给他们搬宿舍呢。

安总提前跟校领导打招呼,替他们选了一间条件很好的四人间,已经提前拿到钥匙,现在过去正好。

刚经过军训摧残的安予灼同学,跟朵被太阳晒蔫了的娇花似的,被“陆园丁”悉心搀扶着,慢慢往宿舍护送。

而校园里悄然播散开的传言,却跟“灼娇花”形象一点对不上。

一中午的工夫,高一就传遍了:二班有俩校草级别的男生。一个特别拽,很会整活儿,长得贼好看,跟明星似的;一个高大体健六块腹肌,一口气能做200个俯卧撑!.

完全不知道自己很拽的安予灼同学,啪叽把自己扔到硬邦邦的木质座椅上,先“哎呦”一声,然后才舒服地叹口气:“终于坐下了!”

他不是不想直接躺床上,而是宿舍上床下桌,全是上铺。

安予灼赖在椅子上说:“我就住这儿吧。”

这几年,他总感觉陆余有意躲着他,所以故意先选了床铺,才问:“哥哥,你想睡哪张床呀?”

陆余站在宿舍正中的空地上,沉思须臾,仿佛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过了会儿说:“睡那张,挨着你。”

安予灼:“……”

好吧,没有躲着他呀。

两人又可以一起睡觉啦!

第65章 (已修)

安予灼和陆余在宿舍美滋滋地吃了一顿外卖, 连被子都铺好,才等到新舍友。

两位舍友都是高一2班的同学,一个是戴着酒瓶底的高度近视, 看起来挺斯文,叫薛围, 另一个巧了,正是早上队列里挨着安予灼,并用胳膊肘捅他一下,赞叹他“牛逼”的家伙, 皮肤黑得和教官不分伯仲,叫董宇缇。

俩人都蛮好说话,看到陆余和安予灼已经占好床位,也没意见,痛快地选好自己的床铺, 四个人说说笑笑,很快熟络起来, 并约了晚上一起出校门逛逛,在附近吃晚饭。

男孩子的友谊很简单, 一顿烤串配北冰洋下来,董宇缇就跟他们称兄道弟, 并试图勾肩搭背。

陆余拿着双新筷子, 不动声色地插进他和安予灼之间, 顺势把董宇缇试图搭在灼宝肩膀上的手抓住, 把筷子递给他。

“多吃点。”

董宇缇半晌没反应过来给他筷子做什么,继续隔着陆余、抻着脖子跟安予灼说话:“灼哥真有一套啊!今天这一亮相, 一战成名, 牛批!你真的太会了, 改天也教教我呗,我母胎单身,真的很需要!”

安予灼一头雾水:“什么?”

陆余不太想让他弄明白,插话说:“他是跳级生,比咱们小两岁,不应该叫哥。”

董宇缇:“应该的,哥是尊称,代表地位。……灼哥,教教我呗!”

安予灼:“……”到底教什么,谁能告诉他?

一直没说话的薛围一推眼镜,毒舌道:“你学不来的,那一套用灼哥的脸做是帅,你做……可能会被告老师,怀疑骚扰。”

董宇缇这回不缠着安予灼教他如何在女生面前耍帅了,他抱住薛围就是一个锁喉:“你丫再说一遍!”

薛围笑得直咳嗽,脖子被人掐着,竟然还真有种又重复一遍:“灼哥长得好看所以……人家又白又瘦,哈哈哈哈,你不行,你这肤色——错了错了,黑哥我错了!我也丑,真的,你看我一脸青春痘,别闹了哈哈哈哈!”

“……”

男生们一路打打闹闹,晚上七八点,教学楼还灯火通明,应该是高三的住宿生上晚自习,校内甬路旁的路灯也星星点点地亮着,照出川流的人影,大部分都是穿迷彩服的新生,也有一些趁课间出来压操场的高年级小情侣。

校内的小卖部老板很会做生意,一个西瓜可以切开卖——这在北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四个男生每人买了八分之一西瓜,拎着回宿舍时,还没到熄灯时间,便都坐在各自的桌子前炫西瓜。

秋老虎余威尚在,晚上的风都是热的,吃一点爽口的西瓜,再解暑不过。

董宇缇和薛围热情地给两位舍友分享他们中午从食堂偷的不锈钢勺子,然后就看见陆余接过勺子,挖出自己那份西瓜里最甜的尖尖,喂给安予灼吃。

动作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仿佛做了无数次那般的熟练。

安予灼一回宿舍就争分夺秒地掏出手机打游戏,余光瞥到勺子,很自然地、有声地张嘴,“啊”一口吃掉。

陆余喂完自己的那一份还不算,把安予灼的西瓜也拿出来,同样将瓜心最甜的部分舀出,喂到他嘴里。

董宇缇和薛围都看傻了,卧槽,这是什么意思。

但这还不算完,陆余围观了两局游戏后,问:“灼宝还吃吗?”

安予灼视线仍落在手机屏幕上,乖乖回:“不要啦。”

陆余便把剩下的西瓜三两口啃干净,瓜皮扔进垃圾桶里。

……这相处模式?还有灼哥、不对,陆余叫他什么?灼宝???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啊!也太宠了吧?!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同学啊!

董宇缇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俩……好像很熟?以前是同班同学?”

薛围:“发小?”

陆余:“他是我弟弟。”

“哦——!!”董宇缇和薛围同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如果是弟弟就能解释了!难怪陆余对他宠得那么自然,好像宠了很多很多年……那喂西瓜的手法,没有十年功力练不出来!

这倒是真的,毕竟灼宝四岁半的时候,陆余哥哥就追着他喂饭,安予灼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并不觉得哪里奇怪.

但是……

“你俩一个姓陆,一个姓安,是表兄弟吗?”

已经到了熄灯时间,安予灼刚好打完最后一把,将发烫的手机插上充电线,等着明早来电时自动充电。

他一边往上铺爬一边说:“陆余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六岁半就住我家,我们一起长大的。”

时隔多年,当初那起令全国震怒的“桂阿姨拐卖儿童案”,已经淡出大众视线,也许成年人还有印象,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同学肯定不记得了。

董宇缇自认想通关窍:“原来是这样,灼哥你家肯定是学区房吧?我有同学也这么操作的,为了上好学校不容易啊。”

安予灼不想让新同学深扒陆余的身世,揭他的伤疤,含糊地应:“是啊。”

董宇缇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初中班里俩男生,是表兄弟,那个表哥为了上重点,把户口迁入到他表弟家,住了三年,本来表哥学习很好的,但是吧,表弟是个混子,放学了就往网吧钻,怕他表哥回家露馅,拉着人家一起去,结果好学校是上了,表哥最后成绩还不如原来!”

薛围评价:“那也怪表哥自己贪玩,他要是真不想去,表弟还能把他绑去?回去找表弟的爸妈告状不就得了?”

董宇缇:“这你就不懂了,寄人篱下的感觉肯定不好受,表哥不敢说呗……听说后来上高中,表哥回他自己的城市,俩人都不再联系了。像陆哥和灼宝……灼哥关系这么好的,真让人羡慕,陆哥,安予灼肯定对你很好吧?”

陆余:“嗯。”

灼宝当然对他很好,这些年,他在安家,从没有过寄人篱下之感,讽刺的是,当初那些以为他是桂阿姨亲生子的“亲戚们”都在苛待他。

薛围羡慕道:“真难得啊!”

董宇缇和薛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好朋友一起住是种什么体验?跟拍电视剧似的。”

“是偶像剧!偶像剧不都这么拍的?”

“不,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拍,他俩这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行,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聊也没持续太久,毕竟训练一上午,对于平时不太锻炼的高中生来说,体能消耗太大,没一会儿,对面床上的董宇缇就打着呵欠说晚安,薛围也出去洗漱。

老爸托关系选的宿舍条件真心还可以,宿舍对面就是水房,非常方便。也因为正对着水房,所以面积最大,比较宽敞,还自带一个小阳台,以及一间浴室。

下午趁着董宇缇和薛围收拾床铺的时候,安予灼和陆余就已经分别洗过澡,晚上没再出汗,简单洗漱后,直接睡下就行。

安予灼同学不想用脚对着陆余,头对着临床的方向,舒舒服服地躺好,闭上眼睛计划:应该抽空再买个床帘,这样四四方方地围起来,更有安全感,夏天太热的话,还能在里边偷偷裸睡。

陆余也爬上床,借着对床薛围充电台灯的灯光,正好看到灼宝安恬的睡颜。

夜已深,连心跳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一不留神就看久了些。

薛围端着空水盆在底下喊:“陆哥,你上床不?我关灯了啊?”

陆余被喊回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一跃爬上床铺:“关灯吧。”

到底是军训第一天,平时缺乏锻炼的少年们都有些吃不消,没夜聊多久,便都陷入沉沉梦乡。

只有陆余一个人,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今天早上叫灼宝起床时看到的情形。

安予灼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背心、一条四角裤衩,皮肤像牛奶似的白。然后被自己乖乖的抱起来,睡眼惺忪的跟自己撒娇不要起床。

这一声撒娇到现在好像还在他耳边。

他扯过被子蒙住脑袋闭上眼告诫且强迫自己入睡。

偏偏心跳愈发雀跃,惹得他难以入眠.

第二天仍旧要早起。

闹钟此起彼伏,倒是不用陆余再去拉窗帘、提供叫早服务。

206宿舍手忙脚乱地集体出动,堪堪赶上列队,后知后觉地发现谁也没赶上吃早餐,多亏董宇缇聪明,趁着休息时间,拉着安予灼去隔壁女生方阵刷脸,竟然真骗到不少零食。

不过第三天,清晨闹钟再响起的时候,他们就发现陆余的床铺空着,等入列时,才看见好整以暇的陆余早早等着他们,并给舍友们一人扔了一包早饭(安予灼那份不是用扔的)。

惹得董宇缇和薛围感动得差点当场跪下喊爸爸。

虽然他们后来发现,他俩那份早餐跟灼宝那份相比要粗糙得多。——他们只有包子和鸡蛋,安予灼的早餐包括牛奶、包子、鸡蛋、肉龙、菜夹馍,甚至还有特色窗口的中式点心(早晨时间那么紧张,陆余是怎么排到的???)!

安予灼挑完他想吃的种类,陆余再把剩下的一股脑干掉。

董宇缇、薛围并不嫉妒安予灼,毕竟人家才是陆哥养了十多年的亲儿子(?),他俩都坚信:能让陆哥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待,安予灼私底下不知道得多叫多少声“爸爸”呢!

毕竟这是“男生生存法则”的江湖规矩!给好处就得叫爸爸!

不过,第四天过后,董、薛两位同学就发现,即便他们想叫爸爸,也得不到被带爱心早餐的优待了——

军训第四天,安予灼同学终于受够了站军姿。

安予灼其实想过多坚持一下,等自己真的中暑再顺势躲去病号连,安心摆烂。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上辈子的小安总每天忙得跟打仗一样,从学生时代起,睡眠就严重不足,抵抗力自然弱一些,经常因为感冒发烧进医院,夏天也曾经中过几次暑……郭琳还以为是儿子消化系统不好,吃什么都不见长肉的缘故,请中医开了很多调和脾胃的方子。

殊不知,单纯是累的。

而现在,安予灼虽然还是吃不胖,但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健康得不得了……怎么晒也不中暑。

他甚至在休息时故意把作训帽摘掉,让阳光直射到脸上,竟然也活蹦乱跳。

真的很不科学_(:3」∠)_

身体虽然是健康的,但腿实在太酸疼啦,每天站军姿、踢正步,脚碰一下地面都觉得疼。小安总心想:磨炼意志、增强毅力、培养刻苦耐劳精神的锻炼,还是交给真正的年轻人吧,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假年轻人就不凑热闹啦。

于是,安予灼同学一上午没喝水,于即将午休、太阳最大的时候,在队列里摇摇晃晃,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

“安予灼,你没事吧?”

“他好像中暑了!”

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安予灼决定随便往哪个同学身上一倒——他才不往地上倒,摔下去可太疼啦。

安予灼“晕倒”前闭上眼睛,随机选了个幸运儿:小胖,就是你了!

然而,他落进的怀抱怎么这么坚实?小胖不应该暄暄软软的吗?怎么会硬邦邦?

安予灼狐疑地把眼睛眯开一丝缝隙,竟然看到一脸焦急的陆余。

“灼宝,你怎么样?”

“怎么回事?”

“报告!教官,安予灼好像中暑了。”

“教官,我得带他去医务室。”

“……”

“都别动!我看看!”人声太嘈杂,教官拨开同学们,上前确认,不是他不信任同学,只是最近其他班有人为了逃避军训而装晕。

……熊孩子太多,他不得不谨慎,以免被他们懵了。

结果掀开安予灼的帽子,就看到少年苍白的脸,和干燥起皮的唇。

唇是故意一上午不喝水的结果,脸色白则是天生的,配上那对轻轻颤抖的、鸦羽似的浓密睫毛,衬得整个人都无比脆弱,像一朵随时会因缺水而凋零枯萎的铃兰花。

教官:“赶紧带他去医务室!”

不用叮嘱第二遍,陆余打横抱起人就走。

但安予灼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被公主抱有点娘,挣扎着要背。

教官也没看出不对劲,在一旁附和:“对,背着!背着省力气,跑得快。……用不用派其他人跟你们过去?”

“不用。”陆余背起少年,健步如飞,眨眼的工夫,已经匆匆跑远了。

看得教官直唏嘘:“俯卧撑200”同学体能是好,背着同学还跑那么快!不过第一排第六名应该也不重,还以为他是个刺头,没想到身体这么弱,早知道不为难他了……千万不要有事啊!.

俩人离得极近,安予灼听到陆余急促紊乱的呼吸,怕他担心,赶紧在陆余耳边说:“哥哥,我没事,没有中暑,我骗他们的。”

“什么?”

“我只是不想军训,好累啊。”安予灼软软地把脑袋搭在陆余肩膀上,然后就感觉陆余停下脚步。

听到这人呼吸的急促。

他小心翼翼抬眸看了陆余一眼,发现陆余沉着脸,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心虚:“哥哥,那个……”

“安予灼,好玩吗?”

头顶传来陆余阴沉严肃的语气,安予灼缩了缩脖子,抬手抱住陆余的脖子试图蒙混过关:“哎呀我就是好累不想站了。”

这一声撒娇的‘哎呀’让陆余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但也没有缓和许多。

“你不知道会吓到我的吗?”

“……现在知道了,对不起嘛。”安予灼小声。

陆余深呼吸一口气,沉默良久,声音还有点硬:“下次不许这样了。”

安予灼想到陆余哥哥之前义正言辞地不准他早恋,以为陆余又在责备他偷懒。

他乖乖认错,但并不想改:“知道啦,哥哥我以后不会再逃避锻炼了,可是站军姿真的很累,我就休息这一回……”

“想休息都随你,但以后不许这样玩。”陆余心想真的吓到他了,看到安予灼站不稳身体晃动的那一下他脚都软了。

听这口气好像是原谅他了?

安予灼又嚣张起来:“好!我记住啦!”

他后背一挺,生龙活虎地说:“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教官看不见了。”

结果安予灼一挣扎,陆余反而更用力,反手托着他的屁股,把人往上掂了掂:“别乱动。”

安予灼抗议:“演够了,可以啦。”

陆余没把他放下来:“万一有人看见呢,你不是白吓我一次?”

新生训练地在大操场,现在是上课时间,出了围栏几乎就没什么人,安予灼看看空空荡荡的四周:“没人啊。”

陆余背着他继续往校医院走:“会碰见其他同学。”

安予灼:“可是我怕你累。”

“不累。”

“怎么感觉你又瘦了,以后我得看着你再吃多一些,不锻炼、没肌肉,身上这么软,怎么能健康?”

安予灼:“?”

不是,我装病的啊,你忘了吗?而且我有腹肌的!

可现在陆余的大手托着小安总的尊臀,如果再跟他争辩,说不定还要被掂几下。

罢了罢了,背就背吧,他都不嫌累,安予灼乐得省些力气,乖乖趴回他背上。两条久站几天的腿自然放松,还快乐地晃了晃。

校医院的医生很好说话,听说学生中暑,麻利地给开了药和假条,还叮嘱:“多喝水,去阴凉的地方休息,不行就去病号连,假条可以开久一些。”

这建议正中安予灼下怀。

托小安总装病的福,俩人中午提前去食堂,免去排队的麻烦,轻松打到最受欢迎的梅菜扣肉和奥尔良鸡腿。

当天下午,安予灼就快快乐乐地前往病号连报道。

病号连坐落于操场主席台旁,上有华盖般的大树遮阴,下有铁质阶梯看台可供休息,实在是炎炎烈日下的摸鱼圣地。

军训时间过半,病号连队伍也日益壮大,从当初的一排,现在已经发展为四排才坐得下。

安予灼不好意思跟女生挤,找了个晒得到阳光的空地坐下。

身边的男同学脸色黑黄,看起来病恹恹的,倒是热情:“你就是2班的灼哥?”

安予灼一脸莫名:我这么出名吗?

男生伸出手:“我叫肖鑫鑫,叫我老肖就行。我先天性心脏病。”

怎么,还要报病情吗?

安予灼:“……我中暑。”

肖鑫鑫贼头贼脑地跟安予灼咬耳朵:“知道。听说你要来,她们已经激动一中午了。”

安予灼:“啊?”

肖鑫鑫:“你不知道吗?你和陆余在论坛上可火了!”

安予灼更震惊:“?!”

这所学校他上了两遍,他怎么不知道还有校内论坛??

肖鑫鑫用手机登录,翻出论坛界面:“呐,给你看。”

那是一栋建了一千多楼的帖子,主楼是一张合影:一群穿崭新校服的新生从教学楼的长廊向外走,镜头对焦在安予灼望过来的脸上,陆余则宠溺地看着他。

下面评论好多“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予灼滑动手机屏幕,一目十行地从众多“啊啊啊啊啊”里找到有意义的文字:

——果然!穿同样的校服,颜值高才会显得鹤立鸡群。

——救命他好像在看我!这眼睛太漂亮了,眼神好深情好清纯,我人没了!

——楼上你在胡说什么哈哈哈哈,人家只是恰好看了镜头。

——小刘写不完作业刘秘书,帮我查一下这两个男生的资料,五分钟内给我!

——报!都是高一新生,白皮肤大眼睛的小帅哥叫安予灼,高个子大长腿的大帅哥叫陆余,ps陆余还是学霸,初中部篮球队长、常年稳居年级第一。

——再探再报!!!

楼里还有一些衍生帖:

——如果大帅哥和小帅哥同时追你,你会怎么选?

这一题,多半女生选择了个子高的,认为个子高才有安全感,男人的长相没有身高重要,何况陆余本身也是帅哥!

……看得安予灼有点心梗,第N次后悔跳级念书。如果再给他两年时间发育,高一的时候至少175!!!

当然也有投票给安予灼的:

——选小帅哥啊!看着那张脸我都能多吃两碗饭,这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并不)

——选安予灼啊!我要是有那么漂亮的男朋友,吵架我抽我自己!

——真的,看到这么精致的脸,什么火气都消了,怎么可能吵得起来架哦?

——不是,姐几个还真挑上了?

——灼哥真的可!!!!他超会的!!!军训第一天就在散发魅力!!!!可惜没录下来,感觉他是那种家境很好、很爱玩(褒义)的公子哥儿。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嘿嘿嘿,陆余那么高大,还打篮球,体力一定很好,斯哈斯哈。小灼灼那么漂亮,把他弄哭一定很好看,斯哈斯哈。各有千秋啊!!!

——哈哈哈哈哈楼上!这里是评论区,不是无人区!

——那个,根据我的经验:敢在网络上大放虎狼之词的姐妹,现实中一定怂得很,其实见到男生连话都不敢说。

——太真实了。

——拆监控,谢_(:3」∠)_

……

帖子楼层实在太多,安予灼有些网络用语看不懂,也没深究,只是感叹:原来他上辈子错过了那么多!连校内论坛都不知道。

看看同学们讨论自己的帖子,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不过安予灼同学的兴趣一直持续到666楼,就戛然而止。

666楼的层主发了一组新照片:

那是十年前网络上大火过一阵子的综艺《宝贝来啦》的宣传图,有嘉宾大合影,也有陆余和灼宝的抓拍。六岁半的陆余小朋友一脸严肃地帮忙冲奶粉,四岁半的灼宝软乎乎白糯糯,乖乖坐在藤椅里,两只小短手抱着奶瓶,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镜头,嘴角还沾着奶渍。

安予灼心脏一紧,觉得不妙,果然:

——这是安予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可爱啊!!!!!

——噗哈哈哈哈哈!灼哥那么拽,小时候这么萌吗?

——等等,所以他是影后郭琳老师的儿子?艹难怪这么帅!

——灼哥原来是高富帅?不,富帅!

——啊想rua,好可爱_(:3」∠)_

……哪个男生喜欢被异性夸“可爱”呢?而且“富帅”这个词太伤人了啊!安予灼同学那颗因为头一次被女生夸、刚升起希望的心,骤然坠落。

这时候肖鑫鑫竟然又添一把柴,他帮安予灼继续把手机往下滑:“呐,看这里,八百多楼还有一组照片,这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是真的女孩子!”

不出意外的,安予灼看到了他小时候穿小裙子给游乐园代言时拍的写真。

肖鑫鑫:“往下翻,评论可逗了!”

安予灼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锁屏,递还给肖鑫鑫:“不看了。”

他受不了这个打击。

这也太社死了_(:3」∠)_

陆余拎着零食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家灼宝和一个男生头挨着头,一起看手机。

而等他走近时,安予灼忽然按灭了屏幕。

陆余:“……你们在干什么?”

安予灼方才太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忽然看到陆余,吓了一跳,“你怎么来啦?”

陆余用“我怎么不能来”的充满敌意的眼神,看向……肖鑫鑫。

肖鑫鑫被看得打了个哆嗦。

陆余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是?”

安予灼:“病友,先天性心脏病。”

肖鑫鑫:“…………”

陆余:“哦,病友你好,谢谢你照顾我家小孩。……你们看什么呢?”怎么鬼鬼祟祟的?

虽然对方在笑,但肖鑫鑫总感觉这位大帅哥现在的气场非常危险,而且真人看起来比照片里还高大,像体育生似的,据说一口气做200俯卧撑跟玩一样……若是回答得不好,他怀疑自己要给体育生同学当沙包。

所以,肖鑫鑫没敢说“在看你俩的CP贴。”哪个直男喜欢被磕同性的CP呢?虽说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现在有些女生们的爱好真的很奇怪!

他避重就轻地说:“在看安予灼同学儿时的照片,论坛里有。”

安予灼:“???”

肖鑫鑫:“我正好做累了,起来溜达一圈,陆哥你坐我这儿。”

陆余道了声谢,不客气地挨着安予灼坐下,像哄去春游的小朋友似的,塞给他一袋子零食、水果,甚至还有一瓶解暑的冰镇饮料。

安予灼眼睛一亮,又有一点不好意思:“我在这泡病假已经有点过分了,还吃零食,会不会太拉仇恨了呀?”

陆余一本正经地说:“探望病人,不得带点点心水果?”

“说得对!”安予灼美滋滋地拧开饮料瓶盖,碳酸饮料发出好听的“滋”一声响。

陆余替他剥丑柑皮,装作不经意的问:“什么帖子,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

提起这个,安予灼就觉得囧:“是咱们小时候拍穗城游乐园代言的照片,我穿裙子的……不知被谁翻出来发学校论坛上,好丢脸,别看了。”

“哦,原来是这个。”陆余很感兴趣地说。

安予灼一个死亡眼刀过去:“不许看。”

陆余:“嗯,不看。”

他答应得很快,眼神已经快速记住关键词。

安予灼很不信任地强调:“不许看!那不仅是我一个人的黑历史,咱俩是一起丢脸的,看了对咱们来说都是二次精神污染。”

其实如果安予灼同学继续往下翻,就会发现,那帖子的后几百楼并不是嘲笑他穿过女装,而是在快快乐乐地磕CP,还不乏一些文(虎)笔(狼)不(之)错(词)的小作文,会给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第66章 (已修)

现在是集体休息时间, 各个方阵、包括病号连都可以自由活动,病号连里很多坐久了的同学也打算起来活动活动,而前排能被阳光晒到的位置本来就不受欢迎, 见后边阴凉处有空座,前排的同学陆陆续续也暂时向后移。

没多久, 第一排就只剩下安予灼和陆余两个。

两个少年并肩而坐,阳光透过树冠洒在他们穿迷彩服的后背上,印出疏落的枝叶形状,像一件别致的情侣装, 莫名养眼。

嗑cp可能像听八卦一样,是人类的共性,而十六七岁的青涩年纪,对爱、对感情一知半解,正是朦朦胧胧的时候, 更容易喜欢一切单纯、美好的事物。

这大约是一些高中生喜欢看双男主漫画的原因。

眼前的情形,比漫画里的画面还要美好, 很难不让人嗑一下!有人嗑cp,有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头玩手机, 有人悄声聊天,也有人想近距离搭讪同学。

有个胆子大一些的女生, 趁着无人, 坐到前排, 很大方地递给安予灼和陆余一人一块巧克力。

安予灼:“?”

女生牙齿很整齐, 对安予灼笑得很灿烂:“跟你们交换零食。”

陆余:“……”

虽然巧克力是被迫收的,但不还礼不好意思, 安予灼从陆余给他买的零食里挑了一包小饼干, 送给那女生。

女生有点羞涩地说:“谢谢。”

安予灼:“不客……”

陆余先一步回答:“不客气, 都是我买的。”

安予灼:“……”啧。

“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灼哥这人很大方的,一包小饼干算什么?”陆余把剥好皮、去好橘筋的丑柑瓣递给安予灼,换掉他手里的巧克力,当着那女生的面,亲昵地说:“别吃太甜,忘了补牙有多疼?”

“也只有我会记住你不能吃太甜的,我们把巧克力也给她。”

女生被硬塞了一个巧克力:“……”

偏偏安予灼同学完全读不懂这微妙的气氛。

他和陆余朝夕相处十年多,早就习惯了他的亲昵,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而且,他帮陆余递了三年的情书,下意识以为,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同学,又是陆校草的倾慕者,便乖乖巧巧装蘑菇,降低存在感,不给他们当电灯泡。

女生主动找话题:“安予灼,你怎么坐在前排?这里多热呀。”

她想顺水推舟说,自己明天能帮他占位置,结果安予灼很爽朗地说:“我觉得还行,晒晒太阳还能补钙。”反正他是装病的,只要不没完没了地站军姿就行!还是把有限的阴凉地留给有需要的同学吧!

女生又找别的话题:“……你军训好几天,现在连休息都坐在阳光下,却一点也没晒黑,用的什么防晒霜,可以推荐一下吗?”

陆余又道:“他不用防晒霜,天生白。”

女生:“……”绝对的,陆余对她有敌意!

诚然,那女生并不黑,只是安予灼皮肤太白,谁挨在他身边都会显得黑一个度。

安予灼对此时微妙的氛围毫无所觉:“我不用防晒霜,适当照紫外线,能生成维生素D,促进钙的吸收。”可以帮助长高个的!一米八,他可以的!

陆余:“嗯,说得对,灼哥真棒。”

安予灼觉得自己再听不出陆余的语气自己真的就是小傻瓜了,他狐疑瞄了眼陆余,正想问‘你干嘛’,却被陆余塞了口橘子,‘唔’了声看着他吞下。

陆余笑:“多吃点,补补脑。”

安予灼:“……?”橘子补脑???

女生觉得聊不下去了,甚至是完全融不入这两人的气氛,干笑两声就回到最后一排、她原来的座位,她几个同学都兴奋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女生面无表情:“别提了。……你们说,男生真的感觉不到身边的绿茶吗?”

同伴A说:“感觉男生脑子都不太好使,可能真的分不清。”

同伴B说:“分得清,但很享受吧!”

同伴C说:“分角度吧,如果绿茶攻略的对象是你,你也感觉不到,会觉得‘那怎么是绿茶?分明是我的好妹妹!’,不过,他身边也没女生啊?哪来的绿茶?”

女生把巧克力都捏变形了,恨恨地想:谁说绿茶必须是女的?刻板印象啊刻板印象!!!!.

陆余想到自己解决了一个试图引诱他小朋友早恋的危险分子,心满意足,踏着集合哨,脚步轻快地往方阵里跑。

而肖鑫鑫也回来,一屁股坐在安予灼身边,蔫哒哒地说:“你朋友回去啦?”

安予灼:“嗯,你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肖鑫鑫长叹一声,吐槽:“你说,女生们怎么都那么害羞啊?”

安予灼:“女生们害羞吗?”

他不觉得啊!初中……尤其是初三快毕业的时候,他帮陆余递情书递得手都酸了,她们挺热情主动的呀!

肖鑫鑫:“至少咱们学校的女生都害羞,一个比一个高冷。”

“没有吧,刚才还有个……”安予灼话说一半,想起方才的女生搭讪陆余又失败,觉得不好把人家女孩子的隐私向外宣扬,于是一个急刹车停住话头。

但肖鑫鑫还是嗅到话外之音:“刚刚是不是有女生跟你搭讪了?”

安予灼:“没有。”

肖鑫鑫用一副“我已经猜透真相”的目光,眯着小眼睛审视安予灼,盯着对方那张漂亮到晃眼的脸片刻,肖鑫鑫同学忽然悟了,他幽幽道:“我懂了,帅哥的世界跟我是不一样的。”

安予灼:“呃,你没事吧?”

刚刚因为搭讪女生被拒绝、本来就emo的肖鑫鑫同学,现在更emo了,他缓缓地埋下脑袋:“没事,让我缓一缓,你先别跟我说话了,我最近不想跟帅哥说话。”

安予灼:“…………”

可肖鑫鑫独自装蘑菇没五分钟,又主动凑过去:“听说你很会撩妹。”

安予灼:“?”什么玩意?

肖鑫鑫:“教我几招,求你了!”

病友实在盛情难却,安予灼说:“我真没试过,不过可以帮你问问别人。”

好像董宇缇和薛围这俩室友很喜欢讨论谁是班花、哪个女生更可爱之类的话题,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夜聊时问问他们好了.

不过两位舍友是正儿八经参与军训的,随着训练进程推进,强度也逐步增大,他们好像被高强度训练抽干了精力,好几天一回来倒头就睡。

陆余倒不像他们一样体力不支,还是很轻松的样子,可安予灼是了解陆余哥哥的,他一个高冷校草,拒绝过的情书,不说“著作等身”,也有厚厚几本,哪里有追女孩子的经验呢?没必要问。

这样一耽搁,转眼就到了军训尾声。

为期两周的军训即将落幕,最后一天白天进行方阵汇报,晚上学校竟然组织了送别晚会。

其实说“晚会”有点登月碰瓷的意思,只是让大家在凉快的夏末夜晚里席地而坐,唱唱歌、跳跳舞,有才艺的同学展示一下,当做送别教官。

暂且热闹一晚,下周一就要正式开始忙碌的高中生活了。

高一2班级男生方阵的教官,背着手严厉训话:“辛苦两个星期,明天就是检验你们成果的时候!都有没有信心?”

“有!”

“好,那明早老时间、老地点集合,都不要迟到!解散!”

……

“解散解散!”董宇缇有气无力地欢呼一声,一手勾着薛围的肩膀,一边问陆余:“陆哥,我俩直接去食堂,用不用帮你们占座?”

“占吧,谢了。”陆余说。

每天解散,陆余都先去找安予灼,再跟他一起吃饭,一天外卖,一天食堂,美味和健康混搭,非常规律。

陆余逆着人群往病号连的方向走,心里想着:不知道灼宝今天有没有乖乖喝水,坐在太阳底下会不会中暑,有没有女生跟他搭讪……

他过于专注,所以没注意到有人跟他讲话,回过神时,已经被人拦住。

那是个皮肤白皙的男生。

经过两周的暴晒,新生们几乎全被晒得外焦里嫩,这个男生却没被紫外线摧残过似的,白得鹤立鸡群。

陆余想:但是没有灼宝白。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生表情有点腼腆,说话却很大方:“我认识你,二班的陆余,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陆余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并不热衷交友,但实际上称得上朋友的人也不少,篮球队、网球球友、同班同学,乃至偶然认识的校友,都说得上话,也成群结队地约得上饭。

但都是因为有共同爱好、有共同交际圈,才慢慢熟识,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交朋友的。

而且他的世界里有安予灼就已经够忙的了。

这家伙很需要他,没有他基本上不太行,所以他也必须把目光都放在安予灼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交朋友。

男生没在意他的迟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径直塞到陆余手里:“这是我的手机号,也是微信号,哥哥加我。”

陆余皱起眉,一个大男生,叫“哥哥”这样的叠字,怎么这么恶心?

“为什么要喊我哥哥?”

他无法接受除了安予灼以外的人这样喊他。

太恶心了。

“我听到那个安予灼也这样喊你,就以为你喜欢别人这样——”

陆余没等他继续说径直打断:“不好意思,请叫我名字。”

男生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把纸条递给陆余:“好吧,那我知道啦,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们可有认识一下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微信。”陆余没有接过纸条的打算,他想着离开,就在跟男生擦肩而过时。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喜欢男生?”

陆余脚步顿住,他神色未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喜欢安予灼,对吧?”

陆余沉默须臾,冷淡回答:“不是。”

“我说的是像男女生一样的喜欢,是吗。”

陆余没有回答迈开腿直接离开。

因为耽搁了一会儿,他加快脚步,等到病号连的时候,安予灼已经收拾好垃圾,坐在看台上等他。

这时候看台几乎空了,少年坐在铁质台阶上,长腿向下随意舒展开,傍晚柔软的阳光给他瓷白的皮肤添上暖色,大约等得无聊,目光有些空洞,望着远处发呆。

殊不知落在别人眼里,发呆也可爱,还美得像一幅画。

陆余忍不住轻喊:“灼宝!”

安予灼听到熟悉的声音,像瞬间充满电量一样,漂亮的眼睛一亮,纵身从看台上跃下,哒哒哒跑到陆余面前,似乎想像小时候一样拥抱,但又临时想起,长大了的哥哥不喜欢肢体接触,于是一个急刹,笑眯眯地说:“怎么今天晚了?教官拖堂啦?”

“没有。”陆余丝毫没有要提刚才的事,只说:“我走慢了,走,去食堂。”

“哥哥等会儿,我去拿个垃圾。”

“我帮你拿。”

陆余接过安予灼手上的垃圾,把垃圾丢进垃圾桶,他注视着垃圾桶的位置,心想他只能接受安予灼喊他哥哥。

除了安予灼没有人可以这么喊他。

只有安予灼可以。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喜欢男生?

——你喜欢安予灼。

——像男女生之间那样的喜欢。

安予灼见陆余站在垃圾桶的位置站了好一会,他有些狐疑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陆余这才把视线从垃圾桶转移开:“没事,我在想你这个小懒虫以后怎么办。”

安予灼心想:我那不是懒,是卷了一辈子之后得出的人生智慧!

他笑弯眼梢仰头看着陆余:“以后我哥养着我,谁让我是个富二代呢?嘿嘿。”

不用问,这个“哥”指代的是安谨。

“我也可以养你。”陆余脱口而出。

说完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安予灼全然没注意到陆余的异样,笑道:“行啊!一言为定!以后去你家蹭饭,可不能不给开门。”

他已经习惯了陆余从小和安谨不对付,喜欢争当他的“亲哥”。

陆余说:“我怎么可能不给你开门。”

安予灼开玩笑:“说不定嫂子嫌我烦呢。”

陆余皱眉:“不可能。”

安予灼认真地说:“等你结婚了,要以家庭为主,老婆才是陪你一辈子的人,不要随便带狐朋狗友回家,惹她不高兴,你要多花时间陪老婆。”

“毕竟以后你老了,给你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是老伴儿,给你推轮椅的也是老伴儿,年轻时候不能伤她的心啊!”

“我也得找个漂亮的老婆!”

陆余沉下脸:“我不找老婆,不结婚。”

他还想说“你也不许找”,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立场。

他能以“学习为重”的理由,阻止灼宝不可以早恋,但凭什么不让他以后成家立业呢?

安予灼倒是想起上一世的陆总一直单身到三十多岁,忍不住劝:“你还是应该谈个女朋友……”

“我不谈。”陆余冷淡回答。

安予灼这会察觉出来了:“……你生气啦?为什么啊?找老婆不好吗?有人可以陪着你诶。”

“你不能陪着我吗?”陆余注视着安予灼问。

安予灼摸着下巴思考须臾:“嗯……我老婆会介意的啊。”

陆余转身离开。

“诶诶诶干嘛呀,等我等我!”安予灼见陆余长腿一迈走得那么快,伸出手臂想要抓他,结果只能小跑跟上.

有关“谈恋爱、结婚”的话题就此揭过,陆余怕再聊下去,会听到“安予灼畅想日后结婚生子、和别人白头到老”的、不中听的言辞。而安予灼也尽量控制自己别强行传授人生经验,以免搞得他年纪轻轻就一身“爹味儿”。

大约是最后一天训练,几个舍友都有点兴奋,拖着死狗一样的疲惫身体回去,竟然没有倒头就睡,开始了许久没继续的夜聊活动。

董宇缇开的头就很吸引人:“明晚还有文艺汇演呢,说不定能听到班花唱歌,听说她唱歌可好听了。”

“班花,谁啊?”

“妍子啊!”

“啧,妍子,叫那么亲热。人家可能都不认识你,而且赵妍子怎么算得上班花?我觉得一般。”

“那你说谁是班花?”

薛围选不出来:“我觉得咱班女生都一般,还没有灼哥好看呢!”

“那倒是,灼哥多好看啊,哈哈哈哈穿上小裙子跟洋娃娃似的。”

安予灼:“………………”

“滚。”安予灼抱着手机翻了个身,反唇相讥:“你俩好,长得丑,想得美,还评论人家女孩子的长相?你们多冒昧?”

陆余剑走偏锋抓住另一个重点:“董宇缇,你怎么知道灼宝……灼哥小时候穿过裙子?”

董宇缇哈哈哈哈地笑了半天,说:“不行我怕灼哥揍我。”

陆余忽然想起那天看安予灼在病号连和人看帖子的关键字。他是记住了,不过校内论坛还需要注册,得回到宿舍,用宿舍的IP地址,才能完成注册。

军训后期训练量非常大,有时晚饭后还有加练,那几天回到宿舍基本上天都黑了,陆余便把帖子的事情忘记。

……不会就是那个帖子吧?

陆余给董宇缇发消息:帖子链接发我。

董宇缇:好嘞!

董宇缇阳奉阴违,嘴上说不能出卖安予灼,其实链接发得飞快。差不多一秒到账,好像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跟舍友分享八卦呢。

陆余点开链接,果然看到熟悉的关键字。

他重新注册了账号,进入论坛,发现这时候帖子已经顶到两千多楼,主楼旁还打着“hot”字样,意思是论坛内火爆的热帖。

主楼是一张偷拍,他和安予灼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走在连廊里,他们明明是随着放学的人流走的,却一眼就能看出是画面里的主角。

他看着安予灼,而安予灼望着镜头,精致的眉眼跃然纸上,少年亭亭而立,眉目如画。图片里的陆余专注地看着安予灼,现如今画面外的陆余,依旧心无旁骛地只看他。

以至于等陆余回过神,听到的第一耳朵的夜聊,是他家灼宝石破天惊的:“你们都追过女生没?”

陆余:“!”

陆余手一滑,手机砸在床侧铁质护栏上,发出“当”的声响,还好他条件反射地去抓,在手机掉落之前,堪堪抓住。

“什么声音?卧槽吓我一跳!”

“手机,没事。”

“手机摔了?陆哥,咋样,没摔坏吧?”

“没事,接住了。”

“哦哦那就好!……灼宝你要问啥来着?”

——安予灼怀疑舍友们也看了那篇顶到hot的帖子,现在一不小心说漏嘴,也叫他“灼宝”了!

不过他没计较,他还挂念着肖鑫鑫拜托的事,继续提问:“你们知道怎么追女生吗?传授一下经验呗。”

“啥?你还用我们教?你多会啊!还想让你教我们呢。”

安予灼扶额:“我真的不会……”

薛围八卦兮兮地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谁啊?”

陆余倏然捏紧手机,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董宇缇紧张道:“不会是妍子吧!”

安予灼:“……不是!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女生,就随便问问。”

董宇缇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陆余竟然也在心里无声地跟董宇缇同步:那就好。

董宇缇喜滋滋地说:“如果是灼宝跟我抢,那我可一点戏没有了!”

薛围:“你可拉倒吧!跟人家灼宝没关系,你追赵妍子没戏这事儿,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全凭你得天独厚的自身条件!”

董宇缇:“啊……是吗?”

董宇缇傻乎乎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艹,你是不是骂我丑?”

他随手抓了团纸巾用力一扔:“老薛你是不是皮痒?”

薛围:“哈哈哈哈哈哈哈!……草,什么玩意?用过的纸巾?呕——你真恶心!”

安予灼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用过的纸巾怎么会在床上?”

董宇缇和薛围都猥琐地笑起来:“你还小,不懂——”

董宇缇:“等你长大点,就明白啦,男人呢成熟之后……”

安予灼:“——不用说了!”他懂了。

这种事他当然懂,只是做小朋友太久,给忘记了。

安予灼愈发坚定了要买床帘的冲动,他可不想一不小心看到某位舍友做什么有伤风化的事,那可太伤眼睛。

董宇缇:“对了,灼宝不是问怎么追女生吗?哥给你科普一下……”

“咳!”

陆余忽然咳嗽一声:“别聊了,明天还要早起。”

“哦……”董宇缇,“那睡觉吧。”

这会儿要是别人打断,他们绝对不给面子,说不定还要损对方几句,可陆余不一样,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怵他。

讲道理陆哥其实没欺负过舍友,但相处这么久,大家很自然地把他当做“大哥”,就像群狼会认定头狼一样,即便平时嘻嘻哈哈,陆余严肃起来、发号施令时,没人不听他的。

薛围也捧场地说:“睡觉睡觉,明天最后一天走正步,然后就解放啦!晚安!”

房间里安静下来,安予灼没听到答案,兴致缺缺地翻了个身。

还剩最后一天啊,还是没办法给肖鑫鑫支招。安予灼决定自力更生,只是他有关爱情的经历实在贫瘠,他身边熟识的人里,能和这俩字沾边儿的,也就只有安谨。

上辈子的安大少爷后来和一位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相亲,好像双方都挺满意,但小安总没等到亲哥订婚的消息,就先与世长辞,永垂不醒了。相亲的流程他倒是知道一些,只是……相亲好像跟高中生追女孩子是两套系统,就算弄明白,也不能拿去教肖鑫鑫。

而这一世,安予灼和便宜大哥关系亲近不少,从安谨第一次给暗恋的女同学送礼物,到安谨第N次分手,安予灼都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说参与感非常强:

当初情窦初开的安大少爷,为了骗女同学回家,经常跟她们吹牛说自家小明星弟弟会翻跟头。

当时《宝贝来啦》正在拍第三季,作为初代宝贝的灼宝,小明星光环还没完全退干净,仍有一定的号召力,还真吸引了一大票姐姐到家里。

能被这种理由骗到家做客的姐姐们,大多喜欢萌萌的小孩子,见到灼宝又乖又有礼貌,漂漂亮亮小小一只,不免上手rua几下。尤其碰到给他带糖果的姐姐,灼宝就很大方地让抱一抱,相处得都挺愉快。

但后来怎么样呢?

安予灼仔细回忆,然后震惊地想起……好像一个都没成功!?

明明小姐姐们跟他相处得很融洽啊!奇怪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个失败的案例,也不能当做优质经验传授给别人。

……

无独有偶,一床之隔的陆余,也想起儿时的趣事。

灼宝小时候就讨女孩子喜欢,小学时,体育课分组有时候需要男女搭配,同班的小女生都争抢着拉上灼宝;再长大一些,安谨也会趁着老爸、老妈不在家时,叫女同学回家一起写作业,总打着rua灼宝的旗号。

陆余当时年纪小,有时候做事单凭自己的喜恶,为了不让他的灼宝被那些大姐姐们“抢走”,故意偷偷告诉她们安谨的糗事。

现在想想,他可能捻灭了很多次安谨小同学初恋的火苗。

……

陆余还是睡不着,终究又把手机掏出来,蒙在被子里,悄悄看方才的帖子,对失眠的漫漫长夜来说,区区两千多楼,根本不算什么。

但越往后,陆余越看不懂。

汉字他都认识,但:

——甜到上头!陆余和安予灼这一对也太好嗑了!

——万万没想到是竹马!!!啊啊啊啊啊啊我人没了!幼崽时期就拍过婚纱照了!

——楼上的,那是艺术照,不是婚纱照……

——我不管!!!!

——这肤色差,体型差,斯哈斯哈

——外表BKing实则软萌白嫩小少爷vs外表高大篮球健将实则温柔学霸六边形战士哥哥……诶嘿嘿嘿嘿!

……这都是什么意思?

陆余弄不明白,于是打开度娘,把关键词逐一输入,慢慢查了个一知半解。虽说是查到了意思,可陆余也不太敢相信,这些知识太震惊他的三观了!

这辈子的陆余同学,自打七岁那年,被郭琳女士正式接到家中抚养,就没再在社会上漂泊过。郭琳虽说连他的养母都算不上,只是给他提供住所的监护人,却比很多亲生妈妈都还要负责和慷慨,以至于陆余用大部分时间学了一身上流社会孩子才学的兴趣班。

他所处的环境就相对单纯,又忙,所以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感情,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的吗?

——你们了解过他们的过去吗?被好心的漂亮小少爷收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高大强健的哥哥,渐渐被矜贵的小少爷所吸引!

——看着逐渐长成的青涩的身体,哥哥内心的野望逐渐无法控制!!!!他多想用粗糙的大手环住少年纤细的腰肢,在上面留下重重的印记……

陆余:“………………………………”

他直接点了举报。

直到关掉手机,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又重又快的心跳。但仔细想想,这一切似乎又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为什么躲着灼宝。

为什么会对安予灼的触碰心跳加速。

又为什么会在那个男生说出那番话后反应如此强烈。

难道——

——“你喜欢安予灼是吗?”

心跳骤然加速,好像有了答案。

第67章 (已修)

军训的方阵表演圆满成功, 一列列整齐的队形,踏着“一二一”的口号和音乐鼓点,从主席台前经过, 就算检阅完毕。

今天的午休时间格外长,下午教官们被叫去开会, 而各个班级竟然趁下午的空档,争分夺秒地召集学生们开了班会。

班主任李学莲还没到,临时班长是个梳马尾辫的女生,坐在台上看自习。

安予灼仗着个子没前排男生高, 懒洋洋地趴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歪头跟陆余说小话:“太严格了吧,就一下午时间还开班会,回宿舍躺会儿多好。”

带着撒娇的温热吐息落在耳畔, 从前绝对不会察觉到的细节,现在被这道近在咫尺的呼吸拨弄得心猿意马。

全然没注意陆余的身体突然僵硬。

陆余喉结滚动, 他故作淡定的往旁坐了坐。

安予灼本来还靠着陆余,被他这突然往旁边一坐差点扑空, 他莫名其妙看向陆余:”你干嘛?”

“有点热。”

……热吗?

安予灼‘哦’了一声,却又往陆余身旁挪一点, 要跟他坐在一块。

陆余再往旁边坐了坐。

安予灼立刻跟他杠上了, 自习课闲着也是闲着!他非得要跟他粘在一块, 见陆余还要往旁边躲, 安予灼干脆抓住他的手臂,故意把手臂抱在自己怀里, 嘴里念念有词:“出、汗、大、法!”

陆余:“……………………”

安予灼闷闷地笑起来, 班长在看自习, 他也不敢太放肆,只抱着陆余的胳膊不松手,还顺势低头蹭了蹭。

“热死你!”安予灼抬起头挑眉看着陆余,像是故意的挑衅。

陆余径直撞入安予灼的目光中,这家伙的脸颊刚才埋在自己的手臂里蹭的有些红润,眉梢飞扬,模样很是惹眼。

眼睛移不开了。

安予灼见他终于睁眼看自己了,轻轻哼了声才放开他:“让你惹我。”

陆余不着痕迹的深呼吸,喉结滚动。

确实是不该惹的。

弄得他上火。

就在这时,前桌的钟函回头悄声说:“听说这次咱们不会跟教官开欢送会,省去和教官私下送别的环节。”

安予灼被新话题吸引,问:“啊?为什么呀?不让送别教官,让咱们在教室里干坐着?”

钟函神秘兮兮地说:“每一个离谱的规定背后都必定有一件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你知道吗?往年最后一天都是上午检阅、下午送别,晚饭后和住宿生一起开欢送会,这是多年的传统。”

安予灼:“对呀。”这一点他还是有印象的。

一中高中部因为位置比较偏,几乎80%以上都是住宿生,另外走读生如果想留下参加晚会,也可以提出申请,最后基本上全员都能参加。

钟函:“但是去年,有个女生和教官谈恋爱了!”

安予灼:“!”

陆余也轻瞥他一眼。

安予灼觉得不可能:“假的吧?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两周,怎么会谈恋爱?而且女孩还是学生啊!”

钟函同桌王鸮也转过身,八卦兮兮的:“可不是!但去年军训最后一天,下午自由送别的时候,有人亲眼撞见他们接吻来着!哎呀闹得可大了!”

“啧,”安予灼同学一张俊脸都皱成一团,发出嫌弃的声音:“咦——!!”

王鸮:“恶心吧?”

安予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教官怎么下得去手?人家女孩子还是高中生,未成年啊!”

钟函不同意:“别看他是教官,其实也才十八九岁,比女生就大两三岁,不算拐骗未成年吧?可以归类为早恋。”

安予灼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接受,摇头发出一声“啧”。主要是这里边很可能有诱骗的成分,欺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是很下头。

王鸮是个话痨:“我也觉得!教官不是好东西,那女生也不聪明,恋爱脑真是绝症啊绝症!我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上教官?军训喜欢教官、上学喜欢老师、理发爱上托尼……这些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钟函:“哈哈哈哈哈还挺押韵!”

安予灼也跟着笑,并用胳膊肘捅陆余:“你觉得呢?”

“什么?”陆余将注意力从安予灼的脸上移开,刚才只顾着看安予灼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钟函打趣笑:“啧,陆哥怎么魂不守舍的,在想哪个女生啊?”

王鸮摸着下巴装深沉:“别说,根据我多年观察研究恋爱脑的临床经验,本医生能断定,陆哥这状态就是思春。”

陆余抬起长腿,在王鸮椅子上踹了一下:“……滚。”.

当晚,文艺汇演如期举行。

病号连解散,所有同学归队,三四层学生在操场橡胶跑道内的草坪里,环成一个大圈,照明设备不是很给力,但愈发将夜晚的氛围拉满,还真照出离别的气氛。

同学们起哄,让教官表演才艺,奈何大部分教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便集体凑活出一首《军中绿花》,以求蒙混过关。

然而这首歌比较伤感,唱着唱着,不少同学都哭出来,有人还很动感情地喊:“舍不得你们走!”

“晚会”的队形是以班级为单位,男女前后排混坐的,陆余听到前排女生响亮的抽泣声,感到一阵莫名:这有什么好哭的?

陆余笃定自己的感情要比其他人淡漠很多,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时,班里的同学也都哭成一片,他从来无法共情,甚至觉得厌烦,只有发现灼宝也有些失落的时候,才能感到心疼。

现在也是如此,陆余受不了这样过分煽情的场面,被这些哭声搞得头疼,目光又向周围的男生扫去。

男生们倒没表现出那么外放的情绪,偶尔有人抹把眼睛,鲜少有人哭出声,陆余又看身边的安予灼,发现他低着头,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表现出难过。

陆余便揉了揉安予灼的脑袋,摸到一把柔软的短发,和几根不听话的呆毛,安慰:“灼宝,没事。”

安予灼像小时候一样,顺势靠在陆余身上。

全然不知道陆余的表情变化。

陆余身体僵硬了须臾,被这样的亲密无间的心跳又不受控制,他调整呼吸,跟往常一样没有推开安予灼。

却生怕被对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对,他确实很不对劲。

他们平时抱得还少吗?他们经常拥抱,尤其是安予灼,一犯懒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要自己抱。可之前为什么都不会这样,现在安予灼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就开始……

心猿意马。

——你喜欢安予灼是吗?

这句话再次浮现脑海。

——像男女生之间的那种喜欢。

“哥哥,有点不舍得教官啊。”

安予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悄悄话那般的音量惹得耳畔酥麻。

陆余稍稍别开脸,拉远肩头上这家伙靠近自己的距离:“嗯。”

“哥哥,你说分别是一定要的吗?”

“不一定。”

“可是不都是会有分别的吗?”安予灼听着周围同学小声的抽泣,他抬眸看向陆余。

夜幕低垂,环境不算明亮。

“未来我们也许会分别。”陆余对上安予灼的目光。

安予灼皱了皱眉,像是想到这样的分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们……也会吗?”

“升学,工作,结婚,我们会分别的。”

安予灼没再说话,他叹了声,放开陆余,抱着自己的膝盖若有所思望着不远处,是啊,人长大总是会分别的,其实也正常。

他跟陆余分开是迟早的事情。

毕竟他们会越来越大。

“也可以不分别。”

“嗯?”

陆余没再说话,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没去看安予灼的眼神。

心里想着:

他不能跟安予灼分别.

教官们表演完毕,再后来就是同学们的才艺展示时间,一位学民族舞的女孩子最先站出来,跳一段《快乐的啰嗦》,直接将现场气氛托向高潮。

可惜第一位水准太高,给后人造成了一定压力,有才艺的同学怕比不过,不好意思出头,教官便倡议玩击鼓传花,随机挑选幸运观众,倒也有趣:

有硬着头皮跳舞的;有唱歌水平不错的;有真会些乐器,跑去音乐教室借的;也有几个才艺不行但会耍宝的男生,把歌唱得南腔北调,还越唱越上头,惹得全场哄笑鼓掌……

“最后两轮!”教官高声喊,“开始!”

鼓点叮叮咚咚,当做“花”的篮球全场飞舞,前后排有害羞的同学碎碎念:“别给我别给我。”

当忽快忽慢,忽然戛然而止。

“啊啊啊啊啊啊!!!走你!”

安予灼确信,篮球是在鼓点停止之后,才被前排女生扔到他手里的。

真是天外飞球,下意识才接到的,这会儿不知是谁喊了声:“是灼宝!”

“安予灼!”

这个名字仿佛连通了什么点燃派对的开关,欢呼声立即拔高,整齐划一到能掀翻房顶的程度。

“安予灼!”“安予灼!”

“……”安予灼有点无语地望向前排,想说你就算扔,也应该扔给隔壁。结果那女生向拜菩萨似的给他连连作揖:“拜托拜托!我社恐!真不会表演!”

安予灼:“……”

安予灼站起身,有点无奈地说:“我唱首歌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来一个!”

“灼宝!灼宝!”

“灼哥!灼哥!”

“安予灼!”“安予灼!”

……叫什么的都有,安予灼听到这样的呼声,反而更不扭捏,这样高的人气,让他想起当初做总裁、参加年会时的盛况,每年他都要唱一首《感恩的心》,也是在“小安总!小安总!”的欢呼声中,踏上舞台。

下属们都夸他这首歌唱得特别好,堪比原唱,应该是他最拿手的曲目,但今天这场合,一大半都是未成年,《感恩的心》会不会太过成熟?该换首什么好呢?

陆余忽然扯了下他的胳膊:“弹一首尤克里里吧,我看那边有。”陆余虽然不明白灼宝对歌声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也不忍心看他在全校同学面前丢丑。

安予灼立即打消唱歌的方案,低头问:“你想听?”

陆余:“想听你弹。”

安予灼有点臭屁地笑了下:“想听什么?随便点!”曲谱没他不会的!

——毕竟小安总卷了一辈子,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考过级、拿过奖,区区尤克里里,对他来说没难度。

少年勾起唇角的样子有点拽,操场围栏外高处的灯光将他微垂的长睫染上晶莹的光,眸中仿若有璀璨星河。有点拽,有点可爱,让陆余想起他从前给他弹过的一首曲子。

陆余说:“chandelier吧,上次听你弹,很好听。”

安予灼痛快道:“行啊。”

之前有同学借了音乐教室的钥匙,现在塑胶跑道上还堆着几样乐器,他走过去,捡起一把尤克里里。

这首歌最近很火,网上有人改编了曲调,陆余把视频分享给他,安予灼便看了两回,记下谱子,后来曾经在家里的露台上给陆余弹过,当时陆余哥哥眼中的惊艳溢于言表,给灼宝得意得不行。

有人给安予灼搬了把高脚椅(八成也是从音乐教室搬的),少年长腿一迈,坐上去,指尖轻拨,调了下音。

现场安静下来。陆余听到前排女生们兴奋地议论:“他腿好长啊!”“还很直!”“脚踝也很纤细!”

诚然,灼宝虽然现在还没完全长开,但身体比例相当优越,腿尤其长,头身比也绝佳,远看完全不像只有一米七。

安予灼很快调好音,修长的五指张开,先大开大合波动几下,欢快的音乐立时流淌出来,立即引起一阵尖叫。

然后他拨弦、扫弦、击弦,手指翻飞,这是首快节奏的曲子,随着音符跳动,安予灼身体也跟着轻轻摆动,很陶醉的样子。

夜色里,少年的手尤为皙白,伴着音乐,更显得纤长又灵动,因为技巧娴熟,快歌弹起来也丝毫不吃力,甚至有点漫不经意的魅力,操场中央的少年仿佛发着光。

“他真的好会啊啊啊啊!!!!”

“呜呜他好像知道他很帅!”

“灼宝!!!啊啊啊啊啊!”

与躁动的学生们相比,陆余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凝视着前方,跟他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阴影落在他的半边脸,遮挡住了眸底的灼热。

心跳其实一点都不平静。

就像某些合该引而不发的情感,先藏在心里,待到时机成熟再小心翼翼捧出来。

然而,有些男生是没有心理负担的,当最后一个音节弹毕,安予灼潇洒起身时,就有一道粗犷的“啊!安予灼我爱你!!!!”在女孩子们的尖叫里脱颖而出。

安予灼:“……”

众人:“……”

全场安静两秒钟,继而爆发出一阵哄堂爆笑。

“真TM有才哈哈哈哈哈,谁啊?”

“灼哥魅力男女通杀!牛批!”

安予灼在同班一群男生的起哄声里,泰然自若地走回坐位,并对他们亲切问候:“滚。”

游戏还在继续,陆余在闹哄哄的人声里,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们说你男女通杀,不生气吗?”

安予灼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盛满发自内心的疑惑:“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因为人声嘈杂,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安予灼的长睫毛都根根清晰可见,陆余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失去控制,但面上不显,他镇定地偷换概念:“他们在开你喜欢男生的玩笑,你不觉得恶心吗?”

安予灼:“不会啊。”

回答得太快太坦然,陆余都有些怀疑他没听懂:“……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

安予灼:“当然知道!”

不但知道,还觉得很平常。他上辈子醉心工作,鲜少打听别人私隐,但禁不住郭琳女士跟他忆往昔,似乎搞文艺的gay特别多,上一世郭琳年纪轻轻就做了全职主妇,在家闲得无聊也偶尔跟儿子说起从前,谁谁谁其实喜欢男生,谁谁谁嫁人之前还交往过女朋友……听得多了,安予灼一直觉得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不过他过耳就忘,也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安予灼:“就是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有什么可奇怪的?”

陆余用力rua了好几下安予灼的脑袋。

安予灼:“……哎哎哎!停停停!”干嘛突然发疯啊?

安予灼发现陆余哥哥这两天好像特别喜欢摸他头,不过他并不排斥,安予灼感觉得出来,陆余又重新跟他亲近起来了。

莫非是青春叛逆期终于过了?他想趁热打铁,得寸进尺地说:“哥,今天周五,老妈说晚上派司机接咱们回家,今晚回去一起睡啊?”

陆余摸他脑袋的手戛然而止,因为不由来的紧张稍微有些用力。

“哎呦!”安予灼捂着脑袋,眼睛瞪得圆溜溜,控诉:“你是不是想薅秃我!”

陆余:“我们长大了,不好一起睡吧。”

安予灼:“来嘛!!!晚上一起看点刺激的小电影,嘿嘿嘿。”

陆余:“……”

陆余面无表情:“《寂静岭》还是《午夜凶铃》?”

“怎么可能看那种片子?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看一些新片。”安予灼一个微妙的停顿,然后趴在陆余耳边,少年灼热的气息打在他耳廓上,陆余慌忙说:“不行你还太小!”

安予灼同时说:“咱们看新出的国产片,叫《恐怖别墅》。”

陆余:“。”

安予灼:“一起嘛一起嘛。”

陆余稳住呼吸,让自己极力保持冷静:“还是不要了,耽误学习。”

安予灼听出他拒绝的意思:“为什么啊?小时候你都陪我看的!”

灼宝七八岁的时候,已经上初中的不靠谱亲哥,借了同学的u盘,趁着安致远和郭琳不在家,将u盘连在电视上,拉上俩弟弟一起看“刺激的”。

那会儿小安总都快把上辈子错过的精灵宝可梦给背下来,已经看腻了动画片,早想看看成年人专属的恐怖电影。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贞子从井里爬出来的画面,让幼崽版安予灼吓得小奶音都喊破,一头扎进陆余哥哥怀里,安谨也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去。兄弟俩一脉相承地怂,最后还是陆余担负起关电视的大任。

不过那次的恐怖电影,也打开了灼宝新世界的大门,安予灼小朋友人菜瘾大,过一段无波无澜的泰平日子,就要看场恐怖片找找刺激,但安谨再也不肯奉陪,灼宝便改为死缠烂打拉陆余哥哥。

安予灼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哥哥~看嘛~!”

陆余:“国产片最后结局都是神经病的幻想,有什么意思?”

安予灼:“真的不陪我看?”

陆余:“不陪。”.

当天晚上,安予灼久违地钻进陆余哥哥的被子里,扭动、翻转,把被子拱成各种形状。陆余花了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

倘若把毛毛虫似得灼宝发出去,他的男神形象肯定尽毁,再没女生……或者男生,会跟他抢人了吧?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陆余有时候总感觉自己应该是个心眼不太好的坏种,常常冒出一些并不磊落的邪恶想法,却总因为灼宝而选择弃恶从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陆余觉得自己像一株有毒的植物,生在有灼宝照耀的沃土上,渐渐将毒性隐藏起来,至少外表看起来阳光健康。

陆余看“毛毛虫”停止扭动,问:“好了没?”

安予灼啪叽一下坐起来,从围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里,露出两只大眼睛,闷闷地说:“好了!开始吧!”

陆余便挨着他坐下,打开电视。

果不其然是个故弄玄虚的假鬼片,画面倒是挺考究,阴森的古旧别墅,丛生的榛榛杂草……只是全员智商都普遍低,遇到不对劲的怪事,非要分头行动,哪里危险往哪儿去,还有突然出现的女鬼和纸人。

蓝光画质,一惊一乍,给你高清的惊吓。

但安予灼看得很投入,又怂又享受,“阴乐”一响,那坨被子就吱哇乱叫地扎进陆余怀里。

陆余又好笑又心疼,隔着被子抱住安予灼:“……要不别看了?”

安予灼躲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没事!等吓人的镜头过去,你叫我!”

陆余:“……好吧。”

这天晚上,安予灼赖在陆余的房间不肯走,确切地说,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都难……陆余没办法:“要不然你住这里,我去你的房间?”

结果“被子”良久没说话,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久久不动。

陆余觉得不对劲,走到近前,半跪在床边,掀开被子一角,正和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对上。

眼神有点委屈。

安予灼透过那小缝隙,倔强地小声说:“谁稀罕跟你一个房间睡?”

陆余:“……”

陆余又听到他小小声说:“我就是一个人有点怕,你别走,让我缓缓,一会儿我自己走。”

“……”

陆余叹口气:“我不走,陪着你,一会儿送你回房间。”

安予灼仍旧蒙在被子里,自言自语似的碎碎念:“小时候咱们明明很好的,结果越长大越躲着我,小白眼狼。”

陆余:“………………”

安予灼忧愁地想:算算时间,再过两年,陆余就要被陆家认回去啦,等他成了陆总,会不会不认自己这个弟弟啦?

不过,安予灼也只是吐槽一下,他知道陆余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陆余仍旧对他很好,比亲哥安谨对他还好些。就是不如小时候亲密……罢了,大约人长大了,都会渐行渐远的吧。

就算是亲兄弟,以后各自成家立业,每年见面相聚的时候也有限,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

小安总兀自感喟人生,却听陆余说:“算了,今晚我陪你睡。”

安予灼:“?”

安予灼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喜形于色的不值钱模样,但又强行压下嘴角,说:“你自己乐意的,可不是我求你的!”

陆余无奈道:“我自己乐意的。”

安予灼这才满意。

陆余最后的坚持是从柜子里又翻出一床被子,他俩一人一床——要不然,倘若真的肌肤相贴,陆余很怕自己做出什么,把灼宝给吓跑。

半小时后,俩人像小时候一样,头挨着头,脚挨着脚,并排躺下,安予灼突发奇想,想像从前一样跟陆余讨一个睡前故事。可需求还没提出来,就听敲门声响起。

是郭琳女士:“陆余睡了吗?灼宝在你房间里吗?”

因为心中有鬼,陆余浑身一僵。可安予灼比他快一步,心怀坦荡的安予灼同学超大声:“在呢!怎么了,妈?”

郭琳:“我可以进去吗?”

安予灼:“进!”

看到郭琳阿姨的那一刻,陆余有一种被长辈抓到早恋的感觉,实际上什么关系都还没有,而他的臆想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情绪。

而郭琳反倒很轻松:“你俩多久没一起睡了?灼宝,是不是你缠着哥哥,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别打扰陆余!”

安予灼大言不惭:“才没有,我俩刚看了个鬼片,陆余哥哥害怕,我这不是陪他么。”

郭琳:“…………”

陆余:“…………”

郭琳用“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的表情,很鄙夷地看了眼自家儿子,才说:“陆余,给你添麻烦了。”

陆余摇头:“没事。”

郭琳:“我就是告诉你们,爸爸跟小谨出短差,估计要周一回来,明早我也要坐早班机去威尼斯……周末家里没人,你们想吃什么跟郝阿姨说,别吃外卖!”

安予灼:“知道啦。”

安予灼:“妈,你是不是要拿国际影后啦?”

郭琳没控制住得意的表情,嘴上说:“还不一定呢!只是提名。”

郭琳女士这些年专注提升演技,而且成功从偶像剧女主转变成实力派,戏路宽广不少,拿奖拿到手软,今年凭借《沙漠孤舟》一举冲进威尼斯电影节。

人逢喜事精神爽,郭琳笑眯眯地说:“你俩睡觉吧,但周末功课也不能落下!下周一可就正式开学了,今晚是最后一次看电视,也不许玩游戏!”

安予灼:“……知道啦_(:3」∠)_”

陆余:“阿姨放心。”

郭琳走时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了灯。

已经有五六年没和灼宝同床而眠了,身边少年温热的体温,清浅的呼吸,在黑夜中都被放大了的感官精准捕捉。

哪里还睡得着。

陆余心想,他的心跳已经不得了了,现在那么安静,心跳声会不会吵到安予灼。

就这样想着,越想越清醒,越想越兴奋地想要去证明什么。

他睁开眼,转头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少年,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

慢慢靠近。

要证明一些什么。

就在这时,在唇即将靠近对方的唇时,安予灼忽然睁开眼。

陆余的动作骤然僵住,就连呼吸都不敢呼吸,眸色荡开慌乱,生怕被安予灼发现自己要做什么,也在头脑风暴着自己一会要说些什么解释一下自己在做什么。

“哥哥。”

“怎,怎么了?”陆余感觉自己说话都要不会说了。

“我尿急。”

陆余:“……”

安予灼伸出一只手指,狗狗祟祟地戳戳他的胳膊。

“哥,陪我上个厕所呗?”

有一种“鬼片定律”:只要看过恐怖电影,这天晚上必定膀胱满满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催人尿下_(:3」∠)_

安予灼憋得不行,又不敢一个人去卫生间,讨好地说:“一会儿你别走,看着我上厕所行不?”

陆余:“…………”

罢了,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68章

陪灼宝上过厕所, 陆余几乎直接失眠。

上一次和安予灼同塌而眠,还是多年前,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睡那张儿童床, 现在他懂了,灼宝却还懵懵懂懂。

半夜三点, 陆余仍旧毫无睡意,他听着身旁轻缓的呼吸声,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着:

真的想亲一下。

无比冲动.

第二天安予灼同学一直睡到大中午。

啊, 好久没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啦!他很满足地揉揉眼睛,掀开被子,正好碰到结实而有弹性的……这是什么?

安予灼迷迷糊糊的,想摸清楚,忽然感觉手被捉住, 耳边传来陆余沙哑的声音:“别乱动。”

安予灼猛然反应过来,他昨晚睡在陆余房间了。

那他刚刚摸的好像是……

安予灼精神抖擞地坐起来, 中午的阳光正好,洒在少年精致的脸孔上:“我刚才是不是摸你腹肌了?”

陆余垂眸:“喜欢吗?”

安予灼老实说:“喜欢!”

灿烂的阳光仿佛能荡除一切邪祟, 安予灼一点也不怕了,甚至有点抖起来, 一把掀开自己的睡衣:“哥, 你总说我没肌肉, 今天也借你欣赏一下我强健的腹肌——”

一截瘦窄雪白的腰, 倏然晃了陆余的眼,不过腹肌薄薄一层, 并不“强健”, 反倒显得那把细腰盈盈一握。

陆余呼吸一滞, 而后攥住少年的手,强行把衣襟拉下去。

他神色很复杂,语气严肃:“以后不许随便给别人看腹肌。”

莫名奇妙被教训,安予灼不满,反唇相讥:“你又不是别人!”

陆余:“……”

但他是个有企图的人。

于是他连自己也没有放过:“我也是,不准随便掀开衣服给别人看,包括我。”

安予灼敷衍的拖长音,全然不在意:“知道了知道了。”

这也管那也管,跟个小老头似的.

周末偌大的别墅只剩下他们俩,吃过早午饭,安予灼就向家里两位保姆阿姨疯狂输出彩虹屁,等她们保证绝对不向郭琳告密,才摸出switch,可连好电视,问陆余要不要加入时,对方却拒绝了他。

安予灼不满:“你又躲着我?还没开学呢,别告诉我你真听老妈的,写什么不存在的作业——”

小安总的话戛然而止,他手指点在企划书上,震惊问:“这是什么?”

陆余:“你不是让我有空跟安叔叔学习,多熟悉公司业务吗?”

好家伙,这么听话的吗?安予灼欣慰:“我是说等假期有空的时候,现在才刚刚开学啊?”他上一世把自己卷进ICU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兼顾学业和事业,什么都要做好,有一点完美主义,所以把自己逼得太紧,他不想陆余也重蹈覆辙。

安予灼叮嘱:“也别太累。”反正两年之后,你就会被亲生父母认回,有的是实习机会。

陆余:“不会。”

“高一、高二的课程我已经全部预习过,都很基础,完全腾得出时间做别的。”

安予灼:……对哦。

学霸打扰了!

陆学霸成绩稳得一批,考清北也指日可待,若是搞一搞竞赛或者强基计划,说不定还能直接保送,省去高考的麻烦。

想到这些,小安总不由得与有荣焉:陆余有如今的成绩,跟他是分不开的!上一世陆总高中都差点辍学,学历方面一直被陆家人和陆氏集团的高管、小股东们诟病,掌权之路艰辛异常。

安予灼同学也忍不住手痒,抽出五分钟时间,看了眼昨天的收盘情况。

很好,收益又增长了!

不过小安总劝自己:高中毕业之前赚够十万,够零花就行,一定要控制好自己赚钱的欲望,这辈子可绝不能再卷了!

他默念两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秉承着“能摆一天是一天”的人生信条,愉快地独自玩游戏去了。

周末就这样惬意度过。

周一一早,安予灼和陆余便开始了正式的高中和住校生活。

高中生活和想象中一样严格,但意外地并不无聊:

安予灼弄明白班主任为什么叫绝对值,因为李学莲的名字是lxl,而她还有个更俗一点的外号:人称师太,法号灭绝。

原来英语老师是全班男生的女神,三十出头,长波浪卷发,每天化很浓的妆,但会经常调课,据说很多其他科任老师因此怨声载道。

……这些都是钟函和他同桌王鸮从办公室打探回来的消息。

安予灼都不知道钟函竟然这么八卦。也是,上次经历学生时代,安予灼巴不得离钟函这卷王越远越好,后来毕业又一心争夺家产,哪有时间了解他?

不过钟函这人实在够朋友,看在他上辈子那样帮助自己的份儿上,安予灼决定多给他一点耐心,每次钟函带回新八卦,都很捧场地听一听。高中生活也因而更有滋味。

除此之外,后来班里男生还搞了个新活动:票选班花。

不知是谁牵头,用纸壳贴上A4纸,做了个半个鞋盒那么大的投票箱,花了好几天课间的时间,躲过老师的眼睛,一个一个地传。A4纸做的封面上书几行蛮工整的楷书:不记名投票,公平公正公开!

传到安予灼这里时,他还有点莫名,还是钟·万事通·函跟他说明前因后果。

钟函:“绝对公正!你瞧,老董他们是监督员,谁也不能打开偷看。”

隔着一排座位,董宇缇眉飞色舞地跟安予灼挥挥手。

安予灼:“……”很不想承认这个傻子是他舍友。

“你可以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写,写完再投进去,我绝对不偷看!”钟函又挑衅地说,“陆余,你作为同桌也不能偷看!”

陆余转了下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钟函。

安予灼却说:“我不投票,好无聊。”

钟函:“为什么啊?”

陆余也正色说:“我也不投票,这样太不尊重女孩子了。我们男生有什么立场去对女孩子的外貌评头论足呢?”

钟函被陆余这番高见,震惊得眉毛都立起来:好好的,你起什么高调???

安予灼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什么票选班花的活动,很不礼貌,我们都不投。钟函你呢?”

钟函被迫表明立场:“……我当然也不投票!”他瞪了陆余一眼,义正言辞地说:“灼宝,我们把投票箱还给董宇缇吧!”

王鸮转过头说:“哎——!我还想投票呢!”

钟函一巴掌怼开王鸮脑袋:“你投什么投!跟我们学点好儿行不行?要正能量,OK?”

王鸮对他比了个中指:“……”

安予灼抱着投票箱去找董宇缇,钟函即刻转过去,竖起食指朝着陆余边晃边点,痛心疾首:“陆余你还有原则吗?灼宝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那种酸话都说得出口!”

陆余拨开他的手指,冷冷道:“还行吧。”

“对了,你不是他发小吗?怎么连他想什么都不知道。”

钟函:“?”他是不是在嘲讽我?

“我不像你,你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

陆余轻扯唇角:“承让。”

钟函噎住:“不是,你得意什么啊??做蛔虫有什么可骄傲的?!”

陆余:“比舔狗强,不知道是谁,为了跟他多说两句话,天天钻出去打听八卦。”

“……”真话总是扎心的,钟函有点恼羞成怒:“你这都什么用词?!灼宝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什么舔狗!”

陆余凉凉地看他,转了下笔,心想:你最好只当他是朋友.

班花投票一直持续了差不多一周,揭晓投票结果比出第一次月考成绩还慢。

这时候已经开学四周,上周五高一年级举行了第一次摸底月考,今天刚到教室,桌子上就已经发了语文试卷。

班主任绝老师……李老师,就是教语文的,早自习自然归她所有。

“第一次考试不太理想,年级前一百名,我们班竟然只有四个!”

钟函扭头跟安予灼吐槽:“一共20个班,年级一千多人,前一百有四个还不行?啧,绝对值也太严格,灼宝你语文考了几分——”

话未说完,一个粉笔头精准砸在钟函后脑勺上,安予灼下意识抱头,然而李学莲只扔了一个笔头,陆余很淡定地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鸮围观了全过程,心里感叹:灼宝这护住脑袋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不过老班为啥没砸他啊?

早自习连着第一节语文课,二班同学一半时间听讲、一半时间挨骂,整个班级都噤若寒蝉,直到李学莲离开教室,他们才终于活过来。

钟函哀嚎:“不行我得出去透口气!灼宝你去不?”

——自从校内论坛那篇帖子火起来,全校都知道安予灼同学小名叫“灼宝”,他愿意叫灼宝,就叫吧。安予灼已经放弃挣扎。

他蔫哒哒地趴桌子上,说:“不去。”

王鸮回头:“咋了?你也没考好?”

安予灼把卷子塞回书桌膛里,恹恹的:“我完蛋了。”

王鸮:“哎我也考砸了,这回月考真的好难啊!”

钟函:“嗐,大家都一样,老鸮,陆余,下楼打十分钟篮球去不去?”

王鸮:“走!”

陆余看了眼自家蔫哒哒的同桌:“我不去。”.

结果钟函这一走,第二节铃声响了半天才回来。迟到的不止他,还有王鸮、韩刺和窦骰,四个人都灰头土脸,钟函校服上还沾着泥巴,一个比一个狼狈。

安予灼悄悄写小纸条,扔给钟函。

“什么情况?需要帮忙吗?”

钟函一分钟后回了个一条:“不用,小摩擦,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揍趴下。”

安予灼:“……”可憋吹了。

你揍谁啊?看你这倒霉模样,绝壁是被韩刺和窦骰给揍了啊!这俩男生都是班里最不省油的灯,长得又丑又自信,安予灼后来得知,“班花投票”的发起人就是他俩。

……不过这俩人到底什么底细,安予灼也不情绪,这一世已经引发了太多蝴蝶效应,上辈子的高中同学基本大换血,除了钟函之外,已经没几个认识的了。

陆余眉头微皱,去瞄安予灼手里的小纸条,看清内容后,又漫不经心地挪回视线。

哦,原来是钟函和别人的私人恩怨,那没事了。

结果下课之后,钟函拽住陆余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拉,安予灼想要跟上去的时候,却被王鸮死活拦下:“灼宝!帮我看看这道题呗!”

“……”

陆余一直跟到走廊里没人的角落,才懒洋洋地问:“到底什么事?我可不一定能帮你的忙。”

钟函:“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灼宝,他从小被保护得那么好,没经历过这种事。”

陆余一改方才的散漫,正色说:“你说。”

钟函便原原本本把刚才的事讲出来:他发现韩刺、窦骰这俩人带头伙同一群外班的男生在讲安予灼的坏话,并且已经联合了2班的一些男生,让他们给“票选班花”的投票,全都投安予灼。

原来,之前安予灼军训第一天就大出风头,后来汇演时又因一曲尤克里里,名声大噪,导致全年级的女生没有不认识他的,这就惹得某些男生心生嫉妒,想恶搞一下安予灼。

“如果是单纯恶搞也还好,就怕发展成霸凌。”钟函忧心忡忡。

校园是个小社会,有时候你明明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和别人不同、引起其他人的嫉妒,那么,一旦有人带头嘲弄、排挤,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风。

安予灼从小虽然长得可爱,但因为比同班同学小,整个初中都被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弟弟”,激不起其他男生的危机感,现在初露锋芒,果然就……谁说男生不会嫉妒?如果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某些男生嫉妒起来可比女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函说:“必须得在一开始就把苗头掐灭。我可不敢想象,灼宝被霸凌、被欺负会怎么样!”

“掐灭什么啊?”韩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啧,给你家班花请外援呢?”

钟函一抖,下意识往陆余身后躲。

跟着韩刺的除了窦骰,还有好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这大约就是人以群分,重点高中里能凑出这么几个货色也不容易。

陆余微眯了眼睛,冷冷看着他们。

钟函在他身后狐假虎威:“你们叫谁班花?”

窦骰说:“怎么不是班花?他长得像朵花似的。”

“是啊,娇弱得不行,连军训都坚持不下去!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优点?”

钟函也是口不择言:“那他也比你们学习好!”

结果这话好像戳到他们的笑点:“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是初中部保送上来的吗?那帖子我看了,小时候还艹什么神童人设,其实一般般,月考还不得在咱班垫底啊?比我学习好?开玩笑吧。我反正考不了倒数第一。”

“一个弱不禁风的学渣,吹什么牛批啊!”

“除了脸一无是处,装什么学霸?”

“嘿,这儿有个真学霸,陆余,你要给班花出头吗?”

“都说了人家是学霸,老师的乖乖仔,怎么可能打架啊?”

钟函疯狂向陆余眼神示意:陆哥这你都能忍吗?

陆余还真能忍,他拉住钟函:“回去上课。”

恰巧上课铃声响起,韩刺他们哈哈大笑:“钟函,听你陆哥的,回去上课吧!记得举手回答问题!”

钟函额头青筋暴了暴,俯身就要向他们身上冲,被陆余一把扯住。

钟函只觉勒住他胳膊的手跟铁钳一样有力,完全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伙男生离开,等他们走后,钟函怒道:“你有力气跟我使干什么?他们欺负灼宝你不管啊?”

陆余把他往教室拽:“这事儿不用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

“不能在学校里。”

“!”

钟函语气顿时软了:“陆哥,你有办法了是不是?我能帮上什么忙?”

陆余:“你把嘴闭上就算帮忙。”

钟函:“……”

回到教室,安予灼还因为月考成绩而emo,完全没注意到他俩的异常。陆余拉开椅子挨着他坐下,“化学成绩也出来了?”

钟函眼尖:“……等等,你不是考得挺好吗?已经进优秀分段了!”

安予灼把分数扣上:“不,你们不懂。”

从前安予灼都在故意藏拙,就连中考和高中入学考试,都刻意收着点,以保持不太突出的人设,以免郭琳女士又升出她儿子是小天才的幻想,再停下事业,专心鸡娃。

他实在不想再卷一遍。

但现在,安予灼同学认为高中课程比较难懂,认真学习了一个月,竟然还只是将将进入优秀分段?!

他可曾经是堂堂985大学的高材生!!!高一考试不应该拿满分的吗!

现在这成绩远远不够!且意味着今后他得像其他普通高中生一样,披星戴月地努力学习,不能再偷懒了!这难道不是晴天霹雳吗?!

“考多少分啊?灼宝,难过成这样?”韩刺回座位时,故意在后排绕了一圈,满口讥讽。

安予灼:“?”

那声“灼宝”怎么他说出来就很刺耳,可惜韩刺讽刺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化学老师已经拿着试卷走上讲台。

“都安静!这回试题是有些难度,但咱班考得尤其差!优秀分段只有两个人……韩刺你笑什么?来你站起来,说什么那么开心?讲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韩刺吊儿郎当地站起身,慢悠悠地说:“老师,我们在聊班花。”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靠门那一片的后排男生哄堂大笑,化学老师气得脸都红了。她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因为没比他们大几岁,所以班级里很多人都不怕她。

“都吵什么?!”

门口传来班主任李学莲的河东狮吼。

全班霎时静若寒蝉,李学莲沉着脸说:“考得都很好是吧?韩刺,是你惹化学老师生气了?看得你成绩不错?刘老师,他化学考多少分?”

化学老师说:“刚刚及格。”

“……”

李学莲本来就因为月考成绩心情不好,韩刺属于撞枪口上,李学莲吐出一口气,咬着牙说:“你跟我出来。”

韩刺唯一怕的就是班主任,李学莲不但脾气大,骂人凶,还会给家长告状,被父母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好打,他心里暗骂倒霉,磨磨蹭蹭地出教室。

化学老师已经开始公布成绩:“这回只有两个人进优秀分段,陆余,很好,发挥稳定。还有我要重点表扬安予灼,进步很大——”

刚走到门口的韩刺脚步一顿,愕然回头看向讲台,他没听错吧?安予灼?那个花瓶进班成绩不是倒数的吗?

可他不敢逗留,李学莲还在门口等着呢!韩刺没机会仔细分辨,靠门那一片男生倒是把化学老师夸安予灼如何优秀的话给听全了。

就,挺尴尬的。他们刚嘲笑过“班花”硬凹学霸人设,结果话刚出口,人家就秀了他们一脸。

整节化学课,同学们都安静得不行,有人是怕情绪正处于“狂化期”的班主任再杀回来,有人则是觉得脸疼,整节课都悻悻的。

不过,这些人大多没脸没皮,尴尬一节课也就过去了,根本得不到教训。

“远远不够。”陆余想。

当天放学,董宇缇和薛围冲过来说:“走啊灼宝,今晚不吃食堂,宿舍聚餐!”

聚餐吗?!白天还因为月考成绩emo的安予灼同学,犹豫了一秒,问:“吃什么?”

董宇缇兴高采烈:“那家超级贵的自助!”

安予灼:“行啊。”那就勉为其难地休息一晚上,最近课业紧,他吃食堂都快吃吐了!

陆余却说:“英语老师找我有事,你们先去。”

陆余是英文课代表,安予灼不疑有他:“好呀。”

去自助餐厅的路上,董宇缇忍不住悄悄跟薛围吐槽:“陆哥这么阔绰请客,自己怎么不来?”

薛围小声:“说是有重要的事,要教育什么的。”

董宇缇:“教育?他要找英语老师补课?”

薛围:“有可能。”.

一中高中部是比较偏僻的,学校围墙外有一小路,因为常年无人走,生满杂草,韩刺正因为今天被叫家长觉得晦气,用脚尖碾碎一颗野草,语气不善:“陆余,你胆子够大,一个人敢找我们哥几个?什么事?”

陆余把书包放下,校服外套脱掉,叠好放在书包上,活动了下手腕,才说:“找你们聊聊。”

“班花的事。”

敢惹他的宝贝生气那就不要怪他不讲理。

第69章

直到安予灼他们快吃完, 陆余才赶来买单。

看到人,安予灼放下一杯气泡乳酸菌,向他招手:“这儿呢!”

陆余看到他, 神色就柔和下来,他脱掉满身残余的戾气, 走过来将书包扔在沙发椅上,安予灼说:“哥哥你怎么才过来?英语老师找你批卷子吗?”

陆余应了声:“嗯。”

董宇缇碎碎念:“听说茜茜总请假,估计是赶工没批完卷子,别的科成绩基本都出了。希望我英语能过120分!”覃茜是他们英语老师, 因为面容姣好,在众多“灭绝”、“膀胱杀手”、“太君”、“黑熊”中,获得了唯一称得上人名的外号。

薛围:“吃饭呢,别提考试这么晦气的话。”

董宇缇很没出息地摸着肚子:“你还吃得下啊?”

薛围咬牙:“我还能再塞一点!陪陆哥再吃会儿。毕竟这么贵,那么大的鲍鱼随便吃啊, 嘿嘿嘿。”

这是家自助海鲜火锅,按人头上单人小火锅, 除了澳龙限量之外,其余食材随便拿, 是一中附近最贵的一家餐厅。

这时候服务员正给陆余点小火锅,陆余起身去拿食材, 问安予灼:“灼宝, 还想吃什么吗?”

安予灼叼着饮料杯的吸管, 含糊地说:“再帮我拿块小蛋糕吧, 溜溜缝儿。”

“我也再拿点儿,陆哥等我!”薛围起身跟上去, 他鼻子很灵, 忽然靠近陆余吸了吸鼻子, “咦?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

陆余拿夹子的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然后泰然自若地说:“你闻错了,是海鲜的腥气。”

他们面前是一盘鲜活的海兔,的确有点腥,薛围挠挠头:“我可能在海鲜餐厅待太久影响了嗅觉。”肯定是闻错了,陆余是去批卷子,怎么可能染上血腥气?而且他的校服干干净净的。

“嗯,”陆余说,“火锅容易给衣服染上味道。”

最后一顿饭吃到餐厅结束营业,四个男生身上全染上浓重的火锅味,但他们仍沉浸在方才被美食洗礼的快乐中,直到赶在门禁前回到宿舍,薛围还在回味:“那个甜虾真甜啊!”

董宇缇:“对了陆哥还没说,为啥要请客啊?”

安予灼也有点狐疑,他家陆余哥哥说文艺点,像条守护财宝的恶龙;说古典点,就像葛朗台。很有钱,但轻易不花。

陆余迎上安予灼满是探究的目光,睫毛一颤:……

他说:“为了庆祝灼宝月考成绩优异。”

这倒是很合理!陆余哥哥虽然对自己抠门儿,但对他总是很大方的。

“可是,成绩还没完全出——”安予灼话没说完,就被陆余捏住脸蛋,用了些力气rua了几下。

“小没良心的。”陆余rua完他,便自顾自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

“好嘞!”今天陆哥是请客的金主,所有人都没意见,别说先洗澡,拆了浴室薛围都能叫好。

陆余没拆浴室,但这个澡确实洗了很久,等他出来时,其余三个舍友全倒头睡下,对面床的两位更是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陆余用毛巾擦干头发,轻手轻脚地爬上上铺,掌心按在铁质床架上时,还是有一点疼,不过没关系,那几个家伙也没讨到便宜,经过这次,他们该学会怎么做事了。

安予灼是跟他头挨着头的姿势,陆余停在爬梯上,正能看到少年漂亮的脸。

陆余蜷了蜷手指,脸颊的柔嫩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这回没人打断,他放任自己在床梯上站了不知多久,渐渐耳畔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陆余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少年光洁的额头,浓密的睫毛,落在形状美好的、水色的唇上。

看起来很柔软,毫不设防。

那种心猿意马的感觉又来了,陆余喉结滚了下,俯身。

吻最终落在小少年的睫毛上。

睫毛颤了颤,少年发出软绵绵的呓语,陆余一触即离,可直到在床铺上躺下,血管里的血液仍旧一下下冲击耳骨,叫嚣着。

唇瓣上似乎还留着睫毛轻颤的触感,陆余久久不能平静,毫不意外地,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证明:这和小时候他哄骗亲亲的游戏完全不同,当时他只因为“灼宝和他最亲近”而沾沾自喜,完全不像现在,只轻轻贴一下他轻颤的睫毛,就让他热血沸腾.

第二天韩刺、窦骰等几个男生集体请了病假,班主任李学莲在早自习还专门温馨提示:“现在是流感高发季,有身体不舒服的同学及时跟老师请假。”

班里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他们都感冒了?”

“昨天还好好的呢。”

……

钟函喜形于色地回头看陆余:“陆哥,是不是——”

“你”字还没出口,陆余就冷淡地打断他:“上课别讲话。”

余光扫见安予灼有些诧异的眼神,陆余又幽幽补充:“你不学习,别人还要学呢。”

钟函:“…………”

钟函被噎了也还是高兴,他反应过来,是陆余不想让安予灼知道。钟函也是如此,他不想吓到灼宝,所以掏出手机,悄悄给陆余发了条消息: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

陆余感到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没拿出来看。

因为韩刺和窦骰这两个“牵头人”不在,所以票选班花活动的结局一直没有揭晓,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几人才终于回来。

“得了流感”的韩刺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不过他是整个年级都臭名昭著的刺儿头,所以也没人敢当面问,导致流言传得越来越离谱,最脍炙人口的说法是,他们上周一晚上和厂桥街的社会闲散人员打群架,对方有二十来个人,以多欺少,所以才把他们打得一个星期下不来床。

董宇缇第一个站出来辟谣,他倒着跨坐在王鸮的座位上,说:“绝对不可能!上周一我俩和灼宝一起去厂桥街吃自助,什么动静也没听见。哦对,陆哥后来也去了,陆哥,你听见有打群架的动静吗?”

陆余:“没有。”

“哎?”钟函却激动起来,“周一晚上,上周一晚上?!”

陆余掀起眼皮,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钟函霎时闭嘴。

但他还是用幽怨的眼神望向陆余,无声地问:上周一!你就是那天去揍的他们!为什么不叫我?或者让我陪着灼宝去吃饭也行啊!

陆余懒得理他。

开什么玩笑?花他的钱,请他的情敌吃饭?他自己跑出去干架,让情敌留下和灼宝共进晚餐??怎么可能!

虽然八字还没个点,过于关心灼宝的一切碳基生物,都可以被陆余同学归类为可以称作情敌的“危险分子”。

“这消息八成是他们自己放出去的!故意给自己挽尊,二十多个道上的?吹吧!”

“咳!”靠在王鸮座位上的男生咳嗽一声,董宇缇立即闭麦,有点紧张地看着向他们走来的、一瘸一拐的实韩刺。

随着韩刺步步逼近,几个讲八卦的同学都紧张起来,不知他听到没有。然而韩刺走到近前,什么也没说,只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陆哥”。

陆余不耐烦地摆摆手,有点嫌弃他似的。

韩刺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地走了。

董宇缇看陆余的眼神更敬畏了:“不愧是你啊陆哥!”

讨论八卦的小组又活跃起来,前桌女生说:“能给他们打成那样,对方应该也挺厉害,人肯定也不少。”

安予灼说:“会不会一个人,身手很厉害的那种孤胆英雄?”

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董宇缇问:“陆哥,你说呢?”

陆余懒洋洋地应一声:“不知道。”

他从书包里掏出牛奶,将吸管仔细插好,递到安予灼面前:“说得口干舌燥的,喝点润润喉咙。”

安予灼很自然地接过,叼住吸管咕叽咕叽,暂时停止了叭叭叭。

随着韩刺他们回来,被暂停的“票选班花”活动也被重启,男生们甚至还弄了个严格的唱票揭晓仪式,但票选出的结果并不很公正。

里边的选票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最后获得2班班花头衔的竟然是前排窗台上的一盆虎皮兰。

惹得全班都哄笑了好久: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

“别说,它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班花!”

但也有更多人质疑韩刺他们,“雷声大雨点小,搞那么严肃,最后是个恶作剧。”

“他们到底有没有威信?如果不弄明白,到底是哪些人恶搞,给他们点教训,以后谁还服韩刺他们啊?”

“……”

但韩刺没有办法,他到现在也无法忘记,一个星期之前,陆余用鞋底碾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说:“他很绅士,不喜欢物化女性,你们想个办法,让这活动流产吧。”

“怎、怎么流产?我们取消活动行吗?”

“那怎么行,那样灼宝会怀疑的。”陆余像是斟酌了一下,说,“就选班里那盆花吧。”.

俗话说,人无信而不立,韩刺他们铺垫许久,最后闹了个乌龙,又没有后续,错过了在年级里立威的机会,何况他们在陆余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造次。

刺头们全都偃旗息鼓,高一2班的氛围便慢慢和谐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平凡其实才是最幸福的体验。何况无波无澜的高中生活,也不意味着无聊,它充斥着急促的上课铃、披星戴月的晚自习、没完没了的考试、争分夺秒的体育课,以及回到座位上,就能见到最想见的人。

高中是忙碌而幸福的。

流光易逝,转眼又是两年。

高二最后一个暑假里,陆余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他高一时,安予灼就缠着安致远让他们一起去公司帮忙,结果到了公司,安予灼同学就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开摆,不是偷偷打游戏,就是敲他亲哥安谨的竹杠,骗吃骗喝……当然,有时候也会光明正大地在空会议室里写作业。

陆余就靠谱得多。

带他的部门经理原以为只是帮老板带孩子,但很快就发现,陆余又聪明又牢靠,不但学东西很快,办事有条理,待人接物也让人挑不出毛病。一句话:虽然冷淡一点,但说话做事有分寸,只要他愿意,也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本来就是老板“养子”一样的存在,又这样讨人喜欢,部门经理不由得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他,回头跟安致远汇报时,也对陆余大家赞赏。

安致远看着陆余长大,早就把他当半个儿子,如今安致远年纪渐长,有心培养大儿子安谨当继承人,也打算着给安谨找个忠诚、有能力的左膀右臂。

陆余无疑是最佳人选。

安致远用培养接班人的规格,把当年带过安谨的那些老部下全搜罗起来,让陆余逐一跟他们学习。

高一、高二的四个长假,陆余差不多全在嵘胜实习。

安予灼则因为课业的缘故,不得不在家踏实写作业,但偶尔也因为无法承受郭琳女士不知从哪里新学的立志名言警句攻击,便打着“找陆余哥哥问题”的旗号,跑去自家公司放松一下。

“小少爷来啦?安总带着陆少爷开会呢。”前台见到安予灼,就主动报出陆余的行程。

哦豁,老爸开会呢?那办公室不是空着了?

安予灼又问:“我哥呢?”

前台:“大少爷跟李总在外跑项目。”

安予灼:“安道道呢?”

前台:“道少爷在跑另一个项目,也不在公司。”

安予灼:“安道道跟谁出去的?”

前台为难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安予灼却懂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安道道估计又以跑业务的名头,跑出去玩了,大伯不在总部,管不到他,小主管们也不愿意得罪安家的少爷,他就乐得逍遥。

安予灼半靠在接待台上,问前台:“姐姐,我爸没找他啊?他老人家最近有没有骂安道道?”

马上就满16岁的少年又抽条不少,已经接近175,身形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又继承了明星老妈的神颜,那双乌漆漆的眸子太漂亮,看人时,含情似的。

前台小姐姐被他盯得脸有点发烫,说:“没,没有。安总没骂过道少爷。”

安予灼朝她露齿一笑:“我知道了。”

看来老爸也开窍了,上辈子安致远仍旧顾念着亲戚情谊,有心栽培安道道,对他严格要求,可大伯他们一家却不买账,觉得安致远偏心,只骂安道道、不骂自己的俩亲儿子。后来安道道凭借着在公司历练出来的皮毛,还争过一次继承人的位置。

那回还促成了安予灼和安谨上一世唯一一次联手,兄弟俩合力将人赶出公司。

但这一世,这些年来,安予灼每每跟安家人打交道,都要抓住机会让老爸看清他们是什么货色,一次两次或许还能容忍,次数多了,再愚孝的人,心也寒了。

看来安致远是懒得管安道道了,好事好事。

安予灼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前台,脚步轻快地往电梯间去。

前台小姐姐捂着心口,无声地跺了下脚:“妈耶他刚刚对我笑了!!!”.

安予灼轻车熟路地找到老爸的办公室,不客气地一屁股坐真皮沙发上,便开始翻茶几上的瓶瓶罐罐。

他给自己选了黄山毛峰,捏出一把,泡上。

喝茶当然不能配作业啦。

安予灼把书包随意一扔,抽了老安的财经杂志来看。

少年长腿随意交叠,修长皙白的指尖慢慢翻看,手边茶香袅袅,惬意无比,就差给他配一段京剧小调。

然而安予灼扫到一则短消息,忽然坐直身体:

“陆氏集团总裁陆剑昀老先生,突发中风,目前情况不明,集团股价或面临动荡。”

嘶!

安予灼兴奋起来,这件事他记得,上辈子就是陆老爷子中风被治愈后,要外出疗养……之后又过几个月,陆余就被认回陆家。

而当年他还是个幼崽的时候,从陆元笙嘴里套出不少话,说陆剑昀一直希望落叶归根,而老爷子的家乡就在北城。

或许……陆老爷子去的疗养处就是北城!

一切都顺理成章!逻辑通顺!

陆余要被认回陆家啦!

正当安予灼兀自激动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安致远心疼的声音也同步传来:“哎你这小兔崽子真会挑!又挑最贵的喝!那是正宗的黄山毛峰,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你一下子倒那么多?!”

安予灼连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安致远:“……”

安予灼嘿嘿笑:“爸,泡都泡了,我给你们沏茶。”

安予灼眼巴巴地看向陆余,等着他跟自己打配合。一般这种情况,陆余都会站出来四两拨千斤地帮安予灼岔开话题,毕竟他现在是安总的得意门生,很得安致远的器重。

然而,陆余一个字也没说。

等安致远上手拧了安予灼的耳朵,才慢悠悠地前来“救驾”。

看着安致远成功被陆余用一个企划书给支开,办公室重新只剩下他们俩人的时候,安予灼才揉着耳朵,委委屈屈地看陆余:“哥哥,你怎么不帮我呀?”

陆余“呵呵”笑了两声,“需要我帮什么?我看你挺开心的。”

安予灼:“?”

安予灼怀疑陆余生气了,但又摸不着头脑,诚恳发问:“我惹着你了?”

惹着他了?呵。陆余刚开完会,就听说前台小姑娘满世界宣扬,说安小少爷笑起来特别灿烂,能把人的心都给笑化了。

他看着安予灼片刻,只觉少年眉鲜眼亮,难怪招蜂引蝶,可惜陆余又没立场责备,吃个醋都能给自己憋出暗伤。

陆余:“没有。”

安予灼不信,不过陆余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以后想问公司的事情,直接来问我,外人总是不周全的。”

小安总也是职场中摸爬滚打过的小狐狸,一点即通,当即明白了他的暗示:看来是前台小姐姐嘴巴不太严。

“但是,我也没问什么呀?”

“倒是没什么,就怕以讹传讹多了,被曲解意思。”

也是,要是被人得知他和大伯家的安道道不和,万一被扣上兄弟阋墙的帽子,传出去不好听。

安予灼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套路,受教地说:“以后我会注意的。”

陆余进完谗言,又问:“来写作业的?是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吗?”

安予灼:“哦!有的。”

刚上高中那会儿,安予灼还有点发愁成绩,以为又要苦哈哈经历一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结果后来渐渐发现,有陆余哥哥这位学神在一旁点拨,学习好像轻松很多!

安予灼:“物理卷子好难啊,这道题……”

“哎!桌子上都是茶具,别弄湿了卷子,放腿上看吧。”陆余淡定地说。

“哦。”安予灼便把卷子放自己腿上,发觉这样陆余看不见,便把腿贴过去,将卷子展开,铺到两人的膝盖上。

两人的大腿、小腿便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紧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裤,还能闻到少年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陆余唇角微陷,拿起笔画了条反向延长线。

圆珠笔细细的笔锋,隔着薄薄的卷子滑动,引得安予灼敏感地缩了下腿。

陆余:“怎么了?”

安予灼:“没事,你接着讲。”

陆余的目光落在卷面上,好像在透过薄薄的纸张看些什么,他忽然说了件跟题目无关的事:“我快过十八岁生日了。”

安予灼:“我记得呢!你想要什么礼物?”

陆余笑笑:“不用什么礼物,长大这件事本身就让人高兴。”

安予灼也笑,漂亮的眼睛望着他:“不要礼物怎么行?”

少年的眼眸太亮,陆余一时看得失神,不由得捏住他的下巴,见安予灼脸上一瞬的错愕,复又改为rua他的脸蛋:“我要你陪着我,我成年的重要日子,你可不能缺席!”

安予灼一侧的脸被rua得变形,含糊地边笑边说:“那是肯定的!哎呀放手呀!”.

陆余和安予灼基本是在公司泡完高二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再开学,班级门口的班牌就换成了“高三(2)班”。

老班李学莲仍旧是那张非常唬人的厌世脸,刚站到讲台上,全班都鸦雀无声。李学莲很满意:“同学们的状态还可以,是有些高三的样子了。……正好让新同学看到你们的精神面貌。”

李学莲朝门口招手:“进来吧。”

门外走进来一个表情比李学莲还厌世的男生。

“这位就是新同学,从A市转来的陆倚雲。”

安予灼本来懒洋洋地半趴在课桌上,听到这个名字猛然抬起头。

陆倚雲!不是桂阿姨的亲儿子、把陆余换走的那个假少爷吗?

第70章

安予灼忽然坐直身体, 正好对上那位假少爷的视线。

陆倚雲本一脸不爽,看到安予灼时,神情逐渐和缓下来, 当李学莲给他安排座位时,陆倚雲打断了她的话:“老师, 我想坐最后一排。”

他一指陆余:“坐他的位置。”

陆余:“?”

陆余眯了眯眼睛,终于赏了新转学生一个正眼。

陆倚雲从那眼神里读出不爽,不过他倒是信心十足。他半路转来这里读高三,本来心里就万般不愿意, 为了让他读得舒服一点,父亲和母亲给新学校捐了不少设备,开学前母亲还亲自拜访了校长和各位老师。

老师嘛,尤其是小地方的老师,又穷, 眼皮子又浅,给一点好处就乐得找不着北, 这位班主任也是被校长提点过的,不会不懂事, 任凭那个大个子怎么不爽,该是他的座位, 还得是他的。

李学莲问:“陆余, 新同学想跟你换位子, 你愿意吗?”

老师问话, 陆余很有礼貌地站起来,然后说:“不行。”

陆倚雲:“…………”

妈的这家伙还挺拽, 看班主任怎么收拾他!听说这位李老师是出了名的灭绝师太。

李学莲抬手示意陆余坐下:“好的。”又对陆倚雲说:“你听见了, 他不愿意。给你安排新座位。”

陆倚雲:“???”不是?这就完了???

李学莲一指靠门角落的韩刺身边:“看你个子也挺高的, 坐那边的空位吧。”

陆倚雲:“老师!”

李学莲眼睛一立:“你有什么意见?”

这回,陆倚雲倒是见识到“灭绝师太”的威力了,这位李老师个子不高,还没到他肩膀,但一身压迫感,是拥有几十年跟同学斗争经验的老特级教师才能练出来的,非常唬人。

陆倚雲张了张嘴,不爽道:“没有!”

说完,把书包一甩,阴沉着脸往最后一排走,在韩刺身边的空位一坐。

李学莲望着他的背影运气,这个转学生果然嚣张!学习不怎么样,还四六不懂!真是个不知所谓的纨绔子弟!没开学前,校长给她施压,还被迫收了礼物,她就觉得不舒服,感觉自己要接手一个大麻烦,果然!开学第一天就给她下马威?呵呵。

甚至还妄想欺负陆余,陆余是年级第一,清北的苗子,是她的心肝宝贝,她还指望陆余高考时给她拿个状元呢!那对一位高三班主任来说,是多大的荣誉?这个陆倚雲区区一个纨绔子弟,怎么跟年级第一比?真是好笑!

陆倚雲也很气。

他沉着脸,一上午都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放学就要好好跟他妈告状!他妈是最疼他的,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若不是老爸非逼着他转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肯定不愿意离开家。

爸妈可是答应过他,要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念几个月高中,学校全都打点好,谁也不会为难他,等老爷子一走,他就回到原本的贵族学校。

可是,他人都转过来了,老爷子到现在都没来!而且说好的没人为难他呢?这个班主任,还有那个很拽的大高个,他都要告诉妈,让她收拾他们!

见新转学生这样拉着一张大长脸,谁也不搭理的样子,韩刺他们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背着陆倚雲叽叽咕咕地发了一上午消息,后来他们一致得出结论:这个姓陆的挺勇,竟敢怼老班!而且老班竟然没揭了他的皮,说明他应该来头不小!!

韩刺这两年一直憋着气,想找机会整一整陆余,杀杀他的气焰。他感觉契机来了,这位陆倚雲,说不定能压制陆余。

可惜陆倚雲根本不搭理韩刺,他不但怼老师,不爽陆余,也懒得理会韩刺,陆倚雲觉得自己是来自上流贵族学校的上流人士,平等地看不起北城所有的土包子。

但有一个人还能入他的眼。

陆倚雲不听课,明目张胆地隔着四排座位,看教室另一头的安予灼。

这个小帅哥真的好漂亮。陆倚雲鲜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他家境优渥,每年寒暑假都要出国玩两回,世界各地的美人他见得多了,还没碰到过像安予灼这么漂亮的。

小地方竟然还卧虎藏龙!

是的,他喜欢男生。

转来人生地不熟的新学校,唯一能让他慰藉的也就是看看漂亮小男生,然后他就发现,好像不止他一个人看安予灼?

安予灼整个人都散散慢慢的,多年的摆烂生活,让昔日卷王养出一身娇贵的皮肉,以及软乎乎懒洋洋的气质。

大部分时间,他不是趴着就是靠着,像只皮毛柔软的名贵品种猫,又慵懒又傲娇,有时候还会托腮看着窗外发呆。

安予灼看窗外的时候,陆余便看着他。

陆余的视线并不明显,总是若有若无地用余光关注他,有时候像在认真听课,可当安予灼转笔把笔给玩掉了,弯腰去捡的时候,他又会第一时间伸出手,掌心握住桌角,以免安予灼起来时磕到脑袋。

陆倚雲:“……”他知道那个姓陆的bking为什么不肯跟他换座位了!

他绝壁喜欢安予灼!

于是,当天下午,陆倚雲纡尊降贵地跟同桌韩刺说了第一句话:“那个陆余跟安予灼什么关系?”

韩刺有点受宠若惊,实话实说:“他俩关系挺好,从高一起,就是同桌。”

陆倚雲“啧”一声,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塞给韩刺,阔气地说:“请你喝奶茶。给我仔细讲讲,要知无不言。”

韩刺:“!!”

讲道理,如果忽然有人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给他塞一张百元大钞,韩刺肯定回敬一拳,再把钱揉成一团塞对方嘴里,寒碜谁呢?可是,一沓就另当别论。

韩刺一五一十把陆余和安予灼之间,从高一到现在的大大小小事情全搜肠刮肚地找出来,一一汇报.

A市,陆宅。

“夫人,您别担心,只是去外地上学而已,少爷都快18岁了,能应付得了,何况还有司机和保姆跟着呢。”

萧菀桦忧愁叹息:“北城民风彪悍,我怕他吃亏,那种地方,我真是一辈子也不想再去,现在却不得不把儿子送过去。”

“啪!”

陆正筠把报纸一合:“妇人之见!你就是太惯着他,才把儿子惯成现在这个样子!学业不行,特长竟然也没有能坚持下来的,到头来一事无成,简直像个废物!要不是……”

说到这里,他话头停住,脸色难看地住了口。

萧菀桦:“只要他健健康康,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正筠:“算了,不跟你说,公司还有事,我要出去。”

等陆正筠离开,保姆劝:“夫人,您别跟先生生气,做父亲的肯定也是为了孩子好。”

萧菀桦:“哎,我知道,只是担心他再出事。”

陆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子孙也众多,老爷子又不肯分家,总说“推恩令”的法子用不得,只有被他选出的下任家主能继承绝大部分财产,其余的孩子若是能得他青睐,也许还能分一杯羹,但要是老爷子不喜欢,最终顶多领着一年几十万美金的家族信托,饿不死罢了。

陆正筠巴巴地把儿子送到北城,就是打听到老爷子最近可能有意愿过去疗养,老爷子这些年身子骨不如以往硬朗,前一阵子又中风,可能有了隐退的心思,那几个最优秀的孙辈都争着做项目表现,陆正筠就剑走偏锋,把儿子送过去在陆剑昀面前刷刷存在感。

毕竟他老人家是最看重血脉亲情的,也许陆倚雲得了青睐,能给家里多挣一份产业。

萧菀桦知道丈夫是为了儿子好,只是……

“夫人,我知道您担心,自从少爷八岁那年出车祸,撞成脑震荡之后,您就舍不得让他动脑,也不让他累着,更是寸步不离地把他带在身边,就是怕他再出危险。”

萧菀桦摆摆手:“不用安慰我,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夫人。”

其实陆倚雲八岁那年发生的事,还不是她最大的心病,陆家还有很多秘辛不能对佣人讲。比如,萧菀桦内心深处最惧怕的隐忧,是十八年前,当时她和陆正筠新婚燕尔,不到一年就怀了儿子,那年也是陆家几个儿子对公司在大中华区业务争夺得最白热化的时候,她还挺着大肚子,就听说在佛罗里达州开会的丈夫遭遇了枪击,当天就被拉进ICU抢救,差点没醒过来。

萧家人怕萧菀桦和肚子里的孩子再出事,当机立断护送她离开A市。如果当时陆正筠真的一命呜呼,她又没有孩子,那么,股份一定会被陆老爷子收回,萧家人盼着她母凭子贵,陆家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继承人,自然盼着她胎死腹中。

所以,他们才轻车简从,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小县城产子。

好在萧菀桦福大命大,成功生下儿子,母子平安,再后来,陆正筠也脱离危险,只是,他因为那次枪击,损伤了肾脏,对生育功能有一定影响,自那以后,陆正筠再没成功有过第二个孩子。

陆倚雲就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两口子对他视若珍宝,吃穿用度全都挑最好的,但溺爱是把双刃剑,陆倚雲被惯坏了,长到十八岁,文不成武不就,如果不是煊赫的家世做支撑,他这样好吃懒做的纨绔,早晚会把自己给饿死.

一中高中部。

陆倚雲凭借藐视一切的态度和钞能力,竟然大受追捧,很快和韩刺、窦骰之流混熟。但他最想认识的人,他始终都没机会搭讪。

——那个陆余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安予灼!而且凶巴巴的,他还从没见过那么拽的优等生!……简直像一条认了主的大型恶犬,陆倚雲尝试接近几次都没成功,他有点怕陆余,到现在也没找到机会跟安予灼单独说话。

又是一个周五。

由于英语老师临时有事,这节课改为自习,因为李学莲也不在,班级里乱嗡嗡的,安予灼干脆也把校服蒙到脑袋上,把自己和周遭的嘈杂隔离开。

啊,今天也把作业提前写完了!

即便是高三,也不能24小时无休,劳逸结合才是长治久安之计。——小安总这样想着,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埋起来。

陆余还以为他要睡觉,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到“咔擦咔擦”声。

“……”陆余掀开安予灼的校服,便与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安予灼嘴巴里还叼着一片薯片,他很紧张地顿了下,似乎以为是老师回来了,看清楚是陆余后,安予灼便用舌头一卷,将薯片卷进嘴里,继续咔擦咔擦。

还问:“哥哥,你要不?”

陆余把校服重新盖上:“……不要。”

同桌“咔擦咔擦”的声音不断,还挺有节奏,陆余侧耳听着,心情也跟着愉悦,他很快写完自己的作业,又把安予灼那份拿过来,一目十行地检查,遇到错题,便替他用铅笔勾出来。

灼宝太懒,陆余这样帮他批阅作业,再把最近他容易出错的知识点总结出来,能替安予灼节省不少时间。

陆余很早就在规划他们俩的未来,他是准备在安家的嵘胜集团工作,但在此之前,大学他也不想跟安予灼分开。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考同一所大学,以安予灼的成绩,考个985不成问题,但如果跟他一起去清北,就要继续努力。于是,试图咸鱼躺平的小安总,经常被陆余哥哥骗起来学习,偏偏陆余的学习方法非常省时省力,安予灼躺着躺着,成绩竟然还在飞速进步,这样下去,考个比上辈子更好的大学也不是不可能。

陆余悠然听着同桌小仓鼠似的咔擦咔擦,边批改作业,边从桌洞里拿出一包西梅。他戳戳灼小仓鼠的校服,对方便又把校服掀开个边边。

看到西梅之后,灼小仓鼠倏然伸出一只白皙的“爪子”,捕到西梅,便“唰”一下把它拖回洞。

陆余被可爱暴击,笑了半天。

又过一会儿,还有十分钟下课时,董宇缇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过来:“咦?灼宝睡啦?”

陆余敏锐地注意到他手里的粉色信封,对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其实班级里挺乱的,但董宇缇还是放低了音量,眉飞色舞地悄声说:“十三班班花给灼宝的,陆哥帮转达一下。”

陆余没接,挑眉说:“你还挺热心。”

“哎呦!我知道你家不让灼宝早恋,但这不是,哈哈哈,我追那女生的闺蜜么,帮个忙,帮个忙!”董宇缇连连作揖,然后扔下情书就跑。

这时候,安予灼又掀开校服,探出脑袋问:“谁找我?”

陆余用手按住那封情书:“没谁。”

安予灼眨眨眼睛:“我看见了。”

陆余:“……”

“哦。”陆余干脆当着他的面,直接把情书没收。

安予灼:“……喂!”

陆余正色:“你答应过我什么?”

安予灼蔫哒哒:“……不早恋。不过,看一看总行的吧?”

“既然不早恋,还看它做什么?”

“……那不是给我的吗?看一下都不行嘛!”

眼看着少年要闹脾气,陆余妥协:“我先帮你保管,周末回家把我给你留的作业写完,并保证一定正确率,就给你看。”

安予灼差点想说“那不看了”,但转念一想,即便他放弃看情书,陆余也会用各种其他办法骗他把卷子写了。

安予灼便答应下来:“一言为定!”

陆余:……呵。

就那么想看情书吗?

安予灼重新缩回校服里装仓鼠,陆余修长的手指收拢,一点点把那封粉色信封揉皱.

不知不觉已经在新学校呆了两个星期,陆倚雲百无聊赖,今天中午终于接到父亲讲正事的电话。

陆正筠告诉他:陆老爷子要来了。

“什么?周六就到?”陆倚雲打起精神,“那是不是我周末去看过爷爷,就能回A市了?”

陆正筠默了默,咆哮:“你要多陪着爷爷!虽说老爷子这次来疗养对外是保密的,但也保不齐走漏消息,还有别人追过来,你要利用好捷足先登的优势!把他老人家哄高兴了!”

“知道了……”

“总之,周末赶紧过去!”

“是……”

陆倚雲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见陆老爷子,老爷子那双锐利的鹰眼,总让他觉得害怕,老爷子还喜欢说他惫懒、懦弱、不像陆家人……总之看不上他。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把他往老爷子身边推,明知道爷爷不喜欢他。

“雲哥,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陆倚雲:“我爸非逼着我周末去看我爷爷,烦死了。”

韩刺说:“周末咱们不是说好去电玩城吗?”

陆倚雲唉声叹气:“不去了。”

韩刺急了,陆倚雲要是不去,谁付钱呢?他早就计划好,周末要去玩个痛快!韩刺灵机一动,敲边鼓:“要不然咱们先去电玩城,然后周末一起去陪你爷爷?老人家都喜欢热闹,看到你人缘这么好,说不定他还很高兴呢。”

陆倚雲:“……真的?”

韩刺又加码:“当然,去电玩城可是集体活动,你还可以邀请安予灼,集体活动陆余总不能拦着不让去吧?”

陆倚雲:……对啊!!

但陆倚雲还是有点怵陆余,最后带着韩刺、窦骰等人给他壮胆,才在放学时拦下安予灼。

这伙人提前想好了一堆限制陆余发挥的说辞,结果安予灼兴致缺缺地说:“不去,我周末要学习。”

他还等着做完陆余给布置的作业,好看那封情书呢!

倒不是想恋爱,只是这么多年安予灼一直给陆余送情书,还是头一回自己收到,实在好奇。

韩刺想再劝,结果陆倚雲那厮直勾勾地盯着安予灼,好像智商掉线了似的,问:“那购物好不好?”

安予灼:“?”

陆余眯了眯眼睛。

安予灼用“你是傻杯吗”的疑惑眼神看了陆倚雲一眼,说:“有什么区别吗?不用了。”

陆倚雲:当然有区别!

“哎你别走,”陆倚雲不抱希望地说,“购物之后,一起去我爷爷的庄园,这个季节有很多果子都熟了——”

韩刺已经捂住眼睛:这草包少爷什么情况?人家连电玩城都不去!怎么可能去什么庄园?哪个高中生愿意去庄园采摘啊!又不是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

然而安予灼停住脚步,颇有兴趣地问:“你爷爷的庄园?”

陆剑昀老先生已经来了?

那么,陆余岂不是很快就要被认回去了?

安予灼怀疑这是陆余被陆家发现的契机,按捺住激动:“周六还是周日?”

韩刺等人:“???”

陆倚雲也没料到能峰回路转:“周日吧!我爷爷周六才到。”

安予灼甚至对他笑了笑:“周日见,我和陆余一起。”

陆倚雲被这笑容晃得神魂颠倒:“周、周日见。”

等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韩刺忍不住问:“雲哥,真的改去购物?你要买什么啊?”

陆倚雲心说:买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些乡巴佬看看,什么叫做经济实力。他已经打探清楚安予灼和陆余的底细。

陆余只不过是个保姆的儿子,后来因故寄养在安予灼家里。反正带入一下,他可不会喜欢佣人的儿子,那可是两个阶级,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陆余除了个子高、长得帅、会装b、学习好……不,好像优点是挺多的。但他一定没有自己有钱!

陆倚雲和陆家其他孩子一样,从小在金钱的包围、艺术的熏陶、商业思维的感染下长大,但他并不聪明,又因小时候出过事故而被母亲溺爱,所以后两者都没什么建树,倒是把如何运用金钱给自己造势,学了个十成十。

学本领有什么用呢?他是陆家的孩子,钱多得一辈子都花不完,只要学会吃喝玩乐就行了!

别看他才18岁,却早就开了荤,饶是母亲看得严,他也曾绕开萧菀桦的耳目,悄悄偷尝过禁果,也算颇有经验。

所以他第一眼看到安予灼,就知道他还是白纸一张,灼宝那么漂亮,又是有钱人家娇养出的少爷,应该很怕疼,很爱哭……陆倚雲疯狂想尝尝他的味道。

他这周末就要抓紧机会先在安予灼面前展示他的“钞能力”!陆倚雲有点纠结,周末花多少钱好呢?饶是家境好,他到底还是学生,零花钱也有上限,可安予灼本身也是个矜贵的小少爷……

罢了,陆倚雲转念一想,安家再富有,能比得上陆家吗?安小少爷怎么说也是在满是乡巴佬的北城长大,见识能有多广博?应该很好诱骗,用不着大出血!

这边陆倚雲信心满满。

另一边,绕过人来人往的校门,安予灼上了低调停在拐角处的卡宴。

陆余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答应陆倚雲?”

陆余虽然爱吃飞醋,心思却极敏锐,一眼察觉出不对劲。

可安予灼总不能说“我要带你去认祖归宗”,祭出从小用到大的装傻大法:“采摘园多有意思!学习太枯燥啦,偶尔呼吸一下大自然的空气不是挺好?”

陆余:“……”

陆余从安予灼嘴里问不出有效信息,退而求其次:“那个姓陆的对你不怀好意,离他远点。”

安予灼:“什么?”

每周五是住校生回家的日子,晚自习会早一小时结束,现在夜幕刚刚降临,城市璀璨的霓虹灯方才上线。

随着车辆行驶,荧荧熠熠的灯彩被车窗分割成几瓣,落在少年懵懂清亮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陆余深吸一口气,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有的男生会喜欢你,像男生喜欢女生那样。”

安予灼呆呆地眨眨眼。

哈?陆倚雲喜欢他?陆倚雲是gay?

但安予灼忽略了,陆余方才用的主语是“有的男生”,而不是“陆倚雲”。

陆余看着在自己身边一点点长大的小少年,觉得他已经快克制不住了,高三了,再过一年就是大学生,也可以试着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陆余紧了紧手指,状似镇定地问:“你喜欢陆倚雲吗?”

安予灼立即:“不不不!太恶心了!”且不说陆倚雲是人贩子的儿子、他偷了陆余的人生,就算单看这个人,安予灼也觉得他油腻。

小小年纪,比某些中年男子还油腻。遗传真神奇,亲生母亲坏事做尽,儿子竟然也不讨喜!

光影从陆余修长有力的手指滑过,照出指节泛白的一瞬,手又重新没入阴影中。

陆余:“那如果换成其他人呢?如果是别的男生,你可以接受吗?”

诶?话题已经延展到这种深度了吗?

不过,这问题还真引出了安予灼的深思。

他好像还真没对哪个女生动心过,可男生也没有……思来想去,安予灼觉得,这锅应该算在陆余身上。

都怪他不让自己早恋!

陆余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最终竟等到他家灼宝答非所问:“别忘了我的情书。”

陆余一颗心猛然沉下去,半天才找回自己发涩的声音:“你,喜欢她?”

安予灼莫名:“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呀!说不定是‘他’呢?”

“也对。”

陆余像打开新思路似的,短促地笑了下。“周六写完题,就给你看情书。”

“咦?”安予灼震惊于他的痛快。

陆余捏捏他的脸颊:“灼宝累不累?”

安予灼最擅长就坡下驴:“好累啊!终于周五了!”

陆余轻勾了下唇,“灼宝,你讨厌我这样捏你的脸吗?”

“不讨厌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的嘛。”

“嗯。”

“不讨厌就好。”

安予灼觉得陆余哥哥今天有点怪怪的,怪异的感觉似乎会传染,不知怎么,他觉得被陆余掐过的脸颊有一点发烫。

是被掐红了吗?

车子里安静极了,安予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一点窘迫,下意识地转移话题:“哥哥,你炒的基金怎么样了?”

陆余的长腿在宽敞的卡宴后座里竟然也有一些局促,他今年已经长到一米八五,有了青年模样,连声音也低沉温润:“不错。”

“从开始买到现在,已经赚了几倍。”

安予灼震惊:“那么多?!”

要知道,他凭借着重生的优势,才能在股市里大赚,陆余可是什么内幕消息都不知道的呀!

安予灼:“那……你有七位数存款了?”

陆余笑而不答,揉了把灼宝软软的呆毛:“够你随便花。”

“正好周日不是要去购物吗?交给你个任务,把哥哥的卡刷爆。”当着那个陆倚雲的面。

第71章 8w营养液加更

周六, 陆余难得没去公司帮忙,家里也静悄悄的,尽量为两个高三生营造出安静的学习氛围。

安致远甚至被剥夺了看电视的权利, 老父亲抗议:“我在一楼看,怎么可能吵到他们?”

郭琳:“他们需要绝对的安静!高三是最重要的一年!”

安致远:“……”

这让安谨回忆起自己高三那年, 郭琳也是这样紧张,甚至不准安予灼在家练钢琴或者吉他,把他赶去琴房,灼宝却悄悄跑出去玩, 挨了一顿好骂。

安致远:“你笑什么?”

安谨立即收敛笑容:“啊?我笑了吗?没有吧。”他正色说:“爸,妈,我回趟学校。”

安致远:“大周末的,你回学校干什么?”

安谨心想:当然是为了少挨骂,高三生是家里的大熊猫, 其他人呼吸都是错的,他可太有经验了。

“前大熊猫”嘴上说:“我去学校拜拜孔子像, 保佑弟弟们高考顺利。”

安致远:“???高考还有大半年——”

但这个马屁准准戳在郭琳女士心口上,郭琳喜笑颜开, 直夸小谨想得周到,并顺便让安致远这个当爸的学着点。

无辜受到牵连的安总幽怨地望着大儿子离开的背影:“……”

他怀疑安谨就是回学校玩了, 但他没有证据, 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跟老婆作对。

安总轻咳一声, 学着大儿子的样子, 机智地说:“我回书房,戴着耳机看电影, 绝不影响孩子们。”

郭琳女士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楼上却只有灼宝一个高三生在奋笔疾书。

陆余给他留完额外的作业, 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封粉色信封已经被揉皱, 又被小心展平,里边的信笺却不翼而飞,只有陆余脚边的垃圾桶里,散落着一些碎片。

陆余正在一张新纸上书写,他每一笔都落得珍而重之,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字迹都和平时的潇洒俊逸不同,偷着股青涩的紧张。

写好,又装入那封粉色的信封中,重新封口。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安予灼才敲门进来:“哥!!!哥哥哥哥,写完啦,你检查吧!”

陆余复又紧张起来,下意识把“情书”塞回书底下,才镇定地说:“拿来看看。”

安予灼进门,目光就在陆余桌子上乱瞟,没找到那封情书,却也不好意思问,乖巧等着他检查。

“……嗯,做得不错,准确率100%,看来这个知识点已经掌握了。”

除了各科老师留的作业,陆余还专门根据安予灼最近的错题做总结,从练习册里勾画出相应的题目。

陆余:“这些做完,再写作业也会轻松很多。”

安予灼拍他哥哥马屁:“是呀!有学神哥哥帮我,事半功倍。”

“那么,”安予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情书呢?”

陆余从书本底下,把那封没署名,只洒了香水的信封拿出来,递给他。

安予灼竟然也不背着陆余,当着他的面就拆开,倒把陆余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别过脸。

安予灼毫无所觉,一目十行地看过,忍不住赞叹:“哇!这个女生文笔真好!”

陆余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女生?”

安予灼:“……对哦。”

安予灼又重新看过一遍,“他夸我跳脱可爱,好像确实不是女生的口吻。”然后又把信封和信纸里里外外翻找一遍,“没留名字。”

陆余:“嗯。”

陆余说:“也许是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生。”

安予灼奇道:“为什么不愿意透露姓名?那情书不是白送了?”

“也许是害怕被拒绝,连朋友也没得做。也许是太喜欢,不敢有半步差池。”

“有这么郑重吗?你肯定对我有弟弟滤镜,所以把我想得那么好,才觉得有人那么喜欢我。”

话虽这样说,安予灼还是摩挲着那封情书,爱不释手。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情书耶!而且字里行间情真意切,还一大半都是对他的溢美之词,谁不喜欢听彩虹屁呢?还是一个喜欢他的人,字斟句酌写出的彩虹屁!

安予灼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矜持地问:“我想把它珍藏起来,可以吗?”

陆余被少年明媚的笑容晃得心跳漏了一拍,别过视线:“只是一封信而已,有什么值得珍藏的?”

安予灼以为他不同意,很宝贝地抱住信笺,“那是人家的一片真心,我读得出来!不管能不能回应人家的感情,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践踏别人的真心。”

陆余:“即便是男生写的,你也收起来?”

安予灼:“当然啦!”

陆余:“那……”

陆余调整了下声音,让自己听起来稳重而自然:“那就收起来吧。”

安予灼美滋滋地应:“好呀!”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呢,得找个好地方放着。”少年碎碎念着,出了门。

陆余有点心虚,灼宝那么受欢迎,这怎么可能是第一封情书?只不过其余都被拦下了。

不过,他还是跟了过去,看着安予灼像只得到巨大橡果的小松鼠,这里翻翻,那里翻翻,力求找到一处适合安放它的风水宝地。

少年睡衣带子荡在屁股后边晃啊晃,像极了他小时候的皮卡丘尾巴。陆余愉悦之余,竟还有点吃自己的醋:“收到情书而已,就那么高兴?”

“当然高兴啦!”安予灼说,“我给你送了那么多年情书,终于轮到我收了,嘿嘿。”

陆余靠在安予灼房间的衣柜旁,抱臂:“我一封都没拆开过。”

安予灼痛心疾首:“你错亿啊我跟你讲!看到喜欢自己的人,在纸张上把喜欢写出来,真的让人开心!”何况那人文笔还不错!还全是夸他的彩虹屁!

陆余又酸,又压抑不住上扬的唇角:“你喜欢的话,以后就多收一些。”

“那也得看还有没有人给我写呀!”安予灼终于找到个好地方,把那封情书小心翼翼地放好。

陆余敛眸,嘴角上翘:“会有的。”.

转眼就是周日。

他们和陆倚雲、韩刺、窦骰等人约好去逛街。陆倚雲已经先到一步,他是做了功课的,为了镇住安小少爷,他选了北城最高档的商场。

而且他昨天还提前来踩点了路线,从东侧扶梯走,就能绕过最贵的几个国际品牌,其余都在他的消费范围之内。

陆倚雲跟“小弟”们吹嘘:“今天给你们表演一下,什么叫做钞能力。”

窦骰精神一振:“雲哥你要给我们买礼物吗?”

陆倚雲:“给你们买礼物干什么?我要给灼宝买!”

几个小弟重新又蔫回去。

陆倚雲心中嗤笑:这些乡巴佬,想得还挺美!他有钱也是花在刀刃上,怎么可能乱撒?他决定咬咬牙,买个一万块左右的礼物,一下子把安予灼给镇住。

毕竟,安予灼在北城这小地方长大,又是个没出过校门的高中生,能有什么见识呢?

同时一万块也是陆倚雲的极限,花了这个钱,他后半个月都得啃馒头。不过为了灼宝那样的美人,值得!

这时候,他心心念念的灼宝终于姗姗来迟,身边还带着个碍眼的陆余。

陆倚雲不爽地“嗤”一声,对身边的韩刺说:“来得正好,让那个穷酸保姆的儿子,也看看什么叫钞能力!”

韩刺:“……”

窦骰向韩刺投去“我们为什么要陪着这个装逼犯”的眼神。

韩刺也用眼神示意:稍安勿躁,这装逼犯也许下周会请我们去打电玩。

窦骰:行吧。

但窦骰还是有点不爽,有钱人他不是没见过,就拿安予灼打比方,他除了特别招女孩子、男孩子喜欢,把他们都给比没了,好像也没什么。

不会像这个陆倚雲一样,张口闭口“乡巴佬”,“穷酸”,好像谁也看不起。要是看不起北城人,看不起公立中学,你干嘛要转过来啊?!

在窦骰腹诽的工夫,安予灼和陆余已经走过来,他俩今天穿的都是郭琳给买的衣服,款式相近,但颜色不同。

陆余是黑色T恤,而安予灼则是素净的奶白,衬得整个人干净清爽,秾丽的眉眼衬在一片素白之上,更显俊秀。

陆倚雲眼睛都看直了,想起一句俗语:“要想俏,一身孝!”

古人诚不欺我!

安予灼朝他们打招呼:“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陆倚雲:“没,没有!”

陆余看到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就生气,当着他的面拉住安予灼的手,“既然没晚,那咱们走吧。”

陆倚雲瞪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哎?哎!陆余你干嘛呢?”

可陆余稍微牵了一下手就放开,好像只是带着安予灼找方向,又自然又坦荡。他带着安予灼踏上西侧扶梯,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陆倚雲:“怎么?”

陆倚雲憋不出屁来了:“……”

都已经放开了,再刻意提起,好像显得他小题大做似的,陆倚雲说:“灼宝,我想送你一样礼物,今天你随便挑。”

安予灼皱眉,好端端的,送什么礼物?

安予灼:“不要——”

陆余:“好啊。”

俩人同时出声,陆余似笑非笑地说:“灼宝,新同学一片盛情,你不用客气。”

安予灼疯狂跟陆余使眼色:你不是说这家伙喜欢我吗?他的礼物怎么能收?

陆倚雲立即:“对啊,你不要客气,灼宝,我对你一见如故,今天这礼物我非送不可!”

陆倚雲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安予灼身上,稀里糊涂地跟他们进了店才发现,这家是他踩点时就想极力避开的国际高端奢侈品之一!

这品牌以贵闻名,其著名程度,连韩刺等人都有所耳闻,纷纷赞叹:“雲哥,真阔绰啊!”

“雲哥,牛批!没想到你是要到这儿消费。如果是这里,还真值得见识一下钞能力。”

陆倚雲:“哈,哈。”

注意到陆倚雲窘迫的神情,陆余幽幽说:“雲哥破费了,你想送什么,随便挑吧。”

现在可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这家店随随便便一个小饰品、一件简单的T恤都要五位数,想要买个像样的礼物,一万块是绝对挡不住的。陆倚雲算了算自己的副卡额度,想着怎么也不能在安予灼面前跌了面子,勉强笑道:“行啊,随便挑。”

他又底气不足地补充:“那就挑一样吧。”就算只有一样,也能把陆余那个穷酸给比下去!

安予灼:“……”

陆余瞥陆倚雲一眼,对安予灼说:“灼宝,换季了,正好我也想给你买几件衣服,就在这里吧。”

“跟以往一样,咱们还穿一样的。”

第72章

陆倚雲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余刚刚说什么?他敢在这家店买衣服???他一个穷酸保姆的儿子,能买得起什么?

然而,陆余还真挑了起来, 安予灼也好像逛惯了奢侈品店似的,俩人说说笑笑, 神情随意,好像这里不是随随便便一条小丝巾都五位数的国际品牌,他俩自在的态度好像在逛学校的小卖部!

不但陆倚雲震惊,韩刺等人也很惊奇。

他们在学校里嚣张, 可出了校门,到这种一看就很高端的地方,莫名就拘束起来。

陆余问:“这件怎么样?”

安予灼稍微打量了下,觉得很衬陆余的身材,说:“挺好,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号。”毕竟陆余个子太高,已经超过了185。

导购小姐热情地说:“我去查一下库房, 你们有什么吩咐跟Amy说。”

这态度让陆倚雲更震惊,现在奢侈品店的店员都这么亲民吗?看到高中生也这么热情?她们不应该眼高于顶, 把自己也当奢侈品的吗?

殊不知,热衷于买买买的郭琳女士是这家店的钻石会员, 尤其是这两年, 随着郭琳的名气越来越响亮, 作品越来越扎实, 俨然已经从“实力派演员”,转型成真正的“艺术家”, 这家品牌目前还在跟郭琳谈亚洲代言。

就在北城的店员们多多少少有耳闻, 当然也认识郭琳老师家的两位公子。

安予灼也是真没觉得这品牌有多“奢侈”, 对他来说,衣服的款式、面料、舒适度最重要,上一世他掌管嵘胜的时候,做过的大项目、谈过的融资,不胜枚举。几百万对于公司账目来说,都是最小的单位。

所以小安总一直不觉得几万块的东西有什么可奢侈的。

当然,他也不会像郭琳女士一样热衷购物。小安总重质不重量,有质感的衣服一个季节有几件,可以轮换着穿就够,他也没时间费心在打扮上,某某品牌的最新季款式,在他眼中,完全没有纳斯达克指数来得有吸引力。

不过十几分钟的工夫,陆余已经给他和安予灼各挑了几件款式一样、颜色相同或不同的衣服。——在陆倚雲看来,就是情侣装。

陆倚雲小声咬牙切齿:“陆余,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跟他穿情侣装!”

陆余没否认:“我们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又说:“对了,你要送什么礼物来着?”

柜姐只听到“礼物”,上前暗示:“先生,加上今天的消费,您的累计消费已经很高了,如果想送礼物,可以看看咱家的几款包包。”

是的,“小铁公鸡”陆余已经不是第一次给安予灼送贵重的礼物,尤其是他近两年利用寒暑假时间去公司实习,顺便跟安致远给他精挑细选的“师父”们,学到不少理财投资的技巧之后,陆余的财富已经翻了几倍。

他投资的本金是当初郭琳给他争取的《宝贝来啦》的通告费,而盈利几乎都被陆余花到安予灼和安家人身上了。

陆余的双标显而易见,他对自己抠门,却愿意给有关“安予灼”的一切人和事一掷千金.

陆余一指陆倚雲:“不是我送礼物,是他。”

柜姐眼尖,看到陆倚雲穿着打扮也蛮讲究,热情地问:“先生,您有我家的会员吗?可以帮你查一下消费记录。”

陆倚雲窘迫道:“没有。”

就算有消费记录,他也不敢让柜姐查啊!这牌子一个包包少说都是六位数,别说父亲给他的副卡上限不够用,就算够用,陆倚雲也没那个胆子!

陆余很贴心地说:“可以用我的会员买。”

导购小姐:“先生,您的朋友陆余先生真慷慨,这是难得的机会哦。”

陆倚雲:“……”

陆倚雲是咬死不肯买包的,今天八成要对安予灼食言了,现在他只盼着韩刺、窦骰他们不懂导购小姐的意思,还能勉强挽尊。

结果窦骰口齿清晰地问:“韩刺,她刚才说的是啥意思?是不是传说中的配货啊?”

韩刺:“应该是,我在网上看过。”

窦骰怂恿:“雲哥,那你占便宜了,你自己想买包的话,得花好多钱买其他商品,现在陆余愿意让给你。”

陆倚雲:“……………………”

很好,他们都明白。

只有他一个人丢脸。

安予灼再迟钝,现在也明白过来,陆余是在故意阴这位假少爷。安予灼忍着笑说:“雲哥,你刚才说想送我什么礼物?”

“……”陆倚雲尴尬得不行,现在就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陆倚雲咬牙买了一枚男士胸针。

安予灼有些犹豫要不要收时,陆余替他接过,对陆倚雲说:“放我袋子里吧,反正也要提着。”

陆倚雲只当是他替安予灼收下了,蔫哒哒地没有多问。

从商场出来,陆倚雲就像条被霜打了的茄子,直到上了陆家派来的车,还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他靠在真皮座椅上,绝望地想:今天的脸丢大了。

又花冤枉钱、又带那么多人围观他丢脸,好在现在已经结束了。

殊不知,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只是个开始,此刻坐在他身边、低头玩手机的韩刺和窦骰等人,都在班级群里吐槽。

陆倚雲因为看不上北城的“乡巴佬”,所以只进了有老师布置作业的群,无视了其他所有群邀请,“高三(2)班(学生纯享版)班群”只有他不在。

现在里边聊得火热:

——真的假的?这么尴尬的事,后悔没去现场看看!

——哈哈哈哈哈哈逼王翻车现场!

——看不惯陆倚雲那个拽样子,整天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管谁都叫乡巴佬,我们好歹也是省会城市呢。

——人家是大城市来的公子哥,看不上咱们北方人呗。

——公子哥装完逼买不起包?

——哈哈哈哈哈哈哈傻缺!

——陆哥威武啊,你哪来那么多钱?陆余

……

陆余和安予灼是坐安家车来的,跟在陆家两辆车的后方,安予灼边刷手机边乐,啪啪拍陆余大腿:“他们叫你呢!”

笑意是能传染的,陆余垂眸看着安予灼,唇角也微微上翘:“嗯。”

安予灼:“你不回复一下吗?”

陆余:“懒得回,不爱打字。”

安予灼吐槽:“你每次回复我的时候,怎么都打那么多字?”

陆余眸色深了两分:“你跟别人又不一样。”

安予灼哼哼:“那当然!”

少年丝毫没有察觉陆余哥哥话里的深意,视线就没离开他的手机:“我帮你回吧,做人呐,不能露富。”

他收回拍在陆余大腿上的手时,还抖了抖,嘶地小声吐槽:“身上肉怎么那么硬?拍得我手疼。”

陆余便握住他的手,安予灼一愣,陆余神色温柔:“这只吗?帮你揉揉。”

安予灼:“……哦。”

他一时忘记回复群消息,发觉陆余的手比他的大上一圈,而且掌心很热,陆余轻声说:“这么一点疼都受不了,以后可怎么办?”

安予灼:“……”

小安总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他怀疑陆余哥哥在开车,但又觉得不可能,于情于理都没道理,他琢磨半天,最后也只能得出结论:是自己这个成年的灵魂太猥琐,所以把人给想歪了,真是罪过罪过.

抵达陆老爷子庄园的时候,同学们都惊叹不已:“北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以前怎么不知道!”

陆倚雲也终于重新扬眉吐气:“这是我们陆家的私人庄园,不对外开放,普通人怎么会知道。”

安予灼主动问:“你要带我们去见你爷爷吗?”

陆倚雲还以为安予灼不会搭理他了,见状不由得想:看来他是被我们陆家的庄园给镇住了。

他于是又抖起来:“我爷爷是过来养病的,不知道喜不喜欢被人打扰,我让佣人去通报一下,回头告诉你。”

窦骰站在陆倚雲背后,龇牙咧嘴地对另一个男生用口型重复:“我让佣人去通报!”

“以为他是贵族吗?这里是皇家园林?”

安予灼差点没被窦骰逗破功,他强忍着笑说:“好。”

陆倚雲说:“我带你们到处转转吧,这庄园可大了。”

陆倚雲像是要故意显摆他们陆家的阔绰,一边走一边口若悬河地介绍,以至于方才悄悄嘲笑他的窦骰等人都闭了嘴:这里还真和皇家园林差不多!不但占地面积大得离谱,内里的建筑、可窥见一斑的装潢都透着金钱的馨香。

这位大城市来的公子哥,好像真的很有来头。

陆倚雲:“我爷爷原本就是北城人,在外漂泊多年没回去,但还是希望能建设家乡。”他一边起高调,一边偷眼看安予灼,好像试图给他留个好印象。

安予灼却有些出神。

他看到这豪华的庄园,脑海里止不住地冒出念头:这本来都应该是陆余的。

陆倚雲那个草包,已经鸠占鹊巢多年,好在这辈子陆余碰到了他,在安家过得也算富足。可如今陆老爷子已经近在眼前,他们能不能顺利相认呢?

安予灼在脑海中整理思路,这一世好像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譬如陆倚雲竟然和他成了同班同学。虽然不知道陆倚雲上一世有没有转来过一中,但陆余上辈子可是念的普高,还经常被桂阿姨以各种名目骗走奖学金,一度差点没念完高中。

……所以这两位真假少爷上一世绝对不可能成为同学。

那陆余是怎么被认回陆家的呢?

会不会因为蝴蝶效应,陆余反而失去了被认回的可能?不,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今天务必要见到陆老爷子!

差不多走了半个多小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追上来,毕恭毕敬地对陆倚雲说:“雲少爷,老爷说请同学们自便,您自己过去看他就行。”

陆倚雲:“哦。”

看来爷爷是不想被打扰。

其实他还蛮希望带着同学们一起去的,至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爷爷不会骂他。

陆倚雲垂头丧气地说:“灼宝,那你们慢慢玩,我先过去了。”

安予灼:“好,可以随便逛吗?”

陆倚雲如丧考妣地说:“嗯嗯。”

待到他走远,一群男生便议论起来:“他爷爷应该很严厉。”“瞧把他给吓的。”

安予灼一直用余光瞄着他们走的方向,然后对韩刺他们说:“既然可以随便逛,我们分头行动吧。”

他们和韩刺等人本来就不对付,一起逛也尴尬,韩刺没意见:“行。”

安予灼便悄悄拽住陆余的手指扯了扯:“我们偷偷跟上陆倚雲。”

安予灼的手指一触即离,陆余指尖蜷了蜷,“跟他干什么?”

装了十几年傻的小安总,借口信手拈来:“去看看他怎么挨骂的!走走走!”.

陆剑昀中风后恢复得不错,但经过这一场病,他自我感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陆老爷子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青翠欲滴的高大绿植:“还是北城的气候好,四季分明。”

老佣人拿了件薄外套给他披上:“老爷,北城比南洋凉得多,您在气候温暖的地方住惯了,当心身体。”

陆剑昀:“北城是我的故土,就算我死,也要落叶归根,埋在这里的。……这次来也是想躲躲清净,结果他们一刻也不让我得闲,这不,我人还没到,阿雲都准备好啦。”

“都知道您是最喜欢儿孙绕膝的。”

“呵。”陆老爷子冷笑,“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其实我这几个儿子里,最有能力的要数正筠,只可惜,他只有阿雲这一个孩子,实在不成气候!”

“您别生气,雲少爷还小。哎呦,起风了,我去把窗户关上吧。”

佣人小跑着去关窗,陆老爷子看着窗外,轻声说:“要下雨啦,要变天喽。”

主仆俩说话的工夫,管家已经把陆倚雲带了来。

陆倚雲一见到老爷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他也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可含胸驼背,显得畏畏缩缩的。

“把背挺直!”陆老爷子一见面就中气十足地数落他,“站没站相,像什么样子?”

离家前,陆正筠千叮咛万嘱咐儿子,要他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表现,讨得老人家的欢心,可陆倚雲真正见到爷爷,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老爷子问一句,他才回答一句。

陆老爷子:“转到新学校,课业怎么样?”

陆倚雲:“还、还行。”

陆老爷子:“什么叫还行?各科都能考多少分?有把握上哪所大学?”

陆倚雲嗫嚅道:“还没考试呢,现在说上大学的事还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都高三了你还不知道着急!”陆老爷子怒道,“当我不知道你的成绩吗?一塌糊涂!你父母都是高材生,怎么生出你这样不思进取的儿子?”

陆倚雲都快哭了:“爷爷,我、我爸爸说以后不行就让我出国念书,就像阿沁堂姐一样,国外的大学花钱就能上……”

“啪!”

陆老爷子一拍桌子,气得说不出话,对着他直摆手。

陆倚雲不知道这是让他滚蛋,还是叫他过去,求助地看向老佣人。

老佣人忙过去给陆剑昀顺气,一边说:“雲少爷,您少说两句吧。”哎,这位少爷也真是不聪明,看来“智商回归均值”的现象客观存在,不然陆正筠那么精明的人,怎么生得出这么蠢的儿子?

不知不觉,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

一开始还只是几滴雨点,但很快就呈现出倾盆之势,一路尾随到这里的安予灼和陆余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眼前这栋别墅,怎么看都是最佳的避雨处,敲门进去简直顺理成章。

“真是天助我也。”安予灼想。

陆余脱了自己的外套遮在安予灼头上:“傻笑什么呢?”

少年没心没肺地在他胸口蹭了下湿漉漉的脑袋,把刘海拨开,露出亮晶晶的眼睛,说:“因为跟你在一起淋雨,很高兴呀。”

陆余:“……不许胡说八道。”

“才没胡说!哥哥,我们进去躲躲雨吧!”安予灼踩着水,向别墅大门冲过去,运动鞋踏在水淋淋的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站在雨棚下,按响门铃。

陆余落后一步跟上来,低沉好听的声音被噼啪的雨水打碎,有点模糊:“这种话说多了,我会当真。”

安予灼一愣,抬眼望他。

可这时候大门被打开,老佣人说:“哎呦都淋透了,老爷让你们进去呢,两位都是雲少爷的同学吧?快进来。”

这栋别墅外围有两面都是大落地窗,想必他们跑过来时就被陆老爷子看见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淋了雨不赶快擦干,要感冒的,”老佣人说,“我带你们去浴室,先冲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

安予灼礼貌地说:“谢谢爷爷。”

老佣人笑道:“不客气,两位是雲少爷请来的客人,如果在我们庄园淋雨生病,我家老爷子也过意不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浴室。

老佣人说:“干净衣服已经叫人准备好,两位自便。”说完便退下了。

在陆余的坚持下,安予灼先去冲了个战斗澡,他怕陆余待久了着凉,不到五分钟就已经热气腾腾地出来。

皙白的皮肤被热水蒸得泛出粉色,头发和睫毛都湿漉漉的,乌溜溜的漂亮眼睛也泛着水光,陆家提供的衣服对少年来说有些大,锁骨在领口处若隐若现。

陆余眸色深了深。

“哥哥?你发什么愣呢?快去洗呀。”安予灼催促。

“……嗯。”陆余应一声,便错开身子,大步闯入浴室。

留在门口的安予灼莫名:刚才杵在那里一点也不着急,怎么突然又这么急?

陆家的佣人很周到,还给准备了袋子用来装湿衣服。陆余这澡洗得有点久,安予灼坐在外间的软凳上,无聊地晃腿。

足足过了半小时,等安予灼的头发都快干了,陆余才终于出来,他穿这套衣服就合身得多。

安予灼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气,不赞同地说:“怎么洗凉水澡?会感冒的!”这和淋雨有什么区别?

“没事。”

陆余嗓子有点哑:“先冲的热水澡。”

“走吧,该去当面谢谢老人家。”

那是自然的。

今天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

即将见到传说中大富豪、陆余的亲爷爷,安予灼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全然忘了别的。陆余见他没追问,也松了口气。

安予灼也有些期待,这对素未谋面的祖孙俩,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客厅的挑高有两层楼左右,华贵而不失气派,坐在窗边的老者亦有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质,安予灼下意识挺直脊背,想给对方一个更好的初印象。

陆余则淡定得多,不卑不亢地向老爷子问好、致谢。然后就走向正在罚站的陆倚雲身边:“你的胸针还在我这里,多亏没有被大雨淋湿,不然我可赔不起。”

陆倚雲不可置信地缓缓瞪大眼睛:“你把它拿来干什么?”

陆余无辜道:“帮你保管而已,当然要还给你。”

陆倚雲咬牙小声:“这不是送给灼宝的吗?”

陆余轻笑了下,微微倾身:“他可从来没答应收你的礼物。”

……好像还真是这样?

“还有,灼宝也是你叫的?”

陆倚雲:“!!!”

他怒道:“陆余你什么意思?”

“吵什么!”陆老爷子站起来,“他们是你请的客人,怎么对待客人,还需要我来教你?”

陆老爷子逆光走来,看到安予灼时,不由得顿了下脚步,好漂亮的孩子!

安予灼乖巧地朝他一笑,甜甜地说:“爷爷好。”

模样好,又落落大方。陆老爷子夸了句:“好孩子。”又继续迈向不肖孙儿,“你买了什么?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好孩子”安予灼在他们背后说:“是xxx的男士胸针!”

陆倚雲:“……!”

这俩货确定不是来给他上眼药的???

陆老爷子果然怒道:“难怪不思进取,原来把心思都花在打扮上了?”那胸针应该不便宜,看来正筠不会教儿子,他得提点提点他,对孩子不能过分溺爱!

陆倚雲有苦说不出,他想辩驳没有打扮自己,可一想到说胸针是送给男孩子的,更会惹得老爷子发怒,所以最终硬生生扛下了这口锅。

老爷子终于走到近前,还要再骂,却在看到陆余时,忽然停住,他缓缓站定,把老花镜也戴上。

陆剑昀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陆余站的位置又有点逆光,他现在才看清这孩子的模样。

第73章 9w营养液加更

这座庄园闲置了多年, 哪里有什么年轻人能穿的备用衣服?

老佣人给安予灼和陆余准备的换洗衣物都是存在库房里、陆老爷子儿子们的旧衣服。现在陆余和安予灼穿的这两套,恰好是当年给陆正筠准备的。

十八岁的陆余,配上这套打扮, 恍惚之间,像极了当年的陆正筠。

陆老爷子看了半晌, 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陆余也被瞧得有些狐疑:“爷爷,我叫陆余。”

陆老爷子感兴趣道:“你也姓陆?是北城本地人吧,家里长辈是做什么的?”

“……”

见陆余没答话, 陆老爷子笑了两声:“是我唐突了,只是觉得跟你投缘,说不定……认识你家长辈。”

安予灼猜想,老爷子该不会是把陆余当成远亲家的孩子了吧?

说起来,陆余其实是跟陆家那位远亲、陆元笙叔叔长得有些像的。安予灼怕老爷子想歪了思路, 适时插话:“爷爷,陆余哥哥没见过亲生父母, 不知道自己家长辈是做什么的。”

陆老爷子:“啊,抱歉, 我不知道……”

陆余:“没事,爷爷, 这不怪您。”

“爷爷, 陆余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他的亲生父母, 可惜一直没有结果。”安予灼本想拜托陆老爷子帮忙找找陆余的父母, 又觉得交浅言深,这样说太唐突, 人家未必能帮忙, 反而引起怀疑, 所以点到即止,只说,“陆余哥哥很可怜的。”

惹得陆余瞥眼看向他。

安予灼假装没发现,缩在一旁装鹌鹑。

陆老爷子似乎对陆余印象不错,老人家问什么,陆余答什么,还能说出一些令老人家赞许的观点。

这一对忘年交似的老人和少年相谈甚欢,惹得一旁罚站的陆倚雲一阵嫉妒,他时不时就要出声打断。

譬如陆老爷子惊讶地问陆余:“你还知道期货是怎么运作的?高中也学这些吗?”

陆倚雲就要驴唇不对马嘴地插上一句:“期中考试还有一个半月,而且不考运货!”

气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当然,也打断了他和陆余友好交谈的兴致。

安予灼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问陆老爷子:“爷爷,我能和陆倚雲出去玩一会儿吗?”

陆老爷子觉得再被他这位亲孙子气一会儿,血压能飙到一百八,巴不得清净一会儿,痛快摆手:“去吧!”

安予灼跟陆倚雲去了别墅另一侧的连廊,雨还没停,这里既不会被大雨淋到,也能呼吸新鲜空气。

雨水击打着泥土,有种湿漉漉的独特味道。

陆倚雲垮着脸说:“说吧,你可以开始道歉了。”

安予灼:“????”

啥玩意?

“道什么歉?”

陆倚雲倨傲地说:“不道歉,你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你少胡说八道、给他们真正的亲祖孙留下交谈的空间!

陆倚雲:“你要是不道歉,那我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安予灼:“……等等!”

陆倚雲停住脚步,带着胜利的微笑扭回身,安予灼觉得这笑容有点熟悉,有点像当初桂阿姨哄他时那虚伪的假笑,不由得一阵恶心。

安予灼说:“你回哪里去?回到你爷爷身边,等着挨骂?”

陆倚雲:“………………”

安予灼干脆找了块干爽的位置坐下,靠在大理石廊柱上,闻着清新的雨水味道,惬意地说:“你爱上哪上哪去,我就是找借口出来透透气,才懒得管你。”

听他这样说,陆倚雲反倒折返回去,朝安予灼怒目而视:“不是,你真没有愧疚之心吗?”

安予灼:“话说清楚,要不然就闭嘴。”

陆倚雲:“!”

他一直以为安予灼是块漂亮可口的小甜糕,怎么面对自己的时候,就这么刚?跟在陆余面前时截然不同!

陆倚雲怒极反笑:“行,那胸针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不想要,为什么撺掇我买?知道它有多贵吗?”

为了挽尊,他挑的不是普通款式,上面还有一块钻石!他的零花钱不够,已经动用了父亲给的副卡,父亲早晚会知道他在这里不好好念书、乱花钱的!

安予灼微微蹙眉:“至于么?不就一块碎钻?”

小安总还真没看上,几十分的钻石也能叫钻石吗?然而这蔑视的表情刺痛了陆倚雲,陆家可以称作卷王世家,孩子多,竞争力大,资质平平的陆倚雲从小就比不过各位堂兄弟姐妹,一直垫底,他只有在外人面前炫耀财富时,才能满足虚荣心,用自负来填补自卑。

可现在唯一的“钞能力”,安予灼还没看上!他瞧得出来,安小少爷不是装腔作势,是真的没看上!

陆倚雲要绷不住了!

陆倚雲口不择言:“呵,我明白了!你和陆余,你们两个沆瀣一气,从头开始就是在玩我!”

安予灼赞许道:“你还会用成语,让人惊讶。”

陆倚雲:“………………!”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倚雲一把扯住安予灼的领子:“你还敢嘲讽我?你们这对狗男男!”

小安总是很识时务的,他没料到对方竟然使用武力,安予灼暗暗比较了自己和陆倚雲的力量悬殊,很痛快地认怂:“雲哥!你别激动!”

陆倚雲:“狗男男!你们俩早就滚到一起了吧?怎么样,陆余体力很好吧,让你很爽吗?你们就这么把我当猴耍?”

……认什么怂?老子今天必须干他!

安予灼骂了句脏话,“你不会说人话就闭嘴!有本事打一架!”

然后便开始还击,小安总才不讲什么武德,上边单手比“耶”插他眼睛,下边抬膝盖顶他小肚子。

又快又准!

陆倚雲吃痛松手,安予灼拔腿就跑!

小安总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知道自己只是趁他不注意一时侥幸,如果被捉住,免不了要吃亏,挨打是小,闹到陆老爷子那里,耽误了陆余认亲,可是耽误了大事!

然而,安予灼撒腿跑回别墅,快要接近客厅的时候,正好碰见来找他的陆余。

惯性使然,安予灼没刹住车,一个滑铲……扑到了陆余怀里。

高大少年的怀抱比想象中还要坚实,陆余顺势把人搂住,拍拍他的背:“怎么了?这么慌张?”

安予灼双手一推,正正好好按在陆余胸肌上,把自己推出去,扬起脑袋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陆老爷子吃了药去休息了,”陆余望着安予灼皱眉,“你怎么这么狼狈?”

小少年此刻的形象确实不太像样:本来就宽大的上衣领口被扯得更大,几乎露出半边雪白的肩膀,白瓷软玉般的皮肉上带着浅浅的指痕。

陆余眸色愈发沉:“是不是陆倚雲?他对你做什么了?他在哪?”

安予灼连忙拉住人:“没事没事!我自己已经报仇了!别在这里打架,陆老爷子知道了不好!”

可惜陆余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大步向连廊迈过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陆老爷子那里我来处理。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去。”

安予灼:“……”更担心了啊!

可处于暴怒中的陆余,他根本拦不住,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好在翻遍整个连廊,都没看到陆倚雲的影子。

安予灼长长地松了口气。

“算了,哥哥,刚才我俩打架,他也没占上风,最后被我打跑了!”

陆余终于站定:“什么?只是打架?”

安予灼莫名:“对啊。”不然呢?

陆余绷紧的精神像是终于放松下来,没有那种想要把陆倚雲除之而后快的杀气了。安予灼便趁机安抚,以免陆余上学之后再去找陆倚雲的麻烦,小安总觉得,在认亲之前,一切和“假少爷”的冲突都是不明智的,只白白让陆余吃亏罢了。

当然,除了抚平陆余哥哥的“杀意”,他也要顺便渲染一下自己方才的英武。

“我就这样!然后这样!啪一下!”安予灼比划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陆余情绪缓和不少,打趣道:“你这全是下三滥的招式。”

安予灼不满:“怎么能叫下三滥呢?我学到了无限制格斗的精髓!遇到歹徒,还讲什么武德呢?”

陆余还是担忧:“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跟人正面冲突,等我找他们算账。”

安予灼没得到夸奖,有点不满:“可你又不能一辈子护着我!”

陆余脱口:“怎么不能?”

“那要是我们长大了,各自……”成家呢?

可话到嘴边,安予灼却猛然想起陆倚雲骂的那句“狗男男”。诚然,嗑他和陆余cp的帖子,校内论坛里一抓一大把,连同宿舍的薛围和董宇缇都跟着打趣开玩笑,说得多了,安予灼甚至偶尔愿意配合他们的表演。

可陆倚雲那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听起来倒更真情实感。

“怎么了?”陆余问。

安予灼莫名有点慌张:“没什么!”

陆余像是能洞察他的心思,笑得有些愉悦,在安予灼头上揉了一把,“小傻瓜。”

安予灼:“!”

安予灼轻咳一声,很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在想,你和陆老爷子都聊了些什么?”

“什么都聊了些,老先生知识面很广,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难怪那么多富豪愿意花几千万拍巴菲特的午餐。”

听得出来,祖孙俩相互之间印象都很好,只是:

“你们没聊些个人问题吗?”

“你们那么谈得来,陆老爷子有没有约你下回过去陪他说话?”

……

安予灼旁敲侧击一路,直到秋雨停歇,他们坐上安家的卡宴,离开陆家庄园。陆余无奈地说:“没有,他老人家怎么会约我这个高中生聊天?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安予灼不这么觉得。

以陆剑昀老先生的身份地位,真不至于“礼貌”到那种程度。他一定对陆余颇感兴趣。

但话说回来,没有谈及更深的话题,也在意料之中,毕竟,看到一个跟自家人长得像的少年,会好奇、会亲切,但不至于马上怀疑他是自家的种。

这世上相像之人那么多。

所以只让陆老爷子见到陆余还不够,还欠缺什么呢?

这边安予灼苦思冥想,另一头陆倚雲已经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臭骂。

“爷爷对你很不满意!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陆正筠的怒吼,隔着听筒,振得陆倚雲双腿都发软。

陆倚雲今天被吓坏了,他一时冲动对安予灼动手……结果对方没事,他差点被废了子孙根。然后就看到陆余气势汹汹地找他算账,吓得陆倚雲躲在廊柱后边,半天没敢出来。

现在连父亲也要骂他,还扬言要停他的卡。

陆倚雲委屈地哀求:“爸,那东西真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我是……”

“是什么?别告诉我,你那是送给爷爷的礼物!款式我知道了,是适合年轻人的镶钻胸针,轻佻!”

“我看你是被惯坏了,我已经不求你用功读书,就连讨长辈欢心都做不到吗?去爷爷家拜访,不说送老人礼物,反倒给自己买奢侈品,哈!既然不会花钱,那零花钱也都停掉吧!”

陆倚雲急了:“不行啊爸!我已经答应了同学,下周带他们去电玩城!今天我已经丢脸了,要是再食言——”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忙音。

陆正筠气得半死,在远在A市的家里发脾气:“谁也不许给他零用钱!”

陆倚雲则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绝望地想:这回更要被那些乡巴佬看不起了!明天回学校一定会被嘲笑的,他都不想去上学了!

第74章

陆倚雲到底也没胆子真的不去上学, 周一时,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校门。

跟他预想得差不多,他刚踏入班级, 就听到一阵起哄:“大少爷来啦!”

一个坐前排的、很瘦小的男生,忽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大少爷驾到, 统统闪开!”

全班哄笑。

那男生是捏着嗓子喊的,自带喜剧效果,坐在他周围的几个女生都快笑岔气了。男生像是受到鼓舞,又来了一句:“笑什么笑!大少爷说了, 让你们见识一下钞能力,东西随~便~买~!”

陆倚雲脸涨得通红,几乎想要拔腿就跑,可他知道,父亲刚打过电话, 现在跟他来的那些司机、保姆,肯定都在盯着他有没有好好学习。

陆倚雲不敢逃课, 忍气吞声地、顶着一张大红脸,走到教室最后一排, 结果发现连韩刺都没搭理他。

他恼羞成怒地想:陆余!安予灼!我早晚要好好教训你们!

安予灼趴在桌子上,小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耶。”

陆余照例给他插牛奶的吸管, 用奶盒碰碰安予灼的手:“怎么?”

安予灼接过牛奶, 乖乖地咬住吸管, 一边吮吸, 一边含糊地说:“霸凌是不好的,即使像陆倚雲那么讨厌的家伙, 也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陆余赞同:“我也觉得。”

但他也只是觉得, 如果被霸凌的对象换成灼宝, 他能只身星夜赴会,把所有参与者打得一个星期下不来床。

可如果换成别人,陆余才懒得管,何况是陆倚雲呢。

要不是灼宝拦着,他还想再给他些教训。

“都喊什么?笑什么?!”

老班李学莲人未到声先至,“整个走廊就听到咱班的声音!周一这么兴奋吗?!”

班主任无疑救了陆倚雲一回,可嘲讽停止,陆倚雲脸上红热也没退,他坐在角落,兀自尴尬着,满脑子都是刚刚同学们嘲笑他的声音。

他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无差别骂别人乡巴佬在先、而得到的报复,只更讨厌这些乡巴佬,尤其是陆余,还有安予灼!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他非要整死他们!.

“大早上这么兴奋,看来是周末都复习得很好,来,把书全扣过去,现在默写!”

“啊————”

“啊什么啊?”李学莲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摔,“马上就要月考了,高三了你们不知道着急吗?!闭嘴!默写!”

教室里恢复安静,只剩下刷刷刷写字的声音。

陆倚雲摸出纸和笔,以为自己度过了难关,但他想错了。

除了早上那一场起哄,他没遇到太过分的霸凌。可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孤立他。就连韩刺也在询问周末还有没有电玩城活动、并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也懒得搭理他。

陆倚雲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才不是我们孤立他,”窦骰吊儿郎当地说,“分明是这位大少爷一开始就孤立咱们全班!班群我拉了他三次,他都没通过,要说没看见,我怎么不信呢!”

“是啊,张口闭口说我们穷酸,乡下人。”

“本乡下人不配和城里人做朋友啊。”

“……”

陆倚雲只坚持一周,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跟李学莲请了假。

为了不让班主任和父母告状,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张病假条,李学莲见陆倚雲最近蔫蔫的,不疑有他,还真把人给放了.

转眼又是周末。

安予灼一回到家,就发现老爸非常嚣张地把电视开到最大音量。

安致远用比电视还洪亮的嗓门说:“孩子们放学啦!晚饭好了,自己吃去吧!”

郝阿姨闻声从厨房出来:“你们先吃,还有一个汤,马上!”

安予灼应了一声,边换鞋边跟陆余小声吐槽:“老妈肯定没在家!”

不出安予灼所料,郭琳女士最近接了一部0片酬的献礼电影,在里边客串一个配角,大概一两个月才能回北城。

郭琳女士不在,安予灼便很自觉地公然摸鱼。

他趁着陆余做作业的时候,大摇大摆溜下楼,一屁股坐在安致远身边,看着电视找话题:“什么比赛啊?”

“乒乓锦标赛,四强!”

安致远也不赶儿子上去学习,兴致勃勃地说:“来一起看。……哎小谨,看球不?”

安谨晃着车钥匙路过:“不看,爸,我出去一趟啊。”

安致远:“大半夜的去哪儿?”

“才八点多。”安谨说,“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我周末不回来了啊。”

安予灼豁然坐直身体,正气凛然地说:“哥,大好青年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玩上呢?你得奋斗啊!”

安谨啪一下眯起眼睛:“……………………”

安致远赞同:“灼宝说得对!”

安予灼:“学校没事的话,哥你可以去公司加加班,提前体验一下工作氛围。”

要知道,上一世他们兄弟俩互相卷的时候,安谨一度差点住在公司,现在他躺平了,便宜大哥怎么也不能躺平!要不然以后谁赚钱啊!

安致远深以为然:“小谨,别去玩了,给你弟弟做个好榜样。”

安谨咬牙:“……安予灼你过来,咱俩聊聊。”

安予灼嘎嘎笑着往安致远身后躲,安谨抬手虚空点了点他便宜弟弟,继续去玄关换鞋,安致远也没真阻止他出去玩,接着看电视,结果一小节比赛结束,插进了广告。安予灼则趁着广告时间问他老爸:“爸,假如我不是你亲儿子,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现我不是你亲生的呢?”

安致远一震:“?”

安予灼连忙:“我说假如!看了篇关于父爱的文章,所以突发奇想。”

安致远:“那怎么也发现不了,你长得这么像我,一看就是我亲生的。”

就连安谨都听不下去了:“爸,您可别往脸上贴金了,灼宝长得像我妈!”

“……”安致远一拖鞋砸过去,“别玩了,加班去!”

安谨灵巧避过,开门溜了。

安予灼:“……假如我跟你长得不像,也不像妈妈,结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呢?你会觉得我和他抱错了吗?”

安致远:“……不会。”除非我有私生子,否则哪能往那方面想?

他嘴上说:“我顶多多看那孩子两眼,长得像又说明不了什么,我跟你赵叔叔还长得像呢,帅的人可能都有几分相似。”

安予灼:“……………………”

安予灼:“那如果,你已经发现我不是亲生的,又看到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呢?我和那男生的生日还一样!”

安致远:“那样的话,肯定要过问的!”

安予灼陷入沉思:所以,问题又绕回去,还是要陆家先发现陆倚雲不是亲生的,可他们养了18年都没发现,一到北城就能发现吗?

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是陆倚雲出了什么意外、还是陆家有什么显性遗传病?

安致远矜持地问:“什么有关父爱的文章,也发给我看看?”孩子懂事了,竟然也重视起亲情了!

安予灼随口胡说:“语文卷子上的,没拿回来,爸,我上楼学习去啦!”

“哎?不看球赛了?”

“不看了!今晚要把作业写完!”

安予灼改主意了,打算明天出个门。

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安予灼很怕由于蝴蝶效应的缘故,让陆余错失认祖归宗的机会,所以决定明天拉着他,主动去找陆老爷子。

理由也是现成的:还衣服!

安予灼斗志昂扬,准备熬个大夜,今晚一口气把两天的作业都写完,于是抱着作业便推门进了陆余的房间。

“哗啦!”

陆余慌张地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里。

安予灼僵在门口:“?”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了?”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和陆余不分彼此,他们俩谁进谁的房间都不敲门的,也没想到陆余竟有了秘密。

陆余明显有点慌张:“没事。”

安予灼:“那我可以进去吗?”

陆余:“进来吧。”

陆余的书桌原本就配了两把椅子,他往里挪了挪,安予灼便坐在有抽屉的那一头,只要他轻轻一拉,就能窥探到陆余哥哥的秘密。

陆余握着笔的指尖都因紧张而有些发白,他飞速头脑风暴,想着若被发现,该怎么跟安予灼解释,还是干脆……

然而,小安总是个有素质的人,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分寸、保持距离。

他怎么能……当着陆余的面去看呢?

当然要等陆余不在的时候,再悄悄拿出来欣赏!

安予灼偷眼用余光瞄陆余哥哥,发现对方紧张得耳朵都红了,他现在几乎可以确信,陆余藏的不是《花花公子》,就是比《花花公子》尺度更大的色情读物!

一整个晚上,陆余都没等到灼宝的质问,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只是等安予灼做完所有作业、乖乖回房间睡觉后,才默默又把抽屉拉开。

里边躺着一沓浅蓝色信封,以及素笺信纸。

既然他很喜欢收情书,那么,他就亲自写给他.

由于昨晚熬了夜,第二天俩人起得都有些晚,陆余本想为月考做准备,抓紧时间复习,可架不住安予灼拉着他,坚持说:“哎呀!当面把衣服还给老人家,才显得有诚意。”

陆余遭不住那句近乎撒娇的“哎呀”,很快丢盔弃甲。于是,他们算着时间,错过陆老爷子的午休,于下午一点半抵达了陆家庄园。

门卫还记得安予灼那张非常有辨识度的漂亮脸蛋,很痛快地通知管家。

管家热情地迎出来,连连道:“叫人送过来就行,两位少爷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听管家称呼他们为“少爷”,安予灼就敏锐地意识到,陆老爷子应该调查过他们!

上次来的时候,管家可是叫他们为“小同学”的。

陆老爷子为什么调查他们?为了陆倚雲,还是因为和陆家人模样相似的陆余呢?

安予灼按捺住激动,问管家:“叔叔,陆爷爷在吗?我们想当面致谢。”

管家:“不巧,老爷去见一位故友,估计晚饭之后才会回来。”

“哦……”安予灼不免失望,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安予灼笑眯眯地说:“叔叔,我们可以在这里喝杯茶吗?”

管家:“当然!”

管家甚至留下来亲自陪客,安予灼愈发确信,陆老爷子应该对陆余颇为留心。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听起来毫不相干、却能看清老爷子态度的问题,得到的肯定回复越多,安予灼便越满意。

即便没见到陆老爷子本尊,他也觉得不虚此行——安予灼心里有底了。

以陆老爷子的睿智,以及人脉,他若是想弄明白什么事,应该易如反掌。也许,从前是他杞人忧天了。

安予灼心情不错,决定顺便给陆倚雲上点眼药。

——一想到真假少爷的身份,安予灼就很难不迁怒白占了陆余十八年身份的陆倚雲。

安予灼像猛然想起似的问:“对了叔叔,陆倚雲在家吗?他病了这么多天,身体好些了吗?”

管家:“什么?雲少爷病了?”

安予灼当然知道陆倚雲不住在这里。

他一脸天真地说:“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陆倚雲,应该是很严重的病吧。”

“噗。”

陆余没忍住,被安予灼用手肘怼了一下。

旋即,陆余哥哥变脸似的,露出忧心的神色,附和:“陆倚雲一周没来,我们都很担心他。”

管家的嘴巴张成“O”字形,显然没想到陆倚雲没去上课,以至于他只能毫无灵魂地应和:“啊,应该好一些了,谢谢两位少爷关心。”.

丢了这颗“重磅炸弹”之后,安予灼便开开心心离开了陆家庄园。

对于高三生来说,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分他们的心,譬如——

“月考!”数学老师猛敲黑板,“这个公式的变形是月考的重要知识点!这周四、五就要考试,都集中注意力!全都看我,我要变形了!”

“噗——”

前桌的钟函没忍住笑出声,然后不幸被数学老师拎去讲台上做题,结果做得一塌糊涂,被罚到最后一排站着听一节课。

安予灼侧身怜悯地看了眼钟函,他两辈子都没想清楚,钟函不但数学差,理科也差得一塌糊涂,为什么非要学理?

然后就感觉身侧的同桌伸出一只大手,捏住他的一侧脸颊,把安予灼的视线掰正。

“不许看别人。”

陆余冠冕堂皇地说,“好好听课。”

安予灼:“哦。”

下课后,钟函终于回到座位,扭头跟安予灼诉苦:“我站了整整一节啊救命!灼宝!刚才那道题你听懂了没?快给我讲讲!”

他一副累坏了的样子,整个人都快趴到灼宝的课桌上了,安予灼有点嫌弃地推他胳膊一下:“让开,给你讲讲!”

哎发小真是笨得不行。

不过说起来,钟函除了文化课(确切来说是理科)欠缺之外,语文、英语,乃至各种乐器,都可圈可点,还曾经在朗诵比赛中获过国家级大奖,是天生搞文艺的苗子。

安予灼在心中默念:你再坚持半年,等考上电影学院导演系之后,就不用再跟这些你看不懂的公式作斗争啦!

“好嘛,你讲,我就在这里听。”钟函挪开了大约一厘米,还是趴在安予灼的桌子上。

陆余忽然拿手指点点安予灼的手背:“这道题我给你讲过。”

安予灼:“对,讲过!”

陆余拍拍自己的课桌,“灼宝过来,正好给你再讲一种更简便的解题方法。”

安予灼瞥了眼被钟函占了大半的课桌,毫不迟疑地把椅子往陆余身边挪了挪。

于是俩人椅子贴着椅子,胳膊贴着胳膊,钟函望着他们,趴着的姿势一瞬僵硬:……

陆余向钟函扬了下眉,语气却像是刚想起他似的:“哦,你也可以一起听。”

钟函:“…………”

钟函这个气。

董宇缇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嘴里喊着“灼宝!”,却眉飞色舞地向陆余使眼色。

陆余:“…………”

见陆余别过视线不搭理他,董宇缇便把一封浅蓝色信笺拿出来晃了晃,转而向灼宝眉飞色舞:“呐!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钟函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又看到骚气的浅蓝色,脸垮下去:“又是情书?”

“哦豁!”王鸮跟打了鸡血似的扭过头,“让我看看!”

安予灼自然不肯让他们看,伸手去抢,可惜董宇缇嘚瑟过头,一时失手,被王鸮得逞,比安予灼起身更快的是陆余。

然而,王鸮以为陆余是在给安予灼让位置,嘎嘎大笑着就往外跑。

“…………”安予灼不得不追。

于是,一路笑闹到班级门口,举着情书的王鸮差点没跟前来上课的英语老师覃茜撞个满怀。

覃茜吃痛地“嘶”一声,王鸮吓了一跳,甚至忘了收回举着情书的手。

“茜——覃老师,我把你撞疼了?”王鸮看到英语老师疼得发白的脸色,有点慌。

他记得他没多用力撞人啊!

“没事。”覃茜同时接过正举在她面前的情书,“都回去上课吧。”

王鸮:“!!!”

安予灼:“!”

陆余:“……”

王鸮差点直接给安予灼跪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老师会来啊!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大家各回各的座位,覃茜站到讲台上,边让同学们拿英语书,边扫了眼信封。

上面有安予灼的名字。

原来是给他的吗?覃茜觉得一点也不意外,他是她从教这么多年,都少见的漂亮孩子,有女生或者男生倾慕是很正常的事。

她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事实上,覃老师还觉得,如果在很年轻的时候,稍微开一下情窦,或许反而能学会如何辨别人和人渣。

她抬眸就对上安予灼同学那双忐忑的、偏圆的杏眼。

杏眼长在男孩子身上,总会显得过分漂亮,一不小心就容易女气,可安予灼的脸无一处不精致,倒是很和谐,完全是个乖乖的纯情小男生。

覃茜怕吓到他,给了安予灼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打算一会儿找借口溜达到他的座位,告诉他,老师不会告诉家长,或者你们班主任,你大可放心。

“翻到第32页,今天学新课文……”覃茜上了十五分钟课,趁着叫同学朗读课文的工夫,将那封浅蓝色信笺塞进自己的英文书里,预备给忐忑的小少年一颗定心丸。

然后,覃茜意外发现,这信封背面还写着一首英文小诗。

是泰戈尔的lamp of love。

覃茜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字迹怎么越看越像……她的课代表陆余呢?

第75章

覃茜在安予灼的桌子上敲了敲。

安予灼立即忐忑地看向她,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灼宝这两扇窗户特别大,所以表达的情绪也足够饱满。

就, 水汪汪,可怜兮兮的。

覃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忍住揉一揉这男孩子脑袋的冲动, 低声说:“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事,老师不会告诉你们班主任。”

安予灼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时候,读课文的学生结束了朗读, 覃茜便继续讲课,最后留十分钟分小组自由交流时,又逛到陆余身边。

陆余坐在靠过道的位置,安予灼则缩在靠墙的角落,是个非常有安全感、也非常适合摸鱼的位置。

班级里全是嘈杂的英文交流声, 这时候说题外话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覃茜看着陆余和安予灼两个人, 向他们露出一截英文书里夹着的浅蓝色信封边缘,说:“虽然答应保密, 但月考之后才能还给你。”

安予灼乖巧:“谢谢老师!”

覃茜:“先别着急谢我,有条件的, 月考要考到优秀分段, 并且单科排名年级前五十, 安予灼, 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安予灼:“……”

怎么说呢,不难, 但也难, 他的成绩就在这附近徘徊。

覃茜又给陆余提要求:“你保持稳定发挥, 尽量拿满分,没问题吧?”

“?”安予灼想问,这关陆余什么事?

就见陆余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老师放心。”

陆余又说:“我也会辅导灼……安予灼。”

“好。”覃茜笑眯眯地走了。

安予灼忍不住感叹:“茜茜真的好温柔啊,又美丽又善良,难怪大家都喜欢她!”

陆余捏他脸:“叫老师!”

安予灼脸蛋被他捏得变形,连嘴角也被扯起,含糊抗议:“每个人都这样叫她的!”

“是么?那把覃老师叫来让她亲耳听听。”陆余松了手,作势要叫覃茜。

安予灼光速投降:“哥哥我错了!不乱叫了!”

陆余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把英语书推到安予灼面前:“读。”

“哦……”

安予灼揉揉自己的脸,改为在心里吐槽:茜茜是真的很好很好,其他老师打趣说因为覃老师漂亮,所以很多男生喜欢她。其实并非这个原因,事实上,全班无论男女都喜欢她。

谁不喜欢又温柔又开明的老师呢?.

陆倚雲是在网吧被抓到的。

抓他其实没什么难度,管家把他疑似没去上课的事,告诉陆老爷子,老爷子稍微一调查,陆倚雲如何翘课、去哪里虚度光阴、甚至为什么翘课,便都一清二楚。

只是上几天学,陆倚雲接二连三出状况,还都被陆老爷子发现,陆正筠发了好大的脾气,非要亲自过去打断他的腿,被夫人萧菀桦好歹劝住。

挨了父亲臭骂的陆倚雲,不敢再留在网吧,但也不愿意去上学。他悄悄给萧菀桦打了电话,带着哭腔撒娇:“妈!我现在一分零花钱也没有,同学们都看不起我!”.

陆家庄园。

“因为没有零花钱,所以被孤立?”陆老爷子冷笑,“我上学时是同学里条件最差的,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活得好好的?而且一呼百应!……阿雲混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他之前太过嚣张的缘故?”

老佣人担心他血压,连忙给顺气:“老爷,您别激动,雲少爷记住教训了,相信他不会再那么嚣张。”

“这都不算什么,我陆家的子孙有嚣张的底气。我是气他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换成陆余……”

“陆余?您是说雲少爷那位同学吗?他昨天来还衣服,还说要当面感谢您,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是啊,小小年纪,会做事,见识也不俗。”陆老爷子对他大加赞赏。

可惜……

他并不是陆家的孩子。昨天陆剑昀老先生去见故人,也旁敲侧击地问了留在本地发展的陆家旁支,有没有走失过孩子的,可惜一无所获。

陆老爷子是很注重血脉传承的人,集团虽然也聘请大量高级职业经理人,但关键位置总还是想分给自家人,才觉得安心.

“妈!就是因为没钱,他们才笑话我!有个叫陆余的,一个臭保姆的儿子,那个穷酸竟然有那么多零花钱!我连一个保姆生的下等人都比不过!这学我没办法上!”

陆倚雲带着哭腔嚎了足足半小时,萧菀桦为难道:“可是你爸不让给你零花钱……”

“我不管!妈,妈,你最疼我了,你忍心看着儿子在这边受苦吗?”陆倚雲继续装可怜。

“哎。”

陆倚雲从这声叹息里,听出了母亲的动摇,趁热打铁,“我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你也不在我身边,我又没有钱,哪有人过那么惨的生日啊!?”

“到时候妈会过去看你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呀?妈,你知道我的,我又没有过过苦日子,没钱我真的受不了的!以前我在贵族学校,不也是因为出手大方,才能交到朋友的吗?妈,求你了,偷偷给我转几万块,我不会让爸知道的!咱们就用那张爸不知道的银行卡,好吗?”

“行吧……但你别在人前露富,再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又明知故犯,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还有,千万不要打架斗殴,注意安全,切记不要弄伤自己!”

“好!我记住了!”陆倚雲喜笑颜开。

他就知道,母亲是最心软、最疼他的,从小到大,无论上学还是兴趣班,只要他叫苦,多撒娇,母亲就会妥协。

母亲经常说:“有这孩子在,就有一份产业,纵然不成器,老爷子也不会饿着陆家子孙。你逼着他学,把他逼出个好歹,我可没本事再给你生个儿子!”

每每这时候,陆正筠都偃旗息鼓,再骂不下去了。

“妈,那你记得多给我打些钱!”陆倚雲得到承诺后,美滋滋地准备挂电话,结果萧菀桦又再三强调:“不要把自己弄受伤,尤其不要流血!”

陆倚雲觉得母亲神经太过紧张,每次他离家,都要叮嘱他不能流血,明明他身体健康,也没有什么血液方面的遗传病。

大约是小时候那场车祸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吧。

陆倚雲满口答应,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手机收到提示,他有一大笔转账到账。

陆倚雲瞬间重新抖起来,他捏着银行卡,扬眉吐气地想:有这个,那些乡巴佬可不敢轻看我了!

周二陆倚雲就昂首阔步地回了教室,并买了北城并不常见的进口零食,趁着课间分给全班同学。

——唯独没有给陆余、安予灼,以及那天带头捏着嗓子喊“大少爷驾到,通通闪开”的前排男生。

再就是钟函。

因为陆倚雲一边给他发零食,一边故意吐槽:“你发小安予灼怎么回事?打架还抠人眼睛!跟个小姑娘似的!”

安予灼按住豁然起身的钟函,闲闲反击:“你打不过小姑娘,你牛批。”

一场口水战即将爆发时,刚打完篮球的陆余回来,高大的少年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存在感极强,陆倚雲看到他就灰溜溜地走了。

钟函追过去,把自己桌子上的零食扔还给他。

陆余:“。”

陆余饶有兴致:“什么情况?”

安予灼怕陆余在教室里就地揍人,避重就轻地解释:“刚才陆倚雲分零食,没给咱俩,钟函也不要了。”

陆余看钟函回到座位后,还气哼哼的样子,就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但灼宝想让他听什么,他就信什么,便没追究。

于是,陆余轻踹了下钟函的椅子,难得给“情敌”一个正眼:“晚上请你吃饭。”

安予灼也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函哥像样!”

钟函登时气消了一大半,觉得受用起来——从小到大,灼宝都很少叫他哥的!

王鸮也是刚回来,闻言扭头,眼巴巴地问:“陆哥,吃什么啊?”

陆余靠在椅背上,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上回钟函没吃到的那家海鲜自助。”

王鸮:“!!”

王鸮:“那家死老贵的海鲜自助?!”

王鸮抓起零食袋子,拔腿看追帮忙分发的韩刺,一把塞回去:“他们不要,那我也不要啦!”

韩刺:“……”

众人:“……”

陆倚雲:……好你个陆余,好你个安予灼!你们俩真行!

不过,好在暂时没有别人再当面打他的脸,陆倚雲还能忍。

王鸮回到座位上,朝陆余狗腿地笑:“我也没要,嘿嘿。”

安予灼:“……”

钟函:“……”

陆余:“……放学一起去吧。”

但没等王鸮欢呼,钟函插嘴说:“周五考完或者周末再去吧?马上月考了,我想抓紧时间复习。”

大家都没有异议。

还有三天就是高三第一次月考,所有人都不免紧张,他们这学期课业非常重,据说要赶在上学期把所有课程学完,短暂的寒假过后,就要开始模拟考了。

安予灼对前途并不太担忧,只是很在意英语成绩……那封情书还压在覃老师手里呢!英语老师收情书的事,全班几十双眼睛都有目共睹,必定要传出,就难免让那个送他情书的男生或者女生担忧,还是赶紧拿回来,才能让人家安心。

提起情书,安予灼不免又想起那封粉色信笺,字迹格外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小心翼翼,字里行间全是隐忍的倾慕。

真会有人那样喜欢他吗?

小安总那颗沉寂了两辈子的心,有些蠢蠢欲动。

同桌陆余终于看不下去:“怎么了?扭来扭去的?”

安予灼啪叽趴在课桌上,侧脸望着他,矜持地说:“头好痒,好像要长恋爱脑了。”

陆余:“………………”

陆余用笔在安予灼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不许早恋。”

“知道知道。”安予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我眯十分钟,上课叫我哈。”

安予灼同学还真说睡就睡,就着跟陆余说话的姿势,闭上眼睛,呼吸便逐渐均匀。高三的孩子普遍睡眠不足,利用课间补眠的大有人在,尤其随着月考临近,一整层教学楼都安静不少,一时分不清是课间还是课堂。

高三2班“卧倒”的同学有一大半,前后左右两排,陆余算唯一的“幸存者”,此刻无人注意,陆余的目光便肆无忌惮起来,少年的睫毛好长,绒嘟嘟地铺散开,像两团片墨色的鸦羽。皮肤白而薄,尤其是耳廓,被透窗而过的阳光一照,几乎呈现处透明的质地。

不但精致漂亮,更兼具从小富养出来的矜贵和娇嫩,让人移不开目光却又不敢亵玩。

但陆余已经忍耐得太久了,从他16岁懂事起,就明白了自己对灼宝的心意,他觉得自己像童话里守着财宝的恶龙,两年多的隐忍,几乎到了极限,很难再坚持住不去监守自盗。

陆余实在没忍住,用指尖碰了下少年的睫毛。

长长的睫羽抖了抖,陆余倏然缩回手,观察半晌才发现少年只是被扰了清梦,并没有醒。甚至上课铃都没吵醒他,陆余推了推,安予灼才揉着眼睛坐起身。

陆余轻笑:“怎么困成这样?”

安予灼一副困极了的样子,含糊地应:“嗯……”

心里却忍不住忐忑:刚才自己演技会不会有点浮夸?陆余哥哥是不是趁他睡着摸他脸来着?还是自己睡迷糊了?

嗨呀,都怪陆倚雲!本来他和陆余从小到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一床睡觉,一个浴盆洗澡,光屁股的样子,早在奶娃娃时期就互相看光光了!现在摸个脸而已,有什么好多想的?!

都怪陆倚雲那厮胡说八道,什么“滚在一起”?破坏他们纯洁的友谊!.

转眼月考结束。

班级里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课间不似之前那么安静,安予灼也不再像条咸鱼似的,没事便往桌子上趴。他这两天行踪都颇为鬼祟,隔三差五就要摸出手机,出教室找个犄角旮旯打电话。

电话是打给郭琳女士的。

“请假了请假了,你才几岁?怎么嘴巴碎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这都问几遍啦?陆余十八岁生日、成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能不回去吗?……哎呦没关系,献礼剧全是大腕儿,连xx和xxx都才几分钟的镜头,我的戏份能有多重?之前回不去只是因为老前辈都在,我们不好意思走。”

“对了灼宝,月考成绩出了吗?”

安予灼啪叽一下无力地靠在墙上:“妈……我们不是在筹划陆余哥哥的生日会吗?怎么又说成绩?哎好好好,您放心,我考得还行,尤其是英语!陆余哥哥专门帮我补课来着,就是出成绩要过几天吧,还要全年级大排名呢。”

郭琳女士喜气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回来:“陆余多懂事啊!有他在你身边,我都少操心好多,连家教都不用给你请了!”

安予灼借机问:“那,妈妈,你们打算送他什么成人礼啊?可不能太寒酸!”

郭琳笑呵呵的:“你放心,是厚礼,我和你爸准备送他一台车。”

安予灼:“???!!”

“什么?!”

郭琳:“干嘛这反应,你吃醋了呀?你这不是还小么,等你成年的时候,妈也送你一台。这都是按着小谨的标准来的嘛,当初为了奖励他高考取得好成绩,我们就在他十八那年,给他买了台路虎,陆余不用问,绝对考得好。就当提前送了!”

当爸妈的最重要就是一碗水端平,陆余也不例外!他们养了陆余十年,看着他从小豆丁长成现在一米八五多的大小伙子,早就把他当做一家人啦。

安予灼:“我不是吃醋……”

而是被比下去了啊!他这几年炒股其实收益率还行,每年都能保持30—40%的高水准,但随着高中课业逐渐紧张,安予灼没太多精力搞投资。而且他本金少得可怜,只是通过斗智斗勇,从郭琳女士手里抠出来的压岁钱而已。

再加上他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要和陆余互送礼物,遇到春节之类的大节日,还要给老爸老妈,以及便宜大哥带上礼物,小安总赚钱轻松,花钱也大手大脚,现在算一算,存款只剩下几万,就是全拿出来,也买不了一个车轱辘。

跟老爸老妈要送的车相比,根本不够看啊!.

安予灼打完电话,蔫哒哒地趴回课桌上,头顶呆毛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陆余手指屈成“OK”的形状,把那一撮呆毛又弹起来,安予灼无语地望他一眼,然后像只毛毛沾了水的猫似的,甩了甩脑袋。

陆余忍笑:“怎么这么沮丧?”

安予灼:“不告诉你。”

他只是觉得,老早就提前抢购的限量款球鞋,被比下去了。他还以为只有他能送出陆余哥哥最喜欢的成年礼物呢。

陆余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知道怎么抢鞋吗?”

安予灼从课桌上弹起来:“?”

陆余:“我看中一双,看了挺久的,可是到处都没货。”

安予灼振奋精神:“什么样的?”

趁着上课铃还没打,陆余摸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照片,“我不太懂,现在鞋很难买吗?”

安予灼:“!!!!!”

要不要那么巧啊?陆余竟然喜欢这双?

安予灼克制住得意,故作为难:“很难抢的,别想了,这是限量款。早在发售三个月前就抢没啦。”

陆余配合地露出遗憾神色:“那真是可惜。”

他余光瞥见安予灼亮晶晶的眸子,和疯狂上扬的嘴角,无声地说:小傻瓜。

灼宝肯定以为背着他准备生日礼物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实际上,陆余对穿什么一点也不讲究,他之所以偶尔去逛逛品牌店,只是因为想光明正大和某人穿情侣装,而安小少爷皮肤那么娇嫩,他自然什么都要给灼宝买最好的。

很多年轻人喜欢追捧运动鞋,其实陆余一直觉得那是智商税,是商家搞出来的营销套路。

但如果是灼宝送的,那就不一样。

灼宝就算送一根随手摘的野草,他也必定奉若珍宝。何况是安予灼花了那么多心思、又是查资料、又是到处找代购排队、又是贴上“小金库”,提前很久很久准备的呢?

安予灼一颗心也快乐地安定下去。

他就知道!所有青春期男生都喜欢运动鞋!送这个准没错!

车子贵是贵,但能送到别人心坎上去吗?还得是他!陆余哥哥最喜欢的成年礼物,果然被他送到了!.

月考成绩在周三陆陆续续出来,语文和物理这两门安予灼最不擅长的科目,都险险过了优秀分段,其余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安予灼同学最期盼的英语成绩,却迟迟没有下来,非但英文成绩没出,连英语老师覃茜也请了假。

“又双叒叕请假啊!”有同学吐槽,“她怎么总请假呀?”

当然也有不那么盼着成绩出来的同学暗自祈祷:“茜茜晚点来吧,不着急公布成绩啊不着急!”

而安予灼记挂着他和覃茜约好的、成绩出来就还他情书,主要还是盼着人赶紧回来。

不过,事与愿违,直到周五,全年级大排榜都出来,覃茜也没来,反倒走进来一位隔壁班的英文老师,还带着他们班的月考卷子。

“覃老师有事,这两周暂时由我代课。”

“啊——?”

“别啊了孩子们,这节课讲月考卷子,咱班成绩不错的哦,来,念到名字的上来领,我顺便认识一下咱班同学,第一名,安予灼,149分。”

“哇——!”

安予灼有点惊讶地看了眼陆余,陆余给他押的题全中了!陆余朝他浅笑了下,“第一名,开心吗?”

安予灼嗯嗯地点了下头,起立,就听新老师说:“并列第一,陆余,149分。……相当于满分了,这回作文卷面基本都扣了一分。”

俩人一前一后去取了卷子,新老师“嚯”一声:“一个大帅哥,一个小帅哥,成绩都这么好,还是同桌!”

第一排有男生追加了句“skr!”

引起一片笑声。

新老师也不生气,一般代课老师脾气都比较好,课堂氛围也欢乐些。

但安予灼有点提不起精神,陆余酸溜溜地打趣:“想你那封情书呢?”

安予灼:“……不是。”

“我总觉得不太对,覃老师从来没请过这么久的假,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钟函“刺啦”一声,把椅子往后一翘,上半身斜过去,神秘兮兮地扭头说:“我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

安予灼:“放。”

钟函:“我说正事呢!有人说覃老师进医院了!”

安予灼:“啊?什么病啊?”

“那不知道,”钟函瞎猜,“请假两个星期,应该挺严重的吧?”

不过,当天下午,这条小道消息便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差不多传遍整个年级:覃老师是被她老公给打进医院的!

高三2班全班哗然!

安予灼:“钟函!”

钟函回头:“在!”

陆余:“……”

安予灼:“你消息最灵通,能打听出覃老师的家庭住址和住院地址吗?”

钟函警惕:“……你干嘛?”

安予灼看看同桌、前桌,以及群情激愤的全班同学,说:“你们说,咱们如果叫上全班男生一起,去给覃老师撑腰,能有多少人跟着走?”

王鸮和钟函都觉得这个想法太大胆,王鸮怂怂地说:“我也最恨家暴男,但这能行吗?会不会背处分啊?”

“法不责众。”陆余先安抚他们俩,然后表明立场:“我加入。”

第76章

王鸮脱口:“你当然加入, 你总这样惯着灼宝!”

陆余并不否认,冷静地对安予灼说:“如果真想做,就今天, 趁着大家义愤填膺,情绪最激动的时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是这个道理。

钟函不废话:“给我一节课的时间, 万一老师回来问,就说我肚子疼,去厕所了!”

陆余说:“我先去跟董宇缇他们通个气,一会儿配合咱们。”要一呼百应, 光有口号不行,还得有“气氛组”!

王鸮忧心忡忡地问安予灼:“我还是有点怕,现在都已经只剩最后一节自习,马上要放学了,钟函能行吗?他真一节课就能打探出消息来?”

安予灼却问:“你真觉得陆余总惯着我?”

王鸮:……你这话题转换得是不是有点过于快?

王鸮说:“当然啦, 他惯着你不是有目共睹的事嘛。”

安予灼下意识否认:“可遇到这种事……我们老师被欺负,正常人不都应该出头吗?”

王鸮:“……你不是在内涵我吧?”

安予灼:“……”

王鸮拍着胸脯说:“不就是去吓唬一下那家暴男吗?有什么不敢的!我也去!”

安予灼:……虽然不是故意的, 但意外达到了激将法的作用。

按着惯例,周五最后两节都是自习课, 而所有班主任都去开会,钟函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 班级里只有女班长在看自习。

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王鸮看到钟函用手机偷拍的假条和诊断书时, 气得脸都红了, 少见地骂了句脏话:“我艹他大爷!这还是人吗?难怪覃老师总是请假!我还以为她体弱多病, 原来是经常被打!”

“可是,”王鸮又紧张起来, “怎么叫大伙一起去啊?谁去说?”

“我来吧。”安予灼站起身, 因为坐最后一排, 只要从椅子后方绕过去就好。

他想得比较务实,这种事虽然法不责众,但起头的很可能受到处分,其他人都不合适,只有他——安致远这么多年都很积极地给学校捐钱捐物,时间都可以追溯到安谨上高中时。

不是安予灼嚣张,这整栋教学楼的玻璃,都是嵘胜集团捐赠的,区区一次处分,应该可以抵消。

他们又不是打群架,只是给覃老师撑腰,让那家暴男知道,他老婆是不好惹的。

陆余显然和他想法一样,起身拦住安予灼:“我去说。”

安予灼轻松道:“连出风头的机会你也要抢吗?快让开,一会儿老班回来,谁也走不了。”

“喂!你们俩干嘛呢?怎么卿卿我我的,啊?灼姑娘?”陆倚雲忽然高喊,韩刺等人很捧场地笑起来。

——自从上回他在陆家庄园,对陆倚雲使出插眼踢裆的“无限制格斗招式”之后,陆倚雲就怀恨在心,总要抓紧一切机会嘲讽他像个小姑娘。

但安予灼不觉得像小姑娘是贬义词,心态稳得一批。

他趁机挣开陆余,快步上了讲台。

安予灼低头跟女班长耳语两句,又给她看了眼手机,女班长二话没说,当即让出位置,还说:“大家安静一下!”

陆余见状,也暂时坐回座位。

很快他就发现,他并不需要担心灼宝,而且站在讲台上的灼宝,有种跟平时很不一样的魅力。

平时的灼宝,又懒又爱撒娇,是可爱的小弟弟。

而现在的安予灼,神情严肃,语气正经,也没见他多激动,却四两拨千斤,把全班同学的情绪都煽动起来。

这对小安总来说,实在是小场面。别说只是几十人的班级,坐的都是满腔热血的青少年,就算包下容纳数万人的礼堂,面对暮气沉沉的职场老油条,他也能把他们说得干劲满满。

给员工打鸡血是小安总的保留曲目。

这时候,女班长还帮他打开了多媒体投屏,把那张诊断证明放出来:

多处软组织挫伤,妊娠终止,自然流产主要原因:外伤。

个人信息都被细心的女班长用她自己手机的修图软件手动打了马赛克,但这些流出的关键词也足够让同学们更加气愤。

全班发出嗡嗡的议论:

“老师不会经常被那个渣男打吧?所以才经常请假,和别的老师换课!”

“虽然换课,但覃老师从来没少给我们上过一节课……”

“难怪她总是化浓妆,粉底和眼影可以遮盖脸上的淤青。”

“茜茜怎么不离婚啊?”

对于生长在北城的孩子们来说,女人被家暴不离婚是难以置信的。毕竟北城民风彪悍,大家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不服就干”,“能过过,不能过离”。

女孩子上学后,家长教的第一件事大多都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还手!打不过就轮椅子!爸妈给你出医药费!”

出嫁后,老爸老妈永远是她们坚强的后盾,若是有兄弟姐妹的,那后盾更是只多不少。同学们不是没听说过家暴,但更多的版本是:某某阿姨被老公打了,然后阿姨的老父亲、表哥堂弟、二姨夫、三舅舅……人多得一辆金杯挤不下,把那敢跟女人动手的畜生胖揍一顿。打得他这辈子不敢再动阿姨一个手指头,或者直接离婚。

亦或是,某某阿姨被丈夫打了,某某阿姨自己抄起菜刀,把丈夫吓得跪地求饶……

在北城的孩子们看来,若是没有反客为主、成功反抗家暴,就一定要离婚的。

所以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安总倒是比他们更懂成年人的无奈,有时候并非她不想离,而是不能离。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退路,当然也不排除覃茜老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恋爱脑。

若是这种情况,那管了闲事,非但讨不到好,还会惹一身麻烦。

但安予灼愿意赌一赌,倘若赌赢,他们就会救下覃老师,即便她不肯离婚,也要让那渣男知道,覃老师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站着数不清的学生,等他们毕业后,她还会有别的学生,大家都愿意保护自己的老师。

算着放学时间,安予灼最终总结:“2班所有男生!跟我一起!现在就去!”

“走!”男生们豁然起身,有的抓起书包就走,有的甚至书包都没拿,浩浩荡荡跟安予灼出了班级。

间或还夹杂着:“为什么不带我们女生?”

“祖宗,你可别跟去啊,天都快黑了,我们到时候顾不上你。”

“听说覃老师是远嫁,她普通话可软,像南方人。”

“那更得给她撑腰!让那渣男知道,咱们老师娘家有人,就是我们!”

“女生们,都别动!”女班长维持纪律,“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班里得留人!全走了咱们老班会受处分的!”

很快,班级里就只剩下女生们和陆倚雲。

陆倚雲刚转来不久,中间还翘过一周的课,本来就跟覃茜老师没什么感情,萧菀桦又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能打架,不能让自己受伤……

那些人很像是去打群架的啊!他跟去不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吗?

然而,女生们并不这么看。

她们奇怪地盯着他:“你咋不去啊?”

陆倚雲:“我……”

“你该不会是怂了,不敢去吧?”

陆倚雲:“我没有!”

女生们人多,你一言我一语,跟连珠炮似的:

“不怂你坐班里干什么?去啊!”

“呵呵呵呵,他刚才还嘲笑安予灼,说人家像小姑娘,让我告诉你,我们小地方的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不是班长拦着,我们高低给那家暴男开瓢!”

“我看他连小姑娘都不如,还笑话小姑娘呢,怂蛋一个!”

“行,你就在这儿坐着吧!反正你脸大!”

“妈耶他还真坐这儿,真好意思啊!”

陆倚雲被女孩子们损得脸色通红,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去就去!”他拔腿往外跑。

女生们在后面喊:“你最好是跟他们一起去!要是偷偷溜了,我们集体鄙视你!”

……

去就去!

陆倚雲热血上头,快步跟上队伍后,又慢慢冷静下来。

他想到一个计划。

陆倚雲觉得这是报复安予灼的绝佳机会,悄悄拉住韩刺:“安予灼也太出风头了,我记得你也很讨厌他吧?”

韩刺:“你想干什么?”

这群男生冲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刚刚拉响放学铃,门卫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犹豫的工夫就被他们混出去了.

宋戾超是个小公司的小职员,朝九晚六,赚一份不高不低的薪资,怎么看都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如果非说有什么不良嗜好,就是喜欢喝酒,这一天,他独自一人在医院门口的小饭店,叫了两个小菜,点了一瓶便宜的牛二,一顿喝完,舒舒服服地往家走。

“小宋,这是去哪儿啊,你不去陪床吗?”一位病友家属认出他,打招呼问。

“哦,女儿还在家呢,没人照顾。”宋戾超挺客气地说。

“也对,你放心回去吧,我今晚陪床,帮你照应覃老师。”

“麻烦你了。”

“都是病友,客气什么啊,你都有一闺女了,多幸福!不像我们,怀了几个都流产,行了,快回去吧,回见!”

宋戾超朝他点点头,摇摇摆摆地往家走。

家里哪有什么闺女?闺女被他送到奶奶家去了,他才懒得看孩子。

入秋之后,北城的天黑得越来越早,现在才七点多,夜幕已经低垂,零星的路灯渐次亮起,把夜路照得影影绰绰。

宋戾超感觉好像有人跟着他,但又怀疑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不可能!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么也不可能成为歹徒的目标。

“是他吗?”

“看着像,但天太黑了。”

“要不去试探一下?得找个没杀伤力的,国仔!你去!”

“……我怎么就没杀伤力?”一个身高约莫一米六五的瘦小男生叽叽咕咕地吐槽,然后老老实实出列,对着宋戾超叫了一声:“宋叔叔?是你吗?”

宋戾超停住,他一身酒气,眯着眼睛看人:“你是?”

国仔胡说八道:“是宋戾超叔叔吧?我去您家里补过课。”

宋戾超:“哦……你是覃茜的学生?”

国仔大喊:“是他没错!”

宋戾超:“?”

下一秒,宋戾超眼前一黑,几十个高大的男生霎时把他围住。陆余命令:“别在这里!捂住嘴,带走!”

“呜呜呜呜——!”宋戾超奋力挣扎。

一群男生气势汹汹地把宋戾超架进了一条没人的窄路。

这是两个小区之间的空白地带,黑心开发商不但缩短楼间距,小区和小区之间也离得极近,两堵高墙中间走不过车,又没有路灯,行人也不爱走,加之月黑风高,简直是杀人越货的最佳地点。

钟函和薛围一松手,宋戾超吓得腿都软了,竟然没反抗,咣当一下跪地上,捂着眼睛说:“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好汉饶命!”

众人:“…………”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

他们做足了心理建设,抱着和歹徒决一死战、誓死保卫老师的心情,一鼓作气冲到这里,结果遇到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而是……这个玩意?就他,把覃老师打成那样?

连胆子最小的王鸮都忍不住,一脚踹上宋戾超:“你就这么点胆子啊?真怂!”

陆余:“宋戾超,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不、不知道!”

“是你把覃老师打流产了?”

听到覃老师的名字,宋戾超好像又重新找回了底气,他松开手,露出眼睛,瞪向他们预备起身:“你们是什么人?”

陆余一脚又给他踹回跪着的姿势。

韩刺说:“我们是覃老师的学生!”

宋戾超嗓门都拔高了:“是她指使你们的对不对?臭娘们!她敢这么做,不怕我去学校闹——啊!”

剩下的话被陆余一拳打断。

那一拳没留余地,宋戾超登时鼻血横流,陆余很嫌弃地甩了下手上的血,居高临下看着被打倒的宋戾超,“你还敢去闹?看来教训没吃够。你是怎么打覃老师的,今天也该轮到你尝尝滋味。”

“一起。”

陆余话音刚落,2班的男生们蜂拥而上!

安予灼怕事情闹大,连忙喊:“点到即止!别给覃老师惹麻烦!”

小小的胡同里乱糟糟一团,韩刺也想冲上前,却被陆倚雲拽住。韩刺:“怎么?”

陆倚雲趁乱,也借着夜色的掩护,趴在韩刺耳边说:“记得之前的计划吗?”他从兜里掏出一卷宽胶带,在韩刺面前晃了晃:“趁着现在乱,你叫上窦骰,咱们把安予灼捆起来!就扔在那个角落。”

韩刺犹豫:“陆余肯定会发现的。”

“不会!他忙着教训那个家暴男呢!等他们发现安予灼没跟上,再找回来的时候,我早把他拽走了!”

韩刺:“……你要揍他一顿?”

陆倚雲露出有些猥琐的、恶狠狠的笑容:“我怎么舍得?就是给他点教训!”

他自打转到北城一中以来,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尤其那天被安予灼他们忽悠着买了钻石胸针,丢了脸、又被安予灼揍了一顿之后,一直憋着一口气,他逮到机会就要报仇的!

即便事情闹大了,陆倚雲也不怕。

就算安家是本地土豪,他也不放在眼里,他可是陆家的孩子!背靠陆家这棵大树,无论做什么坏事,母亲都会替他善后的。

陆倚雲见韩刺有些犹豫的样子,继续怂恿:“帮我干成这件事,电玩城给你包年!”

韩刺咬咬牙:“你等等!”.

韩刺回到人群的时候,安予灼正站在宋戾超面前,高中三年,他又长高了些,少年身量颀长,立在昏暗的窄巷里,像一株坚韧的修竹,略单薄的身形,却比匍匐在地上的中年壮汉还更有力量。

“他不像娘娘腔。”韩刺脑子里蹦出这样的念头。

安予灼用擦得雪白的鞋尖踢了下宋戾超的手:“接着说。”

宋戾超痛哭流涕:“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打她了,再碰她一个手指头,我就自断双手!我真不敢了,我服了,也不去学校闹,我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的。我也不是有意打她,只是每次喝多了,就控制不住情绪,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把我们覃老师给打流产了?!”有男生怒道。

“我真就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我知道错了……”

“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安予灼嗤笑,“你喝多了怎么就打老婆,没见你喝多了打单位领导呢?”

宋戾超:“……”

安予灼:“你今天不是也喝酒了,怎么遇到我们这么多男生,就知道不能冲动了?”

宋戾超:“我……”

“对啊!”

“他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看我们茜茜好欺负,他才敢这样!”

“我爸说,男子汉得让着女的,北城怎么出了你这样的败类?你他么外地的吧?”

“……”

韩刺摸摸兜里的胶条,默默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没注意到黑暗中一双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陆余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扯了把钟函说:“你看好灼宝,我去办点事。”

钟函巴不得多和安予灼独处一会儿,都没问陆余要干什么,美滋滋答应:“你忙你的,一晚上不回来都没事,我送灼宝回家!”

陆余:“。”

陆余磨了磨后槽牙,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给过家暴男教训,男生们便浩浩荡荡地离开,开开心心地叫嚷着要去撸串,他们边走边回味着方才宋戾超的怂样子:“哈哈哈灼宝刚才问那渣男,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那句可太帅了!”

“是啊,家暴男说,是他不小心摔的,哈哈哈!”

“叫什么灼宝,叫灼哥!”

“灼哥威武!”

安予灼:“……今天的事谁也别往外说,晚上撸串我请客。”

“好!!!”

“好耶!”

安予灼:“诶陆余呢?”

“他有事先走了,”钟函连忙上前,“陆余说不用等他,走走走,我陪你撸串,喝北冰洋还是大窑?”

“能不能喝啤酒啊?”

“未成年人不准饮酒!”

“那我可以吧?我已经过完18岁生日了!”

……

陆余折返回去,正好听到韩刺的声音:“雲哥,算了吧。我下不了手。”

“就算以前我看不上他,可是,这回我真的服了,是!安予灼长得像小姑娘似的,还爱出风头,我烦他。但这回他真的很爷们。”

“说实话,茜茜教了我们三年,我听到她被欺负,气得不行,也想教训一下那个恶心的家暴男,但是……也只是想想,这种事我是不敢带头的。安予灼却敢!别看他长得好看,他是咱班最爷们的男生!”

陆余隐在黑暗里,抱臂靠在院墙上,耐心地把韩刺的话听完。

他蛮喜欢听别人夸他家灼宝。

然而,紧接着就听陆倚雲说:“所以你就把答应我的事给忘了?!”

韩刺倒退两步:“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变态。”

陆倚雲:“你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懂,你要我帮忙教训他,用那胶带,把他捆起来……你是喜欢他吧?我知道,有的男生也喜欢男生,但你不是真喜欢他,像陆余那样才叫喜欢他!你就是单纯变态!我不想帮你!”

韩刺说完就跑。

陆余定在原地,他后脑靠上微凉的墙面,仰望夜空,恍然地想:原来连外人都看出来了吗?自己这么明显的吗?

“喂!”陆倚雲拔腿去追韩刺。

阴影里倏然伸出一条长腿。

“啊艹——!”陆倚雲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就感到领子后边被一只大手拽住,将他整个人拖起。

这动作令他领子前面卡住喉咙,陆倚雲无法喊叫,憋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儿用力咳嗽。

陆余拖死狗似的,单手拽着身高将近一米八、体重将近一百六十斤的陆倚雲,托了半条胡同才停下。

松手的时候,陆倚雲呼吸到久违的空气,边喘边说:“你你你要干什么?”

陆余淡淡的:“我都听见了。”

“!”

陆倚雲:“陆余,不,陆哥,我错了!我也没真伤着灼宝,你别打我,我家有钱,可以给你们赔钱!”

陆余:“遵纪守法的高中生怎么能打人呢?你别污蔑我。”而且灼宝一直不想他招惹陆家这位少爷,平添一身麻烦。

陆余从陆倚雲衣兜里翻出一卷宽胶带,是挺普通的文具用品,不过又宽又黏,看起来质量非常不错。

陆余一点点地撕出一截胶带,慢条斯理地问:“你想怎么对待灼宝来着?再说一遍。”

第77章

深夜十一点多, 一道尖锐的女声穿破云霄:“啊啊啊啊啊!有人耍流氓啊!!!”

陆倚雲趿拉着一条裤腿慌忙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叫了!”

然而,没一会儿,女人的尖叫就引来更多围观群众, 附近烧烤摊的大哥,撸着袖子赶过来:“让我看看, 怎么回事?草,还真有人耍流氓!”

陆倚雲争辩:“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大冷天不穿衣服?你有病啊?”

“这不变态么!”

“我最恨耍流氓的!这里还有女同志呢,光天化日……啊不是, 公共场所,怎么能这么干?有没有人一起,把他抓警察局去!”

“算我一个!抓他!”

……

陆倚雲有苦说不出,他没办法跟他们解释,其实他真是被陆余逼着自己脱光了。陆余那个变态……逼他把衣服全粘到墙上, 几乎用掉了一整卷胶带。

陆余就那么抱臂在一旁监工,他不敢不卖力, 否则……陆余力气大得跟牲口似的,砸他一拳, 就不是脱光丢脸这么简单了。

于是衣服贴得相当牢靠,那宽胶带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黏, 撕都撕不下来, 又加上秋天夜里凉, 这么一会儿工夫, 陆倚雲已经冻得手脚僵硬,他抠了半天才终于把一条白色棉毛裤扣下来, 但雪白的棉毛裤在夜里非常扎眼, 路过胡同口的女士多看了一眼, 就被裸男吓得尖叫。

北城民风彪悍,人也热情,尤其是对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大家都愿意搭把手。

没一会儿整个烧烤摊的中青年男子,以及几位阿姨都被吸引过去,大家摩拳擦掌,齐声喊“抓流氓!”

吓得陆倚雲裤子都来不及穿,拔腿就跑!

他可不想被那些人抓住、扭送去公安局!老爷子要是知道了,告诉他父亲……他非被剥掉一层皮不可!

好消息是跑起来倒是不冷了。

陆倚雲越跑越快,但他现在这幅尊容太过扎眼,越跑,吸引来“抓流氓”的人就越多,眼看着要被群众围住,陆倚雲慌不择路,脑子一懵,竟然直接跳了桥!

“哎哎哎!这条河里没水啊!”

“桥不高,应该死不了!”

“但下面有废弃的建筑材料啊!磕着脑袋可就完了!”

“打120!块打120!”

……

远在另一侧烧烤摊上吃夜宵的高三2班男生们,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快散场时,听到隔壁桌坐下的客人议论:“那流氓真跳河了?”

“我哥们在现场看见了!还拍了视频!”

“为啥啊?”

“那不知道,流氓嘛,看他那样子,可能是被人家老公捉奸在床,要不耍流氓不能脱那么干净,大冷天的。”

“原来是这样……那活该!”

“……”

就连陆余都没听出什么问题来。

他原本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虽说陆倚雲的确有坑害灼宝的心思,但他到底没有得逞,陆余甚至没以眼还眼地把他用胶带捆成个粽子。

不过把衣服全贴墙上,也够他受的,冻那么久,至少能让陆倚雲得一场重感冒,叫他涨涨记性,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要觊觎不该觊觎的人.

医院急诊科。

“哎医生!不是轮到我了吗?怎么排这么半天,还让人插队了?”

“患者让一让!我们这是急诊!不是门诊!按着轻重缓急叫号,这位病人被钢筋扎穿了腿,必须先抢救他,别挡着门,让一让!”

排队的那位患者本来还有点生气,但看到担架上全是血,瞬间闭嘴。

“这真够严重的!”

“嘶!不会出人命吧?”

陆倚雲好巧不巧,落下去的时候,正好扎在钢筋上,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他只是疼得要晕过去。

“失血过多,赶紧输血!患者,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吗?”

“A型血……”

“你有没有带证件?哎不对,这不废话么,他都没穿衣服,还能带什么证件……你身份证号记得吗?你家属的联系方式有没有?要离得近的!”

“我妈……我爷爷,姓陆,管家的手机号是……”

医生护士们推着他进了手术室,结果手术到一半,却忽然出了事。

“病人寒战,高热……不对劲,麻醉没问题,用药也没问题,……这是溶血现象,他确定是A型血吗?!”

“是的呀!他自己说是A型,他意识清醒,身份证号都报得清清楚楚……”

“停止输血!准备吸氧!重新做血型鉴定,联系家属!”

……

陆老爷子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吃了药,这会儿刚睡下,管家接听到电话,拿不准主意,跟老佣人商量后,便一个人先冲进医院,充当了一把雲少爷的家属。

好在陆倚雲命大,除了腿受到外伤,可能会瘸一阵子之外,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手术之后陷入昏迷,管家请了护工,要了vip病房,又调了庄园的保姆过去看顾,但没敢联络陆倚雲的父母。——管家敏锐地察觉出事情可能不太对,他拿着报告单,先赶回陆家庄园,跟老爷子汇报。

果不其然,周六早晨,陆老爷子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沉吟片刻,便夸管家做得好,又问有没有跟阿雲的司机、保姆沟通好?然后才备车去医院看望陆倚雲.

北城市医院。

女班长、陆余、安予灼、韩刺、钟函几个人围在覃茜的病床边,女班长一边削苹果一边说:“老师,其实全班都想来,但医院不让进那么多人,所以派我们几个做代表。”

覃茜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温柔地说:“谢谢你们。”

安予灼有些忐忑:“覃老师,您不怪我们吧?”

覃茜知道他在指什么,垂眸说:“怎么会,你们都是好孩子。”

陆余问:“他有没有再为难你?”

覃茜摇头:“他跟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动手。”其实,每次打完她,那个男人都会痛哭流涕地道歉,一次比一次说得情真意切,但每回都不作数。

可这一回,宋戾超没再诅咒发誓,她反倒有些相信了。

钟函:“老师,你为什么不离婚啊?”

覃茜:“……”

女班长悄悄踩了钟函一脚。

钟函“嗷”一声:“你干嘛?”

女班长:“……”

陆余、安予灼:“……”

气氛有点微妙,安予灼找话题说:“班长,你这苹果皮削的,迪拜手法么?一个苹果削完剩半个!”

女班长收好水果刀,作势要打安予灼,安予灼很丝滑地躲到陆余身后,女班长笑道:“你们男生肯定更不会削苹果!还说我呢!”

气氛活跃起来,安予灼余光瞥见覃茜也露出笑容,于是心情愉悦地多贫了句:“刻板印象!好男人有的是,比如我哥……陆余,他削苹果皮都不断的。”

覃茜笑道:“陆余是给灼宝削皮练出来的吧?”

陆余:“嗯。”

其实家里阿姨都会把水果切成小块,再插上小叉子,但安小少爷看到一整根不断的苹果皮,会很捧场地拍手,满眼崇拜。

陆余便这样练出了绝技。

覃茜有些揶揄地看了眼陆余,对安予灼说:“听说你这次成绩非常棒,等老师出院,把那封信还你。”

冷不丁听到这话题,安予灼还有点害羞。女班长看看他,又看看陆余,等他们告辞、出了病房之后,小小声跟钟函吐槽:“我怎么感觉他俩有点像被老师抓住的小情侣?”

钟函断然:“不像!你什么眼神啊?!”

孩子们走后,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忍不住凑过来说:“妹子!原来你是被你老公打流产的啊?”

“啊……是。”覃茜有点尴尬。

病人家属怒道:“我还以为你跟我媳妇一样,因为胚胎不健康才没保住孩子,我还纳闷儿,你月份也不大,住什么院啊……你为啥不离婚啊?”

临床的患者本人也说:“是啊,他都动手了,你还惯着他?”

覃茜:“我也想离,可我女儿不就没有爸爸了?”

“那样的爸爸,留着有什么用?”

“我觉得你回去问问你女儿,说不定小孩子不想要那样的爸爸呢!”

“有那么个暴力狂在家,你不担心你女儿吗?”

全病房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劝她。

覃茜是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远嫁的,结婚之后不幸福,也跟父母讲过,可惜每次她父母都阴阳怪气地说:“当初给你介绍的那家,答应给三十万彩礼,你不肯!非要跟那个男的私奔到北方,现在想投奔我们也不可能,我们老两口的积蓄都拿去给你弟弟结婚了,没有余力帮你!谁让你不听话呢?”

寒心的次数多了,覃茜便学会不再抱怨,不跟父母抱怨,也不跟朋友、同事、学生们抱怨,她习惯了把所有苦难都往肚子里咽。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心疼她。

直到安予灼他们翘了课、把那个男人抓住,恐吓一顿,告诉他:我们老师是有后盾的,你不要欺负她!

覃茜眼眶有些热。

好像很多事都符合马太效应1,譬如不幸会流向原本就缺爱、原本就不幸福的人。她从小得到的爱太少,就容易被男人用一根棒棒糖、一朵玫瑰花骗走,好像前半生都是如此,她总是得到很少很少的爱,和很多很多伤害。

但人有时候可能只需要一两次不计回报的、赤城的真心,就能获得勇气。

覃茜擦了擦眼角,对病友们笑了笑:“我会考虑离婚的。”

她的学生们已经给了她勇气.

陆倚雲还在昏迷中,陆老爷子面色沉沉地望着他,院长歉意地说:“老先生,真是对不住,是我们的失误,没有搞清楚血型,主要是当时这孩子意识很清楚,我们护士再三询问,他都确认说自己是A型血,好在主刀医生反应快,那真是教科书级别的抢救……”

“不怪你们。”陆剑昀说。

他还真记不住每个孙子都是什么血型,但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再笨也不该记不清自己的血型,这件事很奇怪。

管家效率很高,在他从庄园出发到医院路上的这段时间,已经把陆倚雲从前在A市的就诊记录、医疗档案,以及陆正筠、萧菀桦的体检报告都调了一份过来。

陆老爷子问陪在一旁的主刀医生:“如果父母都是A型血,能生出什么血型的孩子?”

主刀医生被突然转变的话题问得莫名奇妙,但还是老实回答:“A型是显性遗传,所以只能是A型或者O型。”

陆老爷子看着陆倚雲病例单上的B型血字样,陷入沉思:他不是我的亲孙子。

那么他是谁?

这孩子第一次验血型是八岁那年出车祸,此后各种病例、表格血型那一栏都填写A型,一次是误填,次次都错,就一定是人为,谁会帮忙遮掩?

陆老爷子几乎可以确定,陆倚雲是萧菀桦和情夫生的野种。

“老先生,您放心,我们会极力救治,雲少爷其实伤得不重,只要细心调养,请专业陪护定期做复健,就不会留下后遗症。”这伤势其实有可能留下跛脚的后遗症,但只要花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去精心呵护,就没什么问题。

这些投入对于穷人来说可能是一笔天文数字,但对于陆家,根本不足挂齿。

然而陆老爷子听到孙儿能完全恢复,也没有表现得太开心,他淡淡地谢过医生,就离开了住院部,甚至没有再多看一会儿陆倚雲。

陆老爷子想到儿子被带了这么多年绿帽子,心情就很难美丽。萧菀桦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

陆老爷子思索着,忽然听到一声甜甜的:“陆爷爷!”

安予灼拉着陆余过去热情地打招呼,陆老爷子看到陆余那张肖似十七八岁时的、陆正筠的脸时,脑海里好像有什么想法一瞬划过。

陆余问:“爷爷,您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吗?”

陆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地说:“没什么,好孩子,你和阿雲同班,今年也是18岁吗?”

安予灼抢答:“还没到十八!还差三天,他下周二过生日!”

陆老爷子表情明显变了下,片刻后才说:“好,好。”.

周一一早,李学莲就把讲台拍得震天响。

“你们有本事了?敢出去打群架!”

有人小声辩驳:“不是打群架……”

“那是什么?!还公然翘课!”李学莲嗓门更大,“管不了你们了是吧?喜欢逃学是不是?行,那课也别上了,所有男生,起立!下楼!跑圈!每个人绕着大操场跑五圈!跑不完谁也别回来!”

“老师——”

女生们纷纷求情:“他们动机是好的……”

“都闭嘴!再求情你们也一起下去跑!”李学莲抓起教鞭跟着出门,临走前对女生们说,“你们也别闲着!把阅读卷子做了!我回来检查!”

高中生的体育课常常被剥夺,尤其是上午,操场上只有高三2班一支队伍,所以非常明显。

李学莲的大嗓门几乎传遍整个操场,再透过教学楼的窗子,飘进领导办公室、教师办公室里:“全都跑起来!高三了!还敢逃课!让你们长长记性!”

李学莲骂了十几分钟,嗓子有些疼,闻声而出的体育老师好心递给她一个哨子:“李老师,这个好使。”

李学莲怀疑那玩意上面还有体育老师的口水,嫌弃地拒绝:“谢谢,不用了。”

体育老师悄悄给李学莲比了个大拇指:“那事我听说了,咱班男孩子挺爷们!这事儿干得漂亮!”

李学莲连忙否认三连:“什么事?别瞎说!他们就是逃学!”

体育老师一拍自己的嘴:“是是是。我说错话。”逃学是老师骂一顿可以了事的,但如果出校外打架,可就要背处分。

马上就面临高考的高三生,背上处分会影响一辈子的!

李学莲哼一声:“这些小兔崽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不教训一下,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体育老师心想:您说得对,就是跑五圈数量有点多,三圈半正好,当练体侧了。

毕竟体侧不合格,高考成绩也要受影响,现在是上学期,还没什么,每年下学期,高三住宿生早起都要安排跑步,算是临时抱佛脚。

不过李学莲也是真后怕,这么大的孩子容易冲动,即便怀着满腔正义感,以暴制暴也是不对的!若是现在不给予惩罚,以后难免会走上歪路。

她得看到苗头,就赶紧熄灭!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对着体育老师说的,不单是他,以后面对任何人,她都得咬死了,他们就是逃课出去玩了!

一码归一码!

她的学生可不能因为那种人渣背上处分!

反正那个人渣也没有到学校来闹,一切都是小道消息!

这时候,李学莲手机震了一下,是覃茜发来的消息:“李姐,谢谢你和张老师、刘老师送的花,我都收到了,这两周我不在,我把之前整理好的测试卷电子版发您邮箱了,可以打出来给孩子做,我回去再讲……李姐,你不要为难他们,孩子们心是好的。”

李学莲啪啪打字:好心办坏事也不行!打打杀杀哪是学生该做的?

覃茜:“我想通了,等出院就和他离婚,现在他得到教训,气焰都没从前嚣张,应该很快就能办好手续,帮我谢谢孩子们。”

李学莲于是又把刚刚打的那行字逐字删掉,回了句很有班主任风格的、冷冰冰的:你早该这样!

然后,李老师迎着逐渐温暖的朝阳,有点得意地笑了:“你看我班这帮小兔崽子,还行吧?”

体育老师没跟她聊在一个频道上:“相当不错!尤其是个子最高的,叫陆余吧?耐力真好,跑三千米也没问题,体测绝对满分!”.

直到晚上,安予灼的腿都还在疼,不得不放弃回家亲自布置生日会场的计划。

于是改为疯狂给郭琳女士发消息:

——妈,气球要蓝色的!千万别弄错了!

——我的礼物你们别乱动啊。

——明天下了晚自习就让司机来接我们!

郭琳被小儿子烦得不行,发了个巨大的“翻白眼”表情包。

并且配文:你妈我还年轻,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跟你爸不一样。

安予灼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爸比老妈大八岁,好在坚持锻炼,没有发福,也没有脱发,已经打败了99%的中年男性,不过安致远现在也是快五十的人,长久的高压工作和应酬,令他血压高、血糖高、尿酸高等等小毛病缠身……而且随着年纪渐长,安致远也越来越像上辈子小安总记忆中的、因为他们兄弟相争而想不开去买醉、最后离开他们时的模样,安予灼不由得多关心老爸一些。

于是跟老妈偷偷嘲笑过老爸之后,又给安致远拨去电话,第N次叮嘱:“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爸你要牢记交通规则!”

安致远:“……知道了,我应酬之后会记得叫代驾的!”

虽然安总不明白小儿子为什么一直担心他酒后开车出事,但还是很享受被关心的感觉,挂掉电话半天还是美滋滋的.

与此同时,陆老爷子思考了一天之后,也给儿子陆正筠打去电话:“明天是阿雲十八岁生日,你们做父母的过来一趟吧。”

陆正筠接到电话便立即从公司赶回家。

可萧菀桦看到他喜溢眉梢的样子,就不太高兴,埋怨:“儿子出了事,你怎么还那么高兴?”

陆正筠皱眉:“只是不小心扭伤了脚,能有什么问题?”

萧菀桦有些忐忑:“保姆是说他扭伤脚,可我给他发的生日祝福也没回,会不会出什么事……”

陆正筠:“老爷子也记得阿雲的生日,就是让咱们过去给他过生日呢!”

萧菀桦:“!”

萧菀桦不可置信:“意思是,阿雲还真讨得了老爷子的喜欢?”怎么可能?老爷子不是最看不上阿雲吗?

陆正筠叹口气,暂时改了称呼:“爸他年纪大了,喜欢孙辈也是有的,这些年,集团业务版图变化非常大,华国分公司早就被边缘化,如果儿子能得到他的赏识,也许等几年,把这一块业务交给他也不错。”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阿雲能力一般,又不上进……陆正筠自己是事事争先的性格,但年纪渐长,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只希望能尽量为他多做打算。

萧菀桦总是埋怨他对孩子太严厉,却不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过,唯一的儿子是萧菀桦拼死躲去小县城为他生下的,陆正筠记挂着这一点,也不愿意多苛责妻子,甚至放任她溺爱儿子。

“你说巧不巧?”陆正筠感慨,“十八年前,你在北城生下他,现在他的成年礼,也在北城举行。”

“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明天一早就出发,现在你可以先收拾行李,把给儿子准备的礼物带上……”陆正筠絮絮叨叨地说,他鲜少在陆倚雲面前表现出慈父的一面,现在却满脸笑意。

陆正筠常常遗憾于儿子不争气、没有继承他一点魄力,所以总是打他、骂他,可想到儿子即将成人,陆正筠还是开心的。

“故地重游,你激动吗?”

萧菀桦脸色却愈发难看,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其实很不喜欢北城,那里太乱了。”

陆正筠:“十几年前肯定会乱一些,现在发展得很快,当地有规模的企业不少,高楼林立、人稠物穰,你该再去看看的。”

作者有话说:

1马太效应:一种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现象

第78章 10w、11w营养液加更

萧菀桦一点也不想再去北城, 但没有办法,只得于第二天一早动身。

周二早上刚听到隔壁床的动静,安予灼就掀开自己的床帘, 再拨开陆余的,手动打通两张床, 元气满满地喊:“happy birthday!!十八岁快乐!”

这一声把对面床的两位舍友也喊醒了,他们带着困意,乱七八糟地跟着喊:“生日快乐!”“十八岁happy!”

陆余看不见两位舍友,满眼只有穿着睡衣、半个身子都钻进他领地的少年, 灼宝头发睡得乱糟糟,呆毛翘起的弧度都柔软,睫毛乌黑,瞳仁水润润的,仿佛满眼都是自己。

陆余很难比较一大早看到的美颜暴击冲击力更大, 还是扑面而来的幸福感更让人沉迷。

他没忍住碰了下少年嫩生生的脸蛋,含着笑意道:“你昨晚12点已经准时祝福过了。”

安予灼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嘿嘿。”

“开心吗?”

陆余诚实地说:“开心。”

安予灼同学有点得意, 更开心的还在后头呢!

因为期盼着晚上由他亲手策划的生日会,一整天安予灼都有点过于兴奋, 难得没在教室像条咸鱼一样趴着,但也不爱跟陆余、薛围他们一起打篮球, 他决定去小卖部溜达一圈, 买一杯酸奶喝。

学校在布局设计上, 就有意减少同学们的活动范围。——他们把小卖部设立在靠近大门的位置, 离教学楼十万八千里,若不是饿极了, 学生们不可能浪费时间过去买零食吃。

这大约就是每年本科率接近90%的省重点高中的细节。

可安予灼今天有点过分闲, 就想溜达一圈, 他买了杯带坚果碎和麦片的冰镇酸奶,又给陆余带了瓶运动饮料,看时间还够,甚至从大门绕了一小圈,一边想象陆余收到那双限量版球鞋的表情,一边担忧他会不会更喜欢老妈准备的车,间或分出一点心思,盼望着今天各科老师都做个人,不要给他们留太多作业!

想着想着,安予灼忽然脚步一停。

咦?

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大门口。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伛偻的身子倏然挺直了些。

安予灼眯起眼睛看了片刻,然后掉头就走。

“等等!”那人快步走到近前,双手抓住铁艺大门的栏杆,“灼宝!是你吗灼宝?”

嘶,原来不是长得像,还真是桂阿姨!

安予灼觉得晦气,不想搭理她,却听桂阿姨又高声说:“今天是他18岁生日,对不对?我想见他一面!”

安予灼本来想走,听到这话又折回去。

少年身量颀长,已经不复小时候短手短脚的小豆丁模样,五官也更精致,从幼时的可爱,变成如今的俊秀矜贵,桂阿姨望着他,喃喃道:“模样变了,但也没变。”

安予灼淡淡地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桂阿姨讷讷地说:“小时候,我看了你将近两年。”她用手比了比,“看着你从这么高,长到这么高。……还记得我吧?”

其实快认不出了,十二三年过去,桂阿姨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身形伛偻,她明明和郭琳年纪差不多,现在却已经像个干瘦的老太太。

安予灼叹口气:“我记得你,但你不能打扰陆余。”

桂阿姨:“我知道错了,我把陆余从小婴儿喂养到那么大,我一时鬼迷心窍,抱走了他,可我也养了他那么多年,把他当亲儿子……”

安予灼:“……”

安予灼本来软了一点的心重新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桂阿姨:“你到现在还在撒谎。”

桂阿姨有点慌:“我没有!”

安予灼慢条斯理地说:“那你为什么现在找过来?”

桂阿姨:“他过生日,我……”

安予灼:“你被判了十年,应该是两年半之前刑满释放,当时为什么不来找他?”

“我……”

“别说你不知道,陆余被我家收养的事,是本地的新闻,稍微一打听,就会知道他在哪里上学,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找他。”

“因为陆余高三了,再不找他可能就会考上大学去外地,你很难再找到。也是因为,陆余长大了,再过几年就能工作赚钱,现在联络感情,你是想他孝敬你?”

安予灼一瞬不瞬地望着桂阿姨。

眼前的少年明明生得又白又糯,一副稚气未消的模样,可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此刻竟闪出洞悉的锐利,让桂阿姨莫名心虚。

桂阿姨小声辩驳:“我毕竟养了他那么多年……现在我真的没办法,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找他,你不知道我有多难,我找不到工作,没人愿意聘用劳改犯——”

“那是你应得的。”安予灼凉凉地说。

教学楼传来上课铃声,安予灼没时间跟她废话,最后只留下一句:“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陆余,而且……你想找人养老,或许有别的办法。”

桂阿姨见他离开,狂敲学校大门:“什么办法?”

安予灼背对着她摆摆手:反正跟我们无关!

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不出意外的话,桂阿姨应该和她亲儿子快团聚了.

果不其然,安予灼同学上课迟到了。

好在代课的英文老师不太爱管纪律,摆摆手便让进,陆余让开位置的同时,便很自然地抽出纸巾,“干什么去了,跑得一头汗?”

安予灼接过纸巾,囫囵在脸上擦一把,没提桂阿姨的事,“呐,给你买的。”

陆余摩挲了下还带着冰凉水汽的饮料瓶,唇角微扬:“就为了给我买这个?”

由于代课老师脾气好,大家都比较放松,前桌的钟函明目张胆听后桌俩人说小话,扭头鄙夷地啧啧啧好几声,“陆余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陆余当着钟函的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灼宝买的,真甜。”

钟函:“…………”

钟函憋憋屈屈地想:应该给他买绿茶!买什么运动饮料?

安予灼悄声说:“哥哥,我想回宿舍拿东西,咱们放学从后门走吧?”他倒不怕陆余遇到蹲守的桂阿姨心软。只是不想在陆余哥哥生日这一天,让那个女人给他添堵。

陆余不疑有他:“行啊。”.

陆家庄园。

萧菀桦风尘仆仆地赶过去,没看到儿子,很担忧地说:“爸,阿雲怎么没下来?他的脚伤很严重吗?”

他们派去的司机和保姆,都说陆倚雲和同学出去玩,扭伤了脚,就被老爷子接到庄园住,不用他们担心。

——其实他们倒没有说谎,是管家告诉陆倚雲,别让远在A市的父母着急,而且也确实派了庄园的保姆去看顾他。

只不过事实有一点小出入:到现在老爷子都没有开口让人把他接回来,陆倚雲在生日这一天,孤孤单单地躺在病床里,腿打着石膏,甚至也没有手机玩。

他因为心情不好,已经骂走了两个护工,气哼哼地看着天花板,盼着父亲母亲过来看他——管家说过,生日这天,陆正筠和萧菀桦会过来的。

此刻,萧菀桦一脸忧虑地问过陆倚雲的病情,陆老爷子却没宽慰,实话实说:“他不是扭伤了脚,而是大腿被钢筋刺穿,只要歪一点就会扎破大动脉。”

萧菀桦、陆正筠:“什么?!”

陆老爷子好像提不起精神详细说病情,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管家连忙上前:“少爷夫人别激动,雲少爷没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有可能落下后遗症。”

萧菀桦:“什么后遗症?北城的医疗水平不行,正筠,我们把他接回A市,阿雲一定没事的!”

陆正筠:“好,你别急,回到A市有我呢。”

“萧菀桦,”陆老爷子忽然全名全姓地叫儿媳,“阿雲是什么血型?”

陆正筠:“A型吧,跟我一样。”

陆老爷子锋利的目光扫过他,缓缓道:“我没问你。”

陆正筠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妻子面色霎时苍白,惊惶地望向陆老爷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老爷子也静静地望着她,气氛冷得仿佛要凝滞。

半晌,是萧菀桦先败下阵来,她挪开视线,抖着嘴唇说:“是、A型血,跟我们,一样。”

“你再说一遍!”

陆老爷子忽然一拍桌子,实木小几发出震耳的重响。

萧菀桦重重一抖。

管家站出来说:“萧夫人,老爷都知道了。那天雲少爷伤得很严重,需要输血,因为血型不匹配,差点出危险。所以医院紧急联系家属……”

话未说完,萧菀桦已经颓然跌坐在地。

她腿软得不行,陆正筠竟然拽了两次都没搀扶起来,管家连忙给保姆使眼色,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扶到红木圈椅上。

陆正筠眉头紧皱,不满道:“爸,您这是干什么?”

陆老爷子:“你问她,让她亲口告诉你,陆倚雲是不是你的儿子?”

“?!!”

陆正筠:“爸,您开什么玩笑,这种话不能乱说——”

“不是。”

却听萧菀桦轻而清晰地说:“不是。”

……陆正筠露出如遭雷击的表情:!

“菀桦,你说什么?”

陆老爷子脸色铁青:“从陆倚雲八岁那年出车祸起,就是你改了他的血型,对不对?”

萧菀桦仿佛失去生气,木木地说:“对。”

陆老爷子试探着问:“所以陆倚雲是你和谁的儿子?”

陆正筠不可置信地望向结发妻子,他们虽然不算恩爱,但这么多年也相濡以沫过来,他一心扑在事业上,萧菀桦则在家看顾儿子。她出身名门,优雅端庄,怎么看都是合格的太太……竟然、竟在背地里……

萧菀桦却忽然恢复了底气似的,高声说:“不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正筠!”

她如此笃定,令陆老爷子和陆正筠都同时松了口气。

萧菀桦:“阿雲不是正筠的儿子,也不是我的。”

陆老爷子问:“你敢做亲子鉴定吗?”

萧菀桦点点头。

不知怎么,陆老爷子闻言,神情反而松弛了些。

陆正筠却还摸不着头脑,又震惊、又愤怒,要求萧菀桦把话说清楚,萧菀桦神情恍惚,陆正筠情绪激动,好一会儿她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白:

原来,萧菀桦在陆倚雲八岁之前,也不知道他并非自己和陆正筠亲生。

十八年前各大医院还没有给新生儿测血型的项目,当年国内对于血型没那么重视,就连萧菀桦自己也是二十多岁时,迷信星座,才在体检时手动多添了血型检测。更别提她当年生子的那家小县医院。

至于陆倚雲长相普通……也没人太在意,毕竟中基因彩票的是少数,陆家也有不少容貌普通的孩子,若是带着主观色彩仔细看,也能从陆倚雲脸上看到一丁点他们夫妻的影子。

毕竟夫妇俩都洁身自好,并不互相猜忌,自然也没人怀疑陆倚雲与他们的血缘关系。

直到陆倚雲八岁那年,陆家人为争夺海外懂事席位,又一次斗起来。

在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面前,亲情就显得微不足道,所有人都知道现任家主陆剑昀老爷子看重子嗣传承,不但考察儿子们的能力,也要参考他们的继承人是否合格。

就在那当口,八岁的陆倚雲遭遇车祸,险些撞坏脑子。

萧菀桦眼睁睁看着儿子倒在血泊里,抱起他疯了似的往医院冲,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在医生查验出血型不对时,她能那么快做出反应,干净利落地隐瞒了此事。

或许是因为她亲眼撞见事故,知道那些陆家人有多辣手无情,知道一旦败露,她和陆正筠就会失去一切;

或许是因为陆正筠已经无法再生育,阿雲是他们唯一的指望,更是她坐稳陆家少奶奶、维系住体面生活的筹码。

“我不是没有找过亲生儿子。”萧菀桦带着哭腔说,“我本想先瞒下这件事,然后就去找儿子!可是,根本找不到!”

“当年生产,我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又改为剖腹产,产后非常虚弱,加上刀口没长好,没办法母乳喂养,就聘请了月嫂。”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生完之后没几天就先让保镖带着月嫂换更隐蔽的地方,等我刀口长好,能动了,才再追上他们,自那以后,阿雲就没离开过我。”

“孩子被调换一定是发生在此之前,我悄悄派人去查当年的月嫂、保镖、甚至那家医院,可是,非但一无所获,还引起了陆家那几位叔伯兄弟的注意,我怎么敢继续查?”

陆正筠:“……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菀桦摇头,哽咽道:“我不敢。”

“那时候,儿子已经丢了八年,想找回来谈何容易?万一他已经不在了呢?我偷偷查过很多资料,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存活率不高……而我已经养了阿雲八年,早就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如果你知道真相,会怎么对待阿雲?”

陆正筠:“……那你就不管亲儿子了吗?我们的儿子,他怎么办?”

“我们的儿子,已经不在了,肯定不在了……我后来又派人调查了那月嫂一整年都没有发现,亲儿子没了!我只有阿雲了!”萧菀桦逐渐歇斯底里。

陆老爷子淡淡道:“够了。”

家主不怒自威,萧菀桦深呼吸几下安静下来。

陆老爷子听过前因后果,说:“亲孙儿也未必找不回来,正筠,你看看这份资料。”

管家递来一份厚厚的打印纸,翻开封面,赫然是陆余的照片,那是张偷拍,一众穿校服的高中生,从教学楼向外走,陆余没看镜头,目光温柔地望着个极漂亮的少年。

不过陆正筠看到那张侧脸就不由愣住,“这……”

这孩子,跟他年轻时候好像!

“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照片也都是偷拍,有的清晰,有些模糊,有少年挥洒汗水打篮球的抓拍,也有中考光荣榜的证件照翻拍,大多是从校内论坛和学生档案里找到的。

除了照片,也有文字资料,身高体重、生日血型、过往经历、兴趣爱好、荣誉证书……

陆正筠越看越激动,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抚过照片上少年的脸,“他也姓陆,还这么优秀。”

陆老爷子会心一笑,神情慈爱:“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见识不俗,魄力也不输当年的你。”

陆正筠经过大喜大悲,又想哭又想笑:“所以……”

陆老爷子却说:“我也只是猜测,究竟是不是我们想得那样,还要做DNA鉴定。”

萧菀桦夺过相册,不可置信地颤抖道:“他还活着——”

陆老爷子:“活得不是很好。这两天我查了他过往的资料,小时候受过不少虐待。”好在后来被好心人收养。

“对了,今天是两个孩子的生日。”陆老爷子说,“你们准备怎么办?”

两夫妻沉默片刻后同时开口:

陆正筠:“看看陆余过得好不好。”

萧菀桦:“阿雲还在医院。”

陆正筠看向萧菀桦,萧菀桦咬唇,禁了声。

陆老爷子说:“小萧,你骗了我们陆家十几年,今天要做个抉择,你若还想做陆家的媳妇,就不能再管那个野种。”

萧菀桦:“!”

“爸!他毕竟叫了我十八年妈妈,养恩比生恩大,我……”

“我不阻拦你疼爱养子,但不应该用陆家的资源。”陆老爷子说,“你自己选择。”

长久的沉默。

萧菀桦最后咬牙说:“我去看望陆余。”

陆老爷子失望地看向她:“如果你坚持选阿雲,我反而会高看你一眼。”看来,他这位儿媳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而非所谓的亲情。

萧菀桦错愕抬眼。

陆老爷子没再理会她,吩咐管家:“带少爷和夫人去影音室。”

“今晚你们哪里都不要去,不是想了解陆余吗?你们看看他儿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毕竟现在只是猜测,今晚你们就不要去打扰,别在生日那天,给那孩子希望,再让他失望。”

话虽这样说,可陆老爷子心里愈发笃定,陆余就是他的亲孙儿,他这两天已经做了那么多调查,而且——

即便没在陆家长大,依旧风度翩翩,学识礼仪一样不输其他在豪门长大的孩子,不愧是他陆剑昀的孙子!当然,也要好好感谢安家人。

“去吧。”陆老爷子背着手,步履如风地上楼,“我也去休息。”

老佣人悄声跟管家说:“老爷好久没这么高兴啦,看得出他多喜欢余少爷!”

管家也是人精,谢过老佣人,立马用对待未来家主亲爹的恭顺态度,给陆正筠带路:“影音室在这里,您跟我来。”

影音室里放的是十二三年前热播的一档综艺《宝贝来啦》的剪辑。

六岁半的陆余对着镜头用稚嫩的童声说:“我会干很多活,烧柴、做饭……会烧到手吗?有时候会。要干活的,不然妈妈就不喜欢我。”

本来还心绪忐忑的萧菀桦,看到这一幕,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刚刚竟然还在担心阿雲在vip病房住得好不好,她亲儿子这么小的时候,就要干这么多粗活了吗?.

陆倚雲躺在病房里,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到父母过来,不由得又开始发脾气,狂按床头的服务铃:“护士呢?护士呢!把我手机拿来!我要给我妈打电话!今天可是我生日!”

然而护士站的护士们并不想进去。

“不用过去,还没到换药时间。患者家属特意叮嘱,有护工在,不要咱们打扰。”

“太好了,我就没见过脾气那么暴躁的病人,我们是护士,又不是他的保姆,他竟然吩咐我给他削苹果,简直莫名其妙。”

“他在喊什么?好像说要过生日?”

“听错了吧,过生日怎么可能没家人过来,不用管不用管。”.

按着安小少爷的吩咐,司机是在学校后门接的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碰到桂阿姨,也没赶上堵车,顺顺利利回到安家别墅。

车子停在家门口时,黑漆漆的前院忽然灯火通明,郭琳带着安致远、安谨,乃至家里的阿姨们,每人手里拿一支派对喷花筒,砰砰砰喷了安予灼和陆余一身彩条。

“生日快乐!!!”

“成年快乐我的孩子!”

“看礼物,先看礼物!”

黑布掀开,一辆崭新的路虎露出来,安家两个儿子的不满随之响起:

安谨:“他的车怎么配置比我的好?”

安予灼:“爸妈你们抢我风头!我送的鞋在哪里?”

笑声打闹声连城一片,陆余觉得一颗心满满的,全是幸福和安稳。

他成年了。

他悄悄地、借故拉了下安予灼的手:“给我看看你的礼物。”

第79章

安予灼被陆余的要求取悦, 矜持地说:“跟爸妈送的没法比,我只是给你抢了双鞋,嗯, 正好是当初你想要的那双。”

早就猜到的陆余配合地表现出惊喜:“真的吗?那双鞋很难抢的。”

不仅难抢,还加了高价, 安予灼同学的小金库因此险些见底,但看到陆余的反应,他甘之如饴:“那你等等,我上去拿。”

陆余其实想跟上去, 却被安谨等人围住,郭琳女士显然对自己准备的礼物很满意:“上去试试,体验一下!不过不能发动哦,你还没有驾照!”

安致远则在一旁努力演端水大师:“小谨,你当初那辆车配置虽然没这台好, 但也是那一年的最高配,这不是出新款了么?”

安谨:“哎呦爸我开玩笑的, 怎么可能跟弟弟争这些,刚才纯粹是为了活跃气氛。”

安致远:“是吗?真懂事, 那准备给你补的油卡就不送了啊。”

“哎哎哎???”安谨翻老爸的衣兜,“那不行!说好送的礼物哪能往回要!”

安致远哈哈哈笑起来, 到底被抢走了油卡。

安致远趁着安谨不备, 乐呵呵地跑到陆余身边, 从里兜又翻出几张一模一样的油卡, 塞给陆余:“孩子,这个给你, 别告诉你哥啊。”

郭琳拍了安致远一下:“多大岁数了, 还玩这些?”

她老公从小到大骗小孩的招数就没变过, 每个孩子给一样的糖果或者玩具,然后悄悄叮嘱:“别告诉别人!”

安致远悠然道:“你不懂,这是多子女家庭的育儿策略!”

陆余也跟着浅笑,眼眶却有些发酸:怎么可能不感动?一开始灼宝缠着他叫哥哥,再后来,全家都把他当做一份子。

他虽然没叫过郭琳和安致远一声“妈妈”、“爸爸”,心里却清楚,他们早把他当做亲人。

将近十三年的感情和爱意,给了陆余满满的安全感,他早就决定,即便日后有幸找回亲生父母,也不会疏远安家人。

他们永远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陆余也盼望着,有朝一日若能得偿另一桩夙愿,他想亲口叫他们一声爸、妈.

安予灼上了楼才想起来,他没道理怪老爸老妈抢他的风头——原本就是他自己把礼物藏得太隐蔽,还叫他们不要乱动。

本来是想给陆余哥哥一个惊喜来着。

所以安予灼同学把鞋子藏进了陆余的卧室,真是个绝妙的位置!

因为郭琳女士和安总都是懂得尊重孩子隐私的家长,所以安家三个崽从小到大都没有锁门的习惯,安予灼大摇大摆推门而入,熟练地在陆余书柜的最底层,翻出他准备好的限量款球鞋。

临出门时,安予灼又刹住脚步,他缓缓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陆余书桌……的抽屉。

安予灼想起来了!

上回他径直进门,吓得陆余哥哥慌张关上抽屉,那就说明——里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好东西!

是《花花公子》还是色情小说?安予灼很好奇他哥哥的品味,蹑手蹑脚折回去,握住抽屉的把手时,却犹豫了下。

不知为什么,安予灼忽然有点担心真看到大胸美女。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事到临头才察觉的不痛快。

“好你个陆余,不让我早恋,却自己偷偷看美女。”安予灼低低地咕哝,握住抽屉把手的指尖握紧又松开。

不知不觉犹豫了许久,连门外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也不怪他听不见,安谨非要展示送给陆余的VR游戏机和全套游戏,把客厅搞得全是咚咚咚哒哒哒的音效,一路飘上楼,间或还夹杂着郭琳大惊小怪的“给他看一眼就得了!高考结束之前谁都不能玩!”

“……”

所以,陆余声音响起时,安予灼吓了好大一跳,手下意识一拉。

哗啦一声,抽屉洞开。

安予灼:“!!!!”

陆余:“。”

偷看别人的大胸美女图,还被正主撞个正着,安予灼不知道有多慌张!谁知道那抽屉那么丝滑,一碰就开啊!

“哥哥你听我解释!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拿礼物的,诶我鞋子呢?”

陆余在门口僵了片刻,才弯腰把安予灼落在门口的鞋盒拿起来,他掀开盒盖,垂眸看过,又小心合上,走过去说:“我很喜欢。”

“咕咚。”

安予灼咽了下口水。

此刻高大的少年已经站到他面前,两人离得极进,安予灼同学因为心虚,无限放大了对方因身高优势带来的压迫感。

陆余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甚至很低地笑了下,手指从抽屉里随意夹出一片什么,“你都看到了。”

安予灼:“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哈?”

眼前不是什么美女图片,亦不是色情小说,而是一封很眼熟的浅蓝色信封。

安予灼:“??”

如果他没得老年痴呆,记忆力正常的话,那么这是……那个陌生倾慕者给他写的情书??不是,等等,他脑子有点乱,陆余给他写情书???

陆余?写情书?给他???

安予灼觉得自己CPU要烧坏了,揉着太阳穴说:“你让我捋一捋。”

陆余却握住少年的手,“不用捋,我亲口告诉你,是我写的情书,不止那封被覃老师没收的,之前那封也是我写的。”

“但我不喜欢那个女生的粉色信封,所以专门买了蓝色的。”

安予灼:“……!”

外边明亮而吵闹,昏暗房间里,两个少年却都紧张得能听清对方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剧烈,手心与手腕相贴处也逐渐滚烫。

安予灼猛然一甩,把手腕从陆余的大手里挣脱出去,哈哈笑两声:“你确实骗到我啦,下次不要玩这种恶作剧了!”

少年逃也似的跑了。

陆余还留在阴影中,手指捻了下残留的温度。

不是恶作剧,你知道的。

你终于知道了。

但你对我,有感觉吗,灼宝?

陆余平复了心跳,才把安予灼送的礼物小心收好,走出残存着暧昧和忐忑的卧室,去了明亮的客厅。

郭琳已经叫人准备好丰盛的晚餐,甚至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菜。

“你们猜,老妈做的是哪道菜?”安谨像往常一样,跟两个弟弟打趣,等着他们说出答案,好一起嘲笑郭琳,这是三个崽传统的“皮一下很开心”游戏。

然而,灼宝今天跟个鹌鹑似的,往椅子上一缩,低头猛吃离他最近的虾仁鸡蛋羹,陆余也垂着眸一言不发。

安谨:“……”

这就让人很尴尬。

安谨:“你俩什么情况?吵架了?”

安予灼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没有!”

陆余淡淡地说:“怎么可能。”

安谨:“……”啧。

陆余像小时候似的,给安予灼夹了一筷子酥皮豆腐:“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会注意。”

安予灼歪头,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看他,什么意思?这种事怎么注意?注意克制情绪,把这份情愫杀死在摇篮里,还是注意藏好喜欢,别被发现?

陆余却已经收回筷子,低头很认真地吃他碗里的菜。

好像是打算践行前者。

安予灼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他受到的震撼太大,现在脑子还有点懵。

陆余喜欢他?不是兄弟之间的那种喜欢?

“蛋糕来喽!”郭琳用上过春晚的、出过专辑的嗓子唱生日歌,笑眯眯地把蛋糕推过来:“寿星过来许愿!然后切蛋糕!”

安予灼悄悄偷看陆余,正好与对方目光相接。

“……”安予灼重新跟只鹌鹑似的缩回去。

陆余很浅地笑了下。

餐厅的灯被关掉,只有暖色烛火映在寿星脸上,将深邃的五官轮廓深深浅浅描摹,站在蛋糕车前的少年,英俊而挺拔,果然有了大人模样。

陆余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

希望……

他戛然而止。小时候,郭琳告诉他们,每年只能许一个生日愿望,不可以贪心,才能实现。

陆余强行咽下自己的野望,最后无声地说,希望灼宝平安健康。

若只有一个心愿名额,那他希望灼宝永远平安健康,就像以往的11年一样.

“我连蛋糕都没收到。”

陆倚雲躺在病床上,闻着消毒水味,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带着哭腔喃喃地说,“今天是我18岁生日啊。”

有个护工不忍心,偷偷出去买了块小三角蛋糕,笑呵呵地递到陆倚雲面前,“别难过了,阿姨给你买了一块,祝你生日快乐。”

陆倚雲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看到那小小的三角蛋糕,愈发委屈:“不要!”

这破玩意算什么生日蛋糕?

护工以为他是想父母,心里忍不住默默埋怨:孩子过生日,家人也不来看看,一个人在医院孤孤单单的多可怜啊!而且还有一条腿瘸着,下床都困难。

于是她又把蛋糕往前推了推:“别客气,你爸妈和爷爷可能忙,阿姨给你过生日——哎!”

蛋糕被打翻在地,淡黄色的动物奶油涂了一地。

陆倚雲还在发脾气:“谁跟你客气?什么廉价的破蛋糕!我才不要!我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差的生日蛋糕也是黑天鹅……”

护工蹲在地上,默默地把蛋糕收起,这才不是什么廉价蛋糕,她是在医院对面的连锁店买的,三十多块呢,顶得上她一天的饭钱。

她舍不得扔,把被弄脏的那层奶油刮掉,剩下的部分拿到门口,一点点自己吃掉。

护工有点心寒,吃过蛋糕就懒得进去给那位少爷喂饭,平时陆倚雲也嫌弃饭菜不好吃,非要她们哄着才行。

护工和保姆答应了管家好好照顾他,也可怜这孩子住院几天没什么人来看望,才拿出耐心照看,没想到真心换不来真心。护理本来就是个良心活儿,现在又没有家属监工,她乐得在门外坐着偷懒。

陆倚雲本来也不爱吃医院的饭菜,今天护工没来哄着吃,他干脆也赌气饿肚子,只是傍晚还好,夜里被饿醒,护工竟然说饭菜已经倒掉,只给他找了几块饼干充饥。

陆倚雲十八岁生日竟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周三陆余和安予灼仍旧回学校上课。

两人都不约而同没提昨晚的“情书事件”,可气氛还是难以控制地微妙起来,叫人罔知所措。

譬如早上安予灼没起来,只能在车上吃三明治喝牛奶。他想到身边坐着情书主人本尊,就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他会不由自主地想:他竟然当着陆余的面,把那封粉色的信给珍藏起来!貌似当时他还跟陆余炫耀那情书文笔好来着?陆余会怎么想啊?

他还会难以自控地发散思维:男人和男人互相喜欢,那该怎么这样那样啊?小安总壳子里到底是个成熟的灵魂,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理论知识还凑活。

越往深想,安予灼就越坐立难安,屁股都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怎么?座椅不舒服?”

“噗!咳咳咳……”

安予灼忽然听到陆余的声音,差点呛到,他咳得脸都红了,陆余从车门储物格里抽出张纸巾,安予灼放下三明治,余光察觉到陆余好像一直看着他,于是囫囵擦了下嘴,便捏着纸巾不动了。

陆余反而靠过来。

安予灼:“。”

察觉到小少年坐姿都变得僵硬,陆余眼中漾起一丝笑意,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揩上少年的嘴角,停留了大概两秒钟,便又规规矩矩地坐回去,语气正常得不得了:“嘴角有奶渍,没擦干净。”

安予灼:“……哦。”

小安总在心里大骂自己腐眼看人基,刚才差点误会了陆余!搞得自己也心跳加速,好像防贼似的防着陆余哥哥,真是不应该!

他们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到大陆余都是这样照顾他,别说擦一下嘴角,更小的时候还喂他吃过饭呢!

不能因为人家友情曾经变质,就拿有色眼镜看人!陆余哥哥已经亲口说过:“我以后会注意。”还让他怎么样呢?

陆余也在想同样的承诺。

他以后会注意。

注意追安予灼的方式方法。

十六岁的安予灼像五六月枝头新长出的果子,虽还青涩,却已经漫出馥郁的酸甜软香,即便不能摘,也让人想多看一看。奈何驻足的人太多,陆余心里的酸意弥重,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果子,凭什么让别人摘了去?

倘若灼宝喜欢女生,那他就把感情埋藏心底,默默守候他一辈子。

倘若灼宝真的喜欢男生,那么那个人一定要是他。

陆余想近水楼台,在树下铺就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待到果熟蒂落时,只能掉到他的怀里去.

周三的课程也跟以往一样,全是语数外理化生,高三学生不配有放松的副课,每个人都伏案奋笔疾书,写怎么也做不完的卷子。

唯一的小插曲是,班主任在生物课上把陆余叫了出去。

大家见怪不怪,因为最近一中组了一支奥赛队,班里成绩优异的学生都报了名,大家都以为李学莲是因为竞赛的事找他。

然而陆余一消失就是一个上午。

看到面前和他眉眼有几分肖似的中年男人,以及气质优雅的贵妇,陆余说不激动是假的。可他小时候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失望,早就学会控制情绪。

——当年《宝贝来啦》播出时,桂阿姨的拐卖案,曾在国内大大小小的寻亲组织里,引起过一阵轰动,有很多丢了孩子的家长,都想通过节目组跟他相认。

然而无一例外,DNA全都配不上。

陆余失望过太多次,已经不敢再抱有希望,他礼貌地配合陆正筠夫妇抽取了指血,然后婉拒了跟他们共进午餐的邀请。

全程态度都过于疏离,以至于陆余走后,萧菀桦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说:“他是不是在怪我们?”

然而陆正筠罕见地没有安慰她,公允地说:“如果真是咱们儿子,那他完全有理由怪我们。”

萧菀桦抽泣一声,懊悔道:“那档节目我有印象,周围很多人都在看、都在推荐,但我对娃综不感兴趣,也许当年仔细看一看,就能……可那时候,阿雲也才六岁多,还没出那件事,我也没往那方面想。”

“是啊,”陆正筠说,“阿雲六岁多的时候,我们为了他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占位的老破小学区房买了一套,又在附近买了崭新的大平层。选房、装修整整折腾一年多,但陆余呢,我们的亲儿子,他在乡下劈柴、烧饭,伺候那个人贩子!我甚至怀疑,那个人贩子,会不会就是……阿雲的生母?”

“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恶心!愤怒!我们竟那么傻,替仇人养了这么久的孩子!”

“也不一定,也许只是巧合。”萧菀桦露出痛苦纠结的神情,她不敢想象,倘若陆余真是她的亲儿子,如果当年那个桂阿姨才是罪魁祸首,她该怎么面对陆倚雲?

阿雲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牙牙学语时叫的第一声“妈妈”她还记得,即便他后来叛逆、荒唐、不争气,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惯着他。

萧菀桦多年来都把陆倚雲当做自己唯一的指望,既出于私心,也掺杂母爱,经年日久,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萧菀桦盼望着能找回亲生儿子,也冀求陆倚雲只是普通被抱错的孩子,跟拐卖陆余的人贩子没有关系。

“亲子鉴定结果需要多久能出?”萧菀桦问医生。

“最快也要周五下午。”

周五么?那么至少在周五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萧菀桦祈求地问:“我能去看看阿雲吗?”

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陆正筠狠不下心,“你去吧。”

萧菀桦:“你要不要一起?”

陆正筠:“我不去。”

人非草木,他承认自己对养了18年的孩子是有感情的,然而,他已经亏欠亲儿子太多,陆正筠不想再让陆余伤心。

——虽然鉴定结果还没出,可他已经笃定,陆余就是他被换走的可怜孩子。

十八岁的陆余,简直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怎么能不是他的种?.

转眼就是周五,安予灼一大早便兴奋得不行,直到进教室还在追问陆余:“今天出结果是不是?”

“……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样。”

陆余为了不让自己失望太过,甚至没仔细了解那对夫妇,只是觉得他们经济条件不错,普通话带着一点A市口音,并非本地人。

安予灼却已经猜到结局。

他几乎可以断定,对方就是陆余的亲生父母,说不定还和陆倚雲的突然消失有关。也许有些事就是冥冥中注定:上辈子的陆余好像也是成年之后不久,就被陆家认回。

说曹操曹操到,请了一星期假的陆倚雲竟然拄着拐出现在教室门口,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报告。

李学莲看到他就露出头疼的表情。

“进来吧。”

李学莲大约知道些内情,看着陆倚雲一瘸一拐地回到座位时,不咸不淡地说:“咱班同学注意啊!永远记住你们的身份是学生,出了校园也要遵守校纪校规,千万不能做败坏道德品质、违反社会公序良俗的事!”

这番话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同学们的目光陆陆续续射向陆倚雲。

陆倚雲:“……”

看来班主任听信了他“耍流氓”的误会,陆倚雲有口难辩,心里憋屈极了。他自从转来北城一中,便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就连去病房匆匆看他一眼的母亲,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以“忙”为理由推脱不见人。

陆倚雲不想再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干躺着,闹着出了院,提前出院的正当理由自然是高三课业繁忙。

哪想到一回来就被李学莲讥讽一顿。

真正道德品质败坏的人是陆余!是他逼着他大半夜把自己剥成一只白斩鸡的!

陆倚雲憋闷了一整天,只等着放学之后,找母亲和爷爷告状去!——母亲忙不去看他,他主动去找她总行了吧?

结果,放学后,他随着人流涌出校门,一眼就看到等在校门口接他的母亲……父亲和爷爷?

人怎么来得那么齐?莫非是心疼他瘸了腿?

不管怎么说,他得过去好好告班主任和陆余一状,让爷爷出手收拾他们一顿!陆余那乡巴佬,竟然敢欺负陆家人,得叫他涨涨记性!

恰好,陆倚雲余光瞥见陆余和安予灼并肩向这边走过来。

而刚拿到亲子鉴定结果、激动地早早等在校门口接亲儿子的陆正筠皱起眉,“陆倚雲怎么也在这里,他什么时候回的学校?”

第80章

陆倚雲怀揣了一肚子的状要告, 怕陆余和安予灼跑掉,在即将走到陆家人面前时,连忙把两人拦住。

陆倚雲因为拄着拐, 没办法一手扯一个,所以单手抓住陆余, 扭头对陆正筠他们喊:“爸——!妈——!就是他们欺负我!爷爷!你们要给我做主!”

陆正筠的眉头都要皱成疙瘩。

这一幕非常滑稽。

陆倚雲一瘸一拐,表情狰狞,而陆余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沉稳中还透着一丝鄙夷,对比相当强烈。

哪个是无赖,哪个是贵公子,一目了然,当初怎么就没发觉呢?

陆老爷子缓缓发话:“够了。”

他老人家声音不大, 尤其在嘈杂的校门口,若不时刻注意着他, 也许就听不到。而老爷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对在外一掷千金、备受尊重的陆家人们, 都如响雷一般震耳,陆正筠夫妇纷纷瞪向陆倚雲, 陆倚雲跟被割掉声带一样, 立竿见影地安静下来。

陆余有些诧异地看向陆老爷子。

怎么这位老人家也在?

安予灼看到他时, 倒是感觉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尘埃落定!水落归槽!

陆余哥哥终于可以认祖归宗,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了。

只是他的亲生父母此刻表情都非常复杂, 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又碍于老爷子在场, 不能立即表达。

陆老爷子朝陆余招招手。

陆倚雲以为爷爷在叫他,松开陆余,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发现陆余竟也跟了去,小声威胁:“你等着,招惹我们陆家人的下场都很惨,现在给我做主的人来了!”

虽说老爷子不喜欢他,可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但凡陆家子孙,都不能在外受气的。

“所以,他还招惹过你?”陆老爷子缓声问。

陆倚雲:“嗯嗯嗯!”

陆余像恍然又像不可置信地望着老人家。

陆老爷子轻笑起来:“我早该想到的,我陆剑昀的孙子就该那么优秀。哪个是珍珠,哪个是鱼目,之前竟然没看出,是我老眼昏花。”

陆倚雲听不太懂,但看老爷子的表情,像是在夸奖,那肯定是在夸他啊?

陆倚雲不免有些得意,他终于被老头子夸奖了!还是当着父亲母亲的面!

陆倚雲:“爷爷,您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

陆老爷子:“?”

“噗。”在一旁围观的安予灼实在没忍住,他连忙低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陆余拉着安予灼的手,把人挡在身后给他做掩护,顺势悄悄捏了下他的手心。

“……”安予灼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陆余已经抽回了手,掌心却还留着温热的、有点粗糙的触感。

大约网球打得好的人,食指都会留下一层薄茧。

被薄茧磨过的地方有点痒,小安总蜷了下手指,不大确定捏一下是什么意思,他白活了两辈子,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经验,既觉得这和从前俩人亲密无间的相处方式别无二致,又怀疑自己被高中生陆余给撩了。

——情书事件之后,小安总好像一夜之间多长了个心眼,就是新长的心眼还不大好用。

安予灼同学兀自懵逼。

陆老爷子已经骂了一句:“蠢货。”

陆倚雲:“……爷爷你骂我做什么?”

陆老爷子:“我不是你爷爷,罢了,别在校门口,我陆家丢不起这个人。一起上车回去说吧。”

“陆余,你跟我坐一辆车,”陆老爷子吩咐完,又和颜悦色地问:“小朋友,记得你叫灼宝吧,要不要去爷爷家里做客?”

……估计是听陆余这样叫他,他老人家给记住了。

安予灼有点囧:“爷爷,我叫安予灼,你们全家团聚,我就不去了,下次再去您家玩。”

这孩子不但长得乖巧可爱,人也懂事,陆老爷子不由得更喜欢:“好。灼宝,回去跟你爸爸妈妈说,陆家永远感谢他们对陆余的抚养之恩,过几天我们要当面感谢,请你父母务必赏脸。”

“好哦,我会转达的。”

其实亲子鉴定结果一出,陆家就已经联系了安致远夫妇,他们两个小的反而是最后才得知。

安予灼真心实意为陆余感到高兴:“哥哥,那我先回家,你多年没见父母,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他们说。”

本都不抱希望的事,突然成真,说不激动是假的,陆余“嗯”一声:“我周末会回家的。”

这个“家”应该是指安家。

安予灼忙道:“没关系,虽然我们也想你,但你和父母相认是大事,什么时候回都可以的。”

陆余自动忽略掉那个“们”字,垂眸说:“你会想我,我很开心。”

安予灼:“……”这种含蓄隐忍的腔调真是让人受不了,他又怀疑他在撩他了。

好在陆家人还在等,陆余终究转身上了车,隔着车窗和站在校门口的小少年挥手道别,又目送小少年沿着人行道,走向安家的卡宴,安全上车,陆余才收回目光,脸上的浅笑也敛起,恭敬地叫了声“爷爷”。

陆老爷子笑着应:“好孩子。”

他苍老而温暖的手,拍拍陆余的:“以后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爷爷说。”

看来陆老爷子在陆家有绝对的权威,不过子女教育的问题,不应该父母做主吗?陆余这会儿还不知道姓“陆”意味着什么,陆家又有怎样的泼天财富,但他以不变应万变,暂且先应下:“谢谢爷爷。”

再次进陆家庄园,又是另一番心境。

这一世的陆余,从小被安致远和郭琳夫妇抚养,也见过不少世面,并没有像上辈子刚来时,流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歆羡。上一世的陆余刚被认回时,就被陆家的堂兄弟姐妹们嫌弃一身土气,连下人也在背地里嘲笑。彼时度过一段相当艰苦的日子,才厚积薄发,一举雪耻。

而现在他从容有度,不卑不亢的样子,愈发惹得陆老爷子满意,满庄园的佣人们,也都暗自议论:这位真少爷,果然比雲少爷有气派!

陆倚雲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他和父亲母亲坐一辆车,奈何他刚叫了一声“妈”,父亲就重重地哼一声,连萧菀桦也没再理他,悄悄抹了把眼泪。

气氛不对劲,陆倚雲一个屁也没敢放,甚至由于惧怕父亲,而没敢关心母亲两句。

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庄园。

只见陆老爷子拉着陆余坐在主位,陆倚雲不满地喊了声:“妈,陆余怎么跟来了,还做贵宾位置?他算什么贵宾?”

萧菀桦:“……阿雲。”

陆老爷子:“怎么,你们竟然还没跟他说清楚?……既然你们舍不得,恶人就由我这个老头子做。阿雲,你看清楚,陆余的确不是我陆家的贵宾。”

“因为他是我的亲孙子,是陆正筠和萧菀桦的亲儿子。”

陆倚雲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妈,爸,爷爷是骗我的吧?”

他拽住萧菀桦的胳膊:“妈,是不是爷爷嫌我不争气,故意激我的?妈你说句话啊!”

“阿雲……”萧菀桦似乎很不忍心。

陆正筠缓缓说:“菀桦,他从一进门,就在一直叫你妈妈,可我们的亲儿子,十八年来,还没叫过一声。”

萧菀桦眼圈瞬间红了,她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拨开陆倚雲,快走几步,看向陆余:“儿子,你叫我声妈妈可以吗?”

陆倚雲如遭雷击,脚步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而陆余盼着现在这一幕,不知盼了多久,六岁以前,他羡慕别的孩子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而他只能努力干活,才能换桂阿姨一个笑脸。六岁以后,虽然有了郭琳阿姨,但幼小的孩子,怎么能不渴望真正的母爱呢?

可他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朋友一样扑进妈妈怀里,陆余忍住哽咽,尽量让自己给母亲的第一印象显得得体:“妈。”

陆正筠:“再叫声爸爸!”

陆余:“爸。”

陆正筠一把抱住陆余,许久后分开,眼眶也有些湿,他拍拍少年挺拔的脊背,“长这么大了,比爸爸还高,爸却第一次见你。”

“一米八几了?”

“开学时体检,186。”

“真好,真好。”

陆余不知该回什么,他不喜欢过于煽情的气氛,却也沉溺此刻陆正筠对他的态度:陆正筠拉着他的手不松,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脸上、身上,仿佛他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惜动物。

这就是失而复得的父爱么?

然而,父子相认的感人氛围很快被打破,陆倚雲回过神来似的,冲过来狠推一把陆余。

奈何他只是虚胖,陆余常年锻炼,体育爱好包括但不限于篮球、网球、橄榄球……虽然看起来不魁梧,不夸张的肌肉却异常扎实,下盘非常稳。

陆倚雲偷袭不成,自己反而摔了个屁股蹲。

他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爸,妈,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

到底是养了十八年的孩子,看他这样可怜,别说本来就优柔寡断的萧菀桦,就连陆正筠也觉得不忍心。

陆正筠:“你先起来。”

而萧菀桦直接蹲下,把陆倚雲搂在怀里:“爸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只是多了一个兄弟。”她哀求地看向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你之前不是已经做过选择了么?”

是啊,老爷子之前就给过她选择:还想做陆家的少奶奶,就不能再管那个野种。

萧菀桦缓缓放开陆倚雲。

“这个野种竟然还敢对我孙子动手?还不把他拉下去!”

佣人们蜂拥而上,强行将陆倚雲拽出客厅,在他不在场的时候,几位长辈商量出他以后的去留:

必定不能再回到从前的贵族学校念书,不过陆家可以供他在北城一中读完高中,倘若他考上大学,萧菀桦愿意用私房钱继续接济他到大学毕业,陆家也并不过问。

但陆家的房产、名下股份、家族信托,全部都要除名。

好在陆倚雲前几天才满18岁,很多财产都没来得及过户,并不麻烦。

总的来说,他从一个豪门大少爷,一夜之间变成了他口中那种“穷酸乡巴佬”。从前他只是被扣掉零花钱,都要闹脾气逃学,也不知道现在身份转化后,还会不会继续念书。

陆余从头到尾什么意见都没发表,退到一边,旁观者一样看他们三言两语决定陆倚雲的未来。

很难形容是怎样的心情。

萧菀桦的不舍,陆老爷子的绝情,冲淡了原本与亲人相认的煽情气氛。

老年人精神头不济,说了一会儿话就要上楼休息,只留下陆余一家三口,陆正筠拉着陆余问东问西,从课业问到兴趣爱好,从交友问到安家对他好不好?

倒很符合陆余期盼过的、久别重逢的亲人模样。

陆余原本想报喜不报忧,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可陆正筠话锋一转,便给他讲起陆家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以及名下产业。

直到这时,陆余才终于把“陆家”和传说中的豪门对上号。

原来,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剑昀。

这倒让陆余想起小时候灼宝闹着要带他一起去安谨亲妈家住的过往,孟汎女士当时的男朋友便是陆家旁支。

“陆余?想什么呢?”

“没什么。”陆余说,“只是有点累。”

陆正筠便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是很晚了,那你先休息,明天爸爸再继续给你讲。记住,陆家任人唯贤,孙辈这些孩子里,你是最拔尖儿的。”

“好。爸晚安。”

萧菀桦说:“小余,我带你去房间。”

陆余点点头。

母子间却异常沉默,一直走到陆余的房门口,萧菀桦也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余在门口等了她半晌,说:“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萧菀桦:“……”

萧菀桦:“陆余,你可不可以帮我求求爷爷?”

陆余睫毛抖了一下,明知故问:“求什么?”

萧菀桦很难以启齿的样子:“我看得出,老爷子很喜欢你,如果是你开口,他不会不答应,能不能……让阿雲还留在陆家呢?陆家的产业跟他无关,他不会跟你抢的!只是他什么都不会,现在高中还没毕业,一个人孤苦伶仃,他怎么生活呢?”

“……”

长久的沉默。

陆余慢慢地闭了下眼睛,才说:“您认回我之后,第一件事就想说这个?”

萧菀桦登时语塞。

陆余缓缓道:“陆倚雲跟我一样,都没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但不同的是,抚养我的桂阿姨,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论‘孤苦伶仃’的滋味,没人比我更明白。”

陆倚雲只是高中没毕业,但他在桂阿姨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还是几岁的奶娃娃,到底谁更可怜?

但陆余不习惯跟别人示弱,即便眼前是亲生母亲,也不肯扒开伤口,把脆弱的一面露出来祈求同情。

他点到即止,便淡淡地说:“老爷子说一不二,我初来乍到,不敢触怒,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说罢,陆余便拉开房门。

“晚安。”

眼睁睁看着红木门打开复又紧闭,萧菀桦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余好像再没叫过她“妈妈”.

陆余把自己扔上床,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

幼年时,他幻想过无数次,若自己也有亲生父母,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现在觉得……好像不过如此。

一心想着养子的母亲,貌似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爷爷欣赏他,可之前也对陆倚雲苦口婆心,却在发现陆倚雲不是亲生孙儿之后,又那样绝情。

陆余纵然觉得亲生母亲明目张胆的偏心令人心寒,也未尝不为爷爷的绝情而心惊。

……他愈发清晰地认识到,陆家不是普通人家,或许,这才是传说中的豪门。

“摇身一变,成了豪门少爷,矫情什么呢?”陆余喃喃自语。

据说陆家的产业遍布全球,重点业务在北美和东亚,但连区区一个北城的庄园都如此豪华。

陆余靠在软枕上,环顾房间,装饰摆设都是上好的红木,就连墙上那幅画也像名家真迹,还只是客房。

还只是陆家数不清的房产的一隅。

管中窥豹而已。

难怪陆正筠期望他去竞争下一代家主,谁不想坐拥享不尽的富贵,成为庞大商业帝国的主人呢?

陆余心中赞同,情绪却澎湃不起来。若有的选,他还真希望能生在普通人家,他曾经构想的父母亲人不是他们这样。

爸爸应该像安致远一样,会躲懒,嫌弃他们聒噪,但也会偷偷带他们去吃汉堡薯条。妈妈应该像郭琳一样,容易暴躁,动不动就鸡毛掸子警告,但除了她谁也不能说孩子们不好。

陆余摸出手机,给安予灼发了条消息:睡了么?

灼宝:没!这才几点!救命啊你不在家,老妈要亲自陪我写作业_(:3」∠)_

陆余笑起来。

灼宝:认亲怎么样?在那边住还习惯吗?

陆余:还好。

陆余:我觉得能在安家长大很幸运。

他甚至有点心疼陆倚雲。

在这样的豪门里长大,虽然享受到了优渥的物质生活,可未必能体会寻常人家的快乐,难怪他平时总是把“钞能力”挂在嘴边,也许他能炫耀的东西不多。可现在又连唯一引以为傲的家世也被剥离。

听说陆倚雲被佣人们拖走后,就直接送出了陆家庄园,依着陆老爷子的意思,给他配备的保姆、司机一律都要撤掉,替他租的房子也不再续租。

也不怪萧菀桦担心他,陆倚雲是个被养废了的纨绔,他没有足够的金钱可供挥霍,没几天就要饿死的。

安予灼却从“能在安家长大很幸运”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

“哥哥,你仔细给我讲讲。”

陆余没带感情色彩,轻描淡写地一掠而过。

安予灼却听得气愤不已。

难怪上辈子的陆总后来那么变态!啊不,那么冷酷!原来是从小受桂阿姨的折磨,后来又受到亲生父母的不公待遇。

安予灼不明白,即便跟养子有18年的感情,无法割舍,您忍一忍不行吗?非要在认回他家陆余的第一天,就去扎他的心?

小安总决定了,有他在,绝不可能让上辈子的悲剧重演!

亲妈不心疼陆余,那就由他来心疼!

萧菀桦想留下那位假少爷是不是?那他就让她偷偷接济都变得不可能!

安予灼想起那天在校门口遇到的桂阿姨,计上心来,桂阿姨不是想找人给她养老么?那他不如顺水推舟,助她一臂之力!

“妈,我出去一趟!”安予灼捂着手机听筒,跟郭琳报备。

郭琳一双美目瞬间瞪出凶光:“大晚上你不写作业去哪儿?!”

安予灼同学一抖,怂怂地对她做口型。

郭琳:“……”

郭琳:“大晚上的,多不安全,等着,我去给你叫司机。”

电话那头的陆余问:“怎么了?”

安予灼:“没什么,说到哪儿了,爷爷要给你改名字?”

“嗯。”陆余将受的委屈一笔带过,却把细枝末节讲得很清楚,“老爷子说,我这一辈男丁从‘倚’,从‘雨’,他说傲骨凌霜是好意头,所以……”

“陆倚霜。”安予灼脱口说出上辈子陆总的名字。

陆余:“嗯,你觉得怎么样?”

安予灼撇嘴:“不怎么样。还是陆余哥哥好,我都已经叫惯了。”

而且陆倚霜听起来就不吉利,像“遗孀”,难怪上辈子陆总孤寡到三十多岁。做生意的人总是有些迷信的,小安总上辈子22岁起就每年初五风雨无阻拜财神,多少有些信命。他觉得,若是这一世能改个名字,也许一切也能往更好的方向改变。

不过,他一个高中生的幼稚建议,陆老爷子怎么会听?

没想到陆余很痛快地答应:“既然你喜欢,那就不改了。”

安予灼:“哈?”

不久之前还跟萧菀桦义正言辞讲他“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决计无法说服陆老爷子”的陆余,笃定地保证:“我还没跟爷爷提过什么要求,相信他会答应。”

这倒让安予灼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哥哥你自己喜欢哪个名字就用哪个。”

毕竟从“倚”,从“雨”,听名字就知道他是正儿八经的陆家子孙,而且,哥哥好像也不喜欢“陆余”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他们儿时第一次见面时,陆余自我介绍说:“我叫陆余,多余的余。”

那也是灼宝第一次心疼陆余哥哥。

陆余却说:“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时移世易,他已经不是桂阿姨的陆余,而是灼宝的陆余。那么,就不是多余的余,他私心希望将其换成“余生有你”的余。

两人煲着电话粥,不知不觉夜色愈深。

陆余一向不是多话的人,这回却感到无比的熨帖。毕竟在这样孤寂的深夜里,刚经历过与想象背道而驰的认亲的少年,最需要的就是安慰。

可聊到酣处,安予灼却忽然说:“挂电话吧。”

陆余不由得看向墙上的挂钟,压住失望:“你要休息了吗?”

小少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起来格外软:“是呀,好累,想躺一会儿。”

“嗯,好。”

“那么,哥哥,给我开下门吧。”

陆余:“?”

电话挂断,敲门声清晰响起。

陆余跳下床,迈开长腿,两三步跑到门口,拉开红木门,果然看到熟悉的漂亮少年。

少年来得匆忙,厚外套里可见皮卡丘睡衣的浅黄,他弯起唇,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星光,有点臭屁地问:“看到我有没有开心一点?”

陆余怔怔望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受委屈啦,老妈都准我不用写作业……呐,不要伤心,这世上也有很多人是偏爱你的。”

比如我。

安老太太缓出一口气:“我怎么能不气——”

就听安致远继续对自家丈母娘说:“妈,别生气,别跟我妈一般见识,您大老远来的,累了吧?先上楼休息休息!”

康阿姨放轻声音说:“老太太高血压犯啦,先睡啦。”

郭琳松口气:“哦。”太好了,至少今晚不用面对她。

康阿姨:“来啦,还带了一个阿姨,叫丽嫂,已经住了两天啦。”

第61章

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喂!”.

可预想的、一进门就被安老太太为难的情景压根儿没出现。——她还以为老太太会搬把椅子, 坐在客厅正中央,演太后老佛爷呢。

听到丽嫂的名字,郭琳也头疼,这个保姆最爱挑拨是非,没少给她找麻烦。

郭琳:“那怎么这么安静,这么早就睡了吗?”

即便飞机晚点,现在也才十点多,安老太太竟然就熬不住睡过去,放弃给她下马威了吗?

因为结婚这些年, 被老太太PUA得厉害,想到要跟她接触, 郭琳就有些紧张,自打出航站楼, 一路紧张到家。

司机帮郭琳拉开车门后, 便去后备箱取行李, 郭琳独自一人走到家门口, 浅舒一口气,撑着疲惫的身体, 努力打起精神来, 才掏钥匙拧开门。

“我妈住哪屋了?快带我上去看看!”

郭琳担心极了,急吼吼地推开姥姥的房门,结果看到自家亲妈正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玩手机,气色相当红润,她老人家手指翻飞,手机不时发出“加倍!”、“再加倍!”、“要不起”,以及“你的牌打得真是太好了”的声音。

但客厅空空荡荡,垂落的水晶变光灯开到二档,显得房间温暖柔软,保姆康阿姨听到动静,从保姆间里小跑出来:“郭老师您回来啦!先生还没睡,一直等您呢,我这就去叫他!”

郭琳:“等等!……我婆婆是来了么?”

郭琳的飞机晚点整整一小时, 直到落地开机才收到安致远的短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安老太太住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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