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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解释啊(快穿)

180-200

两人都快感动哭了,猜测这些是道维压箱底的宝贝,竟然舍得拿出来给他们用,简直是再生父母,他们一定要好好完成道维交代的任务来报答他!

那确实是原身压箱底的宝贝,毕竟无情道修士穷,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为了大业,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道维容忍掌门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毕竟他一声不吭搞出那么多事,总得有人收拾烂摊子,反正这个人不能是他。

再说好端端的莫名其妙把掌门搞下台, 下面的人难道会服他当掌门吗?就算宗门弟子全部认可他当掌门,他一个元婴修士, 最多再活三百年,有限的生命里, 做点儿什么不好,偏要给宗门当牛做马?

于是好好培养两个打工人就很有必要了, 他对道恒与元和寄予厚望。

当然不!

为了这个目标,道维努力督促两人,不叫他们有丝毫懈怠的机会。

两人也很乐意被道维督促,甚至夜里偷偷学习想超越对方的时候,还会发出“一天怎的只有十二个时辰,而不是二十四个时辰”这种感慨。

对他们而言,这半年实在太过充实,好似回头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等回神,元和已经在师父的各种巧妙安排下,先是被掌门从各峰中选拔出来,在主峰学习了三个月,再是主峰掌门生病,元和主动站出来,大义凛然的揭露了掌门这些年所行贪污受贿肮脏之事,最后被正在闭关修炼的老祖隔空指为新一任掌门。

而道恒则在道维的引导下,从执事堂开始,一步步深入,将整个归元宗串联起来,掌握了一整张大网上所有长老执事们的把柄,顺利成为副掌门。

虽然很神奇,两人至今也有很多不解,完全不明白道维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但道维真的做到了。

道维不会告诉他们,其中最不可思议的部分,全是他奴役系统去完成的。

为了这,系统已经一个月没和他主动说话了。

因为统被宿主支使的自闭了,统生以来,经历了最艰难,最辛苦的一段社畜时日,系统需要时间治愈自己。

不管怎样,在两人看来道维半年前说的话,至今已经全部实现,他们小剑山无情道修虽只有三人,但已经掌控了半个归元宗。

至于说只有半个,而不是整个归元宗,则是在道维看来:

“管理上一团散乱,各峰对主峰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宗门内部凝聚力太差,各堂口职能臃肿重合,关键时刻互相推诿责任,底层弟子上诉无门,隐藏无数冤假错案……总之这不是我想要的归元宗!”

这不是我想要的,用来养老的归元宗,太闹腾了,不适合养老。

道维对两人提要求:

“你们之前写的宗门管理细则就很好,可以尝试着去实施,不要怕出现问题,有问题咱就改。不要觉得只有修炼才是修行,是战斗,管理好一个宗门也是修行,是战斗,是你们和自身做斗争的一个过程。”

道恒觉得大师兄说的很对,于是他主动提出了更有难度的事:

“其实我认为咱们小剑山的秘籍编纂十分合理,于修行上助益良多,此种方法若能推广开来,于提高咱们归元宗整体实力而言必定大有助益。我想试着和各峰长老去谈谈,让他们着手改编秘籍之事。”

这确实难度很大,很多秘籍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看到,道恒想让人长老把压箱底儿的东西拿出来,搞成浅显易懂的教辅书,往所有弟子嘴里一视同仁的喂,长老能乐意才怪。

但此事一成,获益也非同寻常,甚至可能开启修真新纪元。

道维欣慰的拍拍师弟肩膀:

“好样的,去吧,师兄永远站在你们身后。”

但也只能站在身后了。

因为道维终于有钱买飞舟了,不仅买了华丽的飞舟,他还有钱给飞舟提供足够的灵石,想去哪儿再也不用多番思索规划路线,抠抠搜搜省钱了!

只要他说一声没钱,道恒与元和二人便立马着人给送来。

况且如今天河城城主一家,因为闺女年纪轻轻成了归元宗掌门的原因,不知道赚了多少,直接把道维当祖宗捧着,要多少给多少,毫不含糊。

要知道归元宗可是当真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若没有道维让系统假装在后山闭关那位的老祖,隔空指定元和当掌门,依照元和的年纪和资历,恐怕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为了将戏做全套,压下那些不服气之人,道维还让系统模仿那位老祖的气息,在归元宗顶上打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雷,那动静,说是震惊真个修真界也不为过,将有些人心里的小算盘打散的一干二净。

至于他如此搞事,那位老祖为何不出来阻止?道维推测那位该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事掌门或许是知道的,否则系统模仿那位的气息出现时,掌门不至于那般震惊。

旁人不清楚内情,夸他们天河城城主府养出了个了不起的女儿,他们自家人还能不晓得自家事?他家闺女啥天赋心里门儿清,若没有这位被闺女日常挂在嘴边崇拜的师父出力,他家闺女绝对没有如今的好光景!

这位道维长老可是个深藏不漏的主儿!

道维很喜欢城主府的知情识趣,因此他们给的甘愿,他拿的坦诚。

有了个掌门徒弟后,道维的畅游大陆梦想进行的更加顺利,可算是好好过了一把乘坐飞舟的瘾。

三十年过去。

归元宗在元和的治理下,弟子们每日晨间集体出早操,或御剑,或御鹤,不论什么,皆以峰为单位,整整齐齐在归元宗上空盘旋两周。哪个峰出操队伍不够整齐,衣着不够统一,口号不够有气势,必会成为众人鄙夷的对象。

晚间全体在广场上,先重复一遍归元宗弟子日常守则,再听一炷香时间的修真界纪要,听一炷香时间本门纪要,以及掌门夹带私货的每日一问:道维长老今日又游历了哪些地方?

五十年过去。

归元宗在道恒的主张下,终于实现了规范化,统一化,标准化的教学模式,各峰有了明确的教学课本和相关的练习辅导书。

修真界为此产生了前所未有之大变革,无数小宗门为了得到一套完整的教科书,举全门派前来投奔,凡间孩子想修真,第一个考虑的便是归元宗。

因为众所周知,那里有最公平,最公正,最公开的选拔弟子方式。

一百年过去。

元和已经成了元婴修士,以她这个刚过百岁的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两百年过去。

元和与道恒还是元婴期修为,可两人能轻松对打门内出窍境,甚至分神境弟子,毫无压力。

弟子们已经见怪不怪。

如今整个修真界,还有人不晓得,修无情道的都是怪胎吗?

最怪的,要数掌门的师父,副掌门的师兄,道维长老。

一年中,修士们总要听说几回,那位在哪哪儿游历时,斩杀了作恶的洞虚境大能,在哪哪儿游历时,大败三千年大妖。还听说他将一条洪荒巨龙困在沙漠边境,让其日日行云布雨,好不凄惨。听说他在秘境中得到一位远古大能的传承,因不感兴趣随手交给了路过的路人,原因竟是那路人刚被未婚妻退了婚,有前途。

如此大阵仗,一问道维长老修为,还是个小元婴!

谁不知道如今修真界的元婴,被这三个无情道修士搞得,莫名带上了一种“修真强者”的气息?

三百年过去。

按理说道维的寿命即将走向终结,他决定不再到处游荡,回到宗门,临终前最后瞧瞧为他打了一辈子工的两个员工。

元和与道恒知晓道维回来意味着什么,眼含悲伤,不舍的拽住他的手。

道维十分洒脱的摆手:

“死就死呗,有担心我的,还不如想想你们自个儿,道恒你只比我小一百二十岁,元和你最多比师父小两百岁。再不能突破,你们也得走上我这个老路。”

两人:“……”

全修真界都知道这位一直停留在元婴境的大佬回到归元宗等死了,结果等了一日又一日,修真影壁上的消息每日刷新上万条,无数修士每日一问:

“那位还活着吗?”

留言数十万条,道维就是活蹦乱跳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他,他以元婴之身,在归元宗所有弟子的见证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白日飞升了!

当时是,雷云大作,闪电划破长空,罩在整个归元宗上空,动静堪比一千一百年前渡劫期老祖飞升,众人都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便见那比成人腰粗的雷电猛地从天空落下,直直往道维身上砸。

大家伙儿心头一个咯噔,心想这下完了,道维长老真的要没了!

结果就见那闪电轻轻地落在道维长老身上,力道还没元和掌门掐道恒副掌门的劲儿大呢!

跟挠痒痒似的。

道维就在劫云挠痒痒的力道中,再添了一碗米饭,慢吞吞吃完,刚好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全部落下。

然后,他打了个饱嗝儿,当场表演一个白日飞升。

修真界记录,西临一千八百年,归元宗道维长老以元婴之身,白日飞升,首创元婴飞升记录。

作者有话说:

第182章 开始

在飞升的最后一刻, 道维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系统三百年前在那么秘境中无差别吸收回来的所有法宝物归原主。

或许也不能说是物归原主,因为很多东西道维都不知道究竟属于谁, 所以为了减少麻烦,他直接将东西一股脑儿堆在了归元宗食堂门口。

如今的归元宗, 整日有无数其他门派的修士上门拜访请教,相信会有人认出自家宗门法宝的。

至于此举会给徒弟和师弟带去多少麻烦, 就不是道维能顾得上的,以那两人的能力, 这点小事不至于难倒他们,就当是两个打工人为他这个资本家做的最后一件工作, 往后双方各自自由了。

说实话,他万万没想到, 最后是以被此间天道烦透了, 直接扔出这个小世界为结束。

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眼下有了新任务。

这次还没睁开眼,便感觉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 有道焦急的女声在问:

“怎么样了?怎的还不退烧?太医人呢?阿云你看好弟弟妹妹, 娘去去就来。”

道维意识模糊间, 想睁开眼要口水喝,努力了半天没成功, 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后在梦中接收了这个世界的任务。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类似于九龙夺嫡的故事, 道维既不是九龙之一,也不是被夺的龙。

这个世界的皇帝周挥, 今年四十八岁, 处在一个男人, 一个皇帝正不尴不尬的年纪,说他年富力强吧,肯定是自欺欺人,可说他老到不中用吧,又着实不符合事实。但有一点,年纪大了,儿子们又精力充沛,他老人家的疑心病倒是越来越重。

而他的大儿子又不是他正牌老婆生的,俗称庶长子。正经皇后生的嫡子排行老二,早被立为太子。老大今年二十八,老二今年二十七,正是对权利充满渴望,且非常能搞事的年纪。

这两人后头,还有老三,老四……一直到老二十一,整整二十一个儿子,道维正正好,便是排行第二十一的皇子,今年八岁。

要说前头哥哥们争权夺利,忙的热火朝天都不关道维的事,因为没人愿意带他这么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孩子一起玩儿,加上他外家不显,外祖父只不过小小的七品县令,想投靠哪位皇子挣一分从龙之功,也没人愿意带他老人家一把,道维的存在就更加安全了。

可凡是都有例外,道维便是格外倒霉的一个。

或许就是因为他外家不显,母亲又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连亲自抚养孩子的权利,都是皇帝见后宫儿子颇多,没什么好防备的,才恩许她留着自己教养。

所以在皇子们热火朝天的斗争中,谁都不把他们母子当回事。

在南部需要和亲之时,宫里娘娘们皆不愿将亲生女儿甚至娘家侄女以公主的名分,送到那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之地受苦。

大皇子便毫不犹豫的向皇帝推荐了无权无势甚至没什么存在感,直到十三岁都没有封号的郭云,也就是道维的大姐,去和亲。

十三岁的郭云被迫走上和亲路,朝廷与南部继续和谐友好,陛下龙心大悦,大皇子顺便加强了与南部私下的联系,手中势力无形中扩张。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道维母子,以及嫁去南部的郭云本人。

且不说南部首领今年四十六,最大的孙子都比郭云年纪还大。

单说南部首领是个虐待狂,在郭云之前已经死了五任妻子,对外说死因不明,事实究竟如何众人心知肚明。

传闻他喜欢鲜血的味道,对身边女人动辄打骂,女人们哭的越惨他越兴奋,激动起来控制不住,创下了一夜用蘸盐水的皮鞭子打死七个女人的记录。

首领知道郭云身份特殊,不敢真要了她的命,但她一年里总有大半年是躺在床上无法起身的,身上常年能闻到药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年后,南部首领的恶行终于招来了旁的部落的不满。首领终究被推翻,另一个部落的首领成了南部新的主人。

而郭云身上的惨剧并未就此结束,因为原先首领的恶行,郭云所在的部落必须每年向新首领缴纳巨额的牛羊作为赎罪。

郭云要在承担繁重劳动的同时,还必须按照当地的习俗,在老首领死后,嫁给老首领的儿子,也就是她的继子做妻子。

那位继子一口气 将父亲留下的十三位后妈全部娶回家帮他干活儿,给他暖被窝,其他族人稀松平常的接受了此事,郭云反抗无能,随波逐流。

继子虽不像前任首领那般有嗜血虐待爱好,可不久后,朝廷发动了对南部的战争,作为朝廷送来和亲的公主,郭云首先成了祭旗的重要摆件儿,被五花大绑至两军阵前,活生生吊在旗杆上熬死。

南部此举彻底刺激到了朝廷军队,他们高喊着“为公主复仇,带公主回家”的口号,奋勇杀敌,最后将南部划进朝廷版图,南部新首领以及公主的现任丈夫被押解进京,由朝廷三司会审,终生圈禁于昭狱不得出。

从此南部内部混乱一次,便将这二人放出来羞辱一次,用了几十年时间,终于将南部彻底收服。

因为领兵平叛的是大皇子他三舅,所以此事大皇子收益颇丰。

到了道维二姐郭月手里就更操蛋了。

因为太子有一个需要笼络的权臣,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彻底收服对方,正在太子十分挫败之时,偶然得知那位喜欢十一二岁未经人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更巧的是,据说那位大人对他妹妹郭月一见钟情,为此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太子一拍桌案,觉得这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便亲自出面,极力撮合那位与妹妹郭月的婚事。

那位大人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位高权重,是难得的金龟婿,更妙的是对方至今还未娶妻,且对郭月一见钟情,又有太子在中间极力撮合,这婚事就没有不成的道理。

等婚后郭月才知道对方那拿不上台面的毛病,发现府里养的丫鬟全是一水儿的十一二岁,娇娇俏俏,懵懵懂懂,连个十五六的都瞧不见,后院更是关着许多年纪轻轻,疯疯癫癫的姑娘,心里恐慌不已。

此时她想向母亲求救都无法,因为丈夫已经命人将她一日十二个时辰的看起来,不让她出府门一步。

不出所料,她也被对方折磨到发疯,步上了那些年轻姑娘的后尘。

可外头还传着丈夫当年对她一见钟情,精心呵护的传言。如今郭月疯了,丈夫又对外说她身体不佳,不宜见客。直到她已疯了五六载时,外头开始指责她善妒,未为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实在不值得丈夫对她的深情厚谊。

随后在太子的牵线下,又为那位权臣找了门好婚事。虽然不能给女方正妻的位置,但因为郭月身体不佳,不能打理府中事务,女方虽没正妻名分,却有正妻的一切权利,在京中好不风光。

到了道维母亲余答应这头,也没好到哪里去。

钟贵人与人偷情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可钟贵人是老三的亲姨母,老三自幼丧母,是姨母放弃了宫外大好姻缘,自愿进宫照料他,为了他,一生未曾生育自己的孩子。老三自不能眼睁睁看着宛若亲母的姨母去死。

然后他一拍脑门儿,将钟贵人与人偷情的案子,做成了住在钟贵人偏殿里,偷穿了钟贵人衣服的余答应,与人偷情的模样。

这个余答应,不出所料,就是道维那倒霉母亲。

余答应至死都没明白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要承受这些,总之她被皇帝下令悄悄处死,看在她生育有功的份儿上,草草葬了,她的“真实死因”因为拿不上台面,连亲生的三个孩子都被下令瞒着。

谁叫她死的那般不干不净呢。

到了道维这儿就更恓惶了。

余答应早年与大嫂是手帕交,后来大嫂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唤余小娥。大嫂临终前写信,为了不耽搁丈夫前程,也为女儿谋一个将来,特意将女儿托付给余答应这个小姑子。

余答应便求了钟贵人,走了三皇子的路子,将余小娥接进宫中照料。

这个余小娥比道维大五岁,与道维长姐郭云同龄,生的乖巧懂事,余答应越养越舍不得,便动了将儿子与娘家侄女撮合在一处的想法。

余答应的心思太简单,以至于阖宫上下都开始打趣余家姑娘是二十一皇子的小媳妇儿。

道维是个孝顺孩子,他娘说了要他长大后照顾表姐,他就答应了母亲,处处护着对方。

可这余小娥她早在进宫前,就不是原先的余小娥了,她是个穿越女,她对她所穿越来的这段历时耳熟能详。

她知道最终获胜者是大皇子,其余人死的死,圈禁的圈禁,一个更比一个惨,仅有的几个大皇子党也早年受尽苦难,没享受几年荣光就早早去了。

她娘临终前其实是想将她送去老家,托付给祖母教养的,是她说服了母亲,让对方将她托付给姑姑余答应。

等她进宫后才发现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大皇子的大腿,不是她这种小角色想抱就能抱上的,她最大的作用,竟是用后世丰富的娱乐经验,陪一群皇子公主们玩耍。

太子的长女珍珍,今年才七岁,对她拿出来的那些玩乐玩意儿最为感兴趣,成日黏着她不放,以至于她慢慢和太子有了接触的机会。

在和太子的相处中,余小娥被太子身上展现的魅力所吸引,渐渐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开始提示太子,帮他避开一些大皇子专门针对他的棋局。

时日一久,余小娥的存在便被和太子不对付的大皇子注意到,大皇子私下试探了余小娥几次,认定她身上有古怪,为绝后患,便提出以庶妃的名义纳她进府。

依余小娥的家世,做大皇子的庶妃着实是抬举她了,她自己也清楚这点,便生出了进大皇子后院,然后伺机帮太子的念头。

随后的十几年里,她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反复横跳,搞出无数风雨,可怜道维这个早就将对方当做妻子的二十一皇子,谁都没把他当回事。

甚至太子和大皇子为了避免人再提起当年那一段,不约而同的打压道维,不给他出头的机会。

加上道维年纪轻轻,便经历了两位姐姐先后惨死,母亲被处死之事,心灰意冷,二十岁不到便抑郁而终。

作者有话说:

第183章 不太正常

道维此次生病, 是因夜里宫人大意,忘记关窗,而正正好又下了一夜雨, 着凉所致。早上起来那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结果宫人以为他贪睡, 不敢耽搁皇子读书的时辰,连哄带骗将人送去上书房。

到了上书房往冷板凳上一坐, 听先生念经,人就更加迷迷瞪瞪, 先生以为他调皮厌学,罚站了一节课。

没等到中午, 在上书房昏过去,才被人着急忙慌送回余答应处。

余答应一听慌了手脚, 打发宫人去请太医, 好的太医自然轮不到余答应与道维这种不受宠,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来了一个值守太医, 对方进来只用手一摸道维额头就知坏了。

这是高热多时, 若不及时降温, 极有可能烧坏脑子的!

忙给开了药叫宫人去熬,又用冷水浸了帕子冰敷, 双管齐下,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 道维的高热不仅没好,反而开始呕吐。

实在是道维身体太虚了, 今儿又在上书房受了惊吓, 三重打击下, 虚弱程度远超太医想象。

余答应急得不行,让两个女儿守在弟弟身边,亲自去主殿的钟贵人处求情,钟贵人出面请了医正过来,折腾到傍晚,道维总算幽幽醒过来。

见道维醒了,一直握着他手的大姐郭云先察觉到,惊喜的喊了一声。

整个偏殿瞬间活络过来一般,喂水的喂水,摸头的摸头,喊太医的喊太医,萦绕了一整日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

道维手脚无力,被扶着灌了一碗黑乎乎又苦又涩的药汁子,又勉强用了一碗米粥,又换了身清爽的衣裳,面色还有些苍白,半躺在床上,听母亲和姐姐拉着他手说话。

二姐姐郭月皱眉道:

“守夜的那两个宫人被钟娘娘叫人打了二十板子,送回内务府了。下午内务府送来了新的宫人,待你有空了再认认人。”

这就是低位妃嫔的现状,余答应,一个得了皇帝特许,亲手养大三个孩子的女人,住在狭窄的偏殿,连请太医都要经过主位娘娘的首肯,更不要说处理失责的宫人,训斥几句,罚跪两个时辰顶天了,想更深入的处罚,没门儿。

这也就是道维已经八岁,不能与母亲姐姐同住,早两年搬去了皇子所,若不然娘四个挤在这偏殿,进出还有几个宫人,转个身,头都能跟人撞一块儿去,想想就愁得慌。

大姐郭云端了一盏清茶过来叫弟弟润润唇,温声道:

“钟娘娘叫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阿维你瞧着想吃什么,姐姐偷偷用小炉子帮你煮,想来钟娘娘那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是喜欢姐姐做的鱼肉丸子汤吗,就那个好不好?”

听听,听听,身为皇帝的女儿,堂堂一国公主,没有自己的居所也就罢了,跟着母亲生活,母亲在宫里是啥地位,公主就是啥待遇。

余答应这种只能住偏殿的妃嫔,只能吃统一食堂,没有点菜资格,没有单独加餐资格,也没有自己私下开火资格,偷偷用小炉子烧一壶热水润润嘴也就顶天了。

当然这属于没权没势的低位妃嫔现状。

对有权有势的低位妃嫔,比方说住在主殿的钟贵人,亲姐姐是三皇子生母,亲姐姐去世那年,是以四妃之一的德妃位下葬,母家更是安荣国公府,煊赫无两。

虽然出于种种考量,钟贵人进宫后只得了一个贵人的名分,可整个皇宫里,连皇后跟她说话也得顾忌几分。

待遇自然不同,就连这钟秀宫,也是为了让她住的舒服,内务府特意挑选的。还专门给她的偏殿里塞了余答应这个胆小怕事,在外头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讲的小乖乖,极力做到让她省心。

道维说:“那就丸子汤吧,上头缀一点葱花,白中带绿,瞧着有食欲。”

大姐欢欢喜喜带人去处理丸子汤了,二姐想了下起身道:

“我那里有几个闲来无事新绣的荷包,拿去给钟娘娘身边的几位姐姐,叫她们多担待些。”

毕竟这么晚了,她们这边还灯火憧憧,又是砧板剁馅儿声,又是葱花丸子汤的味儿,主殿那边即便钟娘娘深明大义不在意,下头宫人的嘴可不好堵。

道维闭上眼深吸口气,对底层嫔妃皇子公主的生活,有了更深切的体会,舔舔干涩的嘴唇,缓缓道:

“辛苦二姐姐了。”

郭月语调轻快道:

“这有甚好辛苦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屋内只剩下道维和余答应母子时,道维才注意到余答应正坐在灯下,细细缝补袖口,看衣服大小款式,该是他的无疑。

余答应见儿子看过来,温和一笑,用针抿过头皮,低声道:

“娘给你这袖口内侧仔细再添一层细绢,又软又结实,保证谁都瞧不出。”

道维深深的叹口气,再一次见识了不受重视皇子的生活有多让人无语。

皇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有定例的,那些出身高贵的皇子的定例内务府不仅不敢克扣,还要想办法巴结。

到了道维这种小可怜手里,面上瞧着是一样的绸缎,等穿到身上,次一等料子都算好的,就怕那种陈年旧料,压仓库的东西,远远瞧着是上好的玩意儿,实际上都快腐了,稍微用点劲儿就得破。

何况道维七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袖口一不注意就磨破了,那点儿份例够干啥的,余答应不好叫他穿了破衣裳出去让人笑话,只能想办法帮他加固一下易破损的地方。

一手好绣活儿,不仅教会了两个女儿,眼下还保护了儿子的体面。

当然这种事情,道维不是个例,皇宫内跟红顶白之事时有发生。手头宽裕的想办法换些好物件儿,会来事儿的与内务府搭上关系也能得些好,与主位娘娘关系处的亲厚的,人家手里露的赏赐,尽够用了。

道维母子四人,就属于老实不会来事儿,哪边儿都不靠的。

所以说这就是皇帝儿女众多,压根儿不稀罕孩子的后果。道维甚至敢肯定,他们那位皇帝爹,怕是至今都不晓得郭云郭月的名儿是啥来着。

毕竟当初这名字是内务府叫人拟了送上来,余答应帮着挑的。

从这取名上就能看出内务府对这趟差事的不走心。

不能说寓意不好,只能说毫不出挑,完全是奔着糊弄任务,不功不过去的。

外间大姐郭云搬了下午给弟弟熬药的小炉子,置于廊下,二姐拿了蒲扇轻轻地扇风,烧开水,不一会儿鱼肉丸子的鲜味儿飘进来,道维肚子不自觉发出一声响。

余答应缝衣服的手一顿,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心道总算是好了。

想起今儿下午医正说的那些话,余答应这会儿心都是乱的,生怕这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别看她眼下瞧着没事人似的缝衣服,也不过是给自个儿找点事做,免得像无头苍蝇似的心慌乱转,惹得几个孩子跟着心里头不安。

饿了,想吃东西,这是彻底没事儿了,往后细细养着,总能长回来的。

余答应安慰自己。

道维喝了一碗丸子汤,出了一脑门儿汗,迷迷糊糊睡了。余答应母女三人对视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面上总算见着了喜色。

郭云双手合十道:“可算是好了!”

郭月也跟着朝空中拜了拜:“回头宫中做道场,我得亲自去烧几炷香。”

三人都以为事情这便过去了,一切都能恢复正轨,她们可以继续关起门来过他们的安稳日子。

可第二日,道维睡到了日上三竿,中午爬起来用了午饭就去皇子所廊下发了一下午的呆。

小孩子病刚好,身体虚弱,这很正常。

第三日道维又睡到日上三竿,用了午饭第一件事,便将书房内所有书本课业都叫人给远远地扔了。

这,这也正常吧,小孩子都有脾气,这孩子往日乖巧,许是压抑着了,叫他发泄一下也是好的,免得憋在心里,给憋坏了。

第四日,道维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前来诊脉的太医正式宣告,二十一皇子病情完好,身体已无大碍,可以恢复正常的读书日程。

道维叫人送走了太医,让人将上书房先生特意叫人誊抄给他,让他抽空完成的功课直接一把火烧了。

听完宫人汇报的余答应母女三人面面面相觑,郭云试探性开口:

“娘,这,这不太正常吧?”

确实不正常,但她们一时也说不好哪里不正常。

第五日一大早,道维早早起来,身边随侍以为他要去上书房,苦着脸想到时候该怎么跟夫子们解释小主子这几日的异状,结果就见小主子脚一转,去了梁嬷嬷荣养的小道场。

梁嬷嬷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招惹的人物,这位伺候了先太后一辈子,先太后去世后,梁嬷嬷拒绝了陛下的封赏,在先太后寝宫不远处择了这地方静修,为先太后祈福。

随侍吓的腿肚子都软了,想拉小主子离开。

道维冷冷的看了那随侍一眼,随侍也不知怎的,便莫名放开了手,眼睁睁瞧着小皇子进了眼前地方。

道维见着梁嬷嬷的时候,对方对他出现在此不慎感兴趣,招呼他吃了一盘点心,便叫人送他回去。

道维跳下椅子,问对方:“能借我两本道经瞧吗?”

梁嬷嬷挑眉,声音苍老,古井无波:“年纪轻轻,不适合瞧这些。”

道维也不辩驳,又说:“那我能瞧瞧宫内都是怎样出家的吗?”

梁嬷嬷说:“随殿下的意。”

道维真就在梁嬷嬷的道场内转了一圈,也不知他都瞧了什么,出来后认真跟对方道谢:

“今日多谢您招待。”

梁嬷嬷说:“你瞧这些个做什么?”

道维拿了侍女递过来的几本道经,认真解释:

“我也要出家了,我想先瞧瞧宫内要如何才能出家。”

作者有话说:

第184章 全家出家

道维这话不是假的, 他在各种地方出过家,唯独没在皇宫以皇子的身份出过,眼下情况特殊, 还是先摸清楚该走什么流程再行事比较好。

等回了皇子所,道维便嘱咐身边的侍从:

“往后吃食要素淡些的, 衣裳也叫尙衣局做成素雅款式,上书房的课业不用帮我往皇子所拿了, 不用半夜便喊我起床去上书房,没事儿别叫人打扰我, 暂时就这些,你先下去安排一下。”

侍从都要吓死了好嘛。

侍从自个儿是个没本事还胆子小的, 跟了个存在感极低的主子,主仆两一起没少被人欺负, 眼看着小主子一场风寒后, 跟清心寡欲看透凡俗,什么都不放进眼里似的,他能不担心吗?

以前还能指望小主子长大后出宫开府, 自己当家做主, 日子就自由了, 谁成想眼瞅着他连这点念想都要没了,侍从感觉天都要塌了。

感觉天要塌了的不止侍从一个, 还有钟秀宫偏殿的母女三人。

余答应听人禀报了关于儿子近几日的动向后, 和两个女儿凑在一起, 十分担忧儿子是不是被刺激着了。

郭云忧心道:“父皇旁的都不在乎,唯独不允许皇子们在读书一事上偷懒, 若要叫他晓得小维此番动作, 不管有多少理由, 他都讨不得好。”

郭月道:“也就仗着咱们不受待见,才没人将此事拿去父皇跟前烦他老人家,可若时日一久,上书房的夫子们在父皇跟前说些什么,小维有的是苦头吃。”

余答应越向越忧心:

“这孩子也不知咋想的,良妃娘娘生的小皇子那般受宠,赖着不去上书房读书,也让陛下叫人给拖下去打板子。他即便不喜欢读书,也得装出个拼命想学却学不进去的无奈样子啊!”

一咬牙,余答应起身道:

“我去求一求钟娘娘,咱们去皇子所瞧瞧小维去!”

结果这一瞧,差点儿叫娘三当场一个趔趄,倒在原地。

只见道维屋内原本一些色彩鲜艳的装饰,包括窗帘床帐,以及桌布屏风挂画花瓶等等,全部不见了踪影,剩下能用素色替代的便换成了素色,找不着替代品的便空落落摆着,总体而言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这里遭了贼。

定睛仔细看去,床帐中央正盘腿打坐,嘴里念念有词的人,不是郭维还有谁?

余答应一声惊呼硬生生被自个儿给捂进嗓子眼儿里,飞快关上房门,惊慌道:

“小维,你到底是怎的了?有事你与娘说,你还有娘和姐姐,千万别一个人闷着啊!”

道维下地活动活动手脚,让惊慌的母女三人落座,亲自动手给她们倒了茶水,淡定的与三人解释:

“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从今往后我出家了。”

不待几人再次惊呼,道维握住余答应的手,细细与她分说:

“您常与我说,能一直过眼下的小日子便很幸运,可您扪心自问,这种日子能叫您一直过下去吗?大姐十三了,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婚事更是无人问津。辰飞娘娘生的公主,不满周岁便有了尊贵无比的封号,十岁上父皇便为她定下顶级勋贵人家的嫡子做夫婿,只等年纪一到便能十里红妆的出嫁。

二姐今年十一,按理说也该是相看亲事的年纪了吧?您在皇后娘娘跟前提了几次,哪回不是以一句‘本宫记在心上了’给敷衍过去?

这明显对她们的婚事另有算计呢,都这样了,您觉得两位姐姐将来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不是和亲就是嫁到那些年纪足够当她们爷爷的权臣家里为父皇和皇兄们笼络大臣。”

三人被他说的心酸,这些她们难道不知道吗?她们是太知道了,可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没有办法。上头一句话,就把几人压得死死地,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听天由命啊!

以前以为道维还小不懂这些,便从没在他耳边提过,眼下瞧着,他不是不知道,是知道的太多了,才会如此深切的难过。

道维接着道:

“父皇有很多儿子,年纪大的他倚重,年纪小的他疼爱。只比我大一岁的二十哥,常在他怀里撒娇。大夏天父皇去行宫避暑,还会念着二十哥年纪小身体弱,经受不住宫里的酷热,特意将人一道儿带去。

那我呢?都是父皇的儿子,宫人夜间玩忽职守,害我一场高热糟了多少罪,谁为我做主?上书房里满屋子的兄长和奴才还有先生,真没人看出我身体不适吗?他们可是最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一群人,只不过不想为我这不相干之人和先生起冲突,费心思罢了,才眼睁睁瞧着我病中被罚站,最后晕过去了事。

大病一场,号称最兄友弟恭的兄长们一个个没见过踪影,最疼爱幼子的父皇连个声儿都没有。有什么情况还能比眼下更糟糕呢,母亲,姐姐,你们说有什么情况能比眼下更糟糕?

我不想按着他们的心意去讨好一个个永远都讨好不了的人。我看开了,这地方啊,烂透了,除了你们,没什么人值得我付出真心!”

道维一席话叫母女三人震惊不已,屋里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好半晌,郭云开口打破了沉默,她道:

“阿弟,姐姐觉得你说得对!姐姐这些日子听钟娘娘身边的宫人说,南部使臣可能下半年要进京面圣了。朝堂上的事姐姐不懂,可南部每回进京,朝廷便要送公主去和亲是事实。

若此次也要公主和亲的话,阖宫上下,身份年龄合适也就那么些人,有谁愿意将女儿嫁去南部那野蛮之地?或许,这个人选就落在姐姐头上了。”

这话叫余答应与郭月白了脸色,她们的消息一向落后,若不是郭云无意从钟贵人身边的宫人嘴里听说,至今都不晓得这个消息。

郭月也顾不得弟弟看破红尘想出家之事了,着急的握住姐姐手道:

“我听人说,南部那地方父亲死了,妻妾便和仆人私产一样,要被儿子继承的,他们吃生肉,喝羊血,大冬天穿一身带膻味儿的羊皮袄子去打猎,冻掉耳朵的还要被称为勇士,姐姐,你不能去……”

就这,还只是南部存在的客观条件,她们还不晓得南部首领是圆是扁,是个能当郭云爷爷的老大爷,有虐待癖,前头已经一连死了五任妻子,全都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

要是知道了,不定得怎么害怕呢!

余答应也慌了手脚,她是个老实人,很少打听外面的事,生怕惹了麻烦叫孩子们面上难堪。进宫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做,活的跟个小透明似的,但也心头安宁,顺利养大了三个孩子。猛然听到这个消息,至今没回过神来。

道维将他从梁嬷嬷那里得来的经书拿出来摆在三人面前,提议道:

“不若你们与我一道儿出家好了,代发修行的居士比比皆是,紫禁城多咱们一家不多,少咱们一家不少。

至少没人会逼一个居士去和亲,去下嫁权臣,笼络臣子。”

就是迈出这步需要莫大的勇气。

首先,这可能会得罪皇帝,惹得对方龙颜大怒。其次,哪个少女没幻想过日后成婚生子与良人携手的幸福?为了还未发生的推测便带发出家,主动断送往后幸福,值得吗?

余答应一咬牙,拍桌道:

“出!与其将你嫁去南部那种地方,娘宁可叫你绞了头发直接出家当姑子,大不了出家先避几年,等成老姑娘了,慢慢挑个老实人过日子也就是了!和性命相比,被人指指点点几句算什么?

到时候情况再糟,陛下再厌恶,能比眼下差到哪里去?”

余答应环视一周,打量儿子这好似遭贼一般的寝舍,心酸的想流泪。旁的皇子想换一换屋内装饰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内务府上赶着不说,皇子公主们这位送个床帐,那位送个屏风摆件,一圈儿下来基本上全活儿。

到她儿子这里,干床板上躺了两三日,旁人愣是跟没看见似的。

就不信皇帝还能因为这种事把他们母子四人全部赶去冷宫!

道维挑眉,没想到他娘的思想挺开放,还懂的曲线救国呢。

郭云和郭月对视一眼,紧握彼此的手,眼神坚定道:

“我们出!”

没想过这条路时还不觉得,下定决心后,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

也不磨蹭,母女三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回钟秀宫后直接将屋内摆设能收的都收起来,蒲团摆上,平日为皇后,为陛下,为太后,为各路娘娘,抄写佛经的那套摆设全部拿出来,什么焚香沐浴,木鱼珠串,可比道维那儿专业多了。

到了傍晚,钟秀宫偏殿和皇子所同时传来阵阵木鱼诵经之声。

钟贵人正在用晚膳,听见动静叫身边宫人去打听情况。

宫人转了一圈儿回来,面色诡异,回禀道:

“余答应与两位公主在为陛下和娘娘祈福,说是前几日二十一皇子那场风寒,多亏陛下娘娘保佑,才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因而打算先为他们茹素三年,念经千日,以作感念。

两位公主还说,为表诚心,其实她们是想直接出家当个居士,潜心祈福的,可惜眼下情况不允许,只能待来日有机会见了陛下与娘娘,再细细商议此事。”

钟贵人:“……”

钟贵人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有心想说这是什么新的争宠手段吗?想了想又觉不合适。

就余答应那性子,生的三个孩子,还是因为陛下来她这里,她不爱搭理,把人赶去侧殿叫余答应作陪才生出来的。那三孩子被余答应教的跟她一样胆小懦弱,丝毫没有皇家子弟的气势,别说陛下不喜,就是她见了也很难相信那样的孩子会是三皇子的兄弟。

这也难怪陛下好些年不愿见余答应。

她要是个男人,她也得腻歪。

想了下,钟贵人道:“既然她诚心,便叫人从私库取些香烛去用,免得捉襟见肘,叫人看了笑话。”

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给你脸了

在偌大的皇宫里, 一个皇子私自出家,即便这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对爱面子的皇帝而言, 也是件极其没有脸面的事。

众人一开始以为二十一皇子出家不过是闹着玩玩,小孩子耍脾气嘛, 过一阵子自个儿觉得没意思,自然就放弃了。

谁晓得一天两天过去了, 十天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 马上就要三月见底,又是一年一度皇帝考核皇子功课的时间。

也可以将之称为宗室子弟功课大比拼, 从读书考试到骑马射箭,但凡能展现宗室子弟风采能力的东西, 就没有不能拿出来比一比的。

一般这个时候而言, 即便宗室子弟人才辈出,能人众多,可在陛下的严格要求下, 皇子们依然会独树一帜, 独占鳌头, 出尽风头。

因为每当这时,所有人都能看出, 皇子们实力超群, 他们最终获胜, 不是其他人碍于皇子们身份地位放水,而是真正因为实力远远高出旁人一截儿。

此事让陛下十分得意开怀。

即便陛下平日再不关心这个木讷的小儿子, 可到了那种场合, 不至于少了一个儿子还没发现。

于是上书房的夫子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此事上报。

夫子们也不想出这个头, 这种事一听就很晦气,谁去禀告谁倒霉。

但没办法,谁叫他们细数二十一皇子身边的所有人——余答应没资格求见陛下,两位公主更是直接被他们集体忽略,二十一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更没资格面见陛下,上书房的皇子们一个个背景深厚不好惹,让那些小祖宗为二十一皇子出面,难比登天。

最后只能夫子们自个儿咬牙上了。

果然,皇帝听后龙颜大怒,他很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下跪之人:

“你说什么?二十一他要出家?”

夫子已经做好了被皇帝迁怒的准备,这会儿倒是淡定了,提醒道:

“二十一殿下已经出家了。”

且出家已有三月了。

皇帝不雅的做了个揉耳朵的姿势,疑惑道:

“做朕的儿子,是少他吃了,还是少他穿了?年纪轻轻看破红尘,这不是要出家,是给朕下马威,是给朕眼色看!好,好啊,不愧是我老郭家的孩子,平日里一个个闷不吭声,关键时刻可真有种!”

皇帝不至于为区区一个二十一皇子就大发雷霆,但道维的行为,确实触到他的逆鳞了。

他觉得这是道维在无声向他做出的反抗。

他说:“去,让他给朕滚过来,朕倒要瞧瞧,这几个月,他出家都悟到了什么绝妙之法!”

太和殿众人知道陛下这是生气了,因而一个个噤若寒蝉。都在心里琢磨,二十一皇子这回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旁的皇子犯了事儿还有得力的外家,受宠的母妃,亦或者年长的兄长帮忙求情,陛下看在那些人的面儿上,总不会太多为难。

可二十一皇子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大太监心想,希望二十一皇子识趣点,快快赶来见陛下,叫陛下知晓他的诚心,这事说不得还有转圜的机会,谁叫陛下这几年上了年纪,最吃小儿子这一套。

谁料一个时辰过去,太和殿还是不见道维身影。

至于去传旨的小太监,已经急的跑了三趟,往大太监这儿汇报情况了。

一开始小太监语气挺恭敬,例行公事对道维说,陛下召见,希望道维能手脚麻利一些,跟他们走一趟。

道维坐在蒲团上诵经,跟没听见似的,木鱼敲的邦邦响。

小太监便不耐烦了,他们面上对道维态度恭敬,实则眼神里完全没将他当回事,闻言大声开始催促。

道维终于停下手里木鱼,不耐烦道:

“没瞧见我正诵经吗?叫父皇等着。”

小太监都惊呆了,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着这么嚣张,敢直接让陛下等着的人。

瞠目结舌道:“殿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道维皱眉道:“怎么?父皇等不得?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梁嬷嬷诵经父皇能等,蒋太师诵经父皇能等,甚至护国寺大师诵经父皇也能等,偏到了我这儿,诵个经父皇便左也等不得,右也等不得。怎的?原来父皇等的不是为天下苍生祈福的心,而是诵经之人的身份吗?那些人身份高贵,对父皇有用,父皇便能等。我这儿子谁都瞧不起,谁都能踩上一脚,父皇便也不耐烦等吗?原还当英明神武的父皇总归是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眼下瞧着和拜高踩低之人也无甚差别。”

小太监吓的腿都要软了。

万万没想到,好端端出来一趟,原以为只是个简单的传旨差事,谁成想会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回头说这话之人会是何等下场他们不晓得,反正听到这番话的他们肯定是没好结果了。

就恨方才他们手慢,没捂住二十一皇子的嘴,叫他把话给秃噜完了。

几个小太监再也不敢招惹这位瞧着丁点儿不怕死,甚至主动找死的二十一皇子,只能远远盯着,叫人快速去太和殿找大太监报信,叫对方拿个主意。

之前听上书房夫子说这位殿下看破红尘出家,他们还不信。眼下是信的不能再信了,就这说话方式,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没胆子说啊!

大太监能怎么办?他听到后也很震惊啊!就这话,谁敢传给陛下听?不想活了?

他可不是生死看淡的二十一皇子!

他站的脚都麻了,太和殿内的气氛越来越严肃,隔着老远都能明显感到陛下身上逐渐散发出的不悦气息。

大太监心里琢磨,就皇子所到太和殿的距离,一个时辰他这老胳膊老腿都够走五六趟了,二十一皇子别说走,就是爬,也快爬进太和殿咯。

还不来,这是给谁甩脸子看呢?就这胆子,怕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都没有!

昔日他可真是小瞧了这位,二十一皇子别看平日闷不吭声,这一搞,就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他想多拖一刻是一刻,万一下个瞬间,二十一殿下人就出现了呢?

在这一片压抑中,皇帝沉声问大太监:“人怎么说?”

大太监心里一个哆嗦,心想该来的躲不过,面上恭恭敬敬:

“陛下,下头人说,二十一殿下正在做午课,耽搁不得,待他念完剩下的半卷《南华真经》,便立即来见您。”

战战兢兢的将二十一皇子的话美化了一番。

当然这话在皇帝听来,也没多悦耳就是了,冷哼一声,扔掉手里的折子道:

“朕等着。”

皇帝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午膳都因此事少用了许多,大太监知道为甚,没敢多劝。

就在他摆手叫下头人将午膳撤下去时,道维姗姗来迟。

见了皇帝也不行跪拜之礼,随意行了个道家礼,皇帝面色沉沉不出声,道维也很无所谓的样子,起身,出声叫住准备撤膳的宫人:

“先摆着吧,待我吃过了再撤。”

宫人们很为难,面色犹疑。

道维不是个爱为难人的性子,见状自顾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展开,露出里面两个冷掉的白馒头,喝一口茶,咬一口馒头,摆手道:

“行了,忙你们的去吧。”

宫人头垂的更低了。

这么多年,他们真没见过头如此铁,敢直接骑在陛下脖子上给他老人家脸色瞧的人了。

现场实在太过刺激,不适合他们这些小喽啰观看,一个个轻手轻脚离开,将场地留给这对父子尽情发挥。

道维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自顾用茶水就馒头,一口一口填饱肚子。

说实在的,在这皇宫中,只要对皇帝别无所求,对那个位置毫不动心,凭借皇子这个名头,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皇帝又不是多残暴的昏君,甚至称得上一句明君,难道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要了亲儿子的命?他还想不想要努力了大半辈子保持的好名声了?想不想百年后青史留名了?

道维还是那句话,情况再差,能比现在还差吗?

显然是不能的。

皇帝就眼睁睁瞧着他一口一口啃了整整两个大白馒头,喝了两盏茶水,默不作声。

身后的大太监心里第无数次感慨自个儿以前有眼无珠,不识庐山真面,没瞧出这位才是全大景最有种的皇子殿下!

道维静静从怀里摸出二姐姐亲手给他绣的帕子将手擦干净,又将油纸包转身扔进废纸篓里。

见皇帝不说话,他索性垂首,阖目,继续诵经。

皇帝:“……”

大太监:“……”

皇帝终是没忍住,沉声开口:“你这是控诉朕虐待亲生儿子?”

瞧瞧这身上穿的都是什么?

料子暗沉无光也就算了,袖口领口都磨出毛边儿了!脚上那双鞋更夸张,行走间无意露出的双脚大拇指直接露在外头,要不是里头还着了一双灰色布袜和鞋子颜色相似,这一路行来,得叫多少人看到堂堂二十一皇子可怜到只能穿破洞鞋子的地步!

还有午饭的白馒头是认真吗?他太和殿最下等的宫人,午饭还有三菜一汤,一晕两素呢!

道维平静的睁开眼,看向皇帝的双眸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平静的就似看一个不懂事的大人。

他缓缓开口:

“您是做皇帝的,自然懂得有些事不去看,就可以当不存在。也该懂得,有些事即便看不见,也不意味着不存在。”

他有必要故意给皇帝上眼药吗?他的衣裳平日可不就是这般料子制成的?只不过眼下没有余答应千方百计,拼命维持他的体面,内里的不堪便一下子被所有人都瞧见罢了。

至于脚上这双鞋?哦,他正长身体呢,内务府上月送来的时候这鞋已然穿不进去,人家大总管说了,叫他做皇子的大度些,别为难一个可怜的下人。他也懒得计较,直接在脚指头位置上戳了个洞,勉强穿呗,反正他如今又不怎么出门,鞋的用处不大。

还有这馒头,那就更寻常不过。按理说他的午膳是有定例的,可取膳的宫人去的晚了,好东西全被人以各种理由顺走,侍从也不敢说人家什么,拿馒头解决又不是一次两次。

今儿可不就是因为皇帝的打扰,又去的晚了么。

道维说:“您既没做好接受现实的准备,便不该直接将我唤来。”

作者有话说:

第186章 全家都虎

道维说皇帝在掩耳盗铃。

皇帝很惊讶会听到这番话, 放在其他儿子身上,即便是他最器重的太子,也不敢有胆子如此直接顶撞于他。

有句话说得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年头即便皇帝做错了,做儿子又做臣子的, 也只有委婉劝谏的份儿,哪儿能大喇喇指着皇帝鼻子骂他掩耳盗铃呢?

皇帝已经有很多年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受了, 上一次,还是几十年前, 七八岁时,在上书房读书捣乱, 被先生告到父皇跟前, 母后气急了骂的吧?

震惊谈不上,愤怒不至于,非常微妙。

皇帝挥挥手, 让道维下去。

道维也不多做纠缠, 起身行了个道礼就走, 人都走到门口了,又停下补充了一句:

“往后没事儿少打扰我的清净。”

皇帝:“……”

大太监:“……”

真的, 太有种了, 自诩见过无数风浪的大太监, 今日一而再被二十一皇子打破往日狭隘的认知。

用看世外高人的眼神,目送道维并不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太和殿。

皇帝一人在殿内独坐许久, 最终沉沉开口:

“去让人查一查那孩子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好歹是皇帝的儿子, 他自己不当回事可以, 但别人想随意欺辱,那不是看不起他吗?

道维不关心皇帝在想什么或者皇帝想做什么,可有的是人关心。

今儿道维在皇子所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皇帝都没把他怎么着,还叫人好端端回来。皇子所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奇异的审视。

道维那些眼里从来容不下废人的皇兄们,甚至因此亲自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关心起他这个弟弟的生活起居来了。

打从他们一脚踏进门槛儿,道维就猜到他们想要打听什么,直接写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口,压根儿不愿意在他们身上多花费时间。

而有时候人就是如此下贱又离奇的生物,道维上赶着讨好他们的时候,他们说一千道一万,就是看不上道维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弟。等道维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儿了,他们又好奇道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千方百计和他套近乎,想搞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维的居所竟然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他去院里散个步,有哥哥和他偶遇,他去后宫探望余答应,有哥哥与他偶遇,甚至他嫌麻烦,直接在屋门口伸个懒腰单纯发呆晒太阳,也能与哥哥们偶遇。

一个个见了他,还和他很熟的样子,说话不自觉带上几分亲昵,跟哥哥关心弟弟本就天经地义一般。

真是人生处处不相逢。

想想以前,二十一皇子走路上都跟透明人似的,不说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哥哥们,便是稍微有些权势的宫人,在他跟前,腰杆儿都是弯不下去的,哪曾想会有今日盛景?

如今倒好,他一身衣领磨出毛边的素衣,一双脚指头露在外头的鞋子一穿,只不过在皇帝跟前过了一遭,哥哥们晓得他生活辛苦,主动帮扶来了,内务府大总管处置了手下犯错的宫人,带着上好的衣料让道维先挑,就连统领后宫的皇后娘娘,也晓得手下办事不力,让皇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吃了苦,叫人送来补偿。

要不怎么说这地方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呢?皇帝还没说什么,他们便能从这份沉默中悟出几分陛下隐藏的怒气,尽力做出弥补。

跟在道维身边的侍从简直要被近几日的待遇惊呆了,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跟着二十一皇子,会有如此风光的一日!

御膳房的饭食不用他去抢,不管去多晚,主子的那份儿总在小灶上热着,一筷子都不会少。厨子还会说“海公公辛苦,这是小的专门为您准备的”。走在路上甚至都有人主动叫他小海哥哥了,放以往谁见了不是一声“小海子”,对他呼来喝去?

道维察觉身边这小侍从在一声声“小海哥哥”中开始飘了。

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旁人都已经奔小康了,他这儿还吃低保呢,小侍从就被人几句好话给收买,真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将来能过上飞黄腾达的好日子,找不着北了?

旁人问什么,他都能给秃噜出去,连道维一天吃几顿,几时起,几时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能事无巨细的告诉旁人。

若只是一般小错,道维还能容忍,毕竟是陪着原身一起受过苦的,但这种等同于出卖主子的行为,吃里扒外,一朝得势,迷失自我,毫无护主念头的侍从,他身边是万万不能留了。

别说是他,让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容不下身边有这么个大嘴巴存在。

不急,道维心里琢磨,宁缺毋滥,先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皇帝拿着手下人调查出来的东西沉默以对的时候。

就,怎么说呢?

皇帝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以为最少会有人主动欺负二十一皇子,欺负狠了,所以才导致儿子性情大变。

事实上呢?欺负确实是有的,可也没到欺负狠了,让人性情大变的程度。

在皇宫这种地方要求绝对的公平本就是开玩笑,想要极致的权利和极致的享受,就要去争去抢。你懦弱,旁人自然看不起你。结果道维母子四人,一个比一个胆小怕事,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没个性子泼辣的,一怂怂一窝,没一个能顶事儿的。

内务府第一次给他们缺斤短两的时候,他们忍了,时日一久,下头人不就看人下菜碟,发了狠的克扣他们?

就说二十一,堂堂一个皇子,讨好前头的哥哥们,讨好不来被哥哥们冷落也就算了,就连上书房伺候的宫人也敢给他脸色看,他还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听之任之,这是不是太过了?

皇帝瞧见这些的时候说不失望是假的,既失望于二十一的懦弱,又失望于其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们的冷眼旁观,便是上书房那些饱学大儒们,也能对此视而不见,着实叫人心寒。

“怪不得骂朕是掩耳盗铃!”

皇帝此事心情,比被儿子指着鼻子骂还复杂,沉思半晌,对大太监道:

“摆驾,去钟秀宫。”

他倒要亲眼瞧瞧,余答应是如何亲自教导儿女的!

听闻皇帝去见了余答应,道维丝毫不慌。

若皇帝想找余答应兴师问罪,依着他老人家身为帝王,眼里能瞧见的那些东西,全是弱肉强食,谁强谁有理,该被奖励。谁弱谁不争气,给他丢脸,就要受惩罚那一套,放往常余答应肯定战战兢兢。

可眼下真不好说了。

想当初,余答应还告诫儿子,在上书房即便不想读书,也不能直接表现出不想读书,要装作很认真的读了,但收效甚微,无能为力的样子,才能叫人无话可说。就余答应搁家里糊弄大男子主义强势父亲和大哥那一套,拿来糊弄皇帝已然足够。

果然,皇帝见着一身素衣荆钗,不施粉黛的余答应,与两个手握佛串,开口“无量天尊”,闭口“为陛下娘娘祈福”的女儿时,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在偏殿落座,宫人们喜不自胜,陛下已经好些年没踏足过自家主子的寝殿,叫他们做下人的也跟着被人瞧不起,眼下好不容易来了机会,可不就想上茶上点心,殷勤伺候陛下嘛!

可余答应一句“妾身立了誓,茹素三年,诵经千日,为陛下与娘娘祈福,殿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陛下,清茶一盏,还请陛下将就用吧”就把后路给堵得死死的。

听听,一个女人不指望这个男人给活路的时候,能有多敷衍!

甚至都不乐意说两句“还请陛下恕罪,改日妾身亲手做了点心赔罪”之类的好话哄陛下开心。直接一句“将就用吧”打发了,大有爱用不用,老娘不伺候的架势。

皇帝喝着据说是女儿亲手烧的凉白开,心里滋味儿复杂难言,来之前心里多少想问罪的话,面对两双乌溜溜平静的眼睛,也讲不出来了。

半盏茶下肚,皇帝重整旗鼓,面色严肃,质问余答应:

“宫里份例被克扣,怎的不去找主殿的钟贵人禀告?不去找统领公务的四妃禀告?不去找皇后寻个公道?只一味地忍气吞声,苛待了朕的皇子公主,这就是朕放心将儿女交给你教养,你给朕的答案吗?”

余答应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一眼皇帝,先拿出佛串,当着皇帝的面念了一段静心经,然后才缓缓开口:

“瞧陛下您这话说的,妾身又不是天生的贱蹄子,在家也是爹娘疼爱,祖母娇养,兄长呵护,行走坐卧有下人服侍,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人家姑,谁天生就爱受这窝囊气?

您怎知妾身没找人寻个公道?又怎知主子们是如何敷衍妾身的?您问过主子娘娘们,她们亲口所说,妾身从未向他们开口求助过吗?既如此,您认定了主子娘娘们的说的才是真话,有何训斥直说就是了,铺垫这么多,凭白浪费妾身抄经书的时间。

您也是逗趣,说的好似孩子是给妾身一个人生的似的,说一句交给妾身教养就是天大的恩泽了。养孩子的时候不见您出面,不见您多给钱,不见您多出力,孩子没养好就怪妾身不中用。明知妾身家底薄,样样比不上娘娘们,还放心大胆的把孩子交给妾身养,您自个儿就没想过这结果?缺衣少食的时候不见您的影儿,孩子都满地跑了,您嫌他们没长成您喜欢的样儿?

这时候怪妾身不顶用,立不起来,养坏了您的孩子,兴师问罪了?是能弥补孩子们不幸福的童年,还是能补偿孩子们一个充满愉快回忆的幼年时光?要不然您先叫人把妾身拉出去打一顿板子出出气,叫孩子们再多一个丢人现眼的母亲?”

转身还叮嘱两个素面朝天的女儿:

“你们先去隔壁完成今日的功课,待天尊要诚心,勿要装模作样欺骗自己,你们父皇有话要与母亲训斥,不适合你们旁听,去吧。”

皇帝:“……”

大太监:“……”

瞧陛下憋的青青紫紫的面色,大太监再一次心里感慨,他以前目光狭隘,错看了二十一皇子不算,还错看了余答应。

二十一皇子身上那份儿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劲儿,哪里是心性大变所致,分明跟余答应一脉相承,这余答应的父母,也不知是何方高人,竟生出这般虎的女儿,叫她在宫里装柔弱十几年,也是难为人了!

余答应确实是本色演出,自从想通后,她发现自个儿已经养大了两女儿,且两女儿可能全都要被和亲,或被下嫁拉拢权臣,没一个好下场,儿子又早早看开,提前出家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好端端的,皇帝还能因这点小事就贬斥她不成?

没有比眼下更糟糕的了。

皇帝瞧见余答应这份儿和二十一身上一模一样的虎劲儿,不知为何,后牙槽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第187章 我的道理

皇帝被余答应说的脸面无光, 想斥责对方胆大包天,目无君上,该叫人拉出去打板子。

又觉得因这事处罚一个后宫嫔妃, 传出去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嫌疑。固然余答应届时讨不了好,注定了被言官口诛笔伐的命运。他将来史书上留下如此一笔, 被一个嫔妃指着鼻子骂,这个皇帝肯定得不了夸赞就是, 说不得还会被人编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在民间广为流传。

哼,这种牵强附会, 曲意逢迎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

皇帝心情不大愉悦的将目光转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两个女儿。

说真的,若不是这两小姑娘见了面喊他父皇, 他都认不出这竟是自己闺女。

就这朴素到极致,还没钟贵人身边丫鬟打扮的妍丽的孩子, 竟是他的公主, 说出去谁敢信?垂首佝腰,一点儿天家公主该有的气势没有,哪里像他郭挥?

他有多久没仔细打量过这两孩子的样貌了?皇帝已然记不清。作为一个帝王, 每天有数不尽的大事等着他做决策, 他得为天下百姓考量, 得为朝堂各方势力考量,为他的身后名声考量, 偶尔闲暇之余, 也有数不尽的人挖空心思上赶着讨他欢心, 他的时间被填的满满当当,不争不抢之人, 根本没机会到他面前晃悠。

可身在紫禁城, 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当年他也是在一众兄弟中几经生死, 才奋力拼出一条活路,方有了今日地位。不争不抢,还指望有人主动将所有好东西全部双手奉上?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谁有这个福气享受这份好命?

反正他郭挥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种好运之人!

既做好了不争不抢的准备,那便去坦然承受后果吧。总不能在享受了平静安然的日子后,反过来怪旁人没将优渥的生活条件,高高在上的权柄主动送到你手里,让你没能呼风唤雨吧?

要知道身处权利旋涡,哪有人能高高在上又与世无争?哪怕是他这个皇帝,哪怕是已经仙逝的太皇太后,一辈子都不曾做过这样的美梦,世上哪有双全法!

不知为何,皇帝稍微反省了一番,反省的后果,便是他自己没错,错的是余答应!

身处后宫,始终没认清这残酷的局势,想带孩子过与人无争的安静日子,便该坦然承受这份安静背后代表的毫无存在感。而不是眼下又与他说些有的没的来指责他没做好。

皇帝懒得和一后宫女子讲这些事情,将目光转向大女儿,沉声问:

“云儿,父皇也不与你讲什么大道理,只问你一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做什么选择,承担什么后果,这个道理你懂吧?”

闻言郭月收回即将退出大殿的脚步,对着他盈盈一拜,语调中甚至都带着几分轻快道:

“这是自然,不论佛家还是道家,都讲因果,女儿这几日常诵经文,也略有所得。

好比我们郭家祖上规定每年要采选秀女入宫,这是因,父皇你选母亲入后宫,这便是果。父皇你选母亲入后宫,这是因,生了我们姐弟三人便是果。生了我们姐弟三人却置之不理,这是因,我们姐弟三人没有长成您期待的样子便是果。当初您一步步的选择,造就了今日的后果。

女儿相信,相比于母亲,父皇您可以选择的路要多许多,您与母亲之间,您永远是可以选择的那人,而母亲永远是被迫没得选的那个。在千万种选择里,您既选了那条,便要承担眼下的结果。”

皇帝:“……”

大太监:“……”

皇帝本想借女儿的口,让余答应这个糊涂蛋明白,在皇宫中,只有站得高,手握权势之人,才可以和人讲道理,他说的话就是道理,他的道理才会有人听,有人遵循。

若站在底层仰望众生,即便你心中有万千大道理,也没人会迁就你,附身去听,去遵循你的道理。

这里讲的是弱肉强食,拳头硬就是最好的道理。

人人心中皆有道理,然而只有站在权利顶峰那人,才有资格去制定道理,才有能力让别人按照他的道理行事。

可万万没想到,竟会被女儿一通说教。

他也不能说女儿讲的不对,但也不完全对。

他说的是帝王之道,能悟出来是聪慧,悟不出来也无碍,没必要强行让一个小姑娘去懂。懂了却可望不可及,不如一开始就不懂,让她坚持自己的原则也好。

郭月站在姐姐身边,见父皇不说话,行了个道家礼,脆生生道:

“女儿常听人说,世间万事互为因果,没有绝对的因,也未得绝对的果。也就是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端看用什么角度去看。好比眼下站在我与姐姐的立场上,父皇您既一日不曾关怀过我与姐姐,便不能要求我们一见着您,便生出旁的姊妹那般对父亲的敬仰。

于我们而言,能长成今日这般已是诸多不易,我们很满意长至今日,不曾生出妄念,未曾害过一条人命,行的正坐得端,站立天地之间,无愧于心。毕竟我们做了我们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努力,也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

作为女儿,我们孝敬母亲,敬重主母,常为不曾谋面的父亲祈福。作为孙女,祖母在世时每逢初一十五,定要去她老人家跟前请安,从不间断,她老人家去了,我们日日佛前三炷香,不曾疏忽。作为姐姐,我们关心幼弟,小维身上的衣裳鞋袜荷包香囊,大多出自我们之手。至于作为公主,那确实很抱歉,从没人告诉过我们应该要如何做。总之我们已然尽力。

您若觉得哪里还有不满,该从您自己身上找问题。您该问问您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您是否在您能力范围内,尽了最大努力给您的孩子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了充足的选择?

作为一个丈夫,您是否问心无愧的尽了丈夫应尽的责任?作为一家之主,在您的管理和带领下,家里妻妾是否和睦?子女是否互相关爱?仆从是否遵守规矩?”

皇帝:“……”

大太监:“……”

皇帝想和这母女讲律法,这三人给他讲人情。皇帝跟她们讲人情,这母女和他讲责任。皇帝和她们讲责任,这三人和他讲担当。

纯纯的耍流氓。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皇帝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说人家说的不对。

作为人,他确实有所偏好,他看重身为嫡子的太子,欣赏身为长子的老大,赞扬老三的谋略,也喜欢活泼的二十,老四乃至老十六,各个在他心里有鲜活的印象。他的精力有限,给了这些孩子太多关注,旁人自然注定被遗忘。

但这种偏心,他不能当着没被偏爱的孩子面儿,大喇喇说出来。不能明晃晃告诉孩子:

“父皇之所以不重视你,是因为你母亲不讨父皇欢心,你自己不够活泼聪慧。是因为你从不主动去争取父皇的关注,你不争取,父皇没空去关注你。”

她们与他讲的是她们的道理,可皇帝遵循的是他的道理。

这世上没有叫皇帝附身去迁就她们的道理,那只能她们努力上前,顺着他制定的道理走。

若她们非要皇帝按照她们的道理行事,前朝后宫无数人,各有各的道理,做皇帝的要不要也去附身迁就,按着他们的道理走?

这朝堂迟早乱套。

皇帝心里感叹,悟不透这一层,这母女三人永远走不到人前,终归是太天真。

如今能在前朝后宫显露锋芒,长盛不衰的,哪个不是懂了这个道理,揣摩规则,顺应规则,借风行事的?

皇帝觉得可惜,若这是两个儿子,早早地在上书房接受先生们教导,或许将来大有所为。

眼下这般,皇帝问郭月:

“你自有你的道理,咱们父女谁都无法说服谁,那各自退一步如何?父皇不要求你像其他姊妹一般,学些劳什子规矩,你告诉父皇,你这身打扮,是想如何?”

郭云实话实说:

“女儿想出家做个居士,若能在宫外有个由女儿做主的道观便再好不过,没有也无碍,日日在钟秀宫为父皇母后祈福也很好,不过长此以往,怕是钟娘娘会厌烦。”

皇帝不置可否,偏头问站在一旁的郭月:

“你也这般想的?”

郭月盈盈一拜,垂首道:

“是,还请父皇成全。”

室内一时无话,皇帝将目光转向余答应,眼神看不出情绪,问她:

“你呢?你又想做什么?”

余答应垂首慢条斯理整理衣摆,漫不经心道:

“进宫十余载,三个孩子便是妾身的全部,孩子在哪儿,妾身做娘的心便在哪儿。孩子们若健健康康的,妾身身处钟秀宫也觉愉悦。孩子们看开了想出家,妾身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陪着他们出家。

毕竟这诺大的紫禁城,完完全全属于三个孩子的,只有妾身这个当娘的。若连妾身都不支持他们,谁还能一心想着他们?只愿他们一心平安顺遂?”

皇帝说:“你这是胡闹,无条件纵着他们,总有一天他们把天给你捅个窟窿!”

余答应不以为意道:

“无条件纵着?陛下可真会说笑,你瞧妾身这样儿,拿什么无条件纵着孩子?哪怕孩子们真想把天捅个窟窿,妾身除了一身碎骨,连个杆儿都给不了他们。”

两个闺女怼他,皇帝觉得小孩子不懂事,还可以教。

总归孩子聪慧,教一教就懂了。

可余答应怼他,皇帝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尤其是在皇帝的记忆中,余答应以前可是个非常柔弱,怯懦,说话细声细气,连抬头正眼看他都不敢的女人。

一开始他还是很喜欢对方的柔顺,后来时日久了,便感觉腻了。

眼下这般,让皇帝有种上当受骗,当年被余答应给演了的感觉。

他强压下不适,问余答应:

“那二十一呢?你们都出家,不管他了?”

余答应理直气壮道:“小维当然是与妾身一道儿出家了,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哪个都不会落下!”

作者有话说:

第188章 出个寂寞

皇帝问余答应:“你知道二十一出家, 将会失去什么吗?”

他用手在身前画个圈儿,随意道:

“他还是个孩子,一时想岔了没关系, 我做父亲的不跟一个孩子计较,可你做母亲的, 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也要孩子跟着再走一遍吗?

作为朕的儿子, 成年后即便再差,也是个镇守一方的藩王, 就藩后在封地上当家做主,整个封地供养他一人, 权势地位,娇妻美妾, 一言九鼎, 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好处?他若有心,在朕百年之后,还能接你去封地含饴弄孙, 享受天伦之乐, 一家人和和美美, 这些不好吗?

可他若选择出家做个道士,男欢女爱, 生儿育女, 儿孙绕膝, 娇妻美妾,乃至高高在上的优势, 这些可都和他没关系了。将来他百年后, 无人为他送终, 四时八节无人祭祀,做鬼都是个孤魂野鬼。和尚也不时兴咱们下葬那套说法,直接一把火烧了,对二十一而言,就相当于挫骨扬灰,你舍得叫他经历这些吗?”

皇帝在乎身前身后名,因此很多时候行事为名声所累,当然这也是时下很多名臣雅士的终生追求,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哪个出将入相的大好儿郎不曾想过?

最朴素的一点,谁没想过将来子孙后代翻开史书,指着其中某一页上的某段描述,骄傲的告诉身边所有人:“瞧,这上头说的是我家老祖宗!”没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要不然也不会有晚节不保的说法。

可余答应不同,她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很能适应当前环境,自有她的生存智慧。

在娘家为了耳根子清净,摸索出一套糊弄父兄大男子主义的法子,在宫里为了不搅入是非,便做了十几年怯懦胆小的答应,眼下察觉继续怯懦下去无用后,便又换了一种思路,她总是在调整,总是在为生活所困顿,也为生活所挑战。

因此她更在乎当下,从来不去思索未来之事,因为她清楚地晓得,未来从不是她能把握的,所以陛下这套说辞对她完全没有作用。

对余答应而言,眼下的坎儿都快迈不过去了,想那么远,与白日做梦一般无二。

她很是直接的问:

“难道小维出家就不再是您的儿子了吗?您要因为小维出家,便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将他的名字从皇家玉牒中除去吗?就因为他选择出家,您就不会再考虑给他封地,叫他接母亲去封地上享福?朝廷有哪条律令规定,出家的皇子不允许就藩?

还是说小维不出家,您就一定会给他封地,叫他将来权势地位尽在掌握?您许诺的这些他就一定会拥有?妾身瞧着未必吧!眼下您便处处瞧他不上,从性子到脾气,从学识到出身,哪哪都觉得妾身的小维比不上旁的皇子,将来就藩的时候,您拿什么保证小维得到的不比旁人差,不是旁人挑剩下不要的?”

余答应亲自动手给自个儿斟一杯茶,慢悠悠饮下,才缓缓道:

“陛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您摸摸良心回答妾身,您能保证小维不出家,您许诺的那些东西,将来一定会给到一个处处不入您眼,满身不合您意的孩子身上吗?咱们都是做人父母的,糊弄妾身的话就甭浪费口舌了。

我就正儿八经问您一句,难道在您心里,我们母子四人出家了,就要做一辈子的方外之人,不能有还俗的机会?普通人尚且有堪不破的业障,有还俗的自由,妾身四人就因为是您的小妾儿女,便连这点选择的权利都不允许我们有?合着我们母子四人该有的好处丁点儿没有,没必要的责任丝毫不少?”

皇帝:“……”

大太监:“……”

选择当然是可以选择的,皇室总归是天底下最拥有特权的一群人,只要他们愿意,甚至可以上午出家,下午还俗。

可皇帝重规矩,重脸面,便不允许下头人行事为所欲为,今儿送老婆孩子出家,明儿又接人回来好生养着的事儿不是没有过。

比这更荒唐的都有人干过,可这人不能是皇帝,他不愿意这母子四人,将来成为他千古一帝名声上的一个污点。或许有人可以叫他妥协,但至少不是眼前的母女。

说白了,就是余答应四人还不够资格,不够分量叫皇帝为他们妥协。

在皇帝看来,你们要出家,那便认认真真出家,不要搞东搞西,日常作息就是彻头彻尾的出家人待遇,不要借着出家人的名义行不轨之事,给皇室脸面抹黑,朝令夕改之事更是想都别想。

这就是他的规矩。

他身为皇帝都得遵循,想叫他为了她们便摒弃在外,想都别想!

所以他才问余答应,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而余答应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见状直接道:

“陛下勿要过多忧虑,妾身相信出家人的清贫日子再苦,顶多与过去十几年经历大差不离,不会中途受不得苦,嚷嚷着还俗,叫您面上无光的!”

郭云与郭月对着皇帝盈盈一拜,异口同声道:

“求父皇成全。”

她们可算是瞧出来了,她们这父皇是个极有原则之人,也是个极狠心之人,他或许会对某些人特殊对待,格外宽容,可那人万万不是她们。

不要指望一个不爱她们,心里没有她们,甚至一见面便嫌弃她们的男人,会对她们心软,会站在她们的立场上为她们考虑。

所以说,人,还得是自个儿为自个儿打算。

幸好之前也没对父皇抱有期待。

皇帝带着一颗兴师问罪的心而来,留下一句“执迷不悟”拂袖而去。

他装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又不能真当这事不存在。

总不能叫余答应带着两个闺女在钟秀宫偏殿里天长地久的念经敲木鱼吧?闺女老大不小,钟秀宫人来人往,传出去叫人家说他没管好老婆孩子,以至于让人家看破红尘,他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

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就这般被余答应四人给拿捏住,随了她们的意。

若余答应此举成功,旁人有样学样,他这后宫还不得群魔乱舞?

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皇帝一甩衣袖,对身边大太监道:

“走,去皇子所瞧瞧!”

他倒要瞧瞧这好儿子出家究竟出了个什么花样来。皇帝心内怒气冲冲,面上不显,一路径直到了皇子所。

紫禁城地方有限,里面住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地方并不宽敞,皇子所里,未成婚的皇子最多一人一间寝室,一间书房,这是规矩。

可规矩之下,可操作的空间也十分大,好比屋子有大小之分,地理位置也有好坏之分,朝向更是大有讲究。

而道维住的这间,便是旁人挑剩下的。靠近荷花池,四季潮湿,夏天多蚊虫,冬日徒增寒冷,春日旁的兄弟站在他门口赏景,夏日娘娘们着人来此采花,秋日宫人们下水挖藕,冬日不少人在冰上嬉戏,一年到头不得清净,屋子本身又不宽敞的那种。

总而言之,这种房子,不可能长期住人,便是下人都知道不能碍主子的眼,而不住这种十分“张扬”的地方。

这里头的门道皇帝清楚,因此被大太监带到这儿的时候,眉头微不可查的挑起。

此时,道维正在屋内逮着一眉目清秀,额间还有一点红的小太监崩溃道:

“系统,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促使你做出这个决定?”

今日内务府打发人来给二十一皇子送冰,但众所周知,二十一皇子是出了名的穷酸,为他跑腿,别说得些打赏,甚至还要忍受他时不时地阴阳怪气。虽然前头有陛下语焉不详的态度,可众人又不是傻子,陛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下明确旨意,估计二十一皇子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就那样儿吧。

所以内务府对二十一皇子的殷勤不复当日,甚至没人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众人推来推去,小蚊子这个男生女相,力气又大,脑子还不好使的怪人便被众人给推了出来。

道维见着小蚊子时简直惊呆了,不敢相信,系统是在受了什么样的刺激下,才能做出去尝试体验小太监生活的决定。

系统也很委屈的好嘛,他坐在道维对面,一口气啃掉了盘子里四个大苹果,这才感觉好受些,不满道:

“上个世界,宿主您将所有东西都还给了修真界,唯有四维空间里的菩提树,扎根在里头拔都拔不出来,只能带走。

统最近发现那菩提树竟然又开花了,便想守着瞧瞧,最好能现场拍一些开花的视频,跟隔壁小甲分享。统与小甲共同推测,是这个世界有某种特殊物质,促使菩提树发生改变,因此统就想挖点这个世界的土进去,让菩提树吸收看看。”

道维说:“所以你是去内务府偷土了吗?”

系统理直气壮道:“统打听过了,内务府后院有一处花房,花房四周的土壤是个七十岁的老花农精心调配出来的,说是全大景最好土壤也不为过,当然要偷他的了!”

道维还是不解,狐疑道:

“那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你这会儿不该在四维空间里盯着菩提树开花结果吗?”

说起这个统就来气,气呼呼道:

“谁知道大晚上的,在内务府后院,还有人哭哭啼啼想跳河啊!跳河就算了,还是个近视眼,没看清就横冲直撞,直接撞统身上,把统一道儿带进河里。

他倒是死个痛快,可怜了统,莫名其妙成这副样子,出都出不去,每日代替他在内务府干活儿,被人指使的团团转,呜呜呜,统的命真是太苦了!”

道维不想笑的,但他忍不住。

为了不叫统看出他的真实情绪,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好了,别哭了,我想办法把你要到身边来当差,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真的?那宿主你快点,统今天就不想回去了,那个六十人的大通铺真是太可怕了。

有人夜里磨牙,有人几个月不洗澡,还有人梦游放屁,统打从出厂起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们都欺负统是个傻子,连拎恭桶的活儿也要骗着统去做,呜呜呜呜!”

系统悲从心来,抱着道维胳膊诉苦。

道维眼皮子直跳,把统从胳膊上扒拉下来,丢给对方厚厚的两本经书,提点道:

“把这个默诵下来,我就跟内务府的管事说,你在这方面有慧根,叫你跟着我当个随身童子。”

这个统在行,于他而言是扫描一下的事儿,不用一分钟,就能如数默背下来。

道维见它还想哭,指着门口摆着的小凳子道:

“去那儿坐着,见着周围有人来,便大声诵读,保证叫他们都能听见,懂吗?”

于是,皇帝和大太监远远地就听见一细嫩的声音在诵经,原以为在皇子所能干出这种事儿的,除了二十一皇子别无他人。听着连个磕巴都不打,还挺溜,就是这一字一顿,语调起伏毫无差别,没感情不说,甚至有几分诡异。

皇帝心说,就这水平,还出家?他这小儿子怕不是出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说:

第189章 干老本行

原本小蚊子这事儿得道维去找内务府的人商议。依照道维如今不尴不尬的地位, 中间肯定要经历些挫折,可眼下皇帝来了,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道维毫不含糊,指着坐在门口一板一眼诵经的系统道:

“我身边正好缺一合适的侍从, 就他了。”原先那大漏勺已经被他打发走,如今真可谓万事自给自足。

皇帝不知道自个儿今天第多少次皱眉了。

他仔细听那小太监诵经, 是真的一个字儿都不曾出错,可就是怎么听怎么诡异, 已经不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诡异。

道维很能理解皇帝的心情,毕竟系统念经, 一字一顿的机械音,加上行间距和与语调都不带起伏, 智障机器人一般, 是个人都不能习惯。

可他还要昧着良心跟皇帝说:

“他很好,儿子一瞧见便觉他该是跟儿子一道儿修行之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还请父皇成全。”

说完就继续低头敲木鱼。

皇帝眼皮子一抽, 今儿他不知听了多少遍要他成全的话, 眼下差点儿条件反射的来一句:“朕不想成全!”

可瞧瞧二十一这里,屋子冬冷夏热不说, 内里狭窄, 桌椅摆件儿甚至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一整套。

黄花梨的茶桌, 分别配了松木,柏木, 甚至榆木椅子各一把, 最值钱的紫檀木椅子背上有明显划痕, 显见是个残次品。这也就罢了,好歹将样式弄统一,还勉强能说一句野趣。可麻姑献寿的桌子雕式,配的是五谷丰登,祥云漫天,并蒂连理的椅子。明显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玩意儿,下头办事的人丁点儿没上心。

再说屋内一眼能看到头的床帐,桌布,秀墩儿,虽瞧着崭新一片,可天青色的床帐,青灰色的桌布,外加暗紫色的秀墩儿,分开了瞧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摆一块儿简直伤眼睛,明眼人都晓得,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同一人准备的,显见是好几拨人没商量过一股脑儿送来的。

其他细节处就不需一一详说,总之这间屋子,在皇帝眼里,处处透露出两个字——穷酸。

原以为余答应和两个闺女那里已经够朴素了,去了两个时辰,灌了一肚子凉白开,连口像样的茶都没喝到,已经是极限。

谁承想到了小儿子这里,明面上瞧着花团锦簇是比余答应好了不少,可所有细节都经不起推敲,茶罐里眼瞅着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便是皇后那里一年最多也只得一斤左右。

可实际喝到嘴里,皇帝第一时间便察觉这玩意儿不仅是陈年老茶,还储存不当,受了潮,带着一股子霉味儿。

原本想斥责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皇帝积攒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在此时到达顶点,茶盏重重的落在地上,发出杯盏碎裂之声,也不知究竟是在气谁。大太监吓的一个激灵,当场跪在地上,高呼:

“陛下息怒!”

皇帝很想大声回一句:“朕不想息怒!”

原本这时候在皇宫中任何一个地方,皇帝做出这幅姿态,所有人的反应都该和大太监一般无二,战战兢兢跪下请罪,甭管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反正让皇帝不开心,就一定是他们错了,先求饶再说。

可到了道维这里,他还坐在蒲团上敲木鱼,木鱼声邦邦响,连节奏都没变一下,系统还搁在小凳子上诵经,诵经声相当机械,甚至听不出节奏起伏。

整个屋子好似在中间被什么东西无形的割裂开,一方正上演步步惊心的宫廷权谋大戏,另一方岁月静好,安宁祥和。

皇帝好不容易酝酿爆发出来的情绪,被这两人破坏的干干净净,气氛没了,继续僵持下去显得很可笑,没好气的踹大太监一脚:

“嚷嚷什么?朕不过失手打碎个茶盏而已,还不快叫人进来收拾!”

大太监连滚带爬的起身出去招呼人,路过二十一皇子时,心里再次感叹,能如此轻易拿捏陛下情绪之人,三十多年来,他还是第一回 见。

二十一皇子,恐怖如斯!

在诵经木鱼的祥和气氛中,皇帝调整好心情,问道维:

“你真的想好了吗?朕可提前告诉你,甭打着今儿出家,明儿觉得吃不得那个苦又转头还俗的念头,朕决不允许这种朝令夕改之事在朕眼皮子底下发生。”

道维敲木鱼的手非常稳,闻言磕巴都不打一下道:

“那便等太子登基后再还俗好了。”

皇帝一噎,自顾生了好一阵儿气,又觉只他一人生气,旁人毫无反应,好生无趣,冷哼一声道:

“你就不能有个长性儿?还没出家呢,就想着还俗。这和还没开始便想着失败有何区别?上书房的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道维双目微眯,身形放松而自在,不甚在意道:

“这难道不对吗?上书房的先生曾讲过,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到可能引发的后果,并提前准备相应的应对之法。

儿子出家,最好的结果是得悟大道,超脱凡俗,我周家自此出了一个得道高人,儿子高兴,您也高兴。

最差的结果,是我半途而废,您却不准我还俗,蹉跎几十载后,待太子殿下登基,另行还俗,娶妻生子,了此残生罢了。

儿子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发生的事实,将来之事,还未发生,不过假设一二,您为何表现的无法接受?要知道事情也可能完全不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谁又能预料呢?”

皇帝闭了闭眼,心内明白这孩子是铁了心要出家,十头牛都得拽不回来。

诚然,依照他幼时的经历,什么刀光剑影,阴谋诡谲没见过?他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困难越多,他骨子里不服输的血液反而燃烧的越旺盛。旁人都不想叫他坐上这个位置,他便拼了命的办到。当年一个个高高在上的兄弟们,如今又在哪里呢?

他完全不认为小儿子眼下经历的这些,便能叫他放下一切,一心奔着四大皆空而去。

皇帝不能理解小儿子的决定,但他选择尊重他。

缓缓起身,站在门口眺望湖中,蜻蜓结伴在荷尖儿上掠过,像是此刻从他心头一闪而过的可惜似的,强压下不合时宜的念头,皇帝沉声道:

“既如此,便随了你的愿吧。”

道维闻言,正正经经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叩首道:

“谢父皇成全。”

说到底,皇帝是个好皇帝,在他的治理下,当今天下称得上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他于后宫中不曾偏宠于谁,更不曾刻意为难过谁。道维母子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并非谁一人造成,是多方势力争夺绞杀的结果,时也命也。

到最后连个该怨恨的人都找不着。

望着皇帝从皇子所离开的背影,系统,也就是小蚊子公公终于停下诵经的嘴巴,猛灌了两盏茶,这才问道维:

“宿主,皇帝这是同意我跟着您了吗?”

道维将木鱼扔在一边儿,指挥小蚊子收拾东西:

“旁的都不要,只带几件贴身衣物,还有这几卷我亲手抄的经书也带上,准备一下,咱们随时出宫。”

系统惊了,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维:

“宿主,我听内务府的人说,您母亲和姐姐那边也要出家的,您不和她们一起啊?”

道维摆手,皇帝话虽然说的大气,但心里肯定有气,这气不会对着两个女儿撒,因为皇帝这人不会轻易与女人为难,那么道维这个罪魁祸首肯定讨不了好。

“不用,她们是另外的打算。”

果然,傍晚时分,一道圣旨从太和殿传出,彻底打破了紫禁城的宁静。

圣旨言,皇二十一子周道维,生性旷达,既孝且忠,主动上书,出家为国祈福,为陛下与娘娘祈福,陛下甚为感动,着令其在正一观潜心修行。

又言,八公主郭云,十公主郭月,身来体弱,得高僧批命,需在宫外静养方能平安顺遂,着工部在京郊建云湘观,挽月观,作为其修行道场。

此后八公主郭云,便是云湘居士,十公主郭月,成了挽月居士。即便眼下因道观还处于选址阶段,她们暂居皇宫,可她们奉旨出家,成了彻底的方外之人。

至于余答应,皇帝并未有明旨下达,只叫人传话,赐了余答应“沉心”二字,叫她随便跟哪个女儿一道儿搭伙过日子去吧。

皇帝这道旨意,明面上给足了几个儿女面子,可实际上,还是能看出他对两个女儿的优待,以身体不好为由修行,将来哪日身体好了,随时能还俗。

对道维是真不客气,正一观可是与护国寺齐名的地界儿,道维奉旨修行,为国祈福,将来没什么天降祥瑞,国运昌隆之兆发生,是别想走回头路了。

到了余答应这头,才能看出皇帝对后宫女人的态度。儿女闹着出家,他隐隐有几分欣赏孩子们的胆识,愿意为她们做脸。小老婆闹着出家,他纯纯觉得管不住后院女人,十分没颜面,因此不仅低调处理,还赐了两个语意不明的字做道号,没有居所,也没给一个正当出宫理由,更没有能不能回宫的暗示。

可见其在这方面的小气程度。

余答应对此看的很开,握着道维的手淡定道:

“陛下喜欢柔顺且真诚的女子,母亲不仅几次三番顶撞于他,还叫他觉得过去十几年都是做戏欺骗于他,他没有恼羞成怒叫人将母亲禁足在钟秀宫,已然出乎预料。

母亲曾想过最好的结局,是我们母子四人这辈子以不明不白的身份,困死在这里。能叫陛下松口,已然最好不过。”

道维见余答应自个儿能想通,便不再担忧,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父皇虽并未言明何时叫儿子出宫,但这道旨意下来,宫内又要不太平一段时日,儿子想着明日一早便离宫。往后您与两位姐姐安心待在这钟秀宫,宫外道观建成怎么也得一年以后,届时我们都在宫外,见面会更加方便。”

余答应只要想到那个场景,便有些沉醉。她已经有多少年没呼吸过宫外新鲜的空气了?十几年间,整日困在小小的钟秀宫偏殿,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太皇太后的寝宫。

屋檐下有几只燕子,角落蛛网上落了几只迷路的蝴蝶,乃至廊下共有多少块地砖,余答应一清二楚,因为这是她生活的全部。不敢行查踏错一步,处处谨小慎微,这种和坐牢一样的日子,在进宫前是万万没想过的。

闭上眼,她仿佛能听见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幼时母亲带她出门,从街头走到街尾,小孩子打打闹闹,两边摊子上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小吃香味杂糅在一起,成了她梦中久久不散的童年光影。

余答应心想,她不是潜心侍奉仙尊,可仙尊叫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从今往后,她待仙尊之心,定要比谁都更真诚才好。

道维看出母亲和姐姐都很开心,他想这样就很好了,临走前提醒几人道:

“下月南部首领进京,以防万一,姐姐你们便待在寝宫哪儿都别去,免得生出不不要的事端。”

郭云连连点头:

“姐姐省的,这么多年都忍了,哪能在眼下功亏一篑?小维你放心吧,宫里我们三人互相照应,好着呢。就是你,一个人离宫,叫人好不放心。”

小蚊子站在门口听见里面的对话,面无表情,心想宿主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与其担忧宿主的安危,不如想想那可怜的正一观到时会面临什么可怕的场景吧。

对宿主的搞事能力,系统从未怀疑过。

道维觉得这是对他的污蔑,他向来坚持以和为贵,芸芸众生,一视同仁,从不主动招惹哪一个。

就好比眼下,他起了个大早,带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拎着个小包裹,低调出宫。他那些没什么交情的兄长们一个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全都等在宫门口,一溜儿排开,将宫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微笑着为他送行。

为首的太子还拍着他肩膀欣慰道:

“为国祈福,二十一弟你有心了,二哥自愧不如,好样的!”

老大爷不甘示弱,带着满满的兄长式关怀道:

“往后需要什么只管给大哥说,大哥让人给你送去!”

老三也来找存在感,干脆从袖口摸出一打银票往道维怀里塞:

“三哥是个粗人,不及大哥二哥心细,只能给你这点俗物,二十一弟你想要什么直接打发人去买!”

只空口白牙说了好听话的太子和老大面色都不好看。

其他人为了不得罪这两尊大佛,挨个儿上前跟道维诉别,却也没拿什么东西出来,显得老三格外不同。

道维暗暗琢磨,这才对嘛,终于有点九龙夺嫡那味儿了!

他叫小蚊子收了三哥的好意,挥挥手,留给众人一个洒脱的背影,直奔正一观而去。

夺嫡留给你们,我去干老本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0章 四处挑衅

道维老本行干的可谓顺风顺水, 如鱼得水。

作为奉旨出家的皇子,本就受人瞩目,即便他坚持一切低调, 只拎了行礼,与小蚊子二人前来, 没有摆出任何属于皇子的排场。

可他的到来对正一观而言,是机遇也是挑战。

说是机遇, 乃是因着道维皇子的特殊身份,若操作得当, 可以将正一观的地位进一步提升。佛道之争从未停止,眼下护国寺作为天下第一大寺, 明显稳稳压了正一观一头。

天下信众就那么些人,坊间百信的数量是有限的, 信佛的多了, 信道的自然就少了。两家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明争暗斗从未停止。

眼下正一观想抓住道维这个机遇,好在陛下跟前得脸, 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说是挑战, 则是观里诸位道长至今都琢磨不明白皇帝到底对这位二十一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若说皇帝疼他吧, 这位皇子在此之前都没有丝毫存在感,若说皇帝不疼他吧, 明旨下了一道又一道, 在他出家前, 将他母亲与两位姐姐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

众人便有些担忧马屁拍到马腿上。

与之对应的,他们对待道维的态度, 便不好拿捏。

总之没人会真将道维当成个一心出家的普通人。真那样的话, 不是心性淳朴, 是二百五。

于是众道长商议过后,便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让道维从小道童做起,也不限制他的行动,他在观里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都由着他。

先观察一段时间瞧瞧。

不管正一观众人如何想,道维是不在乎的,干回老本上的他简直像是回了快乐老家,整日寻寺里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坐而论道。

这一论就是半个多月。

在论道方面,一开始谁都没把道维放在眼里,毕竟当道士,正一观众人才是专业的,道维如今连个入门都算不上,谁还没点儿傲气咋的?

虽然你以前是皇子吧,可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小道童,没叫你跟个真正的小道童似的整日围着师父打转,干杂活儿,已经是看在你皇子身份的面儿上了。

还想一上手就跟观主坐而论道,就凭你才出家两个月的经验吗?先辩得过你周围的小道童再说吧!

道维就跟没看出来旁人没把他当回事似的,既如此,他排场摆开,整日带着小蚊子在观里四处挑衅。

当然,挑衅是在旁人看来,对道维而言,他是认认真真的请教。

从身边的小道童起,一路到三都,五主,十八头,乃至于观主,一个都没放过,每见着一人,道维便客客气气对人家讲:

“我这徒儿以前跟着我诵过几卷经,心中存了很多困惑,以往身边没个讨论之人,有闭门造车之嫌疑,很不可取。眼下身处正一观,乃天下道统汇集之地,灵气逼人,想来道长您身边的这位小童可以帮他解惑一二。”

说的很委婉,概括起来就一句话:

“我徒弟要与你的小道童论道。”

道维的做法非常简单粗暴,既然观里的诸位道长都瞧不上他这个刚出家的新手,不乐意与他一道儿讲经论道,觉得丢份儿,那就让我们双方身边小童坐一块儿比比呗。

赢了无伤大雅,输了也不伤彼此脸面和气。

当然这是众人一开始最朴素的想法,他们甚至还企图不动声色的只用三分功力,给道维的徒弟一点儿面子,不叫他输的哑口无言,让场面太过难看。

结果可想而知。

道维的徒弟,也就是系统,在正一观扫描了海量道家典籍,作为一个拥有超级智脑的ai,处理数据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强大的数据逻辑思维,应付一些普通的道士简直不要太简单。

于是,小蚊子操着一口僵硬诡异的机械音,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问题一道接着一道,将对方问的哑口无言,又在对方反问回来的时候,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回答出来让人无法反驳的答案。

先是击败了各位道长们身边的道童,然后亲眼瞧见道童如何落败的诸位道长们便坐不住了,一个没忍住,不由自主加入辩论当中,等他们也跟着落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乎每位道正的失败经历都大差不差,是由身边侍从的落败开始,以他们本人的狼狈离场结束,从无例外。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道维带着小蚊子几乎打遍了正一观半数能排得上名号的道长。同时也让人知道他们主仆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而非浪得虚名。

这下,先前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那些人坐不住了,他们没等来皇帝更进一步明确的态度,却等来了一个真正与道家有缘的天才。

此时,他们已经开始怀疑:

“难道,陛下送这位皇子殿下出家,只是因为他格外有慧根,一点就通?”

眼下看来,最不可能的可能,好像才是最大的可能!

依照这位皇子殿下的天赋,不说日后做个玄奘法师,名流千古,就说轻松超越如今观主,带领正一观,压下隔壁护国寺,成为天下第一大观,不是难题吧?

想想那位殿下的徒弟每打败一位道长后,便要洋洋得意的来一句“连我都不如,还有脸瞧不上我师父,哼!”众人便十分酸爽,他们丝毫不怀疑小蚊子道长话里的真假。

在他们看来,小蚊子大字不识一个,都能在道维的教导下有如今成绩,那道维本人又该有何等叫人惊叹的天赋?

众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如此好的苗子,浪费了简直是暴殄天物,会受道祖惩罚的!

打从明儿起,就把他亲传弟子一般教养,势要让正一观也出一个当代玄奘!

道维不知诸位道长私底下的打算,第二天一早,便带了同样换上道袍,眉清目秀的小蚊子,自信满满的出了门,提前往观主的住所而去。

今天的目标人物,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观主。

系统欢喜道:“宿主,您放心,我保证将那老头子辩的哑口无言!让他恨不能当场将观主之位交给你继承!”

道维无语:“我继承一座道观做什么?给观里众人当牛做马吗?对我而言,这件事的好处究竟在哪里?

还有,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宿主,咱们入乡随俗,人前请称呼我一声师父。”

系统跟在道维旁边,两人边走边聊,一路上许多路过的道童道长,见了他们皆恭恭敬敬行礼,眼神里不知从何时起便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尊敬。

系统一副目下无尘样儿,与道维一起还了礼,这才再次凑近,小小声道:

“希望今儿咱们拿下观主后,他们还能保持这种好心态,待咱们这般恭敬。”

道维摇头,能做天下道统的领头羊,观主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拿下的,否则置天下道家于何地?

系统之前之所以能百战百胜,说到底有大半儿原因是对方轻敌。尽管道维带着系统赢了一场又一场,可这对师徒的组合始终过于奇葩,一个出家不到两月,一个最近才学着识字儿,他们即便心里已经尽力对道维二人提升了危险警报,可始终无法将他们当成真正的对手。

一个轻敌,才叫系统快速抓住破绽进而取得胜利。

实际上,真要按照诸位道长的实力,系统不跟他们纠缠个三天三夜,磨破两层嘴皮子,是不可能轻易从他们嘴里听到认输两个字的。

对方更多的,是惊叹道维他们两个挂逼的所谓天赋,认输,也是对道维他们所拥有的天赋认输。

道维如此这般跟系统小声解释了一路,结果到了观主院外,老远便瞧见那边人头攒动。

走得近了,才看清这里几乎站了正一观的半壁江山。有些人还是道维和系统这几日挑衅过的。

系统拳头都硬了,先摆出一个防御姿态,站在道维前方,试图将道维牢牢地挡在身后,嘴里愤愤不平道:

“不就是打嘴炮赢了他们一回嘛,至于纠结这么多人打群架吗?这不是欺负咱们人少打不过,只能被动挨打吗?呵,那我只能遗憾的宣布,他们打错主意了!”

道维觉得不像,因为人群看他的眼神,过于炽热了。

若是眼神能实质化,道维已经被他们热切的视线给烧出两个洞。一个个恨不得把他当大宝贝的眼神,道维觉得十分莫名,脚步不由自主停在三丈开外。

见道维停了,道长们乐呵呵的主动上前打招呼,有握住道维手腕的,有捏他肩膀的,有在他后背一阵捣鼓的,有跟道维寒暄的,生动演绎了何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昨日才被系统疯狂嘲讽了的那位道长,拽住道维的胳膊便要往院内走,嘴上还嚷嚷着:

“差不多行了,别吓着孩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先让观主瞧瞧这孩子如何,别让观主等急了。”

众人面上虽有遗憾,可谁都没阻止那位道长的行动,甚至有人好心催促:

“快去,好孩子,观主等着你呢!”

道维:“……”

虽然,但是,结果与他设想过的一般无二,可这过程,似乎哪里出了点儿问题?

系统与道维一道儿被人簇拥着进了观主院子时,高冷出尘的面瘫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几分迷茫: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道维耸肩,一脚迈过了观主屋子门槛儿,对此事接受的很快,道:

“很显然,是的。”

且发生的这件事,对他而言,瞧着没有恶意。

作者有话说:

第191章 为我打架

观主不仅对道维没有恶意, 甚至对他寄予厚望。

在与道维相处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后,恨不能骄傲的大声告诉所有人,道维就是他们天下道统未来八十年的希望。

这孩子太有慧根, 今年才八岁,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却仿似已经看见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将照耀他们道门黑暗了数百年的来时路。

恨不能时时刻刻将道维带在身边, 亲力亲为的教他。

便是生活起居,也关照的面面俱到, 生怕让道门未来的领头人分心。

说实在话,道维感觉在这里的日子过的比皇宫可舒服多了。

在宫里那是要啥没啥, 在正一观才不到一月时间,观主将他当亲传弟子疼爱, 观内大大小小的道长对他毫不保留, 他这儿遇到任何想不通的问题,道长们都当成正儿八经的大事,群策群力, 为他解决。

总之, 观主比皇帝更像亲爹。

就连系统, 现在也不是什么小蚊子了,观内众人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小太监, 有点儿另眼相看的意。如今系统凭借他那一口僵硬的, 死板的, 毫无情绪起伏,却能让人哑口无言的辨经手段, 快速获得了众弟子的认可。

如今小弟子们见着他, 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闻紫师弟。”

别看因为入门时间晚, 系统成了所有人的小师弟,可能让师兄们主动和师弟行道礼,打招呼,本就是一件非比寻常之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皇家有皇家的规矩,道门有道门的规矩,在这地方除了真才实学外,一样讲资历,讲出身,观主的弟子就是比堂主的弟子行走在外时,多几分脸面。并不是出家人就能做到真的超脱凡俗,不在五行中。

闻紫一个系统并不明白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可他却以最短的时间,用实力获得了众人的尊敬,成了正一观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观内道长甚至将他列为仅次于道维的天才,对闻紫这个年纪轻轻的道三代,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心想让闻紫师徒在未来将正一观发扬光大,走上巅峰。

对此道维和闻紫一无所知,他两好似进了快乐老家,对道维而言,此乃老本行,驾轻就熟,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对系统而言,处理数据,高速模拟各种场景并做出相应的无数种回应,实属基本操作,比待在四维空间看肥皂剧,等着菩提树开花结果还要简单。应付正一观内众人的教学以及提问考试,再轻松不过。

道维很满意目前的生活环境,他对系统说:

“有可能的话,咱们就不挪窝了。”

系统也很满意,它还是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存在,对一切充满了新奇,它对道维说:

“没错,单是每日和数百香客进行对话,分析他们的行为举止,收集数据进行集中处理,然后得出公式,同时用已经得出的数据继续与他们对话,不断进行修整,就大大拓展了统的思维模式,这对统而言,可真是一项非常有趣又有挑战性的活动呢!”

道维想起这些日子,他以一敌百,每日接受车轮战,日日上演舌战群儒的戏码。

而系统则在前殿扮演一个替来往香客答疑解惑的小师父。

一开始香客自是不信任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瞧着还不过十五六的小道童的。可时日一久,众人逐渐发现,这哪里是一个小道童那般简单?分明是正一观的第三代亲传弟子,道法高深!

别看人长的年轻,解的签文最准不说,往往他们的疑惑才出口,对方就能快速说出他们近日为何忧虑,甚至还能简单为他们诊脉,劝说他们尽信道,不如无道。生病了该吃药吃药,该瞧大夫瞧大夫,顺手给开的方子,里头也是顶便宜,坊间到处可见的药材,并不会花费许多钱,是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的药。

因此闻紫师父快速积攒了一批忠实信徒。

观里道长们见状,直叹天生栋梁,天佑道统,未来可期!

系统并不知晓这些,它有点小小的烦恼,不好意思的对道维诉苦:

“宿主你说过,咱们不能在正一观白吃白喝,要创造价值,没有价值的话迟早要被人淘汰。统想着去前殿和香客做等价交换,可这些日子愿意让统解签诊脉的都是穷人,统不仅没能从他们身上得到金钱,还免费为他们进行心理辅导,外加基础医疗诊治。

这种被白嫖的时间,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哎,宿主你说,统怎样才能抓到一批冤大头?到时候统一定非常努力,不管是解签还是心理辅导,统都要收好大一笔钱,让咱们衣食无忧!”

道维心说,若是让那些近日走路都发飘,感觉下一刻就能飞升的道长们,知道系统的真实想法,怕是要厥过去不可。

但对系统,道维也不强行让它懂太多人类世界的规则,它高兴就行,于是他道:

“没关系,咱们的存在,对正一观而言,便是最大的价值,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想法,收集整理分析相关数据就好了,其他的有我呢。”

系统眼睛亮晶晶的问:

“统觉得每日来观里的香客,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出发点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收集的数据可能不够全面,统想去外面瞧瞧,行吗?”

按理说是不行的,毕竟道维奉旨出家,就带了这么一个侍从过来,才出宫不到两月,正是被各方势力严密监察的时候,最好的做法是安安分分待在观里哪儿都别去,免得惹出不必要麻烦。

道维想了下便道:

“下月初一,隔壁护国寺方丈要来观里拜访观主,商讨在城外施粥的具体事宜,届时我找机会与观主说说,你与其他弟子一道儿去山下施粥吧。”

或许在京城之外的地方,佛道之争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双方各出奇招抢信徒。

可在京城,作为天下第一大寺的护国寺,和天下第一大观的正一观,明面上相处的还是非常和谐。凡是有商有量,一言一行,皆是为苍生,救众生。施粥这种事,自然要事先商议好,粥是几分稠,各自在哪块儿地盘,施几日,要不要去城内大户人家化缘,全都有说法,免得一个不小心双方撞到一起打了起来,反叫人看了笑话。

系统一听就乐了,抚掌大笑:

“下月初一?那不是五日后?很快的,宿主,到时候你与统一起去吗?”

道维当然不能一起去!

让系统去外面招摇已经够惹人注目了,若不是看在他们两自身的价值上,说不得让系统一个人出去观主都不同意呢,还让道维也一道儿下山?怕不是在想屁吃。

道维先拍拍系统脑袋,提醒道:

“说了多少遍,入乡随俗,你得叫我师父!”

又用激将法道:“你可是编号001的系统,难道也要像很多才安装了人格模块的系统一样,第一次离开宿主,就像第一次离开父母,胆怯与好奇交杂,不敢独自外出的小孩子一样吗?”

系统一听就炸了,直挺挺蹦起来,叉腰大声反驳:

“怎么可能?我可不是那种统!不就是单独下山吗,有什么难的?统去了宿主你可不要太想统!”

道维确定,系统下山后,他一点儿都不想它,因为他眼下忙的脚不沾地,很有些被佛道两方争夺的香饽饽的感觉。

话说回来那日,护国寺方丈前来正一观,与观主进行日常交流的一刻。对家见面,难免要进行些暗戳戳的攀比。

方丈状似无意提及他的关门弟子,说的很含蓄:

“太过年轻,仗着寺里长辈疼爱,侥幸在讲经日上连胜半年,被人吹捧几句,便觉护国寺已没有他能学习的地方,闹着要去外头云游,要见识天地广阔,实乃小孩子心性,不够坚定,还需要打磨几年。”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观主都会被方丈的高级凡尔赛所刺激,暗中嫉妒的眼眶发红,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可这回不一样,方丈话音刚落,观主便像是早就在等他说这话一般,昂首挺胸,状似无意道:

“不错,年轻人确实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做下令自己日后悔恨不已之事,咱们做长辈的更要时刻盯着,免得他们走入歧途。不过贫道记得方丈师兄您那关门弟子今年该有二十了吧?这年纪也不小了,您这般操劳有溺爱之嫌,那弟子实在不孝。”

说着招手将道维唤至跟前,笑的十分含蓄:

“说到底咱们做师父的都是操劳命,我这弟子今年才八岁,入道门时间满打满算不足三月,便已精通观内半数典籍,成日痴迷其中不可自拔,无心他事,便是吃饭睡觉,都得贫道亲自提醒,哎!”

道维听两人轮番进行凡尔赛发言,面无表情,假装不知道他们在干嘛。

有一说一,方丈确实被观主这番发言给震惊到了。

这年头有天赋的亲传弟子可不那么容易找,倘若能有一个继承自己衣钵的孩子,做师父操的心可比当父亲的多多了。正一观一直以来被护国寺稳稳压了一头,除了政治原因外,便是正一观后继无人,而护国寺下一代出了个天才般的佛子。

方丈试探性的与道维探讨了几句佛理,道维答的深入浅出,有些新奇的观念引起了方丈的注意,一来一回,两人的探讨难免深入些许。

对天才而言,一法通,万法通,不论佛道,有名的法师基本上都能将对家的典籍说个一二三出来,道维能与方丈说得上话也不奇怪,可他能和方丈一说就是两个时辰,就很不正常了。

原本观主见状还洋洋得意,可越到后面,他越得意不出来。

果然,在天黑之际,方丈意犹未尽的握住道维手臂,好似捧着绝世珍宝般,语调轻柔的问:

“小施主,可愿与贫僧一道儿修佛啊?”

道维不说话,观主先炸了。指责对方:“不要脸,抢我徒弟!”

方丈对上观主,可就没这般和蔼可亲了,义正词严道:

“据贫僧所知,师弟你目前为止,还未曾广邀天下道门齐聚正一观,举行收徒大典,那小施主便不是你的徒弟!你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以师父的名义阻止他皈依我佛!”

观主:“……”

观主输人不输阵,指责方丈:

“还没举行收徒大典又如何?整个正一观谁不晓得贫道将这孩子当亲传弟子耐心教导,只要他一日是我正一观弟子,便不能弃道从佛!你休想抢我弟子!”

道维见两人莫名为了他吵起来,迷茫的眨眨眼,突然就很想大喊一声:

“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了啦!”

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两家之争

不吵架是不可能的, 两人甚至为了道维的最终归宿,发展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最终还是观主略胜一筹,原因是道维奉旨出家, 陛下指定了他的出家地点,非正一观莫属。方丈强行让道维去千佛寺出家, 便是怂恿道维抗旨,良心大大的坏。

住持虽然表面落败, 可他临走时看道维依依不舍的眼神,欲说还休的表情, 都表明了他不会善罢甘休。

观主气坏了,心里暗暗发誓, 一定要尽快将道维收归门下。

可道维虽然出家了,但他身份特殊, 不是说谁想收他做徒弟就能收的。普世意义上而言, 成了道维的师父,和宫里的陛下就是同辈中人,一个是道维的师父, 一个是道维的父亲, 两人在一定程度上有平起平坐的资格。

这个师父, 可不是宫里上书房那些成日教皇子读书的夫子,意义完全不一样。

再直观一点说, 将来陛下没了, 道维虽然要披麻戴孝, 可他前头还有二十个兄长,有皇后贵妃, 有宗室长辈, 道维都不知道他能排哪儿去。

可若将来观主没了, 道维这个唯一的亲传弟子,就是天下道统执牛耳者,肯定要第一个为观主着素服,风风光光送观主下葬,谁都越不过他去,皇帝来了也不行。

此时此刻,观里道长们已经不在意宫里那位对道维究竟是什么态度了,也不再想凭借道维皇子的特殊身份,让正一观的地位更进一步。

他们甚至更希望道维与宫里完全没关系才好,大家伙儿行事也不必如此束手束脚,让观主早日将这个徒弟收入囊中,好让他们安心。

但是不行。

道维虽出家了,可他的名字还好端端挂在皇家玉牒上,他还是陛下承认的皇二十一子,所以他想正儿八经拜师,就得通过陛下的认可。

观主打从跟方丈吵完架,仅剩不多的头发大把的掉,还得耐下性子认真跟道维讲道理,就像俗世间第一次见面相亲的青年,笨嘴拙舌的询问对方意见:

“我的师承你也清楚了,正一观所有的典籍藏书全部对你开放,观里所有道长都认可你的天赋和努力,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道维摇头。

观主绞尽脑汁儿想措辞:

“那你觉得我咋样啊?要觉得还行,我这就给宫里陛下递折子,说说你拜师这事儿啊?”

道维想了下,在观主期待,忐忑,小心翼翼的眼神中,缓缓点下了脑袋:

“还是我来写吧。”

他主动要求拜师,和观主主动要求收徒,在皇帝那儿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观主听闻此言大乐,抚掌而笑,没忍住摸摸乖徒儿的小脑袋瓜子,心里已经去方丈跟前念了两部道德经,面上只露出慈爱又温和的笑,拦下了道维的好意:

“不用,此事为师自有计较。”

提前过了一把师父的瘾,观主心里不可谓不得意。

徒弟的好意他明白,但此事由他,由他们正一观打头,就不能把一个孩子推到前面去面对疾风骤雨,陛下有什么不满,往后便都朝他这个做师父的来吧!

道维全当没听出观主暗搓搓的得意,顺着他的话头应下:

“是,师父。”

果然,这声师父出口,观主的表情管理当场失败,之前的慈爱温和再也无法维持,嘴角直接咧到耳后根上。为了不给新鲜出炉的徒弟留下一个奇奇怪怪的印象,强装镇定挥手将人打发出去。

道维当自个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八岁孩子,迈着小短腿离开观主院子。

虽然才走到门口,他已经听见类似于“咯咯咯”的诡异声音了,但他是个见多识广的小道士,可以坚强的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出宫不到三月的皇二十一子,快速获得了正一观观主的喜爱,决心要收他为亲传弟子,继承他的衣钵,并为此亲自上书,请求皇帝的同意。

这事儿对陛下而言,颇受震动。

陛下拿着观主送上来的折子,瞧了又瞧,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几次三番后,终是想不通问身边大太监:

“朕没记错的话,二十一出宫才三个月吧?”

不是三年,更不是三十年,怎么拿下那个牛鼻子老道的?想当年,若不是那老家伙倔的跟头驴似的,说什么都不肯有半点妥协,护国寺也不至于轻易压住正一观几十载啊!

二十一究竟做了什么,竟让牛鼻子老道亲口说出要将衣钵传给一个皇室子弟的话?

他就不怕交给皇室,将来天下道统成了为皇室所用的一把刀了?想当初,牛鼻子老道拒绝他的时候,说的可是义正词严,眼下自抽嘴巴算怎么回事?

皇帝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小儿子的事情之前确实叫他愁了几日功夫,后来他想通了,干脆放小儿子出宫追求他的梦想后,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想起小儿子。

近日更是因南部首领进京,朝廷欲以公主和亲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后宫有适龄女儿的妃嫔都快把他的太和殿门槛儿给踩烂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忙着应付小老婆和闺女,已经好几日没休息好,更没空想起小儿子。

说起这个,皇帝此时想起前些日子老大提起的,叫女儿郭云去和亲一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也是二十八年来,皇帝第一次对大儿子生出失望之情来。老大行事未免过于凉薄,注重利益没错,可看重利益到了拿皇家颜面扔在地上踩的地步,着实叫皇帝没法儿忍受。不论是皇室还是宗室,适龄女儿那么多,老大就盯住一个出家做居士的郭云不放,打的什么主意当谁看不出呢?

他前头已经下令叫女儿郭云出家安心做居士了,老大又来提议叫一个出家人去和亲,这是打谁脸呢?

“哎,一个二个,全都是债啊!”

皇帝扔下手里的折子,问大太监:

“在正一观的人怎么说?”

大太监眼皮子一跳,想起那位从不走寻常路的二十一皇子,声音里多了几分谨慎,躬身道:

“下头人回禀,二十一殿下自打入了正一观,便潜心修习,因天赋出众,很快得到观主的认可,三日前因显露出非同寻常的佛学天赋,令护国寺方丈与正一观观主发生了口角争执。观主因此迫不及待想坐实他与二十一殿下之间的师徒名分。”

皇帝听罢轻嘶一声,觉得十分魔幻。

听着他那小儿子竟是个能引起佛道大战的主儿?想想那个面无表情怼的他哑口无言的小子,往后可能成为高坐明堂,满口无量天尊,俯视芸芸众生的道祖,便觉一阵恍惚。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可谓相当复杂。

道维要成为正一观观主唯一的亲传弟子,是一件大事。不管是从政治意义来讲,还是从俗世人情世故来说,皇家都得重视。抛开私人感情不谈,皇帝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令钦天监择吉日,届时朕亲自去正一观观礼。”

此话一出,这事彻底成为定局。

大太监都能想到,外头又会有多少因二十一皇子闹出的乱子来,最起码曾提议让二十一皇子的胞姐云湘居士去和亲的大皇子,肯定少不得被人口诛笔伐,有好一阵子无法安稳度日了。

不管外头闹的多凶,正一观里却一片喜气洋洋,观内开始张灯结彩,扫撒除尘,送帖子广邀天下道家名士,于两月后前来参加正一观观主的收徒大典。

观主有亲传弟子,对天下道家来说,相当于皇帝有了太子,稳定人心的作用不可小觑,收到消息之人皆表示惊喜与惊讶。

唯有观主,笑的眼睛都眯成缝儿了,还要假做不满的抱怨两句:

“钦天监的柳公举,算起来还是贫道师侄呢,叫他尽量择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答应的好好的,谁晓得他一杆子就给支到两个月后了,早知如此,贫道便不私下去寻他了!”

这话道维听了都替柳公举老先生委屈的慌。

算得上皇家和道门联姻的大事,只给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哪里够?

道门想办的风风光光,宗室明显不想叫人压了风头,这种暗戳戳的显摆和比拼,不知要花多少心思和时间,两个月都是柳公举老先生瞧在同出道门,避免夜长梦多,顶着皇帝压力,择出来的好日子啦。

偏观主这话还有一群道长跟在身后附和,这个说:

“别的不讲,择个黄道吉日,难道咱们会比钦天监差?早知如此,咱们自个儿选了日子呈上去,叫陛下从中挑一个岂不美哉,悔之晚矣!”

那个讲:“早在三十年前,咱们便备好了观主收徒大典所用的一切器具,之后每年都在不停更换增加,哪里还用得着两个月时间准备?多此一举!”

便有人状似打圆场道:

“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想回头谁去给隔壁护国寺送请帖吧?咱们两家邻居这么久,当年方丈喜得弟子,观主带着咱们师兄弟去贺过喜。我想想,当年咱们一共去了十二人,此次为了好事成双,咱们干脆邀请他们个二十四人过来观礼吧!”

这话简直说到众人心窝子上了,当下也不嫌弃两月时间太过长久,便开始盘算起来:

“德春师兄一定要邀请,当年他可没少在我面前显摆他们的佛子有多聪慧,也叫他来瞧瞧咱家小维!”

“这么说德凌师弟也不能少,他每年佛诞日都要带佛子来我们山门前祈福,说是为了佛道两家万古长存的友谊,回头我也带小维去他面前念念经,祈祈福去!”

“还有德化师兄,他家佛子十三岁穿过的百衲衣都收起来在我跟前显摆过一回,一定要叫他来瞧瞧咱家小维八岁时穿的都是啥!”

道维:“……”

现场已经逐渐脱离原本的讲经方向,开始往奇奇怪怪的地方发展,他默默降低自个儿存在感,溜了。

莫名有种被家长拿出去秀的羞耻感。

作者有话说:

第193章 女主来了

正式成为观主的徒弟, 于道维而言生活并未有太多不同,每日沉浸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同时多了些之前不认识的道士老师, 忙碌而充实,每次的辩经过后, 道长们看向他的眼神,大有“天佑道统”的感恩。

可对宗室而言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打从参加完二十一皇子的拜师大典,宗室众人如今提起这位殿下, 总有种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之感。

二十一皇子周维,对如今的皇族宗室而言, 是个他不在江湖,江湖却满是他传说的神奇人物。

因着他的原因, 他的两位胞姐, 八公主郭云以及十公主郭月,皆看破红尘一道儿出家做了居士,且于上月正式搬出宫住进了陛下赏赐的道观, 自个儿当家做主, 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躲开了皇家公主和亲以及下嫁拉拢权臣的命运不说, 还能带着她们的母亲余答应一道儿在宫外过小日子,一家四口随时随地都能团聚, 单就最后这一条, 不知嫉妒红了多少不受宠宫妃的眼睛。

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京城发生这般变故, 有心之人不可能错过,消息不久便传到余答应娘家父兄耳里, 余答应的父亲兄长皆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主张女子顺从温柔, 贤良淑德,以夫为天。

听闻此消息,当下对着皇城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沉痛表示:

“余家没有教导好女儿,叫陛下为难,叫朝廷蒙羞了,我余家愧对陛下隆恩哪!”

旁人一见父子二人如此表现,心里暗骂一声晦气,面上还要不停恭维,怂恿二人,以图从二十一皇子身上讨些好处。

毕竟如今的二十一皇子,地位超然,前头几位殿下都想方设法拉拢他。若是他能拉拢成功,在主子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

余家父子在某些方面是迂腐,却不是真的蠢,皇子夺嫡之事便是如今风头正盛的二十一皇子都不掺和,他们仅是二十一皇子的外家,权势人脉要啥没啥,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真贸贸然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不管谁来了,都是一副“微臣没教导好女儿愧对陛下”的迂腐样,谁的话都不搭腔。逼得急了,当即便梗着脖子要给皇帝上请罪书,将来人吓的慌忙告辞。

余家父子这头演的得心应手,打定主意过安稳小日子。演戏之余,还有闲心考虑一下家里孩子的婚姻大事。

余家大哥琢磨道:

“小娥翻过年都十三了,自打她娘去后,即便我做父亲的有心亲近能做的也很有限。如今借着二十一殿下这股东风上家里提亲的不少,咱们慢慢挑总能挑出好的。

不过丧母长女的名声终归不好听,便趁此机会将小娥送去老家母亲身边教导两年,弥补了这个短板,不至于出嫁后叫婆家拿此事说嘴。”

余父也很认可儿子的提议,点头道:

“你母亲身体不好常年住在老家图个清净,小娥乖巧懂事是个好孩子,相信不会叫你母亲太过操劳,择日不如撞日,时间就定在三日后,三日后安排人把她送过去吧。”

父子两这头打算的挺好,自认用心良苦,家里没人会反对,何况这个家里只要他们父子做了决定的事,谁又敢反对呢?

殊不知,以前确实如此,可对如今的余小娥而言,他们二人的独断专行,就是封建残余,是压迫妇女同胞包办婚姻的典型,是应该被打倒,被批判的首要人物!

所以在听贴身丫鬟喜滋滋的说了此事后,余小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在此之前她也有过上京城去看看世界的想法,可惜作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完全没有实现的机会。如今到了不得不努力的时候,余小娥终于用上了她全部的脑细胞,拼了!

远在京城的道维不知道余家发生过的一切,正在宫内校场观看一年一度的宗室子弟大比拼。

也就是俗称的皇帝炫娃现场。

早在道维出宫前就隐约提起过这场比赛,当时道维作为参与其中凑人数的小透明,可有可无,眼下他坐在皇帝身边,穿着一身道袍,听皇帝用看似无所谓的语气跟某个宗室王爷道:

“老九的骑射功夫在几个兄长里一直是垫底的,年年比赛年年垫底,也不知他日日在校场上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那位王爷瞧一眼九殿下遥遥领先其他宗室子弟至少三十支箭的成绩,嘴角一抽,闭着眼恭维:

“陛下教子有方,皇子殿下个个龙章凤姿,英武不凡,今年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都远远将宗室子弟甩出一截儿,臣等惭愧!”

虽然是事实,但年年都要来这么一出,老王爷也很心累啊!

就陛下逼皇子们学习那狠劲儿,别说衣食无忧的宗室子弟拍马难及,便是缺衣少食的寒门子弟也望其项背!狠起来好似陛下是后爹似的,他们看了都心惊。

皇帝心里高兴面上不显,嘴上道:

“朕这些个儿子中确有一两个成才的,不过大多数也就如二十一这般,资质平平,只能从旁的路子多努努力了。咱们做父亲做祖父的,为了晚辈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老王爷:“……”

道维在旁边充当吉祥物,跟没听见皇帝凡尔赛,没看见老王爷嘴角都快抽筋似的,面带微笑,用眼神给众位哥哥们加油鼓劲。

要依着他的意思,今天这趟他是懒得进宫的,可说到底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随心所欲?不论是当初皇帝亲自去参加他的拜师礼,还是他今日以二十一皇子的身份参加这场比赛,都是在向外界传达“皇家与道门十分和谐”的信号。

这是不需言明的默契。

皇帝凡尔赛完一圈儿,喝口茶润润嗓,指着下头比的轰轰烈烈的皇子们,偏头问道维:

“二十一啊,你瞧着今年谁会获胜?”

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大有逼道维站队的意思,因此附近听到的大臣全都不着痕迹的竖起耳朵。

道维无语的看了神色无辜的皇帝一眼,不紧不慢道:

“您儿子是出家了,不是飞升了,还没到掐指一算就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程度。”

皇帝被小儿子当着众人面儿不给面子的怼了也不见恼意,哈哈一笑,隔空指指道维脑门儿,语气中竟有几分难得的宠溺:

“你啊,这火药桶一般的性子,也就你师父能昧着良心说你性情平和,温厚良善。”

道维实话实说:“师父偏疼我,自然觉得我哪哪儿都是最好的。”

皇帝一噎,反问道:“难道朕就不曾偏疼你?”

道维的大实话总是叫皇帝心梗的慌:

“您偏不偏疼我,难道您自个儿心里没数吗?何须问旁人?”

皇帝无奈的摆手,叫大太监将桌上一碟糯米糕给道维送过去,眼神看不出丝毫恼怒:

“得了,朕这辈子是不指望从你嘴里听一句可心话了,有什么甜言蜜语都留着你给你师父说去吧。”

道维眼皮子直抽,强调道:“儿子只说实话。”

二人原本有几分在朝臣面前表演父慈子孝的意思,不自觉间便暴露了私下相处的状态,叫周围朝臣震惊不已。

心说能在皇宫里杀出一条血路的果然都不同凡响,二十一皇子能在陛下跟前这般随意说出带有冒犯的话,陛下还被他哄的乐呵呵,胆量便不是一般人能比。

然而要道维说,真正有胆子的绝不是他,这个皇宫内处处藏龙卧虎,好比眼前给他斟茶的这位宫女,半个时辰便不着痕迹在他跟前晃了八次,敢在皇帝和满朝文武面前作妖,绝对是个胆大包天的。

对此,道维并不在意。

今日在此当差的宫人鱼龙混杂,从各宫借调过来的都有,谁知道这位背后又是谁。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宫人没放在心上,谁知不一会儿功夫,太子的女儿珍珍哭闹着叫乳母带上来,乳母战战兢兢向皇帝请罪说明原委时,珍珍已迫不及待奔向站在道维身后的宫女。

一口一个“小娥姐姐”唤着,拽着宫女衣摆要去外面玩儿陀螺,玩儿万花筒,玩儿七巧板,道维再迟钝也猜出这是谁了。

皇帝不会和一个两岁孩子计较,孩子不懂事,那是身边宫人没教好,他会私下让人去惩罚宫人,有外人在的场面绝不会多说什么,免得伤了太子和孙女的颜面。

因此摆摆手叫余小娥并两个乳母带珍珍一边玩儿去了。

道维瞧着余小娥出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样子余小娥如今是在东宫当值,那么算日子,余小娥应该是今年八月份的小选入宫的。而八月份时,余答应与八公主十公主还在宫内居住,道维也因皇帝要表演父慈子孝的原因,经常进宫陪伴她们。

到了八月底,宫女集体培训刚完成,宫外的道观建造也完成了,余答应和两个女儿便顺利出宫,与余小娥完美错开。

只不过这次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余小娥手里没有她母亲留给余答应的遗书,以至于余小娥并没有在进宫的第一时间就去投奔余答应。

因为余小娥的出现,道维出宫后去了大姐的云湘馆一趟,正好母亲余答应也在,便将此事说与二人听。

余答应听罢,叫八公主去她房间取来书信一封,递给道维,唉声叹气:

“这孩子太有主意了,也不知她咋想的,你外祖母今早来信,说是三月前你舅舅派人送她去你外祖母身边途中,她药晕了一车队的人,带着身份文牒金银细软跑了。

家里为着她的名声着想不敢声张,一路小心寻摸到京城附近没了踪影。原本你外祖母是想叫娘私下悄悄帮着找一找的,现下看来倒是不用了。”

道维:这不是胆大包天,是二百五吧?

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作死行为

余小娥经过几个月的磋磨, 也发现她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眼下吃够了苦头,才知道什么是社会教做人。

原本花了大价钱贿赂采选官才顺利混入采选队伍得以入宫, 以为进了宫就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靠她先知的历史知识,不说搅弄风云玩弄权势, 那勾引个皇子做皇子妃飞黄腾达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结果事与愿违,凭她小宫女的身份, 别说勾引皇子,就是想在无人的地方和皇子单独说句话都是痴心妄想。就连去东宫当值, 也是花了大心思讨好老太监认对方做干爹才成行。

本以为进了东宫,总算是有机会和太子单独相处了吧, 然而事实是作为专职伺候太子女儿珍珍的十二个宫女中资历最浅, 背景最简单,还是新来的那个,她连在珍珍这个两岁小姑娘跟前露脸的活儿都抢不到, 只能去干一些又苦又累还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比如说珍珍尿了, 余小娥就得捏着鼻子给她换尿布, 珍珍拉了,余小娥就要假装淡然给她擦屁屁, 珍珍不明原因的哭了, 余小娥想办法哄她开心, 珍珍突然不吃饭了,余小娥绞尽脑汁的找原因。

可到了一些轻松的例如陪珍珍玩耍, 陪珍珍睡觉的活儿上, 完全没有余小娥沾手的份儿。以至于向太子汇报珍珍的近况, 带珍珍去给太子,给皇后,给太后请安的露脸事上,余小娥更是沾不到边儿。

简称受气包。

余小娥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又顺利进了东宫,坚持认为自个儿是传说中的女主命,绝不甘心就此沉沦为太子女儿的奶妈,因此暗中发狠,瞅准机会,好不容易赢得了珍珍的喜爱,成了珍珍身边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事情到了这里,对余小娥而言连个开始都不是。

因为她发现太子虽疼爱珍珍这个小女儿,却并没有多少时间亲自关照女儿的衣食住行。

每日都由珍珍的乳母去给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汇报珍珍的健康状况,更多的是珍珍的亲娘在照料。

而珍珍亲娘的照料,在余小娥看来连亲力亲为这四个字都配不上,那个女人不过是在珍珍高兴的时候叫人抱过去逗一逗,珍珍穿上新衣的时候稀罕一番,珍珍生病的时候惩罚一下身边伺候的下人。至于珍珍的吃喝拉撒,是一根手指头都没亲手操持过。

余小娥一边鄙夷这些封建上层阶级的虚伪,一边努力在东宫找机会接近太子。

然而时间又过去了小半年,她感觉自个儿都熟练的能当珍珍亲娘了,却连和太子单独相处的一分钟都没等到。

直到宗室子弟大考试这日,被借调去校场伺候茶水,余小娥得了个在传说中那位表弟跟前伺候茶水的差事,才终于想起她在宫里还有这么一门亲戚,想起她完全可以不用单打独斗,也是可以借着表弟的势做些什么的。

一咬牙,暗暗使力,想尽方法努力和对方搭上话。

可惜媚眼儿全都抛给了瞎子看,余小娥暗中气恼不已,她自认为做的已经十分明显,给了二十一皇子足够多的暗示,可对方却毫无反应。

说什么二十一皇子是今上众多儿子中最特殊最聪慧的一个,眼下看来不过是个才八岁的毛头小子,傻乎乎什么都不懂。

余小娥暗中猜测,她这位表弟突然名声鹊起,说不得就是当今陛下政治作秀的产物。

说白了,就是个吉祥物罢了。

如此倒是好办了,二十一皇子这条线她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毕竟一个好糊弄的皇子表弟和一个智多近妖的表弟,终究是前者于她更有利。

余小娥自认行事缜密,心思掩藏的极好,又仗着穿越者站在历时肩膀上的先知优势,从没打心底里看得起过朝夕相处的宫人们,更没把她们当成一回事,从不认为这些鼠目寸光,一辈子出不了这座皇城的下人能看出她内心真实想法。

殊不知这些宫人混到如今地步,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她那点儿小心思全被人看了个便,不过是瞧着她能哄珍珍小主子高兴,暂且留她一命罢了。

用珍珍亲娘的话讲:

“难得有些巧思能哄珍儿开心,就当是个玩意儿先留着,待珍儿玩腻了再处置不迟。至于太子那里,殿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至于瞧上自个儿闺女身边伺候的丫头?还不够让人说嘴的。”

事实上,即便太子殿下昏了头,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太后也不会叫如此荒唐之事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更别提陛下对太子的要求有多高……

宫人们知晓了上头主子的意思,对待余小娥自然不会多客气,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给人穿小鞋的法子数不胜数。

叫余小娥吃足了苦头却无处伸冤,只能暗自咬牙忍下,心中琢磨待有朝一日翻身做主人后,定要让今日给她苦头之人好看。

道维叫人打听了余小娥在宫中的处境后,十分无语的对系统道:

“这智商,如果没有女主光环,我都不知道她形单影只,如何从外祖家一路跑到京城,又如何没被人骗顺利入宫的。”

系统已经不是单纯的统了,在人世间滚了几遭后,简单的道理它完全明白,疑惑道:

“按理说她是想通过太子上位,可想爬太子龙床之人,为何要给太子女儿做贴身宫人,还闹的人尽皆知甚至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

这种身份去爬太子龙床,先不说太子得不着好,事发后她肯定是活不成了呀!

便是给东宫娘娘做侍女,都比给珍珍做侍女来的名正言顺吧?”

众所周知的道理,偏余小娥至今也不明白。

“剧情中,她是被母亲余夫人临终前托付给小姑子余答应的,因此余小娥在宫内生活算是做客,顶着个二十一皇子亲表姐的名头,虽然没人高看一眼,却也不会有人无故为难。皇子表姐的身份更是给了她名正言顺与各位皇子交往的机会,一切都顺理成章。

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

系统分析的有理有据,道维赞同点头。

余小娥此人翻不出大的浪花,倒是系统的进步道维看在眼里,不得不说让系统亲自接触人群这个决定已经初见成效,系统收集整理的数据,将它本身的拟人模块儿完善的更加生动。

倒是余答应那边,道维还得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免得对方过于忧心。

亲眼看着刚到手的消息化作飞灰,道维缓缓起身,和系统一起出了正一观,前往大姐的云湘馆而去。一路上遇见许多道士主动停下来给他行礼,称他一声“师兄”,甚至还有四五十岁的老道长也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师叔”。

可见这掌门唯一亲传弟子的身份在正一观早已得到众人认可,深入人心。

到了姐姐的云湘馆,则是另一番景象。

观内所有下人皆身穿道袍,但她们并非出家人,而是内务府拨给云湘居士,用来伺候她衣食起居的下人,他们待八公主母女,并非师门传承的尊敬,而是下人待主子的恭敬。

正好,道维到的时候,十公主也在,母女三人在亭中不知说着什么,微风轻抚,远远瞧去美的不染尘烟。三人在这里显然过的很好,走进了瞧面颊红润,即便一身素装,不施粉黛,也能一眼看出气色上佳,显见的心情愉悦。

道维每每见着姐姐,都在心里感慨,不知那些嘴上批判两位公主大好年纪出家,错过了花期,无法享受孕育儿女之乐,将来无法享受天伦之乐的人瞧见这份场景,不知作何感想。

不管旁人如何想,两人自个儿觉着开心又知足,见了道维,十公主拉着他品尝新做的点心:

“快尝尝,我新得了方子,晌午亲手蒸的,拿来与母亲大姐尝尝,你来的正好,点心还热乎呢!”

八公主让人去房里拿了她亲手为道维缝的袜子,轻声解释:

“你自小穿惯了姐姐缝的衣裳,鞋袜尤其挑剔,旁人做的总不和你心意,能叫你暗中发好几天小脾气,这不姐姐有空便多为你缝了几双。”

道维谢过两位姐姐的好意,便与三人说了打听来的消息:

“事情就是这样,余家表姐的心思连东宫扫洒下人都明白,在东宫的差事怕是长久不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找机会将人带出宫送回舅舅身边,交由舅舅亲自管教为好。”

余答应拍板儿拿了主意:

“虽不知那丫头为何没在宫里打着小维的名头行事,但此举总算是歪打正着,没将小维牵扯进去。

可近来宫里皇子们每每往小云小月这里走动,怕是还存着拉拢小维的心思,得在那丫头没暴露和咱们的关系前将人弄出宫,免得有人拿她做文章,夜长梦多!”

道维想了下道:

“我亲自给外祖父书信一封,解释其中原委,叫他老人家海涵,谅解咱们行事上的冒犯之处。”

说得好听,就是提前串供,免得暴露出余小娥偷跑离家的事实,毁了一个余小娥不够,余家其他女子的名声也一并被毁个干净。

至于道维他们?血厚,一个余小娥根本无足轻重。

大姐郭云却很是担忧:

“听着不是个安分的,若她一心往宫里的滔天富贵里钻营不愿离宫,闹出幺蛾子可怎生是好?”

郭云对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子并未有任何恶感,毕竟他们母子四人就一度跟皇帝对着干。可她欣赏的是有勇有谋,有理有据的反抗,甚至是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的反抗。

而非毫无原委,不管不顾甚至可能将全家性命,乃至她们这些亲人陷入舆论旋涡的作死行为。

因此对素未谋面的表妹余小娥没甚好感。

道维安抚她:“自寻死路罢了,乖乖听话还能叫她全身而退,若真敢在宫里作妖,哪个主子不能拿捏她的小命?”

第195章 大女主命

事实是还没等道维动手捞余小娥, 她自个儿就先作了个大死。

话说余小娥虽然蠢了点,但基本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自然感受到了她被众人集体针对一事。她认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作为大女主显然不能就此灭亡,自然要奋起反抗, 说不定这就是老天给她的考验呢。

经过再三思索后,决定利用珍珍搏一把。

于是夜里在旁人值夜期间, 偷偷打开了珍珍房间的窗户,待过了两个时辰, 又悄悄起身去关上窗户。

当下季节夜里窗户开个小缝儿,对成年宫人而言无伤大雅, 可对娇生惯养才两岁的珍珍而言,毫不意外的, 第二天一早, 她得风寒了。

这年头小孩子夭折率极高,皇家也不例外,一场风寒要了小命的不在少数, 因此太子听闻此消息后, 也放下手头要务赶过来。

一时间珍珍的院子内, 太子询问太医的动静,珍珍生母责罚宫人的动静, 以及宫人求饶的动静萦绕耳边, 热闹极了。

此时抱着珍珍, 轻言细语耐心哄珍珍吃药的余小娥便格外突出,博得了太子青眼, 当下太子便表示等珍珍病好后要重赏她!

言外之意, 若是珍珍没好, 伺候珍珍的宫人一个都跑不掉。

即便是珍珍生母,也捞不着好。

可余小娥完全没听出弦外音,满心欢喜的以为计策奏效,认定她就此得了和太子亲近的机会,当下表忠心突出存在感:

“殿下严重了,奴婢乃心甘情愿伺候小主子,绝无他想,所做之事皆乃分内之事,当不得您重赏!”

太子见女儿小脸通红,一额头的冷汗,完全没心思跟一个宫人客气来客气去的,一甩衣袖不再多言,反正这种事情届时自有身边大太监提醒他,无需他放在心上。

只心疼的抱过女儿,放在怀里轻轻摇晃,哄着她入睡。

余小娥一时被太子温柔的样子迷住了心神,这时才有机会认真打量太子长相,恍然发觉对方有流畅的侧脸以及高大的身材,加上气度不凡,和她之前想的流连花丛,好色,无情,封建迂腐完全不同。

一时心驰神荡。

余小娥的表情不知被屋内多少人收归眼底,尤其是珍珍生母,待太子离开,私下对大宫女道:

“倒是本宫小瞧了她,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着本宫的面儿勾引殿下。叫人好好去查查她,本宫怀疑珍珍无端生病一事,绝不简单。”

今日赶在太子到来前,珍珍生母已经责罚了一批伺候女儿的宫人,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可见那些宫人确实是不知情的。

但余小娥的表现眼下想来太过镇定了,放在任何一个宫人身上,她今日那番举动都够旁观者胆战心惊,可余小娥身上没有丝毫害怕,只有货真价实的对珍珍的怜惜愧疚。

当时珍珍生母以为那是宫人没照顾好女儿,导致女儿生病,才产生的怜惜愧疚。

现下细细想来,余小娥是那种人吗?

大宫女给了珍珍生母肯定的答案,轻声将疑惑说了出来:

“主子,奴婢瞧着她好似是做了亏心事才……”

对了,珍珍生母也这般怀疑。

“那就仔细查查她近日都做了什么。”

事实证明余小娥并不是个谨慎之人,她认为完美无缺的作案手法,实际上存在许多漏洞,即便没有她亲手打开窗户的目击证人,可当所有疑点一一摆出来后,傻子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余小娥百口莫辩,直接傻眼。

太子抱着风寒稍好的女儿珍珍,眼神冷厉的看向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女人,厌恶的叫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余小娥此刻是真的害怕了,瞬间产生的求生欲叫她对着殿内众人大喊道:

“殿下,你不能这般对我,我是二十一殿下的外家表姐,余答应是我亲姑姑,你不能这般对我啊!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出此下策,是迫不得已,是有苦衷的,求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余小娥后面说了什么殿内众人完全可以当放屁,但她前头说的那句,众人不得不谨慎对待。

太子摆手,让押送余小娥的宫人退下,眼神严厉看向对方,一字一顿道:

“你方才说你是二十一弟的外家表姐?此话当真?”

余小娥见状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

“当真当着,我父亲是庆和二十一年的进士余昆,如今在五斗县任知县,我乃父亲长女,只因家中母亲早逝,父亲被歹人蒙蔽,欲为我定一门面甜心苦的亲事,我不愿意,才在衷仆的帮助下一路逃至进城,欲投奔姑姑。

殿下你有所不知,我母亲与姑姑乃手帕交,我料定姑姑会为我主持公道。谁知千辛万苦进了宫,姑姑却随两位殿下出宫修行,阴差阳错之下才有种种误会,您明察啊!”

余小娥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你”一会儿“您”,太子没和她计较这些小事,只盯着余小娥不知在琢磨什么,眼眸幽深。

倒是余小娥在太子的注视下,心砰砰的快要跳出喉咙眼儿。

此刻再回想方才一番话,简直漏洞百出。可时间紧迫,能在危急关头编出这番假话对她而言已是不易,只能见招拆招。

她深信作为女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余小娥眼珠子咕噜噜转,觉得她那才八岁的小毛孩儿表弟,可能比她想的更有用。

她见过太子对九岁的二十皇子的态度,那是完全不放在眼里,高兴了逗弄一下,不高兴的时候视而不见,即便对方是陛下十分宠爱的小儿子之一。

以前以为太子对二十一皇子也是如此,现在瞧着是她想错了。

就在余小娥心里算盘珠子打的啪啦啦响时,猛然听到太子声音缓和道:

“来人,伺候余小姐梳洗,此事想来其中必有误会,派人去给正一观的二十一弟传个信,叫他进宫来瞧瞧余小姐。”

余小娥迷迷糊糊被带出大殿,殿内太子没避着人,吩咐近侍道:

“余小姐受惊了,回头叫人去御膳房要一桌酒菜压压惊。”

近侍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主子意思,躬身退下前低声道:

“是,余小姐虚惊一场,咱们珍珍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双喜临门,奴才斗胆,私下出二两银子,向御膳房的梁总管多讨一壶玉梨春和他唠唠嗑儿,庆祝咱们东宫逢凶化吉。”

太子很满意近侍的机灵劲儿,摆手叫人下去。

珍珍生母自然也看出了太子的意思,指腹轻柔的给太子按压肩颈,缓声道:

“之前珍珍风寒,几位娘娘皆送了补品过来,如今珍珍身体好转,妾下午去几位娘娘宫里走一遭,说说话,免得娘娘们牵心。”

此时,太子对珍珍生母没照看好女儿的恼怒终于烟消云散,握住对方柔嫩小手,轻轻拍拍,无声处尽显柔情默契。

余小娥还不知道太子压根儿就没打算放过她,只不过是有了更加周全的,能将她剩余价值压榨干净的法子罢了。

不出半日工夫,她为了爬太子龙床故意害珍珍风寒之事传遍了皇宫。在做下错事后,为保性命不惜将表弟二十一皇子拉下水。

一个不仁不义见利忘义胆小懦弱的小人形象跃然纸上,她想要的光明未来是彻底没希望了。

而道维在收到太子消息的第一时间,也想明白了太子的意图。

“一箭双雕,搞臭余小娥的名声,既给珍珍报了仇,还能卖我一个好。”

如此不堪的余小娥,只要道维在皇后跟前求个恩典将人带出宫送回余家,便已经仁至义尽。可若是一个踏踏实实在宫内当差的余小娥,一念之差出了岔子,道维要花费的心思可就大了去了。

区别只在太子有没有将此事命人封口罢了。

“确实是皇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算计简直是长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事已至此,道维也不急,慢悠悠做完早课,用了早饭,才随等的脚都麻了的宫人进宫。

进宫后先去寻陛下,将此事与对方大致说了一遍,请求对方开恩放人出宫。

皇帝有心看小儿子笑话,刚说了一句:

“这下能体会朕为你收拾烂摊子时万分之一的心情了吧?”

就被小儿子回怼道:“您为何要沾沾自喜?难道旁人看我笑话的同时,没顺带连您一起笑话了吗?”

太糟心,皇帝并不是很想和这个尽说实话的糟心儿子继续唠嗑儿,一挥手将人赶出太和殿。

陛下旨意在手,道维才一路溜达到东宫。

先去瞧瞧他那无辜受累的小侄女珍珍,在宫人惊诧的目光下,摸摸对方小脑袋瓜子,随后在小侄女好奇的眼神中,将一串佛珠仔细在她胖胳膊上饶了好几圈儿。

随后将圣旨递给一个在珍珍院门口守门的小太监,留下一句“人送到云湘馆即可”,便溜溜达达原路返回,反倒是将拿到圣旨的小太监惊的不轻。

有些事情不需说的太明白,道维赶着出宫跟余答应和两位姐姐交代一下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免得余小娥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她们还完全不知情。

可就算知情了,待三人见到被宫里好端端送出来的余小娥,还是一阵无言。

余答应更是不可置信道:

“什么叫我们见不得你好,硬生生断了你的青云路?你知不知道太子正儿八经娶亲纳妾是要上皇家玉牒,要经过内务府查询家底,要皇后和陛下亲下文书允诺的?

太子是给你口头承诺了,还是你的所作所为经得起内务府调查了?你就妄想进东宫做娘娘,一步登天?”

第196章 回炉重造

余答应被侄女余小娥的脑回路惊呆了, 不明白他们老余家怎会生出这种没脑子的闺女,跟看傻子似的看余小娥。

余小娥还觉得余答应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姑姑奇怪呢,她本在东宫待的好好的, 太子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还叫人好吃好喝伺候她, 连以往伺候珍珍的活儿都有人抢着干。

仅仅大半天时间,她在东宫便感受到了何谓宾至如归, 何谓人上人的享受。

心里已经琢磨出几十种法子接近太子,和太子发展出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 在往日欺负过她的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场景。

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被一纸诏书送到了这个所谓姑姑身边, 美梦破碎,怎能不叫她恼怒?

余小娥气急败坏道: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在我生计艰难形容落魄的时候, 不见你这个姑姑出来说一句, 待我得到太子信任,马上就能成人上人的时候你们跳出来想方设法将我弄出来,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见不得我好?”

道维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恋爱脑大感无力, 并不是很想拯救对方, 摆摆手,叫两位姐姐不必看他脸色, 自由发挥即可。

既如此, 大姐郭云毫不客气反怼余小娥:

“如果你说的得到太子殿下信任, 是指你差点儿害死珍珍侄女,事情败露后被殿下命人拉下去乱棍打死的话, 那你确实做到了。”

余小娥不服, 哽着脖子反驳:

“我那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明察秋毫,他知晓我的苦衷后已经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再说了,我下手有分寸,珍珍不是没事儿吗?太子都不再说什么,云表姐你咬着这点不放是什么意思?”

郭月这暴脾气,听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直言:

“什么叫你下手有分寸,珍珍不是没事儿?知道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吗?知道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差点儿害的你家中亲人姊妹全部上断头台吗?我看你这狼心狗肺的样子也不像会考虑家人死活之人。

干脆这样,来来来,我现在就叫人捅你两刀,再叫人医治好你,你也好端端的没事儿,就宽宏大量的原谅我好了,毕竟我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你没理由责怪我!”

余小娥觉得十公主就是胡搅蛮缠,这是一码事吗?宫里都轻轻放过了,十公主却紧追不放,简直可恶,夏虫不可语冰,她懒得和对方计较,只换个话题道:

“识相点赶紧送我回去,万一太子殿下寻不到我,发起脾气来牵连到你们可别怪我没提醒。”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在生死线上走一遭,余小娥这会儿更加确定她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命,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能逢凶化吉,来个剧情大反转。

相信今日就是她余小娥走上人生巅峰的第一步,一个对太子用情至深,为了太子可以忍辱负重的形象已经深深种在太子脑海里,只要她坚持,太子迟早被她拿下。

余答应见她死性不改,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蠢的史无前例,愁的不知说什么好。

但眼前这是兄长的长女,是嫂嫂留下的唯一孩子,她又不能不管,张张嘴想再劝几句,便被道维突然出声打断。

“别说那些糊弄傻子的话来糊弄我,我只问你,你当真觉得太子是被你那见色起意的深情感动,连你差点害死他孩子的事情都能不计较,还是你危急时刻说出了和本殿下的关系,太子顾忌本殿下才饶你一命?”

道维眼神肃杀,手掌重重拍在桌上,盯着余小娥的双眼,仿似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心里去。

余小娥在道维的注视下,很快心虚的别过头,嘴硬道:

“即便太子顾忌你的关系又如何?总归我在他心里是不同的,满皇宫的寻,有哪个女人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做了这种事后还被东宫下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的?怎的我就是痴线妄想再没机会了?”

余小娥是真觉得她在太子那里是特殊存在。那些传说中为了女主要死要活,要美人不要江山,为了女主抛弃全天下的男人还少吗?在她看来,眼下的太子将来肯定走的也是这条路。

天下都放弃了,现在叫太子放下她一念之差害他女儿之仇又如何?她还没计较他三宫六院嫔妃众多,左拥右抱左相齐人之福,且生了一串儿孩子膈应她呢。

既然她作为女主至今依然保持着处女之身,为何作为被她选中的男主,却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子?要不是看对方身份地位长相和她心意,她是万万不会接受这点不完美的!

余小娥越想越理直气壮,挺起胸膛坚定道:

“依着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我借你身份一用又如何?将来我飞黄腾达了,自有你享不尽的好处,何必如此小气斤斤计较?”

几人:“……”

这得自信成什么样儿啊?

此时在场除了道维外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

余家究竟是怎么教养出这么一个奇葩的?

得,这种人就该接受现实的毒打,让她脑子里不切实际的粉红泡泡全都粉碎,才能知道眼前一切有多么珍贵。

道维抬手,示意余答应不必再说,缓缓起身,对目露担忧的几人道:

“此事回头我亲自向外祖父和舅舅解释,趁着天还没黑,我再进宫一趟,叫太子殿下开恩,让余小姐继续去宫里当差吧。”

余答应见儿子甚至都不愿意再叫余小娥一声表姐,而是生疏的称呼对方为余小姐,便知他心意已定。他们母子四人中,小儿子平时万事随缘,怎样都行,可一旦他拿定主意,旁人也很难改变他的想法。

眼神复杂的看向还暗自得意的余小娥,余答应张张嘴,又将一肚子的话全部吞下,转身进了屋内。

眼不见为净。

她真没想到,嫂嫂才故去多久,她一手教养大的女儿竟成了眼下这幅模样,简直好赖不分,异想天开。

罢了,叫人在宫内盯着,只要她不惹出天大的祸事,总能叫她熬到平安出宫的一日。

待将来出宫了,她做姑姑的再为她细细打算。

余小娥觉得她出宫,道维求的是皇帝,而进宫,道维去求了太子,说明道维已经看清了眼前局势,知道为她和太子牵线搭桥了,还算有眼力见儿,给了道维一个“我很满意”的眼神。

道维已经不想猜测这恋爱脑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也就没告诉余小娥,之所以进宫没求皇帝开恩,是因为皇帝一言九鼎,朝令夕改这种事别说是他,就是太子去求皇帝下旨,皇帝也会一脚把人踹出太和殿,叫他趁早滚蛋。

一个宫女而已,太子有的是低调又不引人注目的法子弄进宫,何必大动干戈一而再再而三求皇帝圣旨?太给你脸了!

因此太子在晚饭时间招待了他已经出家的二十一弟,东宫厨子特意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素菜,道维吃的没有丁点儿负担,边吃边把事情说了:

“既然冥顽不灵,那就让她慢慢认清现实吧,只要不危及性命,宫里当差的宫女该如何她就如何,大哥不必顾忌弟弟。”

太子诧异的瞧了一眼二十一弟,心说果然是个能下得了狠手的,出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摆摆手,叫身边近侍去安排。

二人相谈甚欢,直至道维出宫那阵儿,微风轻拂,霞光漫天,伴随着前院儿传来的一阵鬼哭狼嚎声,一切都非常完美。

走的近了,还能瞧见余小娥正被人摁在长凳上打板子的场景,旁边有内侍阴阳怪气:

“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你不走,偏要过独木桥,殿下宽宏大度,看在二十一殿下的面上,谋害皇嗣的大罪只打你五十板子,之后扔去浣衣局,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哼,给杂家狠狠地打,别偷懒,回头娘娘有赏!”

几板子下去,余小娥皮开肉绽,疼的哼都哼不出来,只在瞧见道维的时候,双眼绽放出格外明亮的光彩,无声朝道维伸出一只手求救。

道维偏头顺着岔路口径直出了院子,跟没看见似的。

反正太子下手有分寸,不会要了她的小命,这才是个开始呢。不是幻想一国太子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爱美人不爱江山吗?那就让事实说话吧。

道维是真不明白,为何总会有许多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女性,会幻想封建王权下的帝王,会为了她们与全天下为敌?

看看曹阿瞒,瞧瞧刘皇叔,权势地位到了一定程度,想要个别人家的漂亮媳妇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何至于满朝皆敌?

瞅瞅唐明皇,为得到儿媳妇杨玉环煞费苦心,结果真正危机来临,有哪个真愿意为个女人和全天下为敌?

要说这些历时距离现代女性太遥远,没有代入感,那睁眼瞧瞧你打工做社畜的公司,人老板儿子连个七品官儿都不是呢,身边缺漂亮有学识又知情识趣的女人吗?

还不清醒的话,再瞅瞅你们社区主任,一把年纪还秃顶,张口闭口打官腔,缺给人家儿子介绍体制内女友的媒人吗?

实在不行,想想你出生的小县城,在那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别说你自个儿,就是你家里父母,一年到头又有几次机会和人家县令面对面交谈?连人县令家公子的面儿都见不着,还妄想人皇帝家儿子对你死心塌地。

这中间至少差了投十次胎的距离吧。

道维是真想认真问一句:你有什么优点让人帝王为你不顾一切啊?可千万别说你的优点是恋爱脑。

第197章 大战一场

道维的疑问若要如今的余小娥来回答的话, 她可能会说,眼前一切不过是虐身虐心的正常流程罢了,先虐女主身心, 再虐男主身心,最后两人双双奔赴大团圆结局。

用余小娥的想法来讲那便是:

“我找人打听过了, 东宫的五十板子下从未有活着离开之人,可我不仅活着, 还有人暗中送伤药,不够说明我对太子是特别的吗?”

余小娥在浣衣局的日子艰难而又充满希望, 她觉得属于自个儿的下一个转折点很快就会到来。何况,她还有最终的大杀器——

知晓历史走向。

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她会利用先知条件,增强她大女主的绝对优势, 成为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道维并不晓得这位表姐如今走的竟是典型的虐身虐心女主剧情, 回去后便搁在一旁置之不理,反正有太子的特殊关照,余小娥那种智商绝对蹦跶不了多久便能认清现实的残酷。

系统顶着个道士头好奇道:

“万一她向相关人士泄露历史呢?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道维敲木鱼的手都不带停的, 稳稳道:

“自取灭亡罢了,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即便能预言某些将来可能发生的大事,但她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吗?知道其中关键布局吗?什么都不清楚贸贸然说出来, 只会被人控制在掌心成为彻底丧失自由的玩意儿, 直到她再也无法准确预言的那天也就废了。”

朝堂上的聪明人海了去, 一个余小娥根本不够看,她若是聪明的, 就该明白历史从来不是她那种小人物能改写的, 贸然参与其中不过螳臂当车。

可惜对方并不懂。

道维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信告诉了千里之外的舅舅一家, 舅舅余昆看的心惊胆战又气急败坏,拿着书信不敢置信的问他老父亲:

“小娥这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不成?娘子在世时,小娥被她教导的温柔和善,善解人意,是咱们五斗县出了名的闺秀,说话做事从不大声,遇事从未与人红过脸,行事有理有条,是知州夫人都夸赞不已的小娘子。

怎的眨眼功夫,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若不是儿子派人一路寻她至京城附近,知晓她如今是何作风,都不敢相信殿下心信中所写之人竟是小娥!”

说实话余老爷子也无法接受他的乖孙女儿成了这副德行,放浪形骸,肆无忌惮,胆大包天,所作所为直接拉出去沉塘都不为过。

这哪里是他们余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简直是离不开男人的艳俗精怪附身了啊!

父子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出了埋藏已久的想法:

“要不,找个道士来家里瞧瞧?”

万一是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把脏东西招来了呢?万一附身在小娥身上的脏东西阴魂不散,还给家里留下隐患呢?

至于远在京城的余小娥,父子两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请二十一殿下暗中找个会驱邪的道士给瞧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其余的,他们余家可没有那种差点儿害全家上断头台还死不悔改的女儿,索性他们家小娥已经在闺中病了大半年无法见人,想来此时病逝再合理不过。

余家借着给余小娥办丧事的当口在家中大搞驱魔除邪活动,京城收到来信的道维了然一笑——

果然,真正的蠢人没几个,就余小娥那天差地别的变化,余家人怎能察觉不出?

这种消息道维不可能瞒着余小娥,转天就让人特意转告一声对方。

至于对方是如何气急败坏,又怨怪余家目光短浅,胆小如鼠,将来就不要想沾她一分光,就另当别论。

此时三年一度的论道大典即将在京城召开,正一观作为道教魁首,因今年观主收了道维这个入门弟子的原因,更是备受瞩目。

道维的专业技能究竟能不能得到所有同行的认可,成败就此一举,压力瞬间给到他身上。

别说整个正一观有压力,便是宗室这边也不轻松。

因为近来陛下在朝堂上透出口风,有进一步增强管理道教和朝廷关系的意思,那道维这个连接朝廷和道教纽带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

朝廷往前三十年,扶持佛教,打压其他教派,导致佛教一支独大,占据了大量不纳税的耕田不说,民间还出现了大批好吃懒做不事生产之人以出家为生。

这两年一直有人提议扶持其他教派与佛教抗衡,可惜数来数去,能真正拿得出手与佛教有一战之力的道教,因为正一观观主拒不配合的原因,导致事情一直停滞不前,毫无进展。

眼下论道大会,正是个绝好的契机。

正一观不少人也明白其中道理,在他们看来这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朝廷要搞平衡,道教需要传播发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道法自然,顺其而为。

短短五日时间,宗室已经来了两位老王爷三位郡王爷以及五位世子殿下,在道维耳边旁敲侧击给他讲此次论道大会的重要性,生怕道维年纪小不清楚里头的门道,不将其当回事。

道维还不如何,先把观主给烦了个透彻,觉得这些俗人打搅了乖乖徒儿的向学之路。

偏这些都是有身份有背景之人,还不能随意挡在外头打发了,索性观主一咬牙自个儿顶上,代替徒弟前去应付他们,留徒儿一个清净。

便是皇帝也在论道大会前一日专门召小儿子进宫一趟,父子两相对而坐,一块儿吃了顿全素宴,可见皇帝对小儿子的重视。

吃饱喝足,皇帝斜眼儿瞧道维:

“朕观你近日圆润了不少,是身心愉悦康泰无忧所致吧?”

道维知道皇帝想听什么,擦擦嘴,直言道:

“虽然我对自己有信心,但天下能人辈出,我只能尽力而为,并无法保证什么。”

皇帝咂摸他这话,轻哼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事实上心里想的是,只要这小子尽全力了,即便输了也能叫人瞧出他的天分,瞧见他的不凡之处,虽败犹荣,目的便也达到了。

这就好比让一个读书不到一年的稚童与大儒辩论了三天三夜,期间引经据典,精彩粉尘,叫人拍案叫绝,虽然稚童最后输了,但同时也名扬四海。

皇帝不指望小儿子能成这般的稚童,但道理都差不多。

道维不晓得皇帝在盘算什么,摸着滚圆的肚子,在大太监的护送下离开太和殿,准备回去歇个午觉。谁知到了宫门口,被一宫女拦住去路。

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是余小娥嘛!

才几个月不见,竟然从浣衣局折腾出来,瞧穿着打扮,竟不知走了谁的路子混进了尙衣局,看样子还是专门在此等他的呢。

果然就听余小娥声音清脆,满面含笑道:

“殿下,奴婢余小娥奉掌事姑姑之命特为您送来八卦道袍一件。”

说着举起托盘,展示在道维面前,缓缓解释:

“此乃陛下半月前特命尙衣局日夜赶工,为您量身定做的道袍,还请殿下过目。”

做派端正,目不斜视,谨守规矩,瞧着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宫女,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恋爱脑疯癫模样。

道维不知是她真的被现实教做人了,还是更加会做表面功夫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有明确的目标并为之努力的人确实能量惊人。

这不就从浣衣局倒腾到尙衣局了嘛,待遇千差万别。

这都不关道维事儿,他叫小蚊子收下东西,爬上马车,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并不是很在意皇宫里最后到底谁能上位,谁又被斗下去,余小娥最后又能求仁得仁,落个什么结局。

每日在论道台上接受来自全国各地同行们或不屑,或惊讶,或欣喜,或不甘的眼神,最终让对方无话可说,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不舒服吗?

反正道维以及他身后的正一观是很舒服的。

观主心里很得意,但他不说,面上强压兴奋,跟小徒弟道:

“之前十日是一对一的车轮战,你从无败绩,这很好,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有最后三日的舌辩群儒,撑过了这三日你才算真正经受住了天下道门的考验,有资格接过师父手里的担子,你明白吗?”

虽然很残酷但是事实。

后三日才是历年来的重头戏,场上十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共同对抗道维一人,他最少也要撑上一日功夫才能勉强过关,若是能撑过三日,则彻底服众,至于胜过十位老前辈?

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观主忧心忡忡的:

“他们在尘世中行走,见过了太多人性险恶贪官污吏欺压百姓,都不太爱跟朝廷打交道,恐怕对你的出身抱有一定偏见,这点于徒儿你来说很不利啊!”

说其中有位老前辈不爱跟朝廷打交道都是美化过后的结果,事实上那人嫉恶如仇,当年更是仗着功夫高强,夜闯皇宫,一路和大内高手打的黑天暗地,在太和殿屋顶上留下叫皇帝“三日内斩杀贪官”的纸条,才带着一身伤扬长而去。

啧,观主自个儿遇到那人都无所谓,想想乖徒儿要被那人刁难,就浑身难受,满心担忧。

第198章 长命百岁

事实上道维的表现超出所有人预期, 而几位老前辈爱护后生晚辈的心胸也比所有人想的更加宽广。

双方都是道界的泰山北斗,思想碰撞下产生的火花何其精彩,令彼此受益无穷, 在经历了整整三日的辩论后大有互相引为知己的架势。

虽然这个结果,是之前所有人做梦都不曾想过的。

道维肯定不会说这一切都是他有所收敛的结果, 只淡定的接受了所有人的祝贺,淡定的瞧着“道统希望”的名号落在他头上。

从今往后, 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天下道统继承人。

便是跟在他身边的系统小蚊子,如今也是道法高深的代名词, 谁见了不称一声大师?

朝廷本想通过二十一皇子,缓慢达成与道家的合作, 互利共赢,谁知道维一出手展现的实力过于硬核, 几乎没给他们过度的空间, 大有一步到位的趋势。

在朝廷的暗中扶持下,民间各地很快知晓道家出了个神童,可能是真君转世, 下凡历劫, 道法高深, 妙语连珠,深得外地百姓信赖, 就连京中皇帝也很是信任他。

一座座道观在各地兴建, 有心人的引导下, 道观香火日益鼎盛。

为了回馈当地百姓,观里道长们常下山义诊, 施粥, 农忙时去田间地头帮当地百姓种田, 除草。哪里出现强盗时,百姓也会主动上观里求助。有学识的道长定期在山下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乃至摸鱼射箭的本领。

双方相处十分和谐。

前后发展不过五年,道家已经有了超越佛家,成为下一代领头羊,在民间收割民心的趋势。

正一观里,已经十三岁的道维身着尙衣局特意缝制的青色道袍,低调又奢华,行走在阳光下很有流光溢彩之感,听闻系统说这些,感慨道:

“百年前百家争鸣,天下大乱,各种教义层出不穷,互相矛盾,左右互搏,民间崇信各种教义之人三五不时便聚在一起厮打互殴,甚至各地官员彼此间都有不同的信仰,判案时常有偏颇,给朝廷对地方的管理带去极大困难,因此便有了朝廷扶持佛家的开始。

如今我道家兴盛,若不想走佛家老路,便要谨记岁岁年年向朝廷缴纳大量赋税。”

系统顶着一张严肃的娃娃脸道:“我会向大家传达你的意思。”

想了下又道:“恐怕如此一来,会有人因你的出身攻讦你此举的用意。”

要知道此前百年间,之所以有那么多不事生产之人以出家谋生,便是因为寺庙道观占据了大量田地,可庙里的和尚,观里的道士们却不用向朝廷交税,产多少都是自个儿的。

可从去年开始,观主将一切事物交给道维这个唯一的徒儿后,道维便主张向朝廷缴纳重税。

眼看道家兴盛就在眼前,到手的荣华富贵还没捂热乎就送出去,谁能甘心?

难免会有人怀疑道维身在道家心在皇室,拿道家的利益拱卫他在皇室的地位。

道维在此事上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再次强调道:

“旁的我管不着,可我道家众人,先是朝廷百姓,才是出家人,普通百姓要尽的义务,要承担的责任,我等享百姓香火供奉之人责无旁贷,未有可推脱之借口!”

这个决定肯定有刺头不服,明里暗里搞事情,可大势所趋之下,经历了一年的斗争,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此默认了。

有了道家带头,佛家也紧跟其后,认清现实,主动提出向朝廷缴纳赋税一事。

朝廷自是欣然应允。

两大巨头轰然倒戈,其他大大小小的教派完全失去了反抗精神,全都捏着鼻子,按照朝廷规矩,向朝廷纳税。

不纳还想怎的?等着被朝廷大军清缴吗?

有些教义不全,教众乌七八糟,教内互□□==淫别家妻女,洗脑教众生来有罪,要给教主当牛做马洗清罪孽才能求来生,管理混乱,贪污成性的教派,在重税之下轰然倒塌,不用朝廷大军出动,自行土崩瓦解。

也算是另类的解救了被骗进去自我洗脑成功的无辜百姓。

朝廷有些人例如户部尚书,对各种奇奇怪怪教派的存在,就持支持态度,甚至希望这些人能再多坚持几年,让朝廷能多些收税渠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啊,普通百姓咱就不说了,手里原也没几个钱,可那些地主富户乃至高门大族,缴税的时候一个个隐田隐丁,能少缴一文是一文,但到了去庙里烧香,求各种乌七八糟的事情时,出手那叫一个阔绰,下官不看卷宗都不晓得咱大景富贵人家每年光是给庙里的供奉就占了这个数!”

老头儿给道维比了个手指,继续唠叨:

“说来可笑,好些人是临时抱佛脚,大寺庙去得,小道观去得,山间地头那些没有名堂的野庙也不放过,为了心中所求,是见庙就拜,逮住一个算一个。您说这样的钱交给野庙,不收缴朝廷所用岂不浪费?”

道维看出小老头儿的激动气愤了,毕竟在此之前,谁都没料到民间隐藏的众多教派,不仅于百姓安定有害,竟然还囤积耗费了大量民间钱财流向不法分子,着实可恨。

看小老头儿说的口干舌燥,道维推给他一盏茶,请他润润喉,好心提醒道:

“大人,您说的贫道都晓得了,可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贫道也无能为力啊对不对,何不放到朝堂上请诸公共同商讨呢?”

小老头儿斜眼儿看道维,哎哟一声,隔着茶桌拽道维衣袖:

“我的殿下哎,您这话说的可就太妄自菲薄了,您回头和陛下美言两句,请陛下稍待两年,就两年,两年后再整顿民间那些教派,行不行?”

道维眉角轻抽,抬头瞧瞧太和殿雕梁画栋的屋顶,使劲儿抽回自个儿衣袖,心说这位老大人可真是个演技派,依您这声音,陛下就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批改奏折,便是个聋子也能听到动静。

得,都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老狐狸,他一出家人,才不和他们凑一堆儿呢。

默不作声。

皇帝就跟真没听见似的,好半晌放下笔,招呼道维过去,十分亲切的要和他比划两下子。

“这两年朕一直勤加练习你教的太极拳,效果比太医院那些养生补药好太多了,两年来连个小风寒都不曾得,前日还带人猎了一头鹿回来,走走,今儿正好无事,去校场让你瞧瞧朕这准头!”

说起此事,户部尚书这小老头儿都忍不住流一把辛酸泪。皇帝如今六十有二的年纪,大孙子今年都十五到了能娶亲的年纪,偏生这两年跟吃了长生药似的逆生长,瞧着不仅不显老,还龙行虎步,精力一日胜似一日。

叫他这个比皇帝还小两岁的老家伙羡慕嫉妒恨却不敢表示出来。

道维听罢很是矜持的点头,实话实说道:

“就说我不能害您吧?母亲和两位姐姐这几年也在练,她们的状态您上次出宫也瞧见了,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寒暑不侵,一年到头不生病。”

要没有余答应和两位公主的实例放在前头,皇帝两年前生病后,说什么都不肯花时间精力去跟道维练太极拳的。

当时道维带皇帝出宫微服,其实就是去亲眼瞧瞧道维所说是真是假。皇帝至今还能想起那日猛然见到余答应,对方皮肤水灵灵仿似双十出头,身段轻盈,一个弱女子胳膊上挎个满满当当大篮子,却能在山林间如履平地的场景。

若不是听道维远远地喊对方娘,皇帝差点儿以为是哪里来的女侠。

总之眼前人和他记忆中的余答应没有一点儿相似地方。

当时皇帝就看呆了。

当晚表示要留宿余答应房内,余答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不过第二日一早,余答应神清气爽出门打拳去了,而皇帝的贴身大太监进屋后发现皇帝被五花大绑在床头,那叫一个刺激啊!

当日,皇帝便宛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催道维速速将太极拳安排上,且为了找回丢失的男人面子,自个儿硬生生抽时间每日比余答应多打两遍才行。

想起这些,皇帝喉头一哽,心说没有比这小儿子更会戳,敢戳他肺管子之人,真是什么大实话都往外秃噜,一点儿面子不给他留。

道维本身也不在乎皇帝如何想,他关心的重点,是皇帝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嗯,这里给长命百岁四个字加粗加重,突出其重要性。

因为道维的理由非常简单——既然皇子们一心夺权,随着皇帝老迈,日益激烈,那就让皇帝长命百岁呗。

若是四十年后皇帝一百岁了还坐在龙椅上,眼不花耳不聋,一天花费五个时辰处理朝政,那下头的儿子们争来争去,究竟是便宜了谁?

恐怕那时候别说儿子,便是孙子都已经超龄,继任者可以直接从重孙里头挑选了吧?

这样一来,别说是大皇子,太子,还是三皇子八皇子,怕是一个不好,都要走在皇帝老爹前头,叫皇帝这个黑发人送他们白发人咯。

顺便,皇帝想做千古一帝,史书留名的梦想也达成了。

关键依照皇帝的性子,为了青史留美名,往后的年岁里,只会更加兢兢业业处理朝政,下头皇子们的小动作该是更难了。

这绝对不是记仇,也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道维想。

第199章 结束

皇帝六十五岁生辰时, 包括太子在内的一众皇子们瞧着上头那位虽然鬓角有白发却能弯弓射大雕的父皇,心情沉重,纷纷在心里安慰自个儿:

没准儿是回光返照, 民间不是说了嘛,有些老人生命最后几年就是会有返老还童之兆, 说不定父皇就是这种呢。

等皇帝七十岁生辰时,已经五十一岁的大皇子因为骑马闪了腰无法出席宴会, 比大皇子年轻一岁的太子却没有丝毫兴奋之感,只余下兔死狐悲的怆然。

排在后头的皇子们也没好多少, 作为皇帝最小的儿子,道维今年都三十了, 其他人心里也很清楚他们能踩着太子顺利上位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何况太子家的大儿子翻过年也三十了,朝堂上的老臣都换了两茬, 很多朝臣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这些孙子辈, 等着下注。

从龙之功惹人眼嘛,没什么新鲜的。

等皇帝过八十岁生日时,年近六十的太子因为常年心理压力过大, 心情不畅, 郁结于心, 卧病在床,没能出席, 倒是大皇子怀里抱着孙子, 和一众老兄弟们有说有笑, 开怀畅饮,半醉半醒间, 跟下头的老弟弟们道:

“二弟就是仗着嫡出身份高人一等, 从小什么都不用说, 父皇就把最好的留给他,本以为皇位也是手到擒来顺其自然的事情,结果半路出了岔子,就接受不了这种失败和落差,把自个儿给熬病了。

咱们兄弟则不然,自小就明白想要什么得去争去抢,只有争抢回来的才是自个儿的,没到手永远都不会彻底放心,这不,失去了也不觉太过悲痛。”

说着一杯酒下肚,砸吧砸吧嘴,醉醺醺道:

“再说,这不是谁都没得到嘛!皇位上那人是咱亲爹,可比是咱亲兄弟,对咱们更有利!这些年老子早想通了,就太子那家伙看不开,活该气病!”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亲爹做皇帝,身为皇子进宫就是回家。做了错事哭一哭就能激发老子近些年越来越泛滥的父爱,没钱了进宫和皇帝哭哭穷,内务府多少能补贴点儿。

若皇位上的是他们兄弟,进宫是货真价实的求见,自小长大的地方成了别人家。兄弟可不会搭理你的哭穷扮可怜,看不顺眼了恨不能找个机会抄家禁足呢。

但,就这么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出来合适吗?

当然合适!

众人一瞅老大说完这番话,醉醺醺抱着孙子找父皇撒娇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老大的用意。

这是在向父皇表决心啊!

不愧是和太子斗了一辈子的老大,别看人长得粗狂,心眼儿真是比针尖儿还细!不能叫老大专美于前,他们也得跟上!

老大有句话说的很对,既然皇位无望,那做个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小日子不是美滋滋?

于是一时间大殿内年过半百的皇子们争抢着喊父皇之声不绝于耳,场面堪称辣眼睛。

史官勉强将之记录为彩衣娱亲。

到皇帝九十岁生辰时,大殿内单是皇帝自个儿的亲孙子,曾孙,玄孙,来孙以及各自家眷,就坐的满满当当。这种大场合大臣们还不能不见证,因此在史官的笔下,当夜殿内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现场要道维来说,就跟下饺子似的。

不懂事的小孩儿哭闹,大人走动寒暄,宫女太监上菜添茶倒酒,即便已经将部分官职不显的桌子挪到大殿外头,里头还是脚打后脑勺。

彼时和皇帝年岁相当的妃嫔们几乎一个不剩,全都驾鹤西去,后进宫年纪轻的妃嫔此时又不够资格杵在皇子龙孙跟前逞威风,难得皇帝身边的位置竟只剩个已经八十三岁的余答应。

好吧,如今余答应凭借高寿将自个儿熬成了皇贵妃,但对外她一向自称沉心居士,平日里和女儿住在宫外,很少进宫,也只有到了此时,才换上一身华丽的宫装出现在众人跟前。

八十多的人了,精神头瞧着跟五六十的差不多,坐皇帝身边也不大跟皇帝有话说,乐呵呵逗大女儿郭云给她生的曾外孙女玩儿呢。

她呀,如今权势地位儿孙样样不缺,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不知多少人羡慕她走了狗屎运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可不羡慕嘛,娘您不晓得,余家表妹早年周旋在太子和大皇子以及八皇子中间多风光呀,进了太子后院的女人,还能成大皇子的格格,同时与八皇子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多有能耐,那会儿还常跑去咱们跟前炫耀。

结果呢?算起来今年已经五十又五的人了,膝下空空,早年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觉得后院女人为了男人孩子活着简直可笑,如今旁人儿孙承欢膝下,她失去了男人的疼爱又没孩子照料,空有个侧妃的名头,除了月例银子连多余的出息都没有,院儿里丫鬟婆子伺候的不精心也没处说理去,您瞧她看咱们的眼神,都快渗血了。”

八公主郭云坐在母亲身边悄悄跟她咬耳朵。

她二十五岁选了合心意的夫婿成婚,婚后两年生下一子。今年五十多的人了,母亲怀里这孩子,就是她去年新得的孙儿啦。

这些年没有烦心事,心态倒是越活越年轻,在母亲身边跟个孩子似的,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遮掩。

妹妹郭月也只是象征性的往姐姐与父皇中间挪了点儿位置,免得这话被父皇听了去多想。

嘴上虚虚说了一句:“那是大哥的侧妃,大哥后院儿家事,不是咱们能评头论足的。”

余贵妃闻言点头缓缓道:

“你妹妹言之有理,回头出了宫,你们姐妹二人来观里给娘细细讲讲她最近又发什么疯呢,听说她上月弄出来什么香胰子放外头铺子里卖,一块想要一两银子,都是咋想的?”

可不咋的,时下人以猪肉为贱肉,有余钱的百姓都不爱吃,她用猪油熬出来的香胰子,大户人家瞧不上,普通百姓有替代品不稀罕,还开口就一两银子,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大米够多少人填饱肚子吗?

余贵妃叮嘱两女儿:“别告诉小维,他最不耐烦听余小娥的消息,知道了一准儿嫌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郭云郭月连连点头。

她们真不是为余小娥操心,纯粹是出于八卦心理,虽然她们认为这种八卦心理不分男女,可弟弟在这方面已经超脱了男女,简直不像个人,跟他说不清。

坐在旁边眼不瞎耳不聋,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的皇帝,早习惯了这种场面,无语的给小儿子一个“女人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眼神,淡定饮酒。

皇帝如今在男女之事上是彻底看开了,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沉迷政务就没功夫和女人厮混,在政务和女人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因此后宫也好些年没进过新鲜面孔了,皇帝对余贵妃这个老人的宽容度不是一般高,即便余贵妃不止一次当着他面儿说大皇子侧妃余小娥,就是道维早亡的表姐余小娥,他也能当无事发生。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嘛,皇帝每每在这母子四人的事上如此安慰自个儿。

道维耸肩。

即便今夜这种场合,他少有的穿上了皇子锦衣,也是一派仙风道骨,自有一股高人风范,气质和在场诸人格格不入。

朝臣也习以为常,在宫里遇到二十一皇子,就称呼对方为殿下,在宫外遇到二十一皇子便称对方为道长,丝毫不觉得精分呢。

等皇帝一百岁生辰前夕,宫内传来皇帝病危的消息,朝臣们并未有任何惊慌失措,皇子皇孙们心里甚至长长的松了口气,众人井然有序的换好衣服,准备进宫送陛下最后一程。

一切概因为两个月前,那位导致皇帝长寿的二十一殿下进宫一趟,与陛下彻夜长谈。待那位出宫后,陛下便快速做了一系列部署,并同时下令他一早看好的人选在他殡天后继位。

那时众人心里便有了大致猜测。

可当时陛下身体康健,一顿能吃一碗饭,走路不用人搀扶,太医也检查不出他身体有任何毛病。

事到临头,众人多少还是有几分激动。

若这件事都被二十一殿下给料准了,那他传奇半辈子的履历上便要再添一笔辉煌。

然事实证明,道维此生的辉煌时刻不计其数,这种料定帝王生死时刻都算不得什么。

终其一生,早年主张将道教传播至四邻国家,至今海外信奉道家的不计其数,商人们到了国外甚至能三五不时瞧见大景风格的道家建筑,并上前无障碍的用大景官话求助。

他于南部的统一上更是功不可没,传闻南部首领极其八个儿子,全部被他一夜之间“说服”,感动于他的“以德服人”,决心出家修行,后来南部更是成了异族道教最兴盛的地区之一。

等他先后送走了母亲与两位姐姐,便离开京城,行走各地,常年销声匿迹,各地常有人传言见过这位不老神仙,终究没人能说出他究竟长啥样。

及至景和四十八年,算起来该是道维一百二十岁生日这天,皇宫收到一封特殊渠道送来的密信,信中那位老祖宗说在海外发现几座有意思的岛屿,决定去一探究竟,勿扰。

皇帝哭笑不得将信小心翼翼装进匣子里保存起来,这可都是将来要进皇家密档的东西,是留给儿孙们的财富,自然要小心。

想着便忍不住叹口气,对身边的大太监道:

“全天下都在传老祖宗有长命百岁,料定生死的能力,宗室中没少人缠着老祖宗求个方子,老祖宗定是烦极了才不愿回京。

要朕说这法子还是不要流传出来的好,像圣祖帝那样的帝王有一个就够了……”

剩下的话掩在风中,唯有近身伺候的大太监不明显的打个哆嗦,心说那位老祖宗躲出去确实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至于道维?呵,就算他离开这个世界两百年,依然有法子定时给皇帝用特殊密道送信,敲打对方。

想放松警惕安逸享乐,别想了,都卷起来吧!

第200章 开始

“老婆跟人跑了的窝囊废, 还想跟我要钱!给你一千八已经是看得起你了,你偷学我手艺,我收你点儿学费咋了?没叫老板直接把你工资打我卡上就对你够客气了!”

“张师傅您消消气, 姓杨的不识抬举,您愿意花他的钱是看得起他, 消消气消消气,走走走, 咱们出去吃顿好的,刚好今儿发了工资有人请客!”

“嘿嘿, 可不是嘛,姓杨的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整日唯唯诺诺窝囊的我看了都来气,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忍了他十几年才跟人跑的!”

“就是就是, 张师傅您才推了他一下就搁这儿装死不动弹了, 窝囊到这地步也不知道还活个什么劲儿!”

耳边是嬉皮笑脸的调笑,道维艰难动动脑袋便一阵阵发晕,结合这几人的对话, 不难推测是跟这几人因为工资发生争执, 被人推搡间撞到了后脑勺所致。

索性, 趁着晕乎劲儿,道维先接收剧情。

说起来这是个对外唯唯诺诺, 对内重拳出击, 自己没本事, 老婆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没生出儿子,自觉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便在家里对妻子女儿横刀相向当大爷, 在外不敢放一个屁当龟孙子的男人。

他老婆在生了第五个女儿后终于受不了他动辄拳脚相逼, 跑了。

当然这年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流言传着传着就成了他老婆跟外头的野男人跑了。杨窝囊在心里将那对狗男女凌迟了几百遍,对待老婆留下的五个女儿就更没有好脸色了。

因为杨窝囊本人也觉得老婆是跟外头的野男人跑了。

要不然他对她已经足够宽容,她不争气的肚子十几年都没给他生出一个带把儿的,他也没在外面乱搞,找别人生儿子,还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活她们母女六人,哪点对不起她?

他二十八岁好不容易娶了老婆,花光了父母留下的所有积蓄,又卖了家里几亩田地,才攒够了聘礼,婚后因为在村里没地种,只好托了媳妇儿娘家的亲戚关系,在县城一家饭店找了个后厨打杂的活儿干着。

一个月三百块的工资,根本不知道五险一金是什么,饭店用的面粉袋子大米袋子,成筐成筐的土豆洋葱豆角,在旺季他一个人就得装卸两大车,根本没个歇停功夫,一天下来胳膊和腰几乎都废了,第二天还得咬牙半夜爬起来帮着一起洗菜备菜。

明知道这不该是他一个人的活儿,但找管事的说了两回,被对方凶回来后,就再也不敢多说,只能回家将愤怒全都发泄在新娶回来的老婆身上。

说些什么“别人娶了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享福美死了,我呢?给人当牛做马干不完的活儿,把媳妇儿一个人扔在村里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打从娶了你老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之类的浑话。

天地良心,他老婆是十里八乡顶顶老实能干的女人,要不是因为家里有个烂赌的爸,下面还有四个弟妹等着她养活,怎么都不会拖到二十五岁上还没结婚反倒便宜了杨窝囊。

要不是出嫁前他老婆的爸私下收了杨窝囊两千块的嫁妆,导致杨窝囊家徒四壁,他老婆也不会在家里处处忍受杨窝囊的无端责骂。

再说,他老婆在村里可不是闲着享清福的,自家没地种,就帮别家干活换人家的耕牛来使唤。

一个人一头牛一架耕犁,从早上天没亮到天黑,在河滩上开垦荒地,有多能干有多辛苦,大家伙儿有目共睹,甚至暗暗嘀咕杨窝囊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娶这么一能干老婆?

但杨窝囊不这么认为啊,只觉得全天下他最委屈,见老婆不说话,只觉得他说到了对方痛处,说中了事实,心火一簇一簇的往外冒,直接动手打了老婆。

打老婆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有时候动静大了,周围邻居听不下去好心跑来劝架,反倒被杨窝囊用拖鞋指着骂:

“你们这么着急,担心我把她打死,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哪个邻居愿意听他胡咧咧?后来慢慢的劝架的人都没了。

直到他老婆生下五丫头后主动跑了,村民反倒是替她松了口气。

打从老婆跟人跑了,杨窝囊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对方生的五个赔钱货,索性周末也不回村儿,更不给赔钱货们生活费,就把五个孩子扔在村里自生自灭。

彼时老大招娣十一岁,小学没毕业去外面打工都没人要,平时在村里帮人干农活儿,去山上采野果,捡野菜,勉强糊弄几个妹妹的肚子。几个孩子一有空就徒步去县城各处捡垃圾换了钱买米面,有看她们可怜的好心人多少给她们点儿,几人就像乞丐似的,半乞讨着吃百家饭过了两月。

当然眼下并不是最艰难的时候,再过一年,村里就会有人偷偷帮老大办了出生证明,将她年龄改成十六岁,老大拿着证明办了身份证,正式跟村里熟人去南方打工养家。

几年后,将她带出来,一直将她当亲妹妹照顾的村里熟人,给她介绍了个从部队复员回家的男人,半年后老大与那男人组成家庭。

结婚时对方没房没车没彩礼,熟人一再说那人老实可靠,老大没多想。

两人在老大工厂外面租了个二十平的小房子,自此老大成了不住宿舍的女员工,中午忙的时候从食堂打两份饭回去一起吃,颇为甜蜜。

男人说他的复员费全部用在托人找关系给他周转工作上,等他在公家单位有了稳定正式的工作,一切都安定下来,再给老大把别的女人有的全给她补上。

结果,婚后三年,接连生了两闺女,男人的工作依然没着落,反倒是老大婚前存的钱先后填进去不少,这才知道什么找关系周转工作都是假的!

男人也根本不是复员军人,而是在部队犯了严重错误被开除回家的!

男人见谎言被戳破,索性也不装了,干脆好吃懒做,不再想着上班,一天到晚在外面搓麻将,孩子在家饿的嗷嗷叫也不管,老大没办法只能把孩子托给旁人照顾,一人打三份工养活一大家子。

结果那男人见老大能干,摸麻将的时候大手大脚,甚至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不干不净,用老大辛苦挣来的钱养活别的女人,好不潇洒自在,周围混混儿都羡慕他好命,有个能干的傻婆娘。

直到被老大发现,找上门与他对峙,双方在争执中发生意外,老大从三楼窗户掉下去,当场死亡。

再说老二来娣。

在大姐的支持下上了技校,学的是汽车修理,这在当时是个非常热门的职业,只要能吃苦,怎么着都饿不死。

结果临近毕业当口,学校某个老师因为她长得好看又性子沉默,基本上不和班里同学说话,便借着关心学生,给她介绍工作的理由将人骗出来,喝的水里加了迷药将人迷晕后强——奸。

老二后来和学校老师同学揭发那人犯罪事实,甚至主动寻求警察帮助,可老师同学觉得她性格孤僻,行为奇怪,而被她控诉的那位老师为人和善,乐于助人,根本不会做那种事,怀疑她在污蔑老师,并劝她善良,不要钻牛角尖。

警察们更是无能为力,因为过去时间太久,又因为大环境限制调查不出任何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老二再一次陷入沉默,那位老师顶着和善的面孔,慈爱的出现在她面前,十足耐心的告诉她“不要以卵击石,老师这是教你走入社会的第一步,你要学会感恩”。

作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好老师,那位老师最后果然没有食言,好心给老二介绍了当时看来相当不错的工作,被人夸赞大度,同学老师纷纷劝来娣主动为当初的事给老师道歉。

来娣想到大姐在南方要养活两个孩子一个男人,还要每月给她们姐妹四人寄生活费学费,二十几岁的人累的跟五十岁一样,老二最终为了一个月三千块还包吃住的工资妥协了。

没人知道老二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动荡。

她是个能沉下心学习并不怕苦累的,没几年生活就有了改善,有能力后她换了城市,换了工作,换了新的同事老板,终于逃离那个老师令人作呕的一双眼睛,心才彻底安稳下来。

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她过的简单又忙碌。

然而就在一个平静的早晨,她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小心翼翼走进公司时,发现所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事情的结果是当初那个老师不满她私自逃离他掌控的行为,将当初迷——奸时拍下的照片雇人撒播的她们公司人手一张。

老二受不了刺激,当场被送进医院,孩子没能保住,她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与丈夫以离婚收场,此后数年,辗转数地都不曾安心,疑神疑鬼觉得身后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被人当成疯子防备。

再说老三念娣。

念娣在两个姐姐的鼓励下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但被她们爸爸杨窝囊知道消息后,以“念大学有什么用?出来还不是给小学没毕业的老板打工?”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读得好不如嫁得好,乖乖留在家等着嫁人。”

“花那么多钱供你读书,读出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等等为由,强行扣下老三的身份证,撕毁她的入学通知书,让她在县城一家水果店帮人看店,一月能有一千八工资。

杨窝囊觉得很满意,得意的对人炫耀:

“赔钱货上学我没花一毛钱,刚毕业就能给我挣钱,每月给我上交一千五,留三百块给她尽够了,哈哈!”

他这些年没少从几个赔钱货手里拿钱,他可不管赔钱货手里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是她们的老子,她们孝敬他天经地义,不给就去学校闹,就不上班请长假去她们上班的地方闹,总会拿到钱的。

不管多少,反正比他那点儿工资高出数倍。

嗨,别说,杨窝囊有时夜深人静都在后悔当年没多生几个赔钱货,吃喝拉撒不用他管,见风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如今他小日子过的可比结婚那几年舒服多啦!

作者有话说:

道维指着一尺高的管理学相关书本,对两人道:

“瞧见没, 里头还有相应的课后强化练习题,我对你们要求不高, 近段时日深入各峰, 切实了解各山头底层弟子间存在的各种问题,用半年时间,拿出一套相对完善的归元宗管理办法。

道恒在完善制度的同时顺手接了两个宗门任务,学习挣钱两不误。

很好,道维奖励他高阶传送卷轴一份。

道恒胆大心细,守在执事堂门口整整一月,将每日前去执事堂的弟子根据目的和山头以及弟子等阶进行了分析。

第181章 完结

谁通过我的考验, 我就送谁去当掌门。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

两人不自觉咽咽口水, 喉咙微动, 想说什么又觉得太无力。打从今早见过道维亲手惩治几位长老后,对他的话便深信不疑。

当然他为了让马儿跑, 是绝对会让马儿吃饱的,在鼓励弟子内卷这事上道维一向在行, 他对两人实行不惩罚只奖励政策。

很好,道维奖励他万年钟乳两滴。

元和在完善制度的同时,修炼也丝毫没有松懈,与上月相比有了极大提高。

很好,道维奖励她渡劫丹一颗。

老实人生起气来也太可怕了!

被当成老实人的道维笑而不语, 向两人投以鼓励和满含期待的目光, 他很看好这两个打工人。

想想将来他小剑山的弟子当了掌门,接管主峰,包括主峰所有资源,那就是一夜暴富近在眼前的事!

到了那时,师弟和徒弟的,不就是他道维的嘛,不用分的那么细。那将来买飞舟,畅游大陆,还会远吗?

元和抢先深入小丹山, 很有前瞻性的做了两千分问卷调查, 进行了一系列的数据汇总分析。

很好,道维奖励她秘境七日游。

这会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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