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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二十七章兵家未曾听

前头的美作军杂兵,分开一条狭窄的兵道,慌忙给他们让出条路。马蹄急奔,只一小会儿,便与浦上国宗等相距咫尺。

“敌兵又来了!”

浦上国宗觑得亲切,翻身而起,恨恨道:“这群杀不尽,打不散的一揆,以为如此就能拿定我了不成!”

伏兵见他这般模样依然锐不可当,都十分惊惶,直以为恶鬼在世。

美作军依然保持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合战前宇喜多直家便就又谏言,让美作豪族们多收拢、抓捕流民,控制其老弱妇孺,驱赶青壮上阵,杂兵自然是不缺得。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相比于在阵中左右冲突的浦上旗本,乱如蚁群的流民败势已定。

到得近前后,勒马劝道:“左卫门尉少歇,贼兵狡诈,分明想使疲兵设伏之计。国秀公大军随后便到,料他们一帮衣衫褴褛的羸弱,怎是我军精锐的对手,不妨由我派骑从,驱散其等就是。”

浦上国宗被他一说,冷静下来,当即点头赞同,请他派骑出击。

市部堪二郎见敌方援骑以至,心中暗骂带人拦截的芦田秀家当真废物,上千精锐足轻,连这些个马廻众都阻挡不住,更不要说后方率领大军的浦上国秀了。

却是不管若非对方拼死相抵,否则来得可不止这点人手。

眼见敌骑杀至,果断拨马便走,退前乱放一阵箭矢,毫无用处。

分出来追的那五十骑马廻众,见对方如此孱弱,各自轻视。其中更凭借招摇的靠旗,认出当先那名黑甲武士,乃是百足众内有名的足轻大将市部堪二郎,想起合战前许下的重赏,都想着争其首级,好先立个大功。

日笠赖房本意是就近赶跑市部堪二郎等骑,为自己等人争取休息时间,等待援军。

然而派出的那五十骑马廻众,却如中邪也似,越追越远,心知不妙,再想召回,却已无能为力。

市部堪二郎引着那五十骑朝己方阵线退去,这些自持勇武的马廻众,则对不堪一击的徒步杂兵毫不在意,他们的眼中只有市部堪二郎的项上人头。

美作军的徒兵再一次闪开道路,放自家骑马入内,面对紧追在后的持枪杀来的敌骑,还是一如既往起了骚动。

那五十骑马廻众个个驰骋纵横,如若无人般冲入阵中,以排山倒海的冲击,劈开一道又一道纷乱不堪的人墙,所过之处枪矛断折,人死马踏,一时间将整个合围阵势,搅动了个天翻地覆。

“我军羸弱,劣势在于缺少能战之卒,难当敌骑拔旗陷阵。发令,命市部堪二郎回身击讨,切不可让敌贯穿本阵。会合冈本、广户、佐藤、江见等菅家七党游势上前合围,若放走一骑,提头来见!”

宇喜多直家轻拾马鞭,指向乱军阵中,轻描淡写地发号施令,丝毫不顾及下方殊死奋战的兵卒能否做到,如果市部堪二郎不想获罪授首的话,那这些杂兵就当能够尽斩敌骑。

他思略浦上国秀率领援军的追击速度,算下来当很快便要杀来了。

便在发令的同时,也拨转马头带领着儿玉党众人向后撤走,自留美作豪族在原地苦战。

因为敌军溃退,而大受鼓舞的浦上马廻众,纷纷提马,越过散落地上的碎石、尸首,从偃月阵最为薄弱的侧面发动又一次的突击。

紧接着就是挥动长枪、太刀奋力砍杀,人头、残肢四处飞舞,周围的惊慌失措的羸弱杂兵,还是纸糊一样不禁打,只能一个紧挨着一个,死死靠在一处。

到处都是人脸,惊恐的、麻木的、受伤的、退缩的、以及少许激昂奋起的,但都发出同样歇斯底里的惊叫声,充斥着所有人的双耳。

“监阵!敢退一步者,斩!”市部堪二郎纵马砍杀,将一名仓惶后退的武士当场枭首,喷溅的鲜血的当场染透了他的持刀的右臂。

这位百足众内第一猛将,目眦欲裂,凶相毕露地发令联结者他长刀朝左右一指,声嘶力竭,鼓舞士气,“此战若败,你等留存在本阵内妻儿老小,岂能苟全?不想死得都给我顶上去!援军稍后便至!”

原本已经往下一处埋伏处撤退地宇喜多直家,听到市部堪二郎的呼喝怒吼,也不禁回头顾盼。

距离他数百步外的山坳处,落日微斜,这位儿玉党的縂领,凝目观看战局。浦上军马廻众驰马纵横开阖,在伏兵阵内横冲直闯,镔铁镰枪,来回拽刺。

他们所用的镰枪,又名菊池枪。乃是源自南北朝合战之际,九州菊池家所创。铁颈上带有以一个勾镰,除了刺伤敌人之外,每一回首,必拉回一个敌人。

拉倒的杂兵当场被横拽飞出四五步之远,跌倒之后,往往又会撞翻很多落地附近的兵卒。

菅家七党的阵列,自出阵到现在不过片刻功夫,已经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胆气弱的,丢下兵器往后跑,这回监阵督战受军令约束,不妨一人离去,尽数当场砍杀。

市部堪二郎持弓取箭,瞄准势头最猛的浦上军马廻众,三射三中。敌骑入阵以来,毫发无伤,至此时才有了伤亡。

菅家七党武士趁势举旗,重新组织防线。在监阵目付的雪亮的刀斧威胁下,又加上悍勇郎党的带头搏命,阵线勉强守住。

浓厚的血腥味,在风中四散开来,一直飘向山林深处。宇喜多直家从乱军阵处收回目光,转目身旁的明石景季、粟井晴正叔侄,发现二人皆有些紧张、不安,显然是畏惧敌军的精锐,於是开口说道:“飞驒守,你我还另有重任在肩,不可在此地。”

明石景季唯唯诺诺,心中怜悯那些留下来为自己殿后的杂兵的同时,亦不免大呼侥幸,忙不迭地应承道:“和泉守所言极是!”说完,一把扯住还想继续观战的侄儿,头也不回的便往后方撤退。

各队里面的杂兵,都跟随着武士的号令,胡乱挥出手中的竹枪,没人知道自己是否刺中了敌人,只知道这样互相依靠在一起,跟随着晃动的人群,胡乱奔行,抵抗这群骑马武士的冲撞。

不断有敌骑坠马,随即迎接着他们的就是无数脚步的见他,和一人独骑遭受十几把刀枪的砍伐,美作军密集的对形在不断的收缩,即便伤亡同样巨大,但不论多少人倒下,后方总是又源源不断地杂兵被推涌上前,顶替空缺的位置,

初时这些浦上马廻众,还能够驰骋奔走,仗着迅捷的马速来拼杀突围,但随着入阵越陷越深,他们就如同掉入沼泽一般泥足深陷,可供他们转圜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直到坐下的马匹完全刹住了步子,他们才如梦方醒。

举目看去,到处都是密集晃动着的人影,以及他们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器,举在半空中如同密林一般。不远处,原本被自己追击着的市部堪二郎等骑,也扯住了马,回头杀来。

若是如同尼子军那般,数百骑良马队一起突阵的话,自然足以轻而易举地将美作军的阵势,彻底践踏撕裂,但现在只有区区数十骑浦上马廻众,在人数对比悬殊到这个地步后,他们才第一次感受了恐惧。

“给我杀,得武士首级者重重有赏!”市部堪二郎不失时机地大声鼓动焦躁不安的杂兵,密集的人群闻声而动,向着因被乱军分割开来,孤立无援的浦上军马廻众涌去。

血战余生的三十几骑浦上马廻众,各自勒紧缰绳,四顾寻找空隙脱身,却不知哪里传来尖锐刺耳的唿哨声,紧接着十数条麻绳套劈头盖脸的飞甩过阿里,当场就将七八名躲避不及硬拖下马来。

跌落坠马的武士,尚未回过神来,早就有无数兵刃戳刺过来,饶是他们大铠甲厚,此时也不可能再抵御得住,伴随着这些骑马武士的哀嚎与美作军兴奋地呼喊,这些浦上家骁勇的精锐,尽数死难当场。

浦上国宗在远处眺望,但见阵内刀枪如林,人影缭乱,也不知陷阵的马廻众情形如何了,他数次意欲出击救援,都被日笠赖房带人强行止住,这些旗本步卒乏累力竭,全部压上恐怕也难以挽回颓势。

直到最后,市部堪二郎一伙儿再次出阵前来,并将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甩到浦上旗本队的阵前,用勾镰叉起无头武士残破不堪的尸首,大力抛出,向着停步不前的敌军,发出奚落嘲弄的讥笑。

浦上国宗瞪圆了双眼,过了好一阵子才敢相信,跟随了自己数年,为自己、为浦上家浴血奋战的这五十骑武士,竟然在此全部阵亡!

看着一往无前的浦上国宗,躲在暗处立马而观的豪族皆变色,摇头嗟叹道:“本便闻这些熊袭兵不是善茬,哪料剽悍如斯。彼等不过六百人就有如此威势,倘若此番国秀公率领出阵的两千兵马都是如此,今日必是我等死期。”

宇喜多直家敲打着手中马鞭,纹丝不动,静静看着乱军中掀起的阵阵波澜,遂而谓左右道:“再拖一炷香时间,便传令让市部堪二郎退兵。”

如此景象,看得宇喜多直家连连摇头,止住想要趁势而下的豪族们,现在还不是他们出兵的时候。

转而让人鸣鼓催阵,市部堪二郎闻令,吆喝一声,催马奔阵。左右武士见他出战,也无暇细想,一并紧紧跟上去。

剩下之人披挂厚甲大铠,驱驰冲杀恁久,早已疲惫,就连以雄健魁梧闻名的山本胜次郎,都拄着柄从敌兵手中抢来的长枪,站在那处气喘吁吁。

浦上国宗陷阵多时,周身早已经遍插箭矢、飞钩,甚至短柄的刀枪,密集如猬,然赖得重甲护身,愣是没有受的半点重伤。

左右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以他们看来,眼下己军行伍尽散,覆巢之势分明,现在没有直接溃散以算不错,哪还敢奢望这些杂兵能够继续苦斗下去。

可来前,星贺光重已经将宇喜多直家拜为军师,命此来负责诱敌深入的众人,受领节制,再加上这些前来参与围攻的豪族都是从属於高天神城,不好拒绝反驳,略微踌躇一会儿,还是分出几人,带领本家郎党下去弹压助战。

“不必追击!”浦上国宗粗喘两口气,咣当扔了那柄八寸斧钺,又从腰上抽出长柄佩刀,指示左右:“此等羸弱穷寇,徒追无益。原地休整等候援军,不过得盯紧了那些敌军郎党众,休叫他们也一并溜了。”

照这么打下去,人累也要累死了。

当下浦上国宗带人徐徐退到附近一处空地,几个实在疲累的旗本,索性就丢下了大斧,躺倒在地。仅有寥寥十几人在外围警戒。

饶是如此,美作军依然不敢上前邀击,他们早已经被这帮善战的旗本吓破了胆子,没有逃跑的,就在百来步外再次结阵观望。

前线的抵抗逐渐零星起来,浦上国宗等的压力也都减轻不少。厮杀了这么久,他的外甲染尽血水,内衬亦被汗水浸濡湿透,不时有汗水从额头顺着脖颈间甲胄的缝隙滑落。

他不知自己挥砍了多少次,握着大斧的双臂极为酸楚,便连这柄锋锐斧钺上也布满了缺口折刃,到得后来全靠蛮力硬砸。

他正欲冲杀,呼听后方马蹄奔腾,响动犹如滚雷而过。转身看去,浦上国宗等人忽然喜不自胜。

日笠赖房浑身浴血,带领数十骑马廻众趋来,方才沿路撞见数股前来阻截的伏兵,好不容易才将之杀退,因此来得晚了些,见得浦上国宗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熊袭备的旗本虽然勇猛,到底也都是些凡人。虽然武备精良,但要是被敌手误打误撞的砍中要害,也免不了要当场横死。

酣战到了现在,也是折损了五六十来人,虽说多半是辅兵郎党,但也称得上损失不小。

不断有溃兵从监军的目付队旁逃过,起初这些监阵的郎党,还能够挥刀斩杀,以儆效尤,但到得后来,面对溃堤般涌来的败兵,他们也只能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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