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物语

左右诸人闻言，若有所思，原田贞佐喃喃自语道：“放火烧山？”

宇喜多直家抬手指着遮掩山道的林木，解释道：“现在虽已经入春，可连日未雨，山中缺少水源本就干燥，草木多枯，我军若纵火烧山，火势必然不小。大火一起，四处烟熏火燎，那山道关砦内的守军，如何能够继续坚守，要不了多久，就得弃守退走，我等大可以趁机抢占险要，一路杀至城下，那时候有无内应，都可率兵攻破稻荷山城。”

原田贞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思略片刻，有些无奈道：“愿从和泉守此令。”

稻荷山连结群山，自山往西，尽是茫茫群山，东边则是美作国贯常可见的谷地平野。

因内应需要几日时间联络更多的人手，而城外的美作军也不能长久停留，诸人便和他们约定，后天夜里子时动手，选择的突破点为守备最松懈的西门。

宇喜多直家才拉起人手，勉强恢复了几分儿玉党的声势，他手下这些杂兵并不堪战，究其本心，其实是不愿意听从星贺光重调遣，帮他来讨伐稻荷山城内的尼子军。

见得山中此等热闹景象，宇喜多直家笑对长船贞亲等随行武士说道：“却是可惜，我等奉命前来攻城，而非是在外鹰狩，如若不然，借此禽兽惊窜的机会，想来定能够收获甚多！”

长船贞亲虽是刀匠一族，然家訾巨富丰厚，平素在乡里闲暇时，便喜带着一帮子恶党穿着锦衣华服，骑马架鹰，结伴入山进行狩猎，眼下看到如此良机，不免上前凑趣说道：“和泉守所言极是，若在平时，我必定能猎得山鲸肥鹿，诸位晚间也可大饱口福，不过鹰狩再好，又岂能比得过讨取尼子军这帮贼匪禽兽的首级，此战定然能够旗开得胜！”说道最后，不忘激励一番这些美作军的士气。

宇喜多直家见状，不由哈哈大笑。对於此战，他也是颇有信心能够大获全胜。

使幡奔回来报，前头山道上关砦内的尼子军守兵，果然不耐火烧，纷纷弃砦而走。

便等火势较小以后，宇喜多直家催促儿玉党兵卒，进入山道，一面扑灭火势，一面攀援而上。

翻过两个山头，连夺五座兵砦后，乃至尼子军据守的稻荷山城外，

整座山城立在一处谷地，占地甚广，外边是用石头垒砌建成的墙壁，高达丈於。石壁墙垣相当宽厚，足以容纳数名兵卒在上面奔走守御。每隔数十步，就有矢仓，楼中皆有弓箭手。

山城外的四面，近处林密密集，荆棘杂草丛生。城下挖有宽深沟堀，独有一条窄道相连，自东、西两座城门通向山谷，远处则环绕峭壁群山，纵然有人想要从其他方位攻城，野难以施展。

城内的尼子军守军已经得知，山道外的关砦内退兵的传讯，知道了敌军将至城下，因而提前便做好了完善的城防守备。此时城墙上边的守军，多持弓箭、标梭，脚边摆放满了滚石、檑木，美作军显是无机可乘。

宇喜多直家策马观望，看了会儿对方的种种守御措施，心中了然，现在离与内应动手的时间还早，因此也不急於现在便攻城，回到军中，下达命令。

先令长船贞亲率儿玉党本队，列阵稻荷山城门外，严防敌军突袭。

继令原田贞佐等美作豪族的兵马，铲除稻荷山城外的林木杂草，修筑营砦的同时，大张旗鼓的赶制各类粗糙的攻城器械，相比较于内应献城，宇喜多直家还是认为凭借优势人数，发动强攻更加可靠一些。

明石景季问道：“和泉守，我等何时攻打此城？”这位文治奉行出身的家老，虽然不谙军略，可纸上谈兵的见识还是有一些。

宇喜多直家说道：“争取今晚入夜前，先将营砦先立好，等营砦立好后，即可开始攻城！”

户川通安数次回望稻荷山城的壁垒，又望了望天色，说道：“和泉守，山城墙垣外多树、多草。除了应当尽早清理干净，入夜后也当多布置兵卒把手，免得尼子军半夜效仿我军，也来一次放火夜袭。”

宇喜多直家点头说道：“所言不差。”又笑道：“如城内尼子军真赶来出城夜袭，倒是最好不过，正好可让咱们先败他一阵，鼓壮一番士气。”

如户川通安所言，到入夜时，用来筑营的空地还没有将林木尽数砍伐干净。宇喜多直家遂令冈家利和马场职家二人带百名精锐，担任起夜间巡视警戒的重任。

一夜过去，城内的尼子军并未敢冒死出城夜袭围城的敌军。

宇喜多直家失望之余，与诸人说道：“地利在彼，而敌军懦不敢战，可见其城内守将乃是无勇无谋之辈，不足为虑。且待攻城器械打造完备，即可全力攻城，我料城垣虽险，然却不足以为其屏障，诸位若能鼓用奋迅，今夜或可於城内宴饮庆功！”

鼓励士气的言语虽然豪迈，但取胜却遥遥无期。

美作军兵营垒筑成后，全力打造云梯、飞桥等攻城器械，当晚休整一夜。

翌日，开始派兵攻打稻荷山城的墙垣。

城内的尼子军虽然不多，但百姓两千余人，足够上阵守御的丁壮占了半数，再是其城内无主，再是其守备武士无勇无谋，凭借这些丁壮的数量，城内尼子军储备军械的精良，再加上城墙的险要。

宇喜多直家同样是连续攻打三日，死伤众多，都不能破城，眼见到得约定时间，内应却仍旧不见踪影，诸人皆面露难色，退缩之意不言自明。

宇喜多直家召原田贞佐、长船贞亲、马场职家等人到其帐内，面色阴沉，大发雷霆，拍案怒喝道：“不过数百於尼子军据守的山城，我等近四千兵马，以十倍之兵，围攻累日无法克破！来日回见刑部少辅，诸将问及此战经过，吾等如何回复作答？若传扬出去，你我还有何脸面立於吉备？传我军令：明日全军再攻，敢有退者，立斩不赦！长亭闻国秀公有斩将催阵之法，我亦可行之！先登城内者，一番枪功，尽取缴获重赏之！”

原田贞佐本想道，自己等人并不受宇喜多直家节制，他才是军中的阵将，但看到营帐内外，皆是儿玉党内的按刀在手，杀气腾腾兵卒，顿时识趣地闭口不言。

马场职家、岸本惣次郎在内的诸多武士，头次见得这位速来和善的儿玉党総领勃然大怒，顿觉惶恐难安，又受到赏赐激励，同时俱皆奋勇，在儿玉党三将的带领下，大声应诺。

第四日，除去留下监镇的三百人的本阵，作为殿军之外，其余兵马，宇喜多直家进入驱赶上阵，

以原田贞佐队为首的一千五百兵马，围攻稻荷山城的东侧贯手门；以儿玉党为首的一千二百众，围攻西侧石户门，两面齐攻，以绝对的人数优势，来压倒城内因兵力而捉衿见肘的尼子军。

埋锅饱餐战饭，昨日因为怯战溃逃的百名逃兵，被当众押解至两军阵前，十人择一，尽数斩首，余者割去发髻，单独编入死兵队突阵，今日城砦不克，战后无发髻逃兵者，如无杀敌首级，仍旧要被处死。

看得原田贞佐等人，无不是心惊胆颤，原本督战之言不少人还以为只是恐吓虚辞，见得真的拔刀杀人，当即噤若寒蝉。

辰时已至，本阵立刻催动进兵的太鼓与法螺号。

一时，偌大的山谷众，太鼓之声，响遏行云，城墙上下美作军与尼子军兵卒的厮杀，呐喊之声，震动山石，敌我矢石如雨，触目所见，稻荷山城两座城门方向的墙垣上，悉是蚁附攀攻的美作军兵卒。

强攻至下午，急雨坠地。然虽是下雨，宇喜多直家仍不肯停下攻势，反倒加紧擂鼓催阵。

原田贞佐、等美作豪族畏惧他严苛的军法，只得继续冒雨率领本队兵卒，继续猛攻不止。

强攻整整一日，在宇喜多直家的严厉督战下，比之前三天，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儿玉党主攻的西侧石户门处，大门被冲桩强行撞开，可惜当时天色已晚，大雨不断，力攻多次不入，只得仓促退兵。

但一则，他终究是寄人篱下，星贺光重当众提出的军令，他不能不听；二来从这些时日内探听到的消息中得知，高天神城已经被团团围困，浦上宗景已然自身难保，现在还执意顺着英田郡的街道，南下返回备前国，无异于自寻死路。

因此，宇喜多直家只能想办法另寻他路，既然要暂且留在美作国内，那星贺光重若是能够真的收复久米郡，对於儿玉党来说，亦是乐见其成。

原田贞佐心思还算灵活，猜到宇喜多直家不会无故发问，立刻开口说道：“我等愚钝，愿从和泉守军令是从。”当下让出了阵将的位置，愿做退让。

宇喜多直家对他还算识趣，颇为满意，因此也不愿多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道：“强行派兵攻山，确然会折损许多人手，可如果我等举火焚林，烧山而上那？”

说道此处，一副畏难中带着羞愧的神色。

虽说城中有百姓，愿意在攻城时作为内应，可首先围城的美作军要真个攻到城下才行，否则纵然真个举兵，恐怕也难以做到真正的里应外合。

故此，最终还是决定先一同出兵助阵，先掠取钱粮辎重，充实儿玉党的势力，权且当作还对方的人情。

从谷内眺望稻荷山，南北蔓延，得有数十里长，与整个吉备群山相连，矮山平谷交相错落。天以入春，林木郁郁葱葱，山城掩映其中。

入苍森岩里见的山路只有一条，不但蜿蜒曲折，而且狭窄，这也是为何当初儿玉党会往此城奔逃避难，正是欲凭借这险要的地势，来阻挡尼子军。

守备如此坚固的山城，还能被疲累的尼子军一鼓作气攻下，最终不得已弃城而走，躲入山里才勉强逃生，换做是谁，大抵都会觉得羞愧难当。

宇喜多直家听完他的讲述，沉吟多时，向左近的原田贞佐、马场职家等将说道：“所谓‘山险路狭，天狗难行’。山路如此狭窄，而且多有关砦，我军想要一路杀到城下与内应汇合，绝非轻易之事。敢问诸位可有何高见，能够使得我军安渡此难关？”

原田贞佐、马场职家等人皆无计可施，若是有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现在。

稻荷山城本体面积不大，虽然是后来人开山建造，但位置既不在相对平坦的中部平坡，也不再最为险要的山南孤峰，而是位处在山北一处交做苍森岩里见的山谷里面。

从“苍森岩里见”这名字也能看出来，修筑稻荷山城的那个谷地必然是内里草木旺盛，外间悬崖峭壁的所在。

此法并不算难，只是一个不小心便容易让火势蔓延，点燃整个山头，将稻荷城一并焚毁，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此也只能依令行事，叫足轻准备好点火之物，先行放火开道，试试效果如何。

山风呼啸，火势燃起立刻席卷山道而上，远远观望便可看到鸟雀惊飞，野鹿、山鲸、狼狐兔鼠等山中走兽无不是惊慌奔逃。

虽然停留过在此城一段时日，但终究了解不深。宇喜多直家故而亲自登高，观望山势。

担任过城中守备的明石景季，一同随行左右，为宇喜多直家等人指点方位：“去往稻荷山城的山道，就只有眼前这一条。去往城内的山道上转弯狭隘之处甚多，本家占据此城时都设有关砦，前几日攻城之时，这些关砦内的尼子军少则十余人，多则数十众，皆是善射之贼，并在关砦内贮积了许多檑木、滚石。因而攻山甚是艰难。”

不过顺着山道拾步而上，望两旁近处看，却则会发现这山南北两部分，确实草木茂盛，然山中城垣附近虽然也不乏灌木、杂草，但较之南北两侧而言，更多则是裸露出来的黄褐色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