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物语

这队数十人的尼子军在乱箭之中，胡乱躲避，彻底进退失据。在黑川新八郎的拼命大呼下，才慌慌张张地躲入一间阵屋内据守。围攻过来美作军，也不同他们客气，当下又是一阵乱箭，穿透窗门射入屋内，中箭者不在少数。

黑川新八郎挥刀砍断臂膀上的箭柄，立刻下令将屋内桌案、榻敷推堵竖起，以此为栅栏遮挡屋外的箭矢进行据守，同时让屋内的弓手、铁炮上前，开始反击。

“就知道那帮贼怂的东西，依靠不住！”眼看着顺着不远处城门，杀入进来的美作军越来越多，黑川新八郎哪能不气急败坏？但他也非等闲，很快便定下心来，在他的组织下，原本有崩溃之虞的尼子军再次收拢起来，依托阵屋进行抵抗。

原田贞佐左顾右盼，见无敢出面人说话，只得迈步出列说道：“和泉守，这雨越下越大，稻荷山城的石垣沾上雨水，湿滑难爬，山中本就偏冷，我军兵卒苦战多日，若在出阵恐怕不利于攻城啊！”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先歇息上一阵，等雨停了再攻打？”

宇喜多直家轻抚案台，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也知道山中艰辛，这大雨要是一天两天不停，介时又该当如何？我军难道就在山里边坐等雨停不成么？雨天湿冷尚在其次，万一这雨下得太大，山路因此遭到冲毁，那我军又该当如何是好？前边儿敌城未克，后路又被断绝，莫非这数千人被困死山谷内后，要向城内的那几百尼子军投降不成？”

“正是因为下雨，所以我军才更要拼死猛攻！争取早日克城，故而明日决不能歇。”宇喜多直家说道最后，语气复又平缓，似乎正是与诸人闲坐而谈，但在场所有人，皆呐呐无言。

一连高呼数声，黑川新八郎只作不闻，相反还招呼左右：“稍后对方在敢露面，给我直接一铁炮崩了对面喊话的敌将！”他手下的那几名铁炮手依命行事，朝着马场职家的方向密集乱轰。

在这种人群涌动的情况下，铁炮射出显然不需要担忧无法命中的问题。

马场职家没料到阵屋内的尼子军，居然会给自己来这么一手，只听见几声铳声炸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一名奉公武士已经饮弹倒地，满头是血的被拖到了后面。

“冲进去，给我砍了他们！”城落以后，围堵一伙儿溃兵还折损一名奉公人，马场职家破口大骂，方才要不是他因为喊话，往前侧走了两步，刚才被铁炮打死得就当是他了。

盛怒之下，他连声喝骂，挥舞着刀背逐辇身旁的足轻，朝着阵屋内发起强攻。

头一批近百人，挥舞着太刀。挺着长枪呼喊着向阵屋杀去。黑川新八郎不为所动，严令部下不得妄动。待目测对方近身十余步，方才一声令下，弓矢铁炮齐齐发射，冲锋着的近百人中十余人当场被打死。

剩下的美作军兵卒冲到阵屋房前时，屋内的尼子军早就换长枪手守在前面，他们将长枪透过门窗间的空隙不断刺出，径直将数名躲避不及时地美作军兵卒刺倒在地。

双方隔着阵屋对峙有顷，马场职家这边未能突入一步，反倒损失不小。在又被屋内的铁炮打死数人后，围攻的美作军忍受不住伤亡，纷纷后撤。

在被围困的同时，黑川新八郎也不忘发令求援，城内的尼子军仍有不少，听屋外接连不断的喊杀声，便知道附近当是还有一些自己人，若是能两相会合，杀出城外的几率便就更大上几分。

马场职家很快组织起，第二波的攻势，这次他吸取教训，让人从附近的阵屋内拆下来一些木板，挡在前头，后面手持刀斧、长枪的足轻紧随其后，徐徐推进。

弓手登高不断向屋内燃射火箭，试图将躲在屋内做困兽斗的尼子军给逼出来。

黑川新八郎重新组织弓手、铁炮进行回射。正如马场职家所想那般，他部下多是出云十郡内的旗本队，除了善战以外，其武备特点便是铁炮多，弓箭少。

这倒不是说铁炮不如弓箭射得远，只是马场职家颇为老练，只让弓手列于八九十步外，在这个距离上，加上儿玉党的弓手多半藏于木板后方，除了拉弓射箭的瞬间，几乎不露分毫，手持铁炮的尼子军在对射时，明显准头不足，难以占据上风。

屋外的弓手不断向屋内燃射火箭，而阵屋内的铁炮手光填装就需要花费上许久，且还要不断躲避火焰，免得引燃身上装满火药的竹筒。

才射了两三轮火箭，尼子军就生受不住，黑川新八郎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不知西门那边情况如何，东门这处肯定是无望夺回，便组织人手向外突围，意欲杀出一条血路。

这可正中了马场职家的下怀，杂早在左右预备了兵卒，此时尼子军刚一出阵屋，当即挥刀命人夹攻过去，两下混战在一处。

混战时，马场职家这边儿的弓箭手站在屋顶，尚可以居高临下进行射杀奔出的敌军，而尼子军的铁炮手则只能抛掉铁炮，拔出腰间的太刀，一并上前厮杀。

黑川新八郎很快意识到如此混战，只会让己军败亡的更快，看着身后已经熊熊燃烧的阵屋，也只能是鼓足勇气向外拼杀，尼子军甚少留存俘虏，而美作军大抵也同样是如此施为，一旦落败，绝难以活命，因此无需过多言语激励，全都是闷头往外冲杀。

马场职家身先士卒，持刀冲在最前面。美作军人数众多，且大局已定之下各个争先骁勇，虽然厮杀起来远不如尼子军娴熟，但气势上却不输分毫。双方你进我退，围绕着城门附近的兵舍阵屋，缠斗良久，胜负难分。

宇喜多直家登上城门楼观战良久，於他来说，现在这场厮杀不过是打发时间的闲趣罢了，虽然对美作兵的羸弱早就知之甚深，可看到二三百人还拿不下一伙尼子军的时候，仍不免叹息无言。

刚一破城，趁着诸队人手围剿城内残余尼子军的功夫，他便派长船贞亲等人抢先一步控制处了城内御馆、仓禀、兵库等重要所在。

御馆乃是本丸所在，仓禀与兵库乃是一城钱粮兵甲的贮地，宇喜多直家当先占领这三个地方，也就等于将稻荷山城最有价值的三处位置，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确保即便在战后，依旧能够在大体上控制住这队美作军的游势，这些人战力虽然差上许多，正面合战多半一触即溃，但胜在人数众多，用好了得话未见得不能有些用处。

破城才刚半个时辰，战斗便宣告了结束。五百余尼子军战死三百多人，余下的尽数投降。宇喜多直家留下明石景季，拨给他这两日来借着縂领战死，而吞并的二百来美作杂兵，尽数处决俘虏。

这才带领大队人马，前往城中的御馆。东、西两城门相继来报，斩获不少试图逃出城去的尼子军，黑川新八郎的首级亦在其中，为马场职家亲自讨取。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乃是安抚城中，镇静百姓。宇喜多直家选派了军势内的几十名僧兵，分作三个十人队，由目付带领着绕城巡视，大声宣读明石景季提前写好的安民文书。

城中渐渐安静，偶传来几声兵器相击、惨叫、求降讨饶的声音，是巡逻的僧兵碰上了漏网之寇，或趁机剽掠的美作兵。

值得庆幸的是稻荷山城不大，各队军势又忙于厮杀，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劫掠行径，偶有些许扰民之事，城内百姓多半也就是相忍为安，并没有人胆敢前来诉告。

因此哪怕前往御馆的町街上，看见有些许乱兵胡作非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恶行，宇喜多直家多半也都是一笑而过，并不追究，御兵之道在于宽猛相济，先前逼迫其等死战，城落后纵兵洗劫也是应有之意。

带人来到御馆搜刮一通，没有发现多少值钱的东西，而后仓禀那边儿的户川通安来报，也言钱粮不多，宇喜多直家孰为不悦，好在兵藏刀库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着不少刀枪、弓矢这类武备，铁炮也有一些，这才眉头舒展几分。

帐内诸人虽然庸碌者众，但亦不乏猛锐武士，但即便是胆大妄为如同冈家利，桀骜不驯如马场职家，在宇喜多直家发怒之时，却也同样是手足无措，原田贞佐赶忙惶恐请罪：“是，是，和泉守所言甚是！是我等想得太过简单了。”

明石景季虽不喜宇喜多直家这等跋扈行径，但亦不愿诸人因此内讧，适时开口道：“天降大雨，虽然不利于我军再攻，可恰恰是这个不利的天时，对我军来说，其实反而是有利的人和之变。”

守备东门的尼子军足轻大将黑川新八郎，惊逢此等变故，匆忙赶来带兵救援，死守城砦这么多天，自然不甘心就此落败，正当他大声呵斥之时，左近突然听闻一阵尖啸声，向着自家飞速袭来。

这声音他听到过无数次，几乎本能反应似的矮身躲避，大声呼喊：“散开！”动作虽快，却也免不了左侧臂膀中了一箭。

尼子军本就兵少，这数日苦战折损也不在少数，想要守住稻荷山城的墙垣本就困难。

这天晚上，诸人再次齐聚宇喜多直家帐内，只不过这次要比先前，顺从谦卑的多得多，皆因昨日还跟自己等人并列而立的豪族鬼山平广，因无令擅退回队后休整，当即就被派来的目付队乱刀砍杀在地，割了人头，悬首示众。

宇喜多直家把目光转向这位卖弄学问的家老，问道：“飞驒守，敢问此话何意？”

明石景季答道：“原田大人适才说，雨水湿滑，明日我军必然因此受阻，此不利於我军攻城。……和泉守，原田大人既都如此想，那城内的尼子军的武士。足轻，定然也会这么想。那么，如在下所料不差的话，明日，城内的敌军肯定会松懈许多，这岂不正是有利於我军的人和么？”

宇喜多直家转怒为喜，与明石景季言道：“我与飞驒守往日亲近得少，然亦闻大人学识渊博，今日方才得知盛名之下必无虚士！飞驒守所言之此‘人和之利’，实乃真知灼见！”

因此不得以强征了许多百姓守城，但城内守将并非宇喜多直家所言的无谋之人，为防止百姓串联，每日都会将助阵的丁壮打算重编，分遣别处。

是以约定时日，宇喜多直家没能等到内应举兵，不过现下尼子军自顾不暇，倒是给了这些早就想要作乱的丁壮机会，当即为首的几人，便就聚集一帮同党，拔刀砍杀忙于应付攀攻的尼子军。

围攻西侧石户门的马场职家见得城头大乱，当下挺枪负刀，从昨日撞开的城门处再次撞开阻挡的栅栏，冲入城内；继而，原田贞佐、长船贞亲、冈家利等队先后攻进。

宇喜多直家对他，倒是有些另眼相看，这位家老看来在军阵方面倒也非是一无是处，起码做个拾漏补缺的佐参，还是能够胜任。

对于明石景季这次的进言，诸人都深以为然，对明日继续攻城的抵触，少上了一些。

马场职家在后方观阵，见得阵屋内的尼子军守备得力，当下就辨认出应当被困住的这队应当是云州兵，否则不会在这样劣势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善战。

转头四顾，见并无人来顾自家这处，只能让人暂止攻势，提嗓大呼：“里面的尼子军听着，稻荷山城以落。我等数千大军围困你等，若识相的趁早解刀卸甲，以免徒劳丢了性命！”

果被明石景季料中，稻荷山城内尼子军的武士。足轻，确实以为美作军不会再冒雨强攻，守备因此变得松懈许多。

次日，亦是攻打山城的第七日，美作军继续冒雨强攻，使得城内尼子军猝不及防。

上到宇喜多直家，下至帐内听令的寻常武士，各自细细想了一番，都觉得明石景季所言极有道理，深合军略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