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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六十一章恩义最杀身

搭上西城门的云梯共有四架,这边走不通,还有另外三个。清水宗长从地上跳起来,浑然不在乎身上的伤口,举着短斧,就往另一处云梯上冲。

清水宗则、清水宗长兄弟两人,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打过这么痛快,这么凶险的一场合战了。

如此惨烈的厮杀,反倒是助涨了武士争锋斗狠的凶性。

原来是敌军将藏在甲笼车内的干柴枯草,在城门口堆积完毕,最后一队撤走的足轻高举着盛满菜油的陶罐,狠狠砸进上面。

随后将手中的火把抛出,沾满菜油的柴草堆,瞬息点燃。

大火熊熊而起,伴随着硝石、毒药燃烧后发出的刺鼻味道,火势逼人,滚滚黑烟熏得曲轮墙上的守兵,喘息困难,涕泗横流。纷纷躲避。

宇喜多直家就在北门坐镇,微微往下看了一眼。传令下去,城门立刻打开。

从门洞内钻出一大群举着盆桶、瓮缸等器物,盛满滚开的热水,里面掺入人畜粪尿、石灰,狼毒、巴豆、草乌头、砒霜,搅合成的金汁,飞快运上兵砦高处,劈头盖脸,往下面的备中兵身上倒去。

一时间,山道上乱号哭叫,滚烫的金汁顺着甲衣的缝隙渗透其内,中招的备中兵被烫得皮开肉绽,这金汁加入如此多得毒物,沾染到肉上,痛不欲生,哪怕是意志再坚定之人,也要疼得满地打滚。

大雨连绵,城内干柴不多,所以没法在每个城门都分发,只能聚集一处,用在最容易失守的北门。

备中兵占尽人数优势,从城头往下看去,山路处密密麻麻,若再加上顺着坡道攀爬的那些敌军,几乎龟山城外的每一座支砦、壁垒,都陷入了拉锯争夺战。

箭矢、滚石根本阻挡不了敌军的攻势,所剩不多的檑木、竹排,纷纷被守军扔砸下去。被砸中的人,纵然不致于死命,多半也要头破血流,运气不好的更是手断腿折,瘫倒地上,惨叫呻吟。

西城门的鏖战不休,户川通安根本脱不开身,东门不断告急,只得让人多抬来几座木城架过去遮挡,反复不停的顺着云梯推放夜叉檑,用绞盘控制,滚落一定距离,再拉升上来,重新掷下。

因为碾死的敌军太多,不仅是东门城下尸首堆积如山,云梯上更是让血水浸透,入目之处,尽为赤色。

饶是如此巨大的伤亡,仍旧挡不住备中军人多,植木藤资准备充足,不动则以,动则如疾风怒涛,一鼓克城。

全军六千四百人除了留下四百人守卫大营外;西面清江庄、东面江岛渡各留千人防守以外。

剩余军势,连同随军的民夫也统统带上,一并攻山。总共攻山军势有四千余人,分成三队,一队千人后备,作为发起总攻的生力军。

另外三队,同样各有一千余人,轮番上阵,挨个支砦攻打,誓要一举拔城。

宇喜多直家手中可用守军不多,去除无法上阵厮杀的老弱妇孺外,拢共两千人左右。

北门地势平坦,也是敌军主攻的重点,分得人多些,也不过八百人。

备中军木发砲、丈弓车厉害,苦战至今,四五个时辰的功夫,伤亡二三百多人。要非是宇喜多直家稳坐中军,户川通安奔突救急,早就不支。

原先设立的那些壁垒虽然坚固,但却都是需要充足的人手防守才是,而今儿玉党为引诱敌军攻山,可以调派半数军势撤离,防备空虚,许多壁垒只有四五人驻守,形同虚设。

只能是等前面壁垒的守军退后,才有兵力组织防守,故而才被备中军抓住机会,接连突破。

主动弃守壁垒,虽然减少了许多无谓的伤亡,可久战之下,无人替换修整,足轻们乏累,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备中军的渐渐彻底占了上风。

宇喜多直家面沉似水,克制住现在就点燃烽火求援的打算,夜晚乘船逆行海上,风险可比路上夜战大得多了,白日能够轻易发现的暗流、礁石,到了晚上则很难看见踪影。

如果草率召长船贞亲出兵,很有可能会先无故折损许多人手,得不偿失。

他观望许久,可以看出来备中兵也是疲累以极,只要能将对方士气打压下去,料定是再无来攻的可能,等到天亮之际,便是他召集全军,内外反击的时候。

宇喜多直家不动声色,现在正是该用死兵队的时候,缓缓道:“敌军猖狂,想要一击破城,可笑至极!若不派兵讨死他一二大将,岂不是让他们小觑我儿玉党。现在需要武士出城逆战,冲击一阵,我净土门下可有弟子愿往?”

原本收拢的百多名死兵队、随从接连派出,此时还剩五十人不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千人之中岂无亡命。

当下就有十几人踏步而出,也不问究竟是何军令,上前走到钱箱面前,伸手抓起一把金银,看也不看钱数多少,便塞入怀中。

“本将便在城上,看你们破敌,等你们大胜而还!”宇喜多直家一脚将半空的钱箱踢翻,任由金银、铜钱满地乱滚,“大胜而还,必然还有重赏!如不幸战死,妻子父母我自养之,广请高僧大德为你们持咒超渡,汝等勿忧!”

宇喜多直家命人取来酒水,亲自给十几人斟满,为其壮行,一饮而尽之后,齐齐将酒碗摔碎城头,为首那名武士大声说道:“和泉守厚恩,愿为效死玉碎!”

当下便领人披大铠,持利刃,以绳索坠城而下,暴喝杀出,掩护城外的马场职家等人撤还。

人人皆知,他们此一去,陷入敌阵,必然凶多吉少。凝神观望,这些死兵多半没有学过多少军中兵法,出手落刀不成章法,然而各个拼死无畏。

一夫投命,足惧千人。这股气势鼓舞了马场职家队中溃兵,当即就又有十几人反身回斗。

山路上的敌军拦截不住,竟然被死兵队冲到一辆甲笼车前,当即就有两人掀开左侧的门板,冲进去拔刀猛刺。

甲笼车里的敌军仓促不及,惨叫连连,死伤惨重,鲜血如同泉溪喷涌,顺着山道向下流淌,将泥泞的土地连同备中军兵将的草鞋一同浸透。

外间还剩下的死兵,奋力推动甲笼车厢往山下的坠落,砸到一片躲避不及敌军,受到马场职家恩惠的那名贱民,自愿留下来断后,一边随众冲杀,一边口中叫喊。

城上听不真切,宇喜多直家问道:“他在说甚么?”

有耳目灵通的郎党,凝神听了会儿,回答道:“那人在说,做了一辈子的贱民,不想竟然得受马场美浓守厚恩,无以为报,今天愿以死报偿。”

宇喜多直家恻然,虽然他平素自诩恩义得众,可说到底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全军上下能被他当人看待的,无非就是那么七八个而已,能值得信任的唯有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三人,剩下的都是些鹰犬走狗,待宰牛马。

相较于人心恩义这种无法牢牢把握的东西,他更愿意相信用钱财许诺买来的抵力效死,清晰明了,让旁人信服,也让自己心安。

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这八项武家德行,在宇喜多直家看来,无非是世人用来自欺愚氓的谎话,只有胆敢践踏一切人间道义,亵渎佛法神道的魔头妖鬼,才能在这早就化为黄泉地狱的乱世中存活。

如今看到有人真个因为一件蓑衣,就愿意为之心甘情愿地去死,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城下敌军不少都是被强征而来的秽多非人,物伤其类,稍稍退却。

两三名目付官,奔走而来,连杀几名后退的杂兵,逼迫余下足轻继续往前。

将留下断后儿玉党死兵,被堵到山道角落的石壁处,箭矢齐发,刀枪并举。这些死兵势单力孤,很快招架不住。

然而每死一人,必定要拉上一两个,甚至三四个敌兵垫背。

那名贱民身中四五箭,身上蓑衣被砍得破烂,浑身是血,站都站不稳当,兀自不肯丢刀,迎着敌军刺来的长枪就要去拼死砍去,吓得好几人慌忙退后。

监军的几名目付官催促逼迫,然后刚刚被人用吊篮拖上城头的马场职家,便看到备中兵涌上去,将他乱刀分尸。临死前眼望城门,大喊不绝。

马场职家伸手死死抓住城楪,泣不成声。他万没有想到,只是因一时话语,便换得对方拼死效力。

微末之恩,舍生取义;临死不忘恩义,此人有平安义士的风范。

宇喜多直家略有钦佩,微微后悔,自家因为心中矜傲,或许不知道错失多少这样的忠臣义士。

注目那具尸首良久,思虑日后当有所改变。

见到备中兵为了泄愤,屠戮鞭尸,传令:“告诉城下,如此忠义之士不可轻辱。本将愿意用钱财来换回我军二十三名义士尸体。”

城下自无不允。

天色将亮,备中军连功一夜,军势相当疲惫,退到山中壁垒残垣内休整。换回尸体,看着马场职家等撤回城中的败兵,真心实意的哭丧祭拜,不愿看到士气因此受到挫伤,当下指天发誓:“此战必以贼将中岛辉行的首级,来祭拜诸位义士的英灵忠魂!”

匆匆带兵赶来支援的户川通安,只是看了一眼,神色毫无动作,根本毫不担心城门会被烧毁。

他一声令下,让人跑去曲轮墙门上方,拽开数个活动的推板,显露出来空洞,推动旁侧放置的木桶,只倾倒三四回积水,便和大雨一道将火势尽数扑灭。

眼看要掉到地上,下方早就做好接应准备的几名清水家的郎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用身子当榻敷,硬生生接住了主公,

清水宗长本就魁梧,身上又披重甲,自高处掉下来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当即就有两人经受不住,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稻富佑通愈发骇然,户川通安连连称赞:“真是位一骑当千的猛将,可惜不能为我儿玉党所用!”

曲轮城门口,忽然想起一阵欢呼声。

宇喜多直家本就是擅用火攻的能手,岂会不留心防备。

后面击鼓壮威的清水宗则,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个变故。

清水宗长将大枪丢下,接过下面兵卒送来的短柄阔斧,奋起千钧力气,朝着阻拦去路的木城架,狠狠去砍。

赞赏两句后,也不在客气,把手中太刀高高举起,虚势向下劈砍,跟随他而来的那队援军多数背负弓矢,得到号令,当下从左右两侧乱箭齐发。

清水宗长注意力全都在劈砍木城上面,再加上盔甲沉重,防御性虽好,但视野却不敞亮。直到箭矢破空而至,齐齐命中,这才有所反应。

他浑身上下让大铠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面门这一处破绽,眼见第二波箭矢来临,忙提斧遮挡,这却是给了对面敌手机会,木城架后面,立刻捣出数杆竹枪直中护胸甲,枪刃虽未穿透铁甲,却是将他当场捅下城头,从半空摔下。

清水兄弟素来心高气傲,怎能忍下火气,恼怒万分。

清水宗则岔喝一声,丢掉鼓槌,就要亲自上阵厮杀,身边的家臣、旗本武士,连忙上前劝阻,这才作罢。

北门处的中岛辉行亲自督阵,麾下足轻无不奋勇,马场职家这里虽然还有三四座兵砦构筑的防线,可也是觉得吃力。

头顶飞石呼啸,箭矢破空;脚下檑木、竹排横飞。中岛辉行提刀挡在道中,催促兵卒冲山。几队先手众抬举冲桩等物,由木发砲掩护着,来撞栅栏。

他的额头、脖颈上青筋迸起,如一条条青蛇隐藏在甲胄下面盘曲扭动,连斫数次,劈得木城架子碎屑纷飞,摇摇欲坠。

期间城墙的儿玉党守兵,又扔下几根檑木,因为他离得近,都被手中的阔斧格挡顶开,提着大斧,砍得木城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才杀到城下,辛辛苦苦将柴草运上山里,落得个徒劳无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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