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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物语

第七十七章南备中守护代(中)

城中御馆内,早就备好的接风洗尘的酒宴。中山信正等人连日乘船过海,从江岛渡浦上岸后,马不停蹄,急匆匆地赶来了经山城。

因此宇喜多直家也不值得开宴,先请他们去沐浴安歇。

中山信正精神抖擞,见儿玉党内主要武士都在,那里肯去,当下就以主公判令为重,不可拖延为由,站在御馆大广间。

当初没有将其带去美作国出阵,正是出于担忧邑久郡可能会遭到袭扰,所以留下重将镇守。

原本宇喜多直家不愿前往美作国涉险,想要留守国内,结果受到岛村三人众暗中作祟。

岛村景信身高魁伟,放眼看去竟然比宇喜多直家还要高上一头,足足有六尺三寸高下,豺目猿臂,膂力过人,同样精擅骑射。

以宇喜多直家为“南备中守护代,兼领都宇郡司,凡在所属,并听节制,督领诸家豪从军势。”

允许他自任城代以下的役职,明石景季被划入宇喜多家的寄骑,出任仕置笔头,洼屋郡司,负责东备中领地内行政大权,主计役课。

守护代兴起於幕府封藩体制,因为大名需要时长参觐将军,或者如细川、赤松等大名一般,身领数国守护令制,无法有效管理封地的时候,就会设立守护代官所司,来进行在地支配,缺点是因守护代势力容易过大,时长会趁主家衰弱动荡的时候,发动谋叛。

於是在室町幕府八代将军,有着“万人恐怖”之称的“恶御所”足利义教,在永享年间为扼制住镰仓公方、关东管领上杉氏;以及大内、山名和细川管领的势力扩张,於是以幕府的名义大力扶持守护代,鼓励这些在地守护代官发动叛乱,削弱守护大名。

各家大名为了应对不利局面,於是动手拆分守护代的权利。效仿幕府的管领制度,将守护代官所司,拆分为主帐、主税、主计三分职役,分管军势、赋税、劳役,互相牵制。

比如原本细川家设置的南备中守护代所司,就是上野、石川、庄氏三家豪族分别管理,三分权责,并且由上野、石川两家清和源氏的武家,轮流担任南备中守护代之责。

如果不是细川家爆发内乱,再加上备中细川家绝嗣,管领主动放弃备中国的支配权,庄氏绝对没有办法,在短短三十年间从管理人口的主计役迅速崛起。

当然眼下南备中守护代官所司,并不与浦上家直接接壤,这个制衡只能说虚有其表。

明石景季一个虚有其名的文吏奉行,手中无兵无权,甚至连钱财都没有多少,根本无力掣肘,甚至所行诸事,都要得到宇喜多直家允许才可成行。

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马场职家四人拔擢为足轻大将,章赞城代役职,其余军中武士也都各有钱财赏赐。

给宇喜多直家三纹稻置金符、章纹印信、给长船贞亲四人银符状、足轻大将及城代任书。又有数十铜牌子,交由宇喜多直家发给儿玉党内奉公人和番头等军官。

先前宇喜多直家所取任免,全都出由己心,并没有得到浦上家的任命。

现在发下这些符信,代表着占据东备中三郡的合法性,得到了浦上家的认可,间接得到了幕府的承认,并非是私自占据郡领的恶党一揆。

虽说如今幕府衰败,朝纲不振,可仍旧是掌握天下大义的所在。

否则尼子晴久也不会先求取十一国守护役职才敢大举东进;关东北条、长尾、里见等大名也不会为争夺管领和镰仓公方的控制权,打得不可开交,还不是想要挟持大义,才能名正言顺地号令群雄。

取出一大叠各色盖好各种朝廷印章的空白告身、敕牒,对照诸将的功绩,分别委任正式的官位。中山信正不嫌繁琐,亲自为众人列上家名苗字,籍贯出身、年甲等等。

宇喜多直家的官位从正七位上的和泉守,被表举升迁为从六位下的兵部少丞,原本的和泉守官位仍旧兼领;明石景季则从飞驒守转为从六位上的监物正,其余人等也都各有叙任官职。

这种空白告身,每年朝廷都会向地方强势大名发卖一大叠,好来筹措发给公卿们的官饷,而地方大名们也利用朝廷大义,将委任官职当做一种嘉奖有功家臣和国人的手段,毕竟统一强化集权的战国乱世,不可能大肆封赏土地,只能退而求次,用官爵来恩赏笼络。

填完后,将复件发给诸人,原件派人驾船快速送回高天神城,然后再由浦上家的上洛队伍转呈朝廷和幕府。

从此以后,宇喜多直家便算为正式登录报备的朝廷官员,半个货真价实的六品兵部令制官。

中山信正带来的委任告身很多,剩下百十份授予下级武士的杂项官职,通通交给宇喜多直家,让他自行决定任命。

宇喜多直家粗略翻看,这些告身下盖的大印,皆是京都朝廷的告身之印。

换句话说,都是些不值钱的朝廷虚位,六卫府的兵卫职衔,或者是八部省内的下役吏为主,寥寥可数的十几分“清贵任书”,只有他和明石景季二人拿到了幕府问注所的郡司案命文书。

这也正常,毕竟朝廷势弱已久,卖官鬻爵的传统由来已久,镰仓幕府时就开始捐纳,旧疾成风不足为奇。

幕府公方虽然衰败,但管领和其家宰把持的幕政却仍旧强势,轻易不肯授予问注所的案命文书。

浦上宗景肯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守护代委任状发下来,除了是对宇喜多直家这位拥兵近万的强势家臣,进行笼络外,就是想要借助幕府所剩不多的威仪,来确认对南备中的支配权。

幕府公方三番五次被权臣追放,落魄流浪近江,寄食僧院之内的行径,在浦上宗景等大名看来,的确好笑的很,并且心中鄙夷不屑。

可对郡内的小国人们来说,仍旧具有很大的号召力,这也是为何上野高秀听闻主家要屈从三好长庆,直接发兵作乱;为何南备中各家豪族仍旧心向细川管领的原因所在。

中山信正抚须,笑道:“家臣而有权自发任命城代以下役职的,我浦上家里可是唯有佳婿一人而已,可见主公对你的信爱……”

这话说得其实不对,浦上宗景这些年来虽然强化家法,收拢备前国内的权利,但始终难以全面压制住,当初拥立自己继承家业的那些权臣。

至今备前国内许多番役、代官仍旧是岛村三人众和明石家的党羽,东备中道路阻塞,往来不利,适合做藩篱援军,暂时还无力将之纳入掌控内。

浦上宗景这样做,有形势需要的原因在内,形势如此,就算他不如此做,难道宇喜多直家就不会自行任命人手么?鞭长莫及之下,高天神城根本无法管束。

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下放权利,衬得大方,只要大体平衡住三郡内的城代,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南备中代官所司内的局势,互相牵制下,不虞出现大乱子。

对此,宇喜多直家心知肚明,面上仍旧作感激涕零状:“主公深情厚恩。三郎无以为报,唯有尽信竭力,忠勇奉公。岳丈回去后,请将小婿这番心意,禀告给主公听知。”

中山信正哈哈大笑,将他搀扶起来,道:“老夫今来,乃是为送三件大喜,一件霉事。官身是一喜,另外两喜,一件霉事,三郎机敏过人,可能猜到为何?”

宇喜多直家心念电转,想到明石景季那封被自己截获的信使手中,从高天神城传来的密信,心中立刻明悟,沉毅答道:“小婿驽钝,不敢妄加揣摩主公的用意,恳请岳丈告知。”

中山信正进城时,带了十几辆大车。

宇喜多直家当时就有留意,思忖无非赏钱。此时见旁边的兵卒得了吩咐,伸手掀开布罩。车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箱子,抬下来,摆放庭院内。

命人打开,前几个或盛金银钱财,或装绫罗绸缎,后边的几个箱子内,则是装着铁炮、火药。

宇喜多直家大喜过望,钱财布帛倒也罢了,这铁炮、火药可是儿玉党现在正紧缺之物!

中山信正点出清单,念道:“金银各五百两,上好永乐钱千贯。富士锦缎三十疋,阿波铳六十杆,火药两百斤。”拉着宇喜多直家前来查验,笑问道:“老夫听闻你正在想方设法的搜罗铁炮,便进言请主公从军中调拨,不知这六十杆铁炮,可足够使用?”

岛村景信既然勇武,自然是深得岛村盛实、浦上宗景的重用倚仗,日常待其甚厚,配给千众精锐常备,作为独立的侍大将。

往日在播磨国内合战,征讨赤松三十六党国人众,岛村景信从来都是败少胜多,自然免不了养成了威服自用,骄横跋扈的习气。

乍一听,似乎是在说浦上家现在正需要儿玉党这样的精锐军势,相助平乱;回味细想,似乎又有些些别的意思。

莫以自明、莫以自明,这时候拿此来比喻,究竟是何意思?

这数百一领具足武士,都是精选挑出,比之寻常足轻自然远胜许多。岛村景信道:“备中守说得是。宇喜多和泉守练得一手好兵,我亦是佩服得很。”

此人宇喜多直家认识,明石景季也知晓。大家都是备前国内的武士,又一同在浦上家奉公,岛村盛实有一位侄儿名叫岛村八郎景信,号称有一骑当千之勇,常年负责向播磨国方面的攻取。

看到宇喜多直家上前和自己见礼致谢,他也是纠纠而立,倨傲自得,随口敷衍两句,就转去同明石景季寒暄。

这种大为不惭的举动,顿时惹得儿玉党内的武士忿怒,自从征讨备中国以来,还没有何人敢如此嚣梁跋扈。

这与性情容貌无关,单纯是厌恶与妻子的出身罢了。

宇喜多直家原本策马在妻子高桥姬的轿子旁边,听到走在前方的两人交谈,谦虚逊让,连道过誉了。

中山信正摆手:“三郎总是这般谦逊,你我翁婿之间,还用的着如此么?如今家中凋敝,正该需要儿玉党这样的精锐,振旅夷贼,雪耻平恨才是。”

振旅夷贼一语,出自当初源义经献俘镰仓时,被关东兵阻拦至腰越驿内,不得许入,无奈寄送书信於大江广元,自诉悲泣:“义经振奋军旅,代公方征讨之劳,上夷国贼,下雪家耻,心窃其褒赏,不图忽蒙谗言,旷日於此,莫以自明。”

此回中山信正亦是将女儿高桥姬,也就是宇喜多直家妻子也一并带来,两相见过面后,淡漠无言,毫无久别过后夫妻重逢喜悦。

这也不值得奇怪,两人本就是武家联姻,互相之间并无分毫情谊可言,成婚以后,宇喜多直家长久在外出阵,不是在美作国山道间杀人越货,就是扬帆於濑户内海,总归是不会回来相见。

从怀中取出文书,宣读浦上宗景的判令,大肆嘉奖。宇喜多直家报上的诸人功劳,全部允诺给赏。

虽然只占据备中国三郡之地,还是直接设立南备中守护代官所司,辖治都宇、洼屋、贺阳三郡,虚代浅口、小田、后月三郡。

儿玉党军势在前引路,一行人迤逦入城。岛村景信的军马却没进城,暂且驻扎城外两里处平野,待附近兵舍收拾妥当,自有人出面安排。

看到队列城门内外的奉公武士,中山信正大为赞许:“精锐!精锐!一看就是久经合战,百战余生的悍勇郎党。各个坚甲利兵,不但武备精良,便是随便一人,也称得上勇武。景信侄儿你且来看,儿玉党内的这些兵卒,比起你带来的那些常备部众,也是毫不逊色。”

宇喜多直家对此一笑而过。这种鲁莽武夫好对付的很,真要取其性命,派一柔弱女子怀刃,即可将之讨死床榻;真正难对付的,恰恰是中山信正这种老奸巨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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