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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血的青春

第36章

他们那煞有介事的样子了,把大家都逗笑了,高歌一边笑,一边指着我说:“他才是‘林大笔杆’,我是高歌。”

那四个男生仿佛没听见一样,再一声长啸“威武——”

高歌笑得捂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了。

图书馆的斜对面就是大操场,那一阵子,学校不上课,红卫兵里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好干,葛利江就组织一帮同学,成立了红蓝两支球队,还从学校里借出来两套比赛服装,弄得象模象样的,天天都在操场上搞篮球比赛。

卢鹏举提出来的问题象一条蛇一样地绕在我的心上,便和高歌一起来到篮球场边,坐在空空的看台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球场上的你争我夺。

高歌问我:“我感觉卢鹏举刚才的表情怪怪的,你认为那是笑吗?”

来开门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女人,她愣了一下,把我们让进屋子里。这本是一套明亮宽敞的房子,但我们六个人往客厅一站,就显得有些挤迫了。客厅与厨房相连的门敞开着,轻轻的风掀起淡黄色的门帘,吹过来一阵蒸煮米饭的清香。大概是听到了客厅里嘈杂的声音,白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我们后,一下子愣住了,回过神来后,一边在裙边上擦着油腻腻的手,一边谦恭地笑着说:“欢迎红卫兵同学们到我家里来,大家请坐。”

我说:“不麻烦了,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白戈皱着眉头问:“有什么事吗?”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一个同学沉着脸说:“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白戈看了看我们,一个个也都一脸的沉重,于是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对那个花白头发的女人说:“锅里烧着的菜你照看一下——哦,忘记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的家属。”这时,我们一行人已经走到门外楼道里了。

他的家属一脸的惶恐,紧跟着白戈追出屋来,惴惴不安地问:“要去多长时间,要不要带两件衣服。”

高歌回答说:“一会儿就回来。”

来到独立师队部,白戈在会议桌的一边坐下后,高歌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四个人说:“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你们玩儿去吧。”

他们走了出去,楼道里传来‘哄’的一声跑散和‘踢踢踏踏’下楼的脚步声。

我们在白戈对面坐下来,高歌一本正经地打开了一个笔记本。

我对白戈说:“金鳞中学几个革命群众组织准备联合召开一次批判大会,重点批判你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错误。对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认识?”

白戈盯着我,不明白我的话,问:“你说的是几个革命群众组织?”

高歌说:“就是新成立的红卫兵独立师、火炬战斗团以及风雷战斗队>>>☆★其他书友正在看★☆。”

白戈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把握一切的镇定,一会儿才试探着说:“这……,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说:“开学的时候,学校大口贴出了一张题目是《这里有一个大阴谋》的匿名大字报,你知道吧?”

“知道。”

“对于这张大字报提出来的涉及到金鳞中学的问题,你有什么责任呢?”

他想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件事情上,金鳞中学没有任何责任,因为这件事的发起人是陵江市委,金鳞中学只是原原本本地执行市区两级教育局的指示。”

我说:“金鳞中学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立场了吗?”

他说:“金鳞中学在这件事上是有自己的立场的,那就是:同学们冒着生命危险,舍己救人,这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而且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是你们中学生红卫兵,如果要负责,那也应该是中学生红卫兵的一号勤务员闻梅。”

他对我们那次行动的褒扬,让我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唤醒了我从小就形成的尊重老人和服从权威的意识,望着他略见苍老的脸上一片谦恭的表情,一时间竟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歌看我没说话,就说:“白戈校长,请你记住了,对我们,你不能再用‘你们中学生红卫兵’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是代表金鳞中学红卫兵独立师找你谈话。”

白戈一幅很懊恼的样子,说:“你们看,我都老糊涂了,总把戴红袖标的年青人都认作是中学生红卫兵。”

当我从那片迷惘中走出来后,说:“那么,你宣布卢鹏举为坏分子,抛出来进行批判斗争,这件事你说得清楚吧。”

白戈说:“这是他自己犯下了让人不齿的错误,不论在老师还是在同学中都引起了极大的民愤,不进行处理是过不去的。当然,我在履行程序上也存在一定的瑕疵,但在**方兴未艾,组织系统工作秩序已经打乱的情况下,这也是迫不得已。”

我说:“难道你至今仍然没认识到,这件事实际上转移了金鳞中学**的方向?”

白戈说:“从客观上讲,有这样的可能。”

高歌说:“难道从主观上你就没有错误了吗?”

白戈迟疑了一下,说:“当时,全市批判走资派风起云涌,大大小小所有单位的领导干部都人人自危,就象我的老家,大家都在圩子里,洪水铺天盖地地来了,个个都在想自救的办法……。”

高歌说:“于是,你就在低凹处掘一个口子,希望把洪水引到别的地方去,而卢鹏举就被你当作了那个泄洪的口子了,是吧?”

白戈说:“刚才我讲了,他自己有自己的错误,对他开展批判斗争,上符合党的一贯政策,下顺乎人心民意。至于说到转移斗争大方向,绝不是我的初衷。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我完全没有错误,因为这一行动从主观意识上深入挖掘,就象我刚才没讲完的,有一种有意无意间的故意,从客观效果上来考察,确实产生了转移群众视线的作用,所以牵强一点地说,我也难辞其咎>>>☆★其他书友正在看★☆。”

我觉得他说的话还是比较地诚恳,就说:“这算是你的一个问题吧,我再说一个与你有关的问题。宣布停课闹革命后,学校一片混乱,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你作为一校之长,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吧”

白戈说:“一方面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搞,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有自己的苦衷。”

我问:“你有什么苦衷?”

白戈沉吟半晌,说:“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闻梅的父亲是负责金鳞湾地区工作的副市长,闻梅是金鳞中学中学生红卫兵的一号勤务员,金鳞中学发生的事,太小的事情不讲,只要有大事情发生,她都很有可能回家跟她父亲讲。如果这个推断是成立的,那么,我的一举一动如有不慎,都可能通过闻梅传到她爸爸的耳朵里,又可能从她爸那里进入更高层的视线,如果造成了什么不良的后果,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在这个位置上必须以一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心态,使所有的工作都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行。但**开始后,一切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过去的经验已经不适合新的形势,我唯恐因为我的错误,对金鳞湾中学乃至对我的人生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白戈的这一番话是我以前从未曾想到过的,给了我很大的震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确实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于是我说:“所以你就顺坡下驴,干脆甩手不干,跟我们玩金蝉脱壳的把戏,是吧?”

白戈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站着不动也是一种选择。”

高歌说:“你的行为,往轻一点说是,革命意志衰退,往重一点说是对**的消极对抗。”

白戈说:“我就是革命意志衰退吧,消极对抗实在不敢。”

我看问得也差不多了,就说:“在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问题上,至少有两点你必须进行深刻检查,一是为了保自己过关,采取转移群众视线的方法,使金鳞中学的**偏离了党中央指出的方向,二不是努力学习**文字过滤**和党中央一系列重要指示,通过学习和实践适应新的形势,而是采取消退避的态度,给金鳞中学的无产阶级**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他的脑门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高歌说:“在即将召开的批判大会上,你必须从主观原因和客观效果两个方面深刻检讨你的错误,争取得到同学们的谅解。你先回去准备着吧,会议时间我们会通知你。”

白戈走了,我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高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说:“白戈说他有他的难言之隐,是不是他就没有责任了呢?”

我说:“他有他的局限。在党的文件也没有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给出明确定义的情况下,他怎样才能认识到自己工作中哪些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行为呢?况且在中央也没有明确走资派的认定程序的情况下,他作为学校的当权派,怎么来确定自己是不是走资派,并对自己展开斗争呢?”

高歌说:“怪不得他的话让人听起来绕来绕去的。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

我说:“卢鹏举死死揪住中学生红卫兵不放,还说要与谷易容协调立场,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先向汤博汇报一下吧,也看看他那边进展怎样吧?”

高歌说:“我看是凶多吉少>>>☆★其他书友正在看★☆。”

没想到,高歌是一语成谶,汤博和艾云一路进展得更不顺利。

当时的情况是造反派在对保守派的斗争中大获全胜,工人纠察队和中学生红卫兵解散后,工人阶级主力军等各个行业的造反派组织纷纷成立起来,聚集在造反派的大旗下,形成了陵江市造反派一统天下的局面。在一片大好形势下,造反派在陵江市体育场召开了“批判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誓师大会”。大会以xxx为主要斗争对象,同时将程旭东列为xxx在陵江市的代理人,与陵江市党政主要领导人员一起作为陪斗对象。不仅如此,陵江市警备司令部首长出席了大会,表示了对大会的支持。于是,全市的造反派都一片喜气洋洋。

这样的背景中,在金鳞中学中学生红卫兵贴出的那张解散通知的旁边,贴出了一张《退出中学生红卫兵的郑重声明》的大字报,对受一小撮走资派的蒙蔽,误入歧途的经历表示沉痛悔恨,在郑重宣布退出中学生红卫兵的同时,坚决要求加入金鳞中学火炬战斗团。大字报的落款是以郑中为首的十几位原中学生红卫兵。

看到中学生红卫兵贴出的那张解散通知和郑中等人的声明后,谷易容心中肯定做过玫瑰色的梦,因为,第二天校园里就贴出了一大批的标语:

“欢迎中学生红卫兵同学们回到**文字过滤**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

“火炬战斗团是金鳞中学全体同学唯一的革命造反组织。”

“革命不分先后,欢迎参加火炬战斗团。”

“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弃暗投明是广大中学生红卫兵的唯一正确选择。”

……

然而,谷易容没有想到的是,不但没有出现中学生红卫兵纷纷反戈一击,争先恐后参加火炬战斗团的局面,反而从地底下突然冒出一个金鳞中学红卫兵独立师来,并且一成立就拥有一千多名成员,占了金鳞中学的大半壁江山,而她的火炬战斗团虽然又接收了一些中学生红卫兵解散后归附的散兵游勇,但仍然只有五六百人,于是便十分恼怒。

当汤博带着艾云去邀请“火炬”参加筹备中的金鳞中学独立师成立大会的时候,顺理成章地遭到谷易容的激烈反对,受到猛烈攻击。

第二天,当我们来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原来那些欢迎中学生红卫兵参加火炬战斗团的大幅标语全部都被覆盖了,换上了另外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调子:

“独立师是金鳞中学保皇派阴魂不散的变种。”

“独立师和中学生红卫兵都是走资派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工具。”

“欢迎率先觉悟的同学站出来揭发独立师为走资派保皇护驾的滔天罪行。”

“坚决揪出我校中学生红卫兵和独立师的黑后台。”

“彻底清算走资派操纵中学生红卫兵和独立师破坏我校**的滔天罪行。”

我说:“他只是向上咧了一下嘴角而已,下半截脸似笑非笑,上半截脸根本连动也没动一下。”

高歌说:“一个人怎么可以把一张脸弄成那样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正在高歌给他们如此这般地一阵交待的时候,胸前吊着一只哨子的葛利江走到我跟前,说“新官上任,给我烧什么火来了>>>☆★其他书友正在看★☆。”我笑着指了指高歌,他听了几句后,说:“啊,我原来只知道我有这么坏,没想到你们也有这么坏。”

只见那边高歌已经交代完了,那个领头的男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就是要让我们给‘林大笔杆’当一回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吗,我们愿意。”说完,四个人一齐端着舞台上京剧武生的身段和步法,站到了高歌的身后,拉开包公出巡时的架式,一声长啸“威武——”

等到球场上的比赛结束,一帮球员嘻嘻哈哈地往看台走来,走在前面的是高歌所在的高一三班的几个高大威猛的男生,那个领头的男生来到高歌面前,一个立正敬礼,说:“热烈欢迎独立师领导莅临现场观摩我们的篮球比赛。”并带头鼓起掌来。

第36章

我说:“你看过那张匿名大字报吧?”

她说:“看过。”

高歌说:“我们给他点压力怎么样?”

高歌笑了,说:“你不贫嘴就会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吗?”

那个男生仍然一本正经地说:“领导的关怀是对我们球队的最大关心、最大支持,最大帮助……”

高歌说:“得了得了,我有正经事儿找你们……”

或许因为高歌以前不是中学生红卫兵,对这个问题没有深入体会的缘故,听了我的话后,她只是说:“白戈是我们的批判对象,我们是不是去跟他直接接触一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谈出些什么新的内容来。”

她的提议本也在我的思考中,然而一想到要单独面对白戈,想到他那“滴溜溜”地转动着的小眼睛里透出来的老谋深算,我心里仍有点发虚,于是我说:“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配合我们。”

在去教职员工宿舍的路上,三班的几个男生都跟高歌热烈地说着话,一口一个“高参”。我没想到她的人缘这么好,这才注意到她的模样: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微微翘起来的鼻头,丰满而鲜红的嘴唇,企鹅翅膀般左右摆动的胳膊,处处都给人一种活泼和亲切的感觉。

我们一行来到白戈住的屋子前,敲开了门。

我说:“这能行吗?”

她说:“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我说:“根据我的理解,他所提出的也就是那张匿名大字报提出的问题,其在金鳞中学要追究的除了白戈校长转移斗争大方向的问题外,还包括中学生红卫兵的‘保皇’问题。这个问题原先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但他却是断不肯放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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