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捏反派小肉垫

言音突然间清醒了，混乱的意识完全回笼，只觉得绝望可怖。

被抓之后不知已经被审了多久，她见自己衣上的斑驳血迹，只觉得一身的伤痛入骨髓，胸腔里气血翻涌。

好疼啊，好疼啊。

浓重的黑气在突然之间出现, 像一层又一层的茧丝，迅速包裹了她，随即眼皮沉沉地下坠, 脑子里倒带般的走马观花。

待她醒来, 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按在了地上，头重重一磕，身上的力气一下泄没了。

脑袋上尖锐的疼，闷闷地眩晕一会，这才恍惚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

她的手，捻住了其中一根指节，“好吧，那我们慢慢来。”

“咔嚓！”一声响。

从未经历过的疼痛从断裂的指骨灌进心口，言音猛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却半点挣脱不得，再次记起了原著里女主受刑的的描写。

只是如今，那些痛楚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难道那些温柔和宠爱，都只是她在受刑时产生的幻梦吗？

言音疼得不行，颤抖地哀求着:“不要……不要……”

却仍是不肯说出女主身在何处。

“真是个倔强的小老鼠。”东风清呵呵笑着，很是得趣，“那我们换下一根手指吧。”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还要经受的折磨，言音死死咬住了牙，不肯松口。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未曾这般狼狈过。

又或者只是，她在梦里，期望自己不要这般狼狈。

在那样美好的梦境里。

她跪在草地上，浑身发着抖，眼里淌着泪，就是不肯出声，只努力地想着其他，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意识，以求能撑到头。

但又太疼了，太痛苦了，难免不受控制地想着——

要是没看过那本书就好了。

要是没来这个世界就好了。

东风清也劝她:“说吧，说出来就轻松了哦。”

在熬不到头的苦难里，无尽的悔恨淹没了她，她咬着牙落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到，要是别人来受这份罪就好了，要是用不着逃跑就好了……又想到，要是没放女主走就好了。

想到这，言音突然就愣住了。

……什么？

我说了什么？

东风清见她软了骨头，感到非常满意，又拍了拍她的小脸，调笑道:“看，这不就轻松了。”

……出卖了朋友，不就轻松了？

言音傻傻地，一动不动。

就这样，魔窟的人从她口中得知了女主的去向，将女主抓了回来。

言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昏沉中说了什么。

一念之间，某个坚持的信念就坍塌了。

东风清听到了手边响起一声抽噎，低下头，见被压在地上的小姑娘突然大声地哭喊了起来，好似伤心欲绝。

明明方才的酷刑都没

能让她发出这样的哭声，此时却像是彻底的绝望了一般。

哭得实在太伤心了。

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做出来的事。

东风清不屑地嗤笑，反倒听得无趣，挥挥手，让人将她放走了。

这一回，和梦里想象的大不一样，她重新代替了澜雨，独自逃出魔窟，来到了灵岛，和原著里一般无二。

也和原著了一样，在灵岛度过了三年安稳无味的日子，她作为一个最不起眼的弟子，在边缘得过且过地活着，不敢再回想原著的内容，也不敢想象女主在魔窟里要如何熬过。

直到女主来到灵岛求师，在魔窟发生的那场背叛再度浮上了她的心头。

她在角落里，看着女主在修真界里大放异彩，看着女主眼中毫无阴霾，看着女主仗剑而行斩断过往的宿仇。

而她却在噩梦与不安中深深堕落着。

她害怕自己卑劣的过去被残忍的揭露，却将自己最恶毒的模样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如果，那天，没有供出女主的去向就好了。

如果，那天，自己死在东风清手里就好了。

这样她就干不出这些坏事了。

难以遏制的自我厌弃，让她在自我厌恶中辗转徘徊着，惶惶不可终日，却又在对往事的羞愧和否认中，犯下了一个又一个可悲的恶行。

直到一个人，站到她的面前，琥珀色的眼眸里无喜无悲，对她伸出了手，问她。

“要跟我走吗？”

走啊。

去哪都好。

带她离开这个地狱吧。

于是原著里，女配紧紧握住了那双手，哽咽着祈求道:“求你，杀了我吧。”

……

所有的噩梦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从她心生退缩的那一刻，从她松了口的那一刻，命运便出现了难以言喻的转折，堕落便像水草一般包裹了她。

她忽然想起过去曾看到过的电影，里头有着这样一个片段，深深震撼过她——

【你当然可以在那时候选择像逃兵一样退缩，但在此之后的日日夜夜，你都会不断回想着，回到那一刻，像一个英雄般，英勇的战死。】

庄周晓梦，时至今日，言音才终于认清了自己所谓的心魔

原来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难以逃脱剧情的掌控。

而是在害怕自己的选择。

她畏惧的，是一念之差下，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

眼前的景象尽数消散，四周万籁俱寂。

言音颓然跪坐在地，还未从心魔给予的幻境中辨明，镜子里倒映出无数个身影，个个都是对自己的质问。

还有人在面前窃窃私语，泣不成声。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我真的好害怕……做出这种选择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自保而已，没想要这样的……”

言音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那些带着哭声的借口，她怒不可遏，抓起身上的玉珏便砸向了面前的镜子。

砸碎了镜子背后，做出另一个选择的自己。

——原书女配。

“闭嘴！”言音失控地喊了一声，扑上去将她按在了地上，抓住领子和这个人对峙，“你看看你的样子！可恶！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言音和原书女配都长了一张温柔的脸，让人提不起防备的脸，一眼便让人心生亲近。正因如此，女主才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百般容忍疼爱。

可现在，她只觉得这张脸面目可憎。

原书女配被她突然地按住了，懵然地看着她，脸上泪水纵横，仍在呐呐辩解:“我……”

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只是个幻境，让她们痛苦的不过就是个心魔。心魔劫只是把言音心中最大的恐惧增大，让她彻底的经历了一遍原书里扭曲的结局。

因为一直以来，她唯恐和书里真正的女配一样，对抗不了心底的恶意，重蹈原著的覆辙。

破碎的玻璃稀哗而下，碎片尖端扎在了两个人身上，刺骨的疼痛。

“对！我是，我承认！承认又怎么样！”

言音抓着领子把她提了起来，崩溃地喊着:“我也是这样的人，这也是我干得出来的事，我最不想的就是沦落到原著里的下场！所以我时刻畏惧着做出错误的决定！实际上，我每一个善良的决定都有勉强，遇到困难就会想着别人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根本不想努力，我不想吃苦，也不想受罪！我只想不劳而获，只想一步登天！我恨不得那些招惹我的统统去死，恨不得看不顺眼的家伙都对我卑躬屈膝，恨不得诸事都如我所愿！恨不得世间所有人都宠爱于我！”

“我承认啊，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搬不上台面的妄想，内心其实是像蛆虫一样扭曲！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发自内心的善良！”

言音道:“我认下了！”

度过了此生那么多年头，言音终于在这个世界，这个心魔的面前，坦白了自己的丑态。

人性复杂而矛盾，世人皆挣扎于泥潭之中。

分明憎恨着恶毒与不公，却又抵挡不了权力的诱惑。

真心赞美良德，却又吝于施舍。

学习后，却仍残留着野兽的本能，在基因的驱使下，向生存与繁衍的欲望屈服，自私地谋求有利于自己存活的一切因素。

“可我和你不一样……”

根本就不一样。

言音哭着，声音慢慢哑了下来，抽噎说道:“就算心里是这么想，就算本性一点也不好，我也克制了欲望，去和本能对抗，隐藏住自己的恶意，拼了命的想做出更好的选择……这就不能算善良了吗？”

“纵使这是从恶意里挤出来的东西，像从角落里肮脏的沟渠里滤出清水一样不容易，可我真的还在努力啊……”

人性本恶？

那又如何呢？

并不是没有抵抗啊……世人在成长中不断体会情感，怜悯他人，制定规则，声讨不公，自我约束……纵使是心底有着再多本能的恶念，也绝不会向罪恶屈服。

他们身上犹如燃烧着熊熊烈火，从不自暴自弃，不回头地向上走着。

这样的人如同冉冉升起的明灯，在不经意间照亮了某处深渊，挽救了下坠的灵魂。

言音向往着这样的人。

她由衷的，想成为这样的人。

……

纵使人性本恶，一心向善，又何错之有呢。

晶莹的泪水滴在了原书女配苍白的脸上，像是清水晕开了白纸。

伴随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她的身影像云雾一样渐渐淡去，不知何时起，那沾满泪痕的脸上，忽然带着淡淡笑意，还有眉

眼间前所未有的平和。

在即将永别的最后，她抬起了手，轻轻握在了言音腕上，告别的声音空灵而悠远。

——“恭喜你，堪破了心魔。”

古记新鸿历三千五百二十一年末，众生见证。

现实里的朝阳冉冉升起，黑雾涌入云层，在晨曦的光辉下缓缓消散，天边再度响起了宏大的钟声。

盘踞在众人心口，挥之不去的沉重感，也在日出中，和薄薄的冰雪一并散去，留下了难以言明的清朗，以及无端的宁静。

第二声天道钟响。

海岸边，大猫舒展身体，皮毛上的雪稀疏落下，露出了被它裹在中间的少女。

她身上温暖如旧，没有着凉，也没有沾上半点雪花，仍旧静静眺望着海面，看起来还在整理思绪。

几息后，言音低声道:“你听到了。”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大猫知道她在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挨了过去，老实道:“抱歉，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帮你挡雪。”

怕你梦里冷了，渡劫时没来得及躲开。

也只听到了喊出来的一点点。

言音转头看他一下，又垂下了眼，淡淡道:“那你也听到了……”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其实是个很糟糕的坏蛋，心眼没你们看见的那么好。”

并不值得你真心喜欢。

“……”

大猫默了一会儿，竖瞳里的神光依旧温柔，歪头想了想说辞，这才道:“你也说过，我是个大坏人啊。”

言音不解其意，抬起眼注视着他。

只听大猫又道:“小家伙再坏，能比得上我坏吗。”

真是奇怪的攀比。

此时初升的阳光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也融化了毛发间薄薄的冰雪。

言音神色淡淡，恍若自语:“坏蛋真讨人厌。”

“是啊。”

“坏蛋就该下阿鼻地狱。”

“是呢。”

“绝对不能跟坏蛋一起玩。”

这下大猫没法应了，尾巴在身后甩了甩，觉得这不应当，生怕附和之后小家伙就不和他玩了。

他默然片刻，仍是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还是玩吧。”

言音思绪一顿，转眼

瞥他。

大猫垂下脑袋，凑过去，低声下气地哄着:“……你将就一下。”

第三声天道钟响，荡气回肠，余音不散。

灵岛内外，万众欢呼，在钟声的余韵里，言音身躯微微前倾，将额头靠向了他的鼻尖，声音沙哑的。

“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与君共勉——

【我想说，一个人想变得优秀和卓越是很难，但想要变得没有底线丧失道德却很容易。就像一桶水，要变脏，只需要任何能想到的脏东西，但想要保持干净却需要自爱克制维护。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走上了恶的路，因为那样更轻松，不需要对自己尊严和良心的审视，又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把自己当人一样活着。

但是，即便是身边人都选择了那条容易的路，那也不是你要选择那条路的原因。历史告诉我们，黑暗是可以没有下限的，他们本就是冲着毁灭去的。

光明却需要心的坚守。】

愿我们终成发自内心的温柔的人。

“……小老鼠, 跑得倒是挺快呀。”

言音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嘴里干哑苦涩，像吞过铁锈，疼得喊不出话来。

这才想起，她和女主一同逃出山庄，却被提前来的东风清抓了回来。

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逃出去过。

“说说看，另一只小老鼠在哪？”

雾里头的言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旋地转后, 有人扯着头发把她拉了起来，仰起头颅, 直直对上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容，腥臭气味扑鼻而来, 白蛆在骨肉间游走。

——狱门长老，东风清？！

这里是哪？

另一只……小老鼠？

言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脑子里浑浑噩噩，记忆错乱了一般，向四周寻看着，只看到了草木茂盛的深林，还有地上流淌的血迹。

是自己的血吗？

眼前这人腐尸般的唇齿轻启, 抬起葱手拍拍言音瞪大双眼的脸, “睡了一觉，小家伙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都敢看着我了呢。”

言音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

那这些年的经历是什么呢？既然她一开始，就从没逃出过这个魔窟，那记忆里，那些温柔的相遇算什么呢？

“不肯说吗？”眼前东风清见她又开始怔怔落泪，倒也是很有耐心，抬起

我怎么会在这？！

东风清笑着, 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如同观赏着死物:“真被打傻了？那再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为什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