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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惑

十五望穿秋水2

然而这样的犹豫对柳云若来说亦是一种侮辱,他可以被毒打被折辱却不愿被怜悯。感觉眼中有泪淌出,赶紧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咬着牙催促了一声:“打吧。”

终于,预定的剧痛一波一波袭来,他像在风浪里颠簸,眩晕中无法默数板数,只觉得是毫无尽头的绝望。

痛彻心扉,他终于亲身领受了失望的滋味,比板子打在身上还要疼。

三天后宣德陪太后回宫,尽管已经几天没有下床了,两腿完全不能动,柳云若还是命小太监们为他沐浴梳洗。热水碰到伤处是钻心的疼,他咬着牙忍着,告诉自己这样的折磨不会太久了。虽然还是不能向宣德坦白,但是他希望真心的悔过可以换来他的原谅——那忏悔是真的,他想宣德可以判断。

他相信宣德会原谅他,毫无根据却觉得理所当然,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在肆无忌惮地挥霍一个皇帝的宠爱。

他计算着时间该下朝了,让小太监们预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每样菜肴都是他亲自选的,都是宣德平日喜吃之物。酒是江南进贡的梨花春,当初他曾随口向宣德称赞过家乡的这种酒,宣德当即下旨要求将梨花春作为贡酒。第一批“梨花春”在旨意下达十二天后运送到京,他们那天晚上在灯下猜拳对饮。他酒量不豪,而宣德拳艺不佳,结果两个人都酩酊大醉,他枕着宣德的胸口就睡了一夜,宣德几日后一直笑着说他胸闷。

想着这些事情,桌上的菜却慢慢的冷了,秦倌儿轻声问他要不要让御膳房再另做一份?他看出了秦倌儿眼中关切的担忧,笑了笑觉得自己很傻,宣德回宫一定有很多积压的政务要处理,怎么会有功夫回寝宫吃饭?摇了摇头让小太监把一桌丰馔吃了。

午后为了打法时光,他试着吹了一会儿笛子,因为只能用两肘撑着床,实在没法操纵其他乐器。可是一首曲子却断了至少五次,不是因为忘了谱,而是每当听到脚步声,他都不自觉地会停下来谛听——这回是他来了么?

“不……不必了……”柳云若挥挥手,有些自嘲地一笑,才发现嘴唇非常干,一笑牙齿都粘在上面下不来了。回过神的时候感到身下的痛楚,连日的折磨以及一日没有进食的虚弱让他眼前直冒金星,冷汗把后背熨湿了一片。他伏下身子,双腿却不听使唤,只得喘息着吩咐秦倌儿:“把我弄上去,让两位公公,行刑……”

秦倌儿把他的腿抬到了床上,帮他摆好受刑的姿势。掌刑太监看着柳云若新换的绸裤上已经渗出了血迹和黄水,都不禁有些踌躇,他们真不敢在这样的身体上再盖二十大板。

慎刑司的两个太监。

十五、望穿秋水(2)

小楼吹彻玉笙寒。

晚饭他让照着中午的单子原样做了一份儿,摇曳的烛光中小太监们眼中的忧虑越来越重,他却安慰自己:不会的,不管宣德是否赦免他,至少会来看他一眼。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等待,不仅仅是因为惧怕那一场酷刑,那天晚上宣德血红的眼,踉跄的身影——那一刹的失态,没有了帝王身份的维持,像一个输了身家性命的赌徒。自己的确,是伤了他。

然而晚餐也渐渐的变冷,冰透,时间流逝是从未有过的慢,却又是出乎意料的快。已经是一更天了,宫里点灯下千两,受罚的宫女拖着凄楚的长音高声喊:天下太平——

柳云若准备下床的姿势就怔在了那里,没有注意床沿把臀上的伤压出了血,他以一种茫然的、无法置信的神情轻声道:“是,你们?”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他们来了好几天了,而且按照皇上的旨意,在半个月内每晚都会光顾这里。

秦倌儿含泪道:“公公,要不我去找找皇上吧?”

宣德剥夺了他的自由,身体,以及尊严,他便用更狠毒的手段,断绝了宣德的子嗣和十年后的生命。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没有赢家,也没法算清究竟是谁欠谁多些。恩与怨都纠缠的太深。

如果计算不清,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今晚他只想见见宣德,他不想再说谎,不想再思考那些复杂的阴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几日的折磨让这个习惯深谋远虑的人第一次学会了“得过且过”。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宣德都没有回乾清宫。秦倌儿出去打探消息,说皇上一直住在慈宁宫,他进不去,连黄俨都没有见到。因为没有旨意,惩罚便要继续下去,柳云若觉得他像是一株被踏断了根茎的植物,精神和肉体都被砸成了碎片。

也许宣德的耐心真的用完了,也许,正如他所说,他并不缺人侍候……

忽然听着院外有低语声和脚步声,柳云若正仔细倾听,明倌儿已急急忙忙进来,有些慌张地说:“公公,来了……”

精神一震,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双手一撑竟侧坐起来,招呼秦倌儿:“快扶我起来!”正在他不顾劝阻准备下床的时候,一抬头间,看见了正走进院门的两人。

他第一次虔诚地等待,等待宣德,这个伤害他□□他,同时也被他伤害和算计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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