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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鲤街

第十六章 学舌的乌鸦(三)

“听得懂!”乌鸦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它真的听得懂中文!

“你的名字是什么?”阿勒阿米继续问道。乌鸦叫了几下,飞进的阿勒阿米打开的窗户,落在她的书桌上。这时候阿勒阿米才发现这只乌鸦的脚上缠了一圈的纱布,看来它是有人养的宠物。它的中文应该是养它的人教的。

她从不关心自己的邻居是谁,她只对他们有一个期望:不要打破这间房子的宁静。

除了几件基本的家居,阿勒阿米的单身公寓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齿轮,传动带,曲柄,等等。有的零件是她从街边没人要的电子垃圾里拆出来的,有的零件是她从网上买回来的,还有的零件是她用实验室剩下的边角料打磨出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用记号笔在零件上标记了它们的规格,然后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储物箱里。

她喜欢这些金属制成的人造品。它们的结构做工精致,身上的每一条花纹都井然有序。最为特别的要数它们独一无二的声音。“咔咔!”,这是齿轮咬合在一起时的声音;“喀哒!”,这是棘轮的止动爪复位时的声音;“吸溜吸溜。”,这是活塞反复运动的声音。当这些机械的音符汇聚到一起的时候,一篇完美的乐章就诞生了。无论是简单的差速器还是复杂的金属氢电离推进器,这些工业时代的艺术品在运作的时候都会奏响它们独一无二的乐章。在父亲的制造车间里,阿勒阿米第一次被这种独特的音乐吸引住了。从那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这些冰冷而又神秘的机器。

“那么老鸦,你从哪里来的?”

“不清楚。我出生在一个很明亮,没有日生日落的地方。那里只有戴着面具的怪物四处游荡。”乌鸦突然惊恐地叫起来,看向阿勒阿米身后。

“怪物!”

阿勒阿米顺着乌鸦的视线转头看去。自己身后就是衣柜。一件实验室的白色隔离服被她挂在衣柜门上。难道乌鸦说的怪物是这件隔离服?

“这是我从实验室穿回来的老隔离服,是用来隔离灰尘和消除静电的。”阿勒阿米摘下隔离服,展示给乌鸦看。“里面什么都没有,而且已经破了。我不舍得扔,想留下做个纪念。”

“实验室?”乌鸦警惕地看着阿勒阿米拿在手里的隔离服。“实验室是什么?”

“嗯,这个解释起来有一点复杂……”

就在阿勒阿米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向乌鸦解释实验室是什么时,投影屏上原本播放着的纪录片结束了,五花门的广告又重新占据了视频画面。阿勒阿米看了看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版了,纪录片播放的时间已经过了。她一挥手,把广告页面划掉。视频的画面切换到了一个新闻直播间。

“近日公安部门破获了一起非法拦截动物运输车的案件。犯罪嫌疑人以团伙作案的形式,在道路上拦截运输动物的车辆,将拦截下的动物贩卖……”

画面里的虚拟主播背后,一群戴着口罩的嫌疑人被警察押进了警车。有几个还有反抗余力的还对着镜头骂骂咧咧,作出了几个不雅手势。

“人类……为什么要惩罚这些帮助我们的同类……”阿勒阿米转过头,看见乌鸦对着屏幕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打我……”

“帮助?”阿勒阿米看着屏幕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司机,冷笑了一下。“你从人类那里获得过什么帮助?”

“他们把我从牢笼里救了出来,让我获得了自由。就像这些人做的那样。”

“人类救了你?”阿勒阿米闭上眼睛。听到乌鸦这么说,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觉得,人类帮助你获得自由,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

“什么?不不不,你不要把自己想象的太重要了。那些人类是不会为了一只素不相识的小鸟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的。他们是很自私的生物。人类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

“可是我看见他们去救助那些流浪街头的狗……”乌鸦想要举出一个反例,但是很快它又想到了那个伤害了它的女人。剩下的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他们当然会去救狗了。不只有狗,还有猫,鹦鹉,金鱼等等。他们会去救这些生物只是因为它们是珍贵的‘人类的朋友’。救助它们能够让那些人类获得另一种自私的道德满足感。那种虚伪的东西,换作救了一只鸡或者鹅,就根本感觉不到了。”

“可是我是不同的,我会说话,我会思考,我也可以像一个人类一样自由地生活在这个人类社会里。”

“可你从来就不是人类,有再多的‘人性’也比不上生理的差异。你看我,我比你更有人样吧。可是我在人类社会里就能一直活得开心吗?我刚上学那一年,我的几个同学就喜欢排挤我。如果我退让了,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侮辱我。有一次他们叫了几个光头党(注:东欧新纳粹组织),把我和我哥哥摁在蓄水池里抬不起头,差点把我们淹死。你知道他们是说的吗?‘你看上去就是一只鸭子,为什么不滚回臭水沟里去呢?’”阿勒阿米激动地说道。“别说我们这些异族了,就是人类的同类也会受到这种待遇。你知道人类历史上那些屠杀和灭绝吗?老天爷呐。那些人类自己犯下的暴行,有的至今都不被肇事者承认。你还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乌鸦沉默了。它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那个由人类创造的世界。阿勒阿米说的话就像一句咒语一样在它的耳边徘徊,冲击着它那模糊的世界观。它现在感到有点头疼。疲惫感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难道我想要和人类一起生活的理想一直都是错的吗?

“亲爱的。”阿勒阿米的语调低沉了下来,就像一个苦苦劝说的母亲一样。“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由的话,离开这里吧。回到森林和湖泊上。回到草原和山谷间。那里才是你可以自由翱翔的地方。至于我嘛。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喽。”

乌鸦抬头看向夜空,几颗星星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就像在对它眨眼睛一样。月亮躲在云层背后,躲避着下方城市橘红色的灯光,任由它们将天空染成暗黄色的纱幕。事到如今,就连这片熟悉的风景也变得陌生起来了。

“可是,那个大自然,真的欢迎我吗……”

“……犯罪嫌疑人拦截的车辆不只有运输家畜的运输车,还包括了运输制药公司所有的实验动物的汽车。不少人担心,如果这些实验动物跑到大自然中是否会对当地物种造成威胁,我们将把这个问题交给我们在座的专家。”

视频画面对准了虚拟主播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嘉宾。嘉宾咳嗽了两声,开始为观众介绍这些实验动物。

“据我所知,那些实验动物大部分都是刚刚采购的实验动物,没有经过药物实验。少部分实验动物接种过该公司正在研发的神经增殖类药物,这些药物会促进接种对象的神经细胞增殖,对海尔默兹氏症等脑部疾病患者有一定疗效。根据这些药物的以往实验结果来看,健康动物在接种过这种药物后智力会大幅度增高。但是这种不成熟的药物也会有一定几率诱发脑部癌细胞增殖……”

画面一转,一辆熟悉的白色运输车停在路边,周围被一圈警戒线围了起来。乌鸦认出了那辆运输车正是自己被人类救出来时坐的那一辆。一群穿着白色密封服,戴着面具的恶魔正在周围站着,对着运输车议论着什么。看来自己的逃脱让他们很不甘心。乌鸦看到一只恶魔转过身,看向镜头。面具眼缝后面的恶魔双眼对上了乌鸦的眼睛,让它不禁打了个寒颤。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彻底把乌鸦的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击碎——

那个恶魔摘下了她的面具,露出了一幅人类的脸。

淡黄色的灯光,白色的墙壁,窗外五颜六色的灯火,这个世界的一切颜色都在乌鸦的眼里渐渐黯淡,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色。一股剧痛从乌鸦的脊椎蔓延开来,钻进它的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中。身体的剧痛终于压垮了它最后的意志。它瘫倒在地上,双眼渐渐迷离,黑色渐渐淹没了它的视野。那只鸟兽人似乎在叫着一些什么,但是它已经看不见她了。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两个发着白色光芒的星星在移动,它们就像一双眼睛一样注视着乌鸦,看着它的意识如同一叶扁舟,消失在黑色的浪潮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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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到月4日)

在阿勒阿米的书桌上有一台纯机械结构的小计算器。这是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亲手做出来的小玩具。只要摇动计算器上面的手柄,它就可以做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每当它运转起来的时候,属于它的独特乐章就会响起。阿勒阿米就会在一边静静地观察这台艺术品的运作,倾听齿轮和杠杆的清脆碰撞声。

但是这种专注偶尔会被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打破。在星期一到星期五,这个声音会是楼下施工工地的切割声;在星期五和星期六,这个声音则变成了邻居家小孩打游戏时的激动喊叫;在星期日,这个声音就是几只海鸥由抢食引起的争吵。现在,充当这个令鸟讨厌的声音的是窗外那只乌鸦拍打窗户的啪啪声。

一句清晰的中文从乌鸦嘴里吐了出来,把阿勒阿米吓了一跳。这个乌鸦会说人话!经过一瞬间的惊吓后她又迅速冷静了下来,好奇心很快盖过了恐惧。她凑上前,看着这只会说人话的乌鸦,想要看看这只乌鸦是真的能理解她说的话,还是只会鹦鹉学舌而已。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阿勒阿米一字一句用中文问这只乌鸦。天朝本土的乌鸦就算听不懂乌克兰语,总能听得懂中文吧。

当然,阿勒阿米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鸟,但是在乌鸦也分辨不出她和地球鸟类的区别。它只是想要避开那些人类的面孔,找一个庇护所过夜。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类再拿棍子来打它?现在它也找不到那个救了自己的女孩。这只鸟兽人给了它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许跟着她能够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阿勒阿米家窗台上的原因。

搬到百屿市来后,阿勒阿米就住在航天港附近的一间单身公寓里。

阿勒阿米拉开窗帘。那只半小时前就呆在窗台上的乌鸦还在晾衣台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这只来路不明的乌鸦似乎身上有伤,连脚都抬不起来,只能卧在晾衣台上。

也许给它施舍一点吃的它就会走了?

它看着阿勒阿米摁了一下桌上的一个小凸起,面前洁白的墙壁上就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投影图像。她似乎并不想关心乌鸦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阿勒阿米躺在床上,扭头看见那只乌鸦还在窗台上。正常来说,城市鸟类大部分都是比较怕人的,更不用说像她这样的非人生物了。但是这只乌鸦倒是一反常态,赖在她的窗户外不走了。虽然阿勒阿米不讨厌这些小动物的拜访,但是这只乌鸦的凝视却让她感到有点发毛。她总觉得这只乌鸦的眼神里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就好像它是一个会思考,有感情的人一样。

她打开窗户,捡了一根筷子赶那只凝视着自己的乌鸦,小声说道:“3a6npancr!3a6npancr!(乌克兰语:出去!)”

“听不懂!”

但是一旁的乌鸦并没有感受到阿勒阿米的冷漠。它已经漫无目的地飞了一个多小时了。那些人类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回来。还没有从刚才那记重击缓过来的它大脑里一片混乱,恐惧,迷惑,好奇纠缠在一起,模糊了眼前这个熟悉的水泥丛林。

“明明是人类亲手把我救了出来。为什么他们还要要攻击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老鸦,老鸦!”乌鸦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名字。“人类叫我老鸦。”

“老鸦……”阿勒阿米思索了一下。好土的名字,和上学时同学们互相起的中文外号有的一比。

乌鸦在树梢上休息时第一次看到了阿勒阿米。乌鸦并不知道阿勒阿米不是地球生物,它把阿勒阿米当成了地球鸟类,并且对“世界上居然还存在能够生长到人类大小的鸟”这件事很是震惊。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像我一样想过人类生活的鸟吗?”乌鸦想着。

她打开窗户,把一碟花生米放在乌鸦的面前。但是乌鸦对花生米无动于衷,只是愣愣地看着她。阿勒阿米拉上窗帘,又回去埋头于自己的那个小机械计算机模型。对她而言,一只乌鸦的死活并不比自己的爱好更重要。要不是它那张和吉萨人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的鸟脸,她连理这只乌鸦的兴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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