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下一刻，莱斯特斯意识到自己周围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从剧团最深处的房间变成了他们的餐厅，他和黑炎怪物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一只闪烁着梦幻光辉的手提箱被放置在桌面上。

血族人略显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在……这里。”莱斯特斯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又在……那里？”他看向餐桌，另一个他像是在与黑炎怪物进行谈判。

数百年前，它在大陆上横行霸道，让许多无法抑制体内魔力暴动的魔法师自燃而死，就连灵魂也被魔力之焰烧得干干净净，连踏入轮回都成了奢望。

神明的祝福和大陆生灵们的自我约束是对抗这种疾病的高效药，百年的时间过去，潜伏在人们体内的病因渐渐消失，患有这种疾病的病人也成了罕见的存在。

不承想，“魔力暴走”症的患者会出现在圣血剧团中。

怪物用钥匙打开了手提箱——刺目的光芒从中发散出来，手提箱表面褪下一片又一片的鳞片，然后崩解成一坨难以形容的东西。

眼前的画面似乎还没能进展到最后，莱斯特斯突然又回到了原本的房间中，两个人类面露关切的神情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莱、莱斯特斯啊，那个病没有传染性吧？”

提出问题的是天南星。

“不，没有。”莱斯特斯回过神来，没有继续沉浸在方才的幻象中。

他抬起头看向怪物原本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好似怪物本身也是刚才幻象的一部分。

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团长率先打开房间的门，他脸上的神色表现出了他的焦虑：

“我听说有人倒下了，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莱斯特斯回答道。

“团长先生，我们发现……”亚特兰将自己的“占卜”结果告知了委托人。

房间中的空气变得粘稠，莱斯特斯周身的淡红光辉再度不安定起来，一闪一闪的，让他成了这个房间中最醒目也是最古怪的人。

“是魔法……”

他先前的恐惧和看到的幻象都是某种魔法的效果！莱斯特斯并非菜鸟魔法师，有着特殊身份和特殊经历的他比周围的任何人都快地反应过来现状，几层魔力屏障套着一个气泡护盾包裹住了他和奥罗。

与此同时，一团黑色火焰在他们头顶凝聚成形，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他。

“那是什么精灵？”

“或许是，魔法？传递信息用的使魔类魔法，我以前看到过……”

“不对！这种毁灭的气息，是传说中的——”

几个剧团成员一个喊得比一个夸张，最后一个好像还要扯出个传说故事来，他们的团长最先看不下去了，连忙制止团员们继续丢人现眼。

“我完成了你们的委托。”

黑炎怪物发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柔和声音，他的身躯从空中落下，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近距离贴在团员们眼前。

怪物的体表熊熊燃烧着黝黑的火焰，亦或是他正是那团火焰本身，可是，却没有散发出丝毫热量，连温度都没有。但他却是有实体的，伸手过去能感受到魔力的纠缠。

“委托？”在场的人们对这种说法感到疑惑，有的人问出了声，还有的人只在心中琢磨。

“我们没有委托你做任何事情。”人们渐渐冷静下来，其中一位血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然而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眼前都呈现出了一幅画面：默默燃烧着的五根蜡烛被摆放在不明意义的魔法阵上，忽然间，苍蓝的火焰自烛焰中分离出来，会集到魔法阵中央转化为了黑炎的怪物。

画面视角被拉远，展示出围绕在魔法阵周围的人来——除了团长外，圣血剧团的所有成员都在其中，包括作为见习生的莱斯特斯——他是最显眼的一个，就像是额外加上去的，却又很融洽地存在于那里。

然后画面中响起来某位团员的声音，他向召唤来的恶魔发出了邀请，并请求恶魔找回剧团失去的护符，他说：

“哪怕找回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祝福早已经失效，纵使是原本的护符也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恶魔对此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他解释了自己能力的不足之处，并提出了这次委托的报酬：他要走了莱斯特斯手中的“空间之钥”。

……

“阁下。”画面结束后，团长站了出来，他使用了对上位者的敬称，“您来自哪里，我们又该如何称呼您？”

黑炎怪物展示给他们的画面缺头少尾，就像是一部想不出主旨大意的话剧，又像是一篇角色缺乏行动逻辑的文章。

可是现在，剧团成员们的脸色却很糟糕，好比是他们承认了这是他们会做的事情、这是他们一直想做的事情。

黑炎的怪物穿过了他的团员们——仿佛是在吞噬他们，但被黑色火焰吞掉的人又从火焰背后析出，毫发无损，就是显然被吓傻了——就这样，怪物来到了他跟前。

怪物没有回答先前的问题。

一团小火苗扑到了团长脸上，一面包容着一枚有棱有角的东西，很薄，不过丢到别人身上兴许会造成伤害。

团长连忙伸手接住了被自己的脸庞“反弹”的不明物体，摊开手，他看见了那枚四叶草护符。

黑炎怪物飘走了，这一次，他到了莱斯特斯面前。

“我可以取回那段记忆吗？”血族人抬起头，正视怪物脸上的明黄色火焰，“您改变了我们的未来，不，应该说是改变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引导了我们的未来。本该发生的事情因而没有发生，我失去了那段经历。”

“对你而言是宝贵的事物吗？”柔和的声音回荡在莱斯特斯的耳畔，在他面前的黑色火焰只是在静默地燃烧着，好像是在等待他给出承诺的报酬。

“是的。”莱斯特斯没有犹豫，“每一段经历都对我很重要。”

对方沉默了少许时间，然后新的画面出现在了莱斯特斯的脑海中：一个全身上下都被模糊处理的人行走在剧团营帐中，和路过的剧团成员们打招呼、因为身份关系被不友好对待、削弱自身气息后藏在隐蔽处偷听其他人的交流……最后的最后，是这个黑影人潜入剧团最深处的房间，偷走了失效的四叶草护符，并连续两次击退来自未来的不速之客。

“你想要让他们知道吗？”柔和的声音响起，恶魔带着戏谑的语气询问道。

“你自己知道吗？”恶魔换成了认真的语气。

“你没有想到过吧？”恶魔又问道。

“魔瓶……”莱斯特斯下意识地寻找起那两个人类的身影，恶魔非常配合地将自己的身躯半透明话，让他看见自己身后的十几个好奇宝宝。

（“魔瓶提供的视野和自由度比入门级魔法好很多……”）

亲历者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莱斯特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神志清醒：

“我实验过所有和回溯往昔相关的魔法，未曾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的‘特殊性’，呵呵，我是应该感谢您吗，这位先生？”

他从身旁的空气中拽出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当着众多见证人的面丢向黑炎怪物——在第一幅恶魔展示给他的画面中，那只人鱼鳞片装饰的手提箱已经能作为他交出钥匙的理由、让他向自己的父亲解释了。

恶魔取得报酬后就不见了，空气中的魔力趋于平静，所有能证明恶魔出现过的痕迹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团员们先是围住了他们的团长，然后又把莱斯特斯也拉进了他们之间，几个血族人起初还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他们中这位领主的儿子便从旁观者的视角，提到了圣血剧团近年来的惨状——

亚特兰和天南星你看我，我看你，也不好加入眼前这番热闹景象中。

两人挤过人群，挪到另一个同伴那里。奥罗双目紧闭，气息依旧不安稳。他全身都在发烫，虽然温度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他的手又开始发烫了，不，他全身都在发热，似乎下一秒就要炸开成为一地的血肉——莱斯特斯紧紧握住人类患者的手，淡红的光辉自他的身躯中涌出，同时包裹住了他们二人。

这时候，将同伴交给他照顾的另外两个人类也从魔瓶的领域中脱出，回到了这个房间中。

莱斯特斯看见那怪物朝自己伸出了手——虽然怪物其实并没有手，他只是分离出了一小团黑色的火焰，然后似乎在后面吹了一口气——怪物没有鼻子，没有嘴巴，莱斯特斯下意识地将他拟人化了——黑色的火苗穿过了两个人类，直奔他眼前。

火焰扑到了他的脸上，他没有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灼烧，什么感觉都没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莱斯特斯看见一团诡异的黑炎正一点一点地自墙壁中渗进来，紧接着，它转向了自己，两团明黄色的火焰好似这团黑炎怪物的眼睛，此刻它们扭曲成了两弯新月。

血族的书籍中记载过“魔力暴走”这种疾病。

注意到血族人投来的视线，亚特兰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天南星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过去之行的结论，“魔瓶提供的视野和自由度比入门级魔法好很多，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作家小哥呢？他怎么样了？”

血族人向来憧憬天上的月亮，尽管那只是由异时空虚影掩盖住的一颗淡蓝星球，不会将任何力量透过神秘学上的意义传达到紫星大陆……可这会儿莱斯特斯可不觉得黑炎怪物“脸”上熟悉的弯月是在指代天上的星辰——

他是在笑？

莱斯特斯由衷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对笑容的恐惧感也紧接着涌上了他的内心，他将手攥得更紧了，淡红色的魔法光芒呈现出不稳定的状态，超杀技的效果随之减弱。

“第二次进来时团长意识到护符消失了，也不存在他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天南星煞有介事的样子，仿佛真觉得自己能分析出有道理的结论。

“除非他可以在其他地方打开同一个空间门。”亚特兰拍了拍导游小姐的肩膀，“话不能说太死。”

不对，是交易，莱斯特斯通过观察另一个自己的表情作出了判断。

他看见自己召唤出了一把钥匙，并将它交给了怪物。

“情况稍微稳……呜！”

在亚特兰和天南星眼中，面前的这位血族忽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们循着莱斯特斯的视线望向身后，可那里除了桌椅外没有其他事物。

圣血剧团的团长将护符放回空间门后，便没有一个剧团成员进入过这里，他们还特地往后调整了一段时间，可直到今天也只有团长一个人出入过这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