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不。”奥罗放下手，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契约孤儿院，“但我的确有想去的地方。”

“走吧，神灵轻风。”他心念一动，时与空的夹缝便自他身前绽放，“陪我去见见那个人。”

…………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我失去了那只眼睛，取而代之放入我的眼眶中的，是一只为人偶定制的假眼……它可以储备我无法利用的魔力，也能帮助我像正常人一样视物，是作为人父的他赠予自己孩子的歉礼，也是为数不多的、他爱自己家人的证明。

“可是，他对家人的爱意逐渐被创作不出优秀作品的绝望和颓丧吞没，他开始对我的母亲行使暴力，也会将怨气撒在我身上，甚至迁怒靠近那座小屋的路人。

可怜但很快乐的莱茵分身乏术，只好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他将孩子们一个个招至身边，记录下他们的愿望，并向他们保证自己终有一天会帮他们完成心愿。

突然，莱茵仿佛是感应到了某种力量或某人的降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孩子们也被他突然严肃的面容吓了一跳。

“抱歉。”他匆匆对围在身周的小孩们道了声歉，从人群中挤出，快步来到孤儿院的一处空地上。

莱茵抬起头，果然看见空中悬停着一团漆黑的火焰，他微微皱眉，语气有些不耐地说道：

“早感知到附近刚才发生了一场大战，我还在担心这里会遭到袭击……现在看来，你和那场战斗脱不了干系啊，恶魔，莫非就是你引起了它么？”

“战斗已经结束了，而我刚好错过了它。”恶魔压低声音说道，随后慢慢落下，最终来到了莱茵跟前。

“语气别这么尖锐，莱茵，见了那么多次面，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

“成为朋友”——奥罗刚将这个词说出口，便由衷地在心里感慨起了自己的大胆，放在从前，他可不会如此轻易地认为自己已获得了一份友情。

面对他人展露出的友好，过去的他还会在“是否接受它”上犹豫很长的一段时间。

友情对于他这样的时空旅行者而言格外珍贵且奢侈，他从不敢擅自猜测其他人对自己的情谊。

“‘朋友’么？”契约孤儿院的院长先生抬起手，摩挲着他下巴上蓄了有一段时日的胡须，“你曾助我开拓过视野，我也回答过几次你的疑惑……”

“还有种米——”莱茵看向黑炎恶魔的眼神中逐渐出现了笑意，“就是那个哭泣的孩子，那么一大堆纸雕灯，是你交给他的吧？”

“额……”

“混账恶魔，你知道当初我花了多少时间，才把那些纸雕灯装饰在孤儿院中合适的位置上吗？！”

莱茵伸出手，向前抓了一把，但他的手直接穿过了黑炎恶魔身上的火焰，只抓到了空气。

“你的火焰虽然温度接近室温，但还是离孩子们远一点为好。”莱茵轻叹一口气，没有继续就着“朋友”一词表示态度，“他们可能会误会自然界的火焰都是你身上这样的，以后可能会因此受伤。”

“我会注意的。”奥罗回应道。

“那就过来吧。”莱茵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你有事找我吧？那就别站在这里……但别吓着孩子们。”

“你真是越来越适合现在的职位了，莱茵。”

“什么职位？是‘院长’，还是‘孤儿院院长’？”莱茵眯了眯眼睛，语气听上去依旧不显友好，“我现在是他们的父亲，自然要处处为他们考虑；若是有人想对我的孩子出手，就让他品尝一下前任血族领主、现任黑森林大公的实力。”

莱茵带着黑炎恶魔回到孩子们面前时，恶魔当即被他们认了出来——之前奥罗在与种米分别的时候，可没有嘱咐那孩子要隐瞒他的相貌。

“是黑色火焰叔叔！”孩子们一拥而上，代替他们的院长父亲展现对访客的热情。

“你好像比我更受他们的欢迎啊，恶魔。”

“但他们要是知道你是个黑魔法师——”莱茵仰起头，似是不情愿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受孩子喜欢”的场面，“并且知道刚才附近的那场混乱，很可能是黑魔法师弄出来的……他们对你的态度应该就会发生极大的转变了吧。”

“你希望看到这样的画面吗，莱茵？”奥罗随意地扯着话题，现在的他依旧能在莱茵身上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像是“亲情难以分割”般的感觉。

可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从莱斯特斯的陈述中可以得知，其实与莱茵没有任何关系——这具身体本属于彼时十分恩爱、相敬如宾的人偶师夫妇的孩子。

而灵魂也没有“生父母”一说——所以，他和莱茵之间，根本不存在“血缘关系”，更不可能会产生“血浓于水”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

(与其说是血缘上的联系，应该说，这是“灵魂上的联系”。)

(我们二者的灵魂相互牵系，纵使不是父子，也能在靠近彼此的过程中感应到彼此的位置，甚至是心中的大概想法。)

(比起我对莱茵的感知，他对我的感知要更敏锐，那个时候——在赫拉古农姆火山上空，即使我已经脱离这个世界、进入时空网络中，他依然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莱茵的灵魂也很特殊吗？会和伊兰诺、和创世主有关吗？还是说，这只是因为他“曾经是我的父亲”……该死，这其中的逻辑、伦理问题，我已经梳理不清了。)

“你听上去心思不在这里，你在想些什么，恶魔？你真的是有事找我，才来拜访这里的吗？”

“我——小心莱斯特斯，莱茵。”奥罗张了张嘴，可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是像告知公事般的话语，“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无论是黑魔法师，还是官方魔法师，都视他为敌人。”

“他可能会对你动手。”奥罗的视线扫过面前的孩子们，“利用你所看重的这些人，从而伤害到你。”

莱茵耐心听完奥罗的话，随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他，瞅了好半天，才道：

“恶魔，我也是一个魔法师，自诩还算有点实力。”

“莱斯特斯是——”

“刚才你们那儿如此大的动静，是个魔法师，总要对那里产生好奇的吧？”莱茵竖起手掌，示意恶魔暂时噤声，“有了好奇，总该去一探究竟的吧？”

“何况，我还要保护我的孩子们，怎能容许有人在孤儿院附近战斗呢？”

“你……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了？”

“我来的不算早，错过了一些内容。”莱茵低下头，与一个孩子对视了一眼，旋即他的脸上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周围旁听他们对话的孩子，没有一个能理解他们说话的内容，所以他丝毫没有顾虑、没有回避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到了啊……那个家伙改变了我好友一家的命运，欺骗了许多心善的人；而他本身的存在又是如此恐怖，就连异时空成员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也是能被伤害到、能被杀死的——只要有一个实力足够击败他的人，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抹去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即可。”

“昔日一心为轻风山着想的人偶师一家，逐渐成了人人避而远之、不愿也懒得介入他们家庭矛盾的家族，‘埃利佩’的名号在轻风山就此彻底没落，鲜有人会再提及它。”

“奥罗……”

目送周围最后一个熟人离开后，奥罗无言地抬起手，覆盖在他在十二年前就失去的那只眼睛上，而他身周的漆黑火焰剧烈地燃烧着，使旁人无从看见他的任何动作。

“奥罗……”神灵轻风飘浮到他的身旁，依赖于契约的关系，他能感知到自己契主的情绪变化，哪怕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点，“你是想去……追那个血族人么？”

“你也是我的子民，我不会允许你抱有这样的想法。”

“那个男人在我出生的时候，将一枚制作人偶时会用上的钉子插入了我的眼中。

“哈哈，现在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埃利佩家族已经不存在了，我的母亲，还有那个人偶师，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离世，我也成为了一个游离在时空网络之上的旅行者，不属于任何一条世界线。”

“如今，就连‘旅行家’和‘奥罗’的身份，在某些人眼中，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奥罗面向神灵轻风，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原以为已经能放下的事情，听始作俑者用那样得意的口吻提起后，我果然还是无法完全压抑住自己的情感。”

紫色灵魂为世界所不容，它能够与星核内部的毁灭之力相呼应，从而将这种不应扩散的力量带入现世、危害星球。

“啧，在心里想的话，就算是神灵也不会知道吧？”竺柯苦笑一声，“好啦，我还是很惜命的，在许林林和她的追随者找到莱斯特斯之前，我就琢磨一下该怎么让这家伙——”他回头瞅了眼背上的花皇，“——恢复正常吧。”

“唉，异时空的成员没一个是靠谱的……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人说过这种话来着？他还真是说得再正确不过啊。”

竺柯一边低声自语，一边绘制出施展转移魔法时所需的五芒星魔法阵，灼目的白光在魔法阵成形的那一刻吞没了他与花皇，二者瞬间就消失在了奥罗和神灵轻风的视野中。

“别冲动，神灵轻风。”奥罗收敛起笑容，同时挥手让缠绕在身周的黑色火焰托起自己的身体，“寻找‘紫色灵魂’的事情，就交给许林林和愿意听她差遣的人吧……而等发现他的下落后，找他算账的也不会是你。”

“紫星大陆已经脱离了异时空的掌控，就连异时空成员也无法在确保自身无恙的情况下，将紫色灵魂净化。”奥罗悬停于半空中，俯视着地面上的神灵轻风、竺柯和花皇，“但他又确实是大陆上一颗必须除去的毒瘤。”

契约孤儿院，院长莱茵和往常一样，被越来越喜欢他的孩子们团团围住。

孩子们各有各的想法，但都希望他们的院长能予以实现。

“也许，我们需要考虑其他的方法。”这时候，沉默已久的竺柯终于开口了，他抬起头，望向空中的黑炎恶魔，“没准，这就是异时空为我定做的考验。”

“别这么想，人类。”神灵轻风闻言挑了挑眉，“任谁上去都是一样的，除去那颗毒瘤就意味着自我牺牲。”

“莱斯特斯……那个血族混账。”神灵轻风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地说，“依仗着自己灵魂的特殊性，便以为自己已无人能敌，哼，待我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