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新生命诞生后，经历转生之门净化过的灵魂也会在那具新生的躯体中逐渐发育成熟……大概是每个生命体两岁左右的时间，它便会迎来‘启灵’。

“婴儿躯体内的灵魂，不一定纯粹是某个生命的转世，在它之中，极可能混有它的父母的灵魂碎片……你应该知道，孩子们的性格、行为有时候会像他们的父母，这未必是后天环境因素导致的，也可能和他们体内父母的灵魂碎片有关。”

“这算我的知识盲区。”奥罗过去并不会主动了解“家庭”“孩子像父母”之类的事情，他接触的更多的还是“灵魂转世”“死而复生”等等。

会这样做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少之又少。

魔法师大多都是自私的，他们花费大半生时间，让自己成为强者，是为了让自己能被世人铭记，而不是让自己在对付世界公敌的时候牺牲、为世人所遗忘。

“我可不是会那样做的人。”莱茵俯下身，搂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你来之前，我才答应他们——会带他们去想去的地方、会帮助他们实现愿望。”

接着，他主动向奥罗提起了十二年前的那桩悲剧——他的爱人死于难产，孩子则生来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在这些内容中，有一部分已经被莱斯特斯叙述过了，但无论是莱茵还是奥罗都没有指明这点，他们的心情都很压抑，因为他们都算这件事的当事人。

“那个孩子体内无法容纳魔力，没有灵魂印记，灵魂也是残缺的。”莱茵痛心说道，“我曾考虑过，如果他的灵魂完整了，他是否就能活下来……”

“你做了什么？”

“干了愚蠢之事的可不止我那位魔法师朋友……现在的莱斯特斯。”莱茵苦笑一声，“我是由他带着长大的，他算是我父亲、也即我之前的血族领主的辅佐官，我的性格多少受到了他的影响。”

恰当的铺垫很有必要，奥罗心想，他感觉接下来莱茵就会说出一些惊人的真相，就比如……

“我也、尝试过去改善血族秘法。”

学界研究灵魂的奥秘已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而血族的秘法中，超出一半都是和灵魂相关的魔法。

身为一介学者、又是一个杰出的魔法师的莱茵，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些禁忌魔法的吸引，最后投身其中。

“那已经接近黑魔法的领域了。”莱茵评价道，“基本上都是阴邪诡术。”

“你做了什么？”奥罗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而他在心中其实已经猜测到了答案。

莱茵告诉奥罗：他对自己施展了血族的禁忌魔法，分离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力量，并将其注入了自己已逝的儿子体内。

他孩子的灵魂仍然留在那具冰冷的躯体中，无力飞往神境、踏入转生之门，而这就给了他拯救孩子的机会和希望。

“我观察到它们在融合，我的孩子的灵魂正趋于完整，可是，为什么融合很快就停止了？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果然是救不了那个孩子的……那时候的我也顾不上更多的事情了，只想着：要找更有能力的人来帮我、帮我救下那个孩子。”

莱茵顿了顿，低下头，宛如在陈明罪情般说道：

“过去的我，把莱斯特斯赶出血族领、但又令圣血剧团去接纳那个孩子，并将空间之钥交给他保管……

“都是因为，虽然他可能已经是伊兰诺灵魂的载体，但他的灵魂中有一部分来自我……当时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的灵魂中有来自莱茵的灵魂力量，所以，我们之间才会产生“共鸣”。)

奥罗按住心口，一时无言。

莱茵则无法看清黑炎底下人的动作，此刻他只以为恶魔是听了自己的阐述后一时间无语、被震惊到了。

“恶魔，其实在我尝试施展秘法的时候，也有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长时间的沉默会导致周围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莱茵不得不重新寻找话题，试图引起黑炎恶魔的聊天欲/望。

“我在听。”

奥罗说着，使用了“幽冥之眼”、开启了他的灵视能力。

他看见莱茵体内藏着一团强大的人形能量，那团能量给予了他热情的、快乐的、愿意包容一切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能量体上出现了豁口，奥罗从其中感觉到了忧郁、懊悔、无力。

“分离了自己的灵魂力量后，我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莱茵没注意到对面的人使用了灵视，继续讲述着他刚想起来的事情，“在那样的状态中，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对我说话。”

“那个声音……她说：‘你做得很好，接下来，领主大人就交给我吧。’”

“啊？”奥罗回过神，莱茵的这番话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想，我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哦。”莱茵勉强露出微笑，语气中带着苦意地说道，“那是‘闪电’，只要是血族人，就都能分辨出她的声音。”

“在这三百年的时间中，受到刺杀而死的闪电公主，她的灵魂一直游离在血族领内部，虽然弱小，却也一直在庇佑着我们血族人。”

“这个是真的，还是你杜撰出来的？”

“我说的话有那么不可信么，恶魔？”莱茵被黑炎恶魔的反应逗笑了，可随后，他的神情又变得格外严肃，“是真的，我曾感知到过她的存在，迪西奥家的盲人也‘看见’过她。”

“一个在世界上游荡了三百多年还未劣化的游灵，她的执念应该很深吧？”奥罗一边观察着莱茵的神情变化，一边将脑海中刚刚才成形的几个问题抛了出来。

“她的执念，可是整个血族。”莱茵板着脸，认真答道。

“在‘因崇敬而诞生的爱慕之情’和‘种族、领域的大义’之间，她选择了大义。”

“灵魂因自己的执念停留在大地上，也会因现存之人对他/她的思念而被束缚在大地上。”奥罗伸出手，注视着覆盖在其上的漆黑火焰。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伊兰诺还在的那个时候，眼前静静燃烧着的火焰中，似乎混杂着些许苍白缥缈的雾气。

“她……去了你孩子的身边吗？”

奥罗的脑海中分明已经形成了许多更得体、更易被人理解的问法，但他却没能将它们说出口，最终展现给莱茵的，只是一句单白的、简陋的、不成形的问话。

“没有什么比‘灵魂’更适合当灵魂的养料了。”莱茵回答道，“想要修补一个人的灵魂，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去借助、或是抢夺其他人的灵魂力量。”

…………

“神灵轻风，你在这里吗？”

莱茵忙着哄孩子，于是打发奥罗在孤儿院中随便逛逛，顺便帮他看护一下到处乱跑的小孩们。

穿过大堂，来到孤儿院主楼那条挂满艺术画的走廊上，奥罗注意到有一面墙上的画作被替换成了各式各样的纸雕灯。

比起他当初带给小种米的那些灯，这些纸雕灯给人感觉更稚嫩、样式也比较简单，大概是莱茵组织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制作的。

而后，他绕到走廊的拐角，这里是大堂进门时的视觉死角，若是莱茵找过来了，便不会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位置。

在那里，他呼唤起了跟随自己来到契约孤儿院的神灵轻风。

“我一直在，奥罗。”神灵轻风出现在他的身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它’，一直在帮助我们的那个‘看不见的灵魂’，对吗？”

“嗯。”奥罗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问道，“但它对伊兰诺的反应十分剧烈，像是很抗拒伊兰诺会复活……如果它真的是闪电公主的灵魂，不应该和伯恩一样期待伊兰诺重现于世吗？”

“当然，如果你想用‘紫色灵魂会威胁到世界的存续’‘世界毁灭了，孩子们消失了，你的承诺成了一纸空谈’来回应我……”

莱茵召唤出他先前记录的孩子们的愿望清单，捏住纸片一角轻抖手腕，其上的文字符合便纷纷脱离纸面、飘浮到了空中。

“父与子之间，灵魂会形成共鸣吗？”奥罗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莱茵忽地陷入沉寂之中。

他等了好半天，最后还是一个孩子看不下去、发出了一声尖叫，才让莱茵回过神来：

“也有很多研究证据表明，血族人的灵魂对于某些复活秘术的亲和性更高。

只要有人愿意抹去自己的存在，就能换来这个世界的存续和安宁——莱茵说得轻松，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灵智未开的孩子，都深谙一个事实：

“那我也无言以应。”

听莱茵这么说，奥罗当即表示自己并不会对其实施道德绑架，随后，颇为无奈地承认了自己之所以来找莱茵，仅仅是为了告诉他“莱斯特斯成为了敌人”这档事。

“过去的血族人，依赖其他生物体内的魔力而活，是一类畸形的、令他人恐惧的物种……

“倘若一个灵魂生前体内流淌着血族的血，哪怕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也会增大这个灵魂构筑出躯体的可能性——因为自然界中的魔力十分亲近它，会任它所用。”

“这些研究还真是特别。”奥罗小声感慨道，“我不理解，学界为何要琢磨血族人和灵魂之间的相似与关联？”

“‘研究长生种’可是学界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着的课题。”莱茵轻描淡写地答道，丝毫不在意自己可能成为其他人的研究对象。

在等待莱茵下达逐客令的期间，奥罗状似随意地向他打听起了与血族人的灵魂相关的事情。

飘浮在二者身周的文字随着孩子们的兴趣高涨而越来越多，莱茵一边收录它们，一边思索起黑炎恶魔刚刚引出的话题：

“嘿，恶魔，你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一件事。”

莱茵将手里记着愿望的纸片递给身旁的一个孩子，然后吩咐他们在自己视野所及之处玩耍，但不能凑得太近、妨碍大人们谈话。

“那时候的他们，极大程度上接近‘灵魂’——灵魂依赖大气中的魔力来使自己存在于世，就像血族需要其他物种体内的魔力一样。”

“啊……也不能说一样。”莱茵有些尴尬地改口道，“在学界，一些学者认为二者之间存在某种相似性。”

既然莱茵亲临现场，见证了莱斯特斯的“自曝”，那么奥罗也就无需在这个话题上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