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

就算现在的卡萨丁只是对此表示疑惑，并没有品出其中的某种意味，但待他活的岁数多了、加上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多了，他便能轻易捕捉到奥罗这次的差错。

“在听了你的故事后，我就相信……”因为出错而感到羞耻的奥罗背过身，不愿直面年轻时的卡萨丁的脸，“终有一天，像你这样的人会完成举世瞩目的壮举。”

但说实话，奥罗不敢直视卡萨丁还有一个原因——赫洛矿场的方舟并未带着这位大长老奔赴他的梦想之地，而是在星球上空，被世人皆知的、也是人们认为这个梦想不切实际的根源——被弥漫在大气层中的黑暗力量撕碎了。

具体的内容无法通过简单的言语概述，卡萨丁表示，他把相关的理论知识都熟记于心，很遗憾没能把它们记录在某个信息载体上。

不过，若是他的救命恩人有需要的话，他可以花费一些时间，创作出一册哪怕是刚启灵的小孩都能理解的“简易黑科技说明书”。

“那样的话，就是我欠你了。”

虽然，这位大长老依靠矿场制造的人造精灵，保留下了他的意识……但这已经是他追梦失败后的事了，奥罗还未获悉卡萨丁的意识是何时在“永焰”体内苏醒的。

而在过去，他与未来的赫洛矿场大长老接触时，从对方口中得知，自己隐瞒了赫洛矿场将要面对的结局。

可奥罗不能确定，知道这个结局的自己，在面对年轻时候的追梦者时，能否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若是面对普通人，他有自信能将其掩饰起来。

然而，他要面对的是卡萨丁，在未来被世人公认的极其棘手的“聪明人”，稍有一丝不自然，都有可能让对方意识到未来的残酷，而他不清楚这样一来的后果。

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在出现致命纰漏前，赶紧远离对方。

“我们还会见面的吧？”卡萨丁沉默片刻，然后问道。

无需奥罗给出答复，他便能从他们先前的交流中，得出他自己的答案。

“那么，真是期待啊。”白发的年轻人目送奥罗的身影消失在时空裂缝中，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意，“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

曾经繁盛一时的“云顶镇”，如今已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仿佛由白云砌成的纯白墙壁倾倒在地上，周边零碎的白色砖瓦洒落一地，小镇中央原本矗立着一座堪称地标式建筑的钟楼，现今也因为缺少维护而布满裂缝，顶上的时钟也摇摇欲坠。

这里是大天使佐弗利洛的故乡。

数年之前，云中界君主以这座小镇为“跳板”，让云中界与“神境”建立了联系，听其他的直属使者们说，这是君主在念旧。

人们都说，掌握最高权力的老人无法忘怀曾经的恋人，即那位无故身死的神明。

他耗费百年时光，将神境与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相连，既是在缅怀故人，也是为了完成“时间之神的遗愿”。

至于死去的神明究竟有没有这个愿望……这就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事情了。

昔日的云顶镇，现在鸦雀无声，即便是风吹树叶、动物低鸣的声音，仿佛也被这座小镇遗址排绝在外。

这个地方，终日沐浴着圣洁力量，以至于君主都不敢贸然接近，凡人一旦踏入，将不可避免地步入灵魂被彻底净化的结局。

但是，眼下却有那么一个存在，正“悠然”待在这个地处云中界与神境之间的小镇遗址中。

神圣天使忧心忡忡地待在小镇中的一间破败房屋内，时不时尝试用手边的水晶球连通外界，却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他很担心自己的人类朋友们。

先前与他们道别之际，他告诉那些人，自己回去后会争取得到佐弗利洛的谅解，也会向他的老师解释自己与下界友人间的交情。

“老师不会为难我的。”他笃定道。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他对朋友们说，“下一次，我想去参观更多的地方……也请赛西打起精神来，我很期待你心仪的领域。”

“伊兰诺尔，你这家伙……嘿。”那时候，红头发的少年一脸无奈，讪笑说着，“就是因为我见识太浅，不知道该给你推荐哪个地方，所以才感到发愁的呀！”

“没关系，赛西，大不了我们让歪歪来。”女孩们中的灵魂人物用她惯用的口吻，高声笑慰道，“她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以后还能当你的导游呢，你可要好好学习她呀。”

“你又在开玩笑了，月儿。”

“哈哈哈……”

朋友们打趣成一团，光是看着他们相处，神圣天使就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净化。

他十分珍惜这段与下界人类间的友谊，不同于他与师长、同为神明的兄弟姐妹以及共同生活过一段时日的天上使者们，下界生灵们在相处中总会带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那些人也不会一板一眼地处理遇到的事情，他们总是能将一件普通的事变得更有趣。

可是，在那次分别后，伊兰诺尔一回到云中界，就收到了君主的召见。

他的老师从提前一步回到云中界的佐弗利洛口中，得知了自己在下界中的经历与交情，为此，那位老人大发雷霆：

“你不应该和下界的蝼蚁交朋友！”

“你是我的继任者。”老人厉声说，“你应该正确看待云中界与下界的……阶级关系。”

“可是……”

“去静一静吧，待你想明白了再来见我，但在那之前，你不能离开云中界。”君主命令道。

“佐弗利洛，你来给你的‘兄弟’、你未来的君主找一个不会被其他生灵打搅的地方，来让他的心沉静下来。”

“遵命。”大天使从君主身后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我的君主。”

于是，伊兰诺尔就被他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都不是同一个种族的“兄长”，带到了这座城镇的废墟中。

尽管佐弗利洛一直敌视他，但他们毕竟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作为新生神明的伊兰诺尔可以算是由这位大天使带大的，因此，伊兰诺尔愿意展现给对方最基本的尊重。

他第一时间向对方道了歉，同时委婉地表明：先前是佐弗利洛先动的手，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无奈反击。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佐弗利洛。”

“你知道吗？”对方却问了他一个问题，“这里曾经名为‘云顶镇’，是一座富有生活气息、居住着近一千户人家的城镇。”

“可是，这里现在是一片废墟啊？”

“君主大人制定了一个计划，他想由他自己来养育新生的二十六位神明。”佐弗利洛用忧郁的眼神扫视眼前的城镇遗址，“所以，他选择了这个地方——我的家乡，作为接触新生神明的踏板。”

“君主心善，在计划开始实施前，就已经安排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迁移到了别处，但是，有人对这个地方的回忆，却被永久束缚在了这里。”

“佐弗利洛，我——”

“我讨厌你，神圣天使。”大天使咬牙切齿道，“不，第二十四位神明！若是没有你们，我的故乡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些回忆……”他的话语间居然带上了哭腔，“也不会仅仅是回忆。”

大天使怨恨的来由十分荒唐，但单纯的神圣天使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由于佐弗利洛的表演过于激烈，他心中下意识地产生了罪恶感，就好像这一切真应该怪到他的头上。

“你就在这里待到死吧。”大天使诅咒道，“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放弃那些下界渣滓……也就永远也离开不了这里。”

“那样也好，不过，你的那些可笑的朋友们，大概是会担心你的吧？”

“别对我的朋友们动手，佐弗利洛。”神圣天使难得显露出了怒容，“老师都没做什么，你没有资格擅自做决定。”

“别这么激动。”十分善于恶心人的大天使，嘴角微勾，露出玩味的笑容，“我只是准备代替你去会会他们。”

说着，他一把将神明推入了小镇的遗址中，数道圣洁力量经他手中的天使圣杖射出，再从天降下，拦在了他与伊兰诺尔之间。

哪怕是真正的神明，也难以抵御圣洁力量的穿透。

佐弗利洛自信，对方不会跨越这道雷池。

这位大长老将每一份人情债都算得清清楚楚。

在他完成第一个梦想时，奥罗为他续了命，他替奥罗解惑，透露出他所使用的那股力量的名字——由此一来，在他心目中，他们俩就已扯平了。

（真糟糕，会这样回答的人，要么是根本不关心对方所说的话，要么，就是早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奥罗半知半觉地反应过来了他的疏忽，在面对问题时，他每次都会想很多事情，但每次的表现却总会掉链子……说话的时候，他应该更谨慎一点才行。

正常人在听到这种“梦想”时，第一反应都会是质疑或是嘲笑吧？

年轻的大长老靠卡星球秩序的漏洞，从而能无视魔法禁制和等级限制，借用他自己研究出的新体系，达到他原本无缘施展出的魔法的同等效果。

而在这一基础上，倘若再问几个有关“黑科技”的问题，至今还未得到大众认可的年轻人很乐意回答……但假使令他花时间去做什么说明书或是长篇介绍，那就是在浪费他好不容易延长的寿命了。

这个时代的卡萨丁可不知道他能活过一百岁，也不清楚“珊瑚灵气果”的妙用。

奥罗挥手开启时空裂缝，不出意外的，年轻人的声音紧跟着他的举动响起：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认知，还在于这颗星球被黑暗之主的力量所笼罩，与外界隔离，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奥罗一脚已经跨入时与空的裂缝中，听见卡萨丁的问题后，他有些恍惚，一时间回忆不起来自己方才的回复了。

自己说的是……“会有机会的”？

“我该离开了。”

反正，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见面机会，到时候再遇见对方时，自己所做的准备应该比现在要充足得多，也就能避免谈话间的尴尬，或是被这位大长老看出某些事。

也有传闻说，方舟连星球的大气层都没能飞到，而是在半途中被联军的力量给摧毁了。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结局，可这就是卡萨丁梦想的终局。

“你、你真的就这样打算走吗？”

“听到我想要离开这颗星球、去往外面的世界，你的心中就没有其他想法？”他追问道。

听闻奥罗的答复，白发年轻人的脸上显露出“你很合我心意”的神情，张了张嘴，仿佛是想劝眼前的救命恩人留下来。